向往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皇后林黛玉[红楼] > 22、第 22 章
    贾敬不曾料到张道士这般不给情面,气势不由一滞,“老神仙的意思是要与我们贾家闹翻?”


    他小的时候,也与家人来过清虚观,下人就会指着观主身边的小道士说是叔父的替身,当时的张道士不过是个青衣道士,借了荣国府的威名才得器重,现如今也能摆起谱来了。


    可见荣宁二府实在是大不如前。


    张道士摇摇头,“不过玩笑几句,敬老爷的养气功夫哪里去了?你求仙问道多年,瞧着抛家舍业,茹素弃酒,终究是一颗滚烫的红尘心难舍。”


    贾敬看似有家不回一心修炼,其实他不是求得道,他是求长生,他炼制的丹药不仅仅自己吃,还要时不时献给今上品一品。


    如果贾代善还活着,张道士必然是要劝他管束贾敬的,从古至今服用丹药死了的不是一个两个,贾代善既然死了,那就算了,说了也没人当真。


    江衡缩在屏风后头,方知道张道士这嘴原来还能更刻薄,对自己真算得上是留情面了。


    二人唇枪舌战,彼此都不肯让步,贾敬只好拿出今上来压张道士,“我同你实话说了,这也不是普通逃奴,他与从前义忠亲王谋反一案有牵连,圣人一心铲除所有余孽,此人断断不可放过。”


    江衡蹲在地上,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的心在狂跳,几乎要蹦出胸口。


    张道士会不会听到谋反一案就把自己交给贾敬处置?


    屋内沉默了良久又或者只有一瞬,听到张道士略带了随意的口气道,“真不在我这里,骗你做什么,许是你消息有误。”


    贾敬也是多番寻访后得知那日张道士救过一个少年,这才上门讨人,不想张道士从针锋相对到干脆抵死不认了,他心下一沉,“可否把观中年岁差不多的都叫出来让我看看?”


    张道士一挑眉,“不可以。你别错了主意,打量着我不知道是吗?你贾家好美色好娈童,不知道糟践了多少好孩子,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


    贾敬还欲再劝说,听得张道士说,“敬老爷,有这功夫跟我闹腾,不如管管家里人,我给你说个有意思的。馒头庵的尼姑托了荣府的奶奶做了桩好生意1,生生拆开一对佳偶,引得二人前后自尽,长安守备给他们公子点的长明灯这会儿还在观里亮着。”


    原本是一件男女情事,长安府尹的小舅子瞧上了张家小姐,偏人家已经定亲。


    另一家是长安守备,说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一女两家求,谁都不肯退让,僵持之间,这小舅子顺着馒头庵的线托给了王熙凤,王熙凤又以贾琏的名义寻得长安节度使帮忙,最终逼迫守备家里退了婚。


    谁料张小姐性子烈,当夜就自尽了,守备公子也跟着殉了情。


    丧子丧女的哀痛万分,唯有王熙凤喜得三千两白银。


    按理这样的事是很隐蔽的,可守备公子英年早逝,家中焉能不恨,花费千金在清虚观中点了长明灯,求张道士替孩子做法事超度。


    张道士这一生在清虚观听闻的喜事冤事何止千万,稍一打听便知原委,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同贾母说贤德妃元春是大贵之命。


    元春若不进宫封妃,只怕贾家持续衰败,未必会这样放肆。


    贾敬听罢并不当什么,他难道就没有沾染过这等事么?荣宁二府的帖子递出去,谋官办事无往不利,这是祖宗打下的基业,哪家没有这等腌臜事。


    张道士见他冥顽不灵,起身拂袖道,“敬老爷请回吧。”


    自家丢了个逃奴便要喊打喊杀找官府,旁人因为他家里死了人,他倒觉得无所谓。


    贾敬无功而返,只得拱手道,“叨扰了。”


    张道士亲眼瞧着他走远了,又命丹生这个傻东西看好门,这才把蹲得脚麻的江衡拖出来,他失笑道,“不是叫你躲好么?”


    江衡倒在地上,“你不把我交给贾家吗?你不是同他们关系很好吗?现在为了我翻脸值得吗?”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问我三个,赶紧起来,地上凉。”张道士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斟了杯茶,“瞧你这没眼力价的东西,也不给你师父我倒茶,累得我亲自动手。”


    江衡在他面前也不讲脸面,跟长虫似地在地上挪动,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刚才贾敬坐的位置,抢了他的杯子喝水。


    张道士看着他笑,“你就是怕贾家,才不肯拜我为师?现在还怕吗?”


    江衡眼眶一热,强忍着泪意道,“我才不怕他们,我是担心你会怕,你不怕我就不怕。”


    “跟个小女孩儿似的,天天要哭。你且想好了,真跟着我混,也不是什么清闲日子,偌大的清虚观不是光靠烧香就能扛下来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南边。”


    “我……我的身世还不能跟你说,我跟我娘发过誓,除非有一日大仇得报,否则不许透露给任何人,如违此誓,叫……叫他们在阿鼻地狱受苦不得超生。”


    江衡抬手抹了眼泪,他明白江姨娘的意思,她希望他能逃出去的话,忘了自己的来历,安生地过一辈子就行。


    张道士摸摸他的头,“傻小子,我活了八十多岁了,还有什么怕的,只一个,往后要是我死了,你得帮我护着外头那些个傻东西,他们呆呆地只知道念经。”


    江衡想说他不行怎么办,抬头却看到张道士慈悲又疼惜的眼神,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张道士说:“我既然行,你也行,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徒儿。”


    江衡拍拍还在麻木的腿,又像长虫似地爬到地上,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三个头,“徒儿江衡拜见师父。”


    还没来得及等他们师徒情深一会儿,外头传来丹生高亢又紧张的喊声,“敬老爷,您又回来了,可是忘记拿了什么东西吗?我替你拿!”


    江衡只好又躲回屏风后面,爬着爬着觉得自己都熟练了。


    张道士打开门,抽了两下丹生,“嗓门小些,我才刚刚睡着,哟,敬老爷快里面请,还有没有交代的?”


    贾敬越过他在房里扫视了一圈,视线在挪了位置的蒲团和屏风上多停留一会儿,随后扯开嘴角,“老太太同侄儿都病了,我想着来都来了,求两个平安符吧。”


    “平安符多得是,咱们去玉皇殿,你来都来了,总要烧烧香才是。”


    清虚观地方大,一圈拜完小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丹生见张道士把人糊弄走了,赶紧进去扶他师叔,嘴里嘟囔着道,“好生奇怪,观主比敬老爷大这么多,居然叫他老爷。”


    江衡无语,“师父内里年纪小,永葆青春。”


    丹生果然呆呆地点头,“小师叔说得对。”


    江衡:……不然师父你活到两百岁,自己照顾这些小傻子吧。


    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这日有祭祀先祖的习惯,清虚观亦有法会,会大规模地修斋设醮。


    诸如上中元三节这样的大日子,张道士是不接富贵人家包场的,反开门大迎普通香客。


    夜里头清虚观张灯结彩,香客往来如云,实是热闹异常。


    江衡过了明路,这回就能光明正大地给亡故的家人做法事摆贡品,平日练字也是用的超度的经文,今日正好一道焚化。


    他年纪小又生得好,除了对张道士,与旁人相处一概都嘴甜得很,几个掌事的师兄就趁机给他好好打扮了一番,簇新的道袍配上白玉的莲冠,着实是个神仙下凡的小道童。


    师兄们调侃道,“莫不是给老君烧炉时候打了盹,这才被贬下凡来。”


    江衡少有这等害羞窘迫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与他的年纪相符了。


    张道士忙里偷闲看了一回,大笑着拿朱砂给他额头点了一道,“好了,现在与金童一般无二了。就是人家金童,不曾瘸腿。”


    江衡伤上加伤,又要养上许久,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丹生大包大揽道,“我扶着小师叔。”


    师兄们各有各的差事,也不拘着他们小的,“大过节的,都去玩儿吧,仔细别再跌了。”


    丹生就说带江衡去瞧摆在门外斋水官的糯米团子,“嘿嘿,等法会结束了,咱们去摸两个吃,菜心馅儿的味道可好了。”


    他说得正高兴,忽而却对面锦绣一片,赶紧放慢了脚步,生怕再撞着霍氏。


    不想霍氏见了这两个小道士却是高兴不已,与身侧的丈夫道,“说曹操,曹操到,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两个小神仙。”


    符大爷与符夫人生得肖似,面容深邃,个子高大,吓得丹生一哆嗦,“不……不会要来打我吧?”


    江衡将丹生半挡身后,俯首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见过大爷大奶奶,小道在这里有礼了。”


    霍氏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拍拍她丈夫符大爷道,“未进门就遇到,实在是有缘。”


    符大爷人瞧着威武,说话却温和,将下人提着的一篮东西递过去,“小道长拿着吧,给你们老神仙的尽有呢。”


    篮子瞧着是些鲜果糕饼,江衡也就接了,他见霍氏这姿势与夫妻二人的喜色,猜想她是有孕了,笑眯眯道,“小道恭喜大奶奶了。”


    “小道长好眼力,我不方便进去烧香,先回车里去了,烦你领我们大爷去寻老神仙吧。”霍氏说罢想了想又道,“小道长焉知你们自己没有可恭喜的?咱们同喜同喜。”


    江衡不明所以,只一味说些吉祥话,直到三官殿的法事结束,宫里头传出圣旨,他这才明白霍氏在恭贺什么。


    今上加封了张道士官职,从此由他掌管道录司,另赐一枚“大幻真人”印,


    本朝礼部下分设道录司、僧录司,道录司负责道观的主持任命、度牒发放,道士名籍册和天下宫观花册也都由道录司定期汇总2。


    掌印下头另有八个道官分管各地,当地又设正司、会司等分部。


    江衡见老道士磕头谢恩,身上法衣在通明的灯火下星辰璀璨,不由要为他叫好。


    这可就是实打实的天下道士负责人了。


    贾敬还是好好在玄真观吃他的朱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