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晚上用过晚饭, 碗是李清洲洗的。
他顺便定了个规矩,“以后明桃做饭, 咱们俩轮流洗碗。”
孟锦霄倒是不觉得和明桃一起分担有什么不好,只是纳闷道:“前几日怎么没这个规矩?”
这倒是将李清洲问住了,明桃故作镇定地解释:“因为我不想看你们好吃懒做。”
孟锦霄马上保证:“我是最勤快的,清洲哥,你别洗了,以后都是我来洗!”
说着他撸起袖子挤开李清洲,干得热火朝天。
李清洲也不稀罕跟他抢,隐晦地瞥了一眼明桃的手。
明桃捕捉到他的视线,炙热如火,仿佛和他的手一样滚烫。她下意识将手缩回袖口中, 走出小小的灶房。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影随形,始终跟在她身后。
离灶房远了一些, 明桃轻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方才锦霄在,我不方便问你, ”李清洲神色淡然,“手还痒吗?”
明桃攥了攥手指, 声如蚊讷,“好、好多了。”
他注视她微红的脸颊,声音却愈发镇定:“若是还痒便告诉我。”
原本他想给明桃买汤婆子或手炉, 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的手就可以温暖她, 还要什么汤婆子?
翌日是个大晴天。
明桃一睁眼便是有些刺眼的阳光, 难得暖和地坐起身。
摸了摸肚兜, 已经半干了,想必今晚就能穿上。
晌午, 她收到了一个更好的消息,郑老爷回宣州城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回宣州便意味着放弃了纳孟锦瑶为妾的想法。
明桃也不必整日担惊受怕了,她是其中牵扯最深的人,郑老爷一走,简直就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但为防郑老爷还派人暗中盯着,孟锦瑶没有回来,几人商量之后,决定观察两三日再做决定。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孟锦霄了,不仅不必去读书,还能在明桃身边多待几日。
李清洲也不好赶他走,毕竟答应孟锦瑶要看着他,虽然知晓他不会去赌坊了,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过了两日,一切太平,孟锦瑶便准备回来了。
三人迎到村口,不多时,何川骑马过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孟锦霄“嘿”了一声:“我还没坐过马车呢,姐,快下来让我坐坐!”
“吵什么吵什么,”孟锦瑶没好气地掀开帘子,“你又皮痒了是吧?”
何川翻身下马,连忙笑道:“孟兄,你去坐吧。”
“不如让我骑马吧?”孟锦霄又看上了那匹马,眼冒金光,“小川,咱们俩这关系,你总能借我骑一下吧?”
“那是自然,我扶着你。”何川殷勤道。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她从何川眼里竟看出一丝讨好的意味,真是奇怪。
正好奇着,她身侧的李清洲忽然开口:“明桃,你去马车里坐坐。”
“为何?”明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李清洲解释道:“或许你能想起些什么。”
原来是为着丢失的记忆,明桃垂下眼睛,又听孟锦瑶道:“清洲哥说的有道理,明桃,快上来。”
既然如此,明桃也没什么好推脱的,径直上了马车。
她上下打量孟锦瑶一番,笑道:“锦瑶姐姐瞧着过得不错。”
孟锦瑶没反驳,感叹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何平头百姓削尖了脑袋都想过好日子了,丫鬟前呼后拥,我什么都不必做,本来我还不自在呢,没想到一日后便习惯了。”
明桃笑盈盈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孟锦瑶细细品味一番,赞道:“我解释一大堆,没想到你十个字就说清楚了,读书真好。”
闲聊一番,两人下了马车。
李清洲询问她可有想起什么,明桃迟疑片刻,还是缓缓摇头。
既然打定主意忘却前尘,何必徒增烦恼。
“没有便算了,”李清洲也没觉得失望,“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许你还没到时候。”
“明桃,我会骑马了!”
不远处传来孟锦霄的声音,明桃顺势看了过去,少年昂扬立在马上,一脸得意。
她笑道:“锦霄真厉害。”
说完又看向李清洲,“清洲哥,我你要不要也去学一下?”
她总觉得李清洲骑马的样子会更好看。
李清洲也有些意动,望向何川,询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不着急不着急,”何川摆摆手,“等孟兄下马,李兄也试试。”
过了一刻钟,孟锦霄依依不舍地下马,李清洲随着何川走了过去。
何川指点道:“握住缰绳,踩马镫……”
话还没说完,一阵劲风扫过,李清洲稳稳地骑坐在马上。
何川瞪大眼睛,“李兄,你会骑马啊?”
李清洲垂下眼睛,“我也是刚知道。”
说完他一夹马腹,肆意驰骋起来,迎面是刺骨的风,他却觉得格外酣畅。
脑海中极快地掠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他抓不住,直到驱动着马越跑越快,那些画面变得连贯——
他骑在马上,手中握着削铁如泥的宝剑,风沙裹挟着面前的人群,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刺目的鲜血在他眼前喷溅。
他猛的停下,心里掠过一个可能,难道是……战场?
他望着山上未化的白雪陷入沉思,两年前他出现在鹿首村时,距离那场漠北之战刚好过去一个月。
从漠北到宣州,一个月足矣。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若这些画面并不是臆想,那么他距离找回自己的身世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清洲哥!”
孟锦瑶高声呼喊,他回过神来,策马跑向他们。
“抱歉,一时情急,竟走了这么远。”
李清洲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将马交还给何川。
“无妨无妨,”何川很好说话,“李兄和孟兄若是还想再骑,随时去何府找我。”
又闲谈了几句,何川便要离开了。
他看向孟锦瑶,“我先走了。”
“行,替我和清儿说一声,有空我再去找她玩。”孟锦瑶毫不留恋地摆摆手。
何清便是何川的妹妹。
“那、那你一定要来,”何川不自在地挠挠脸,“我先走了。”
说着走,人却骑在马上没动,直到孟锦瑶转身,他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明桃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何川喜欢上锦瑶姐姐了?
她暗自摇头,那他注定要单相思了,锦瑶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四人慢慢走回村里,迎着众人的目光,明桃还有些不适应,默默走在李清洲身后。
乡邻倒是不关注她了,纷纷义愤填膺道:“瑶丫头,还好你前几日不在,不然便要被人绑去做妾了!”
孟锦瑶自然知道这事,也有些后怕道:“幸好我去探亲了,躲过一劫。”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回去吧。”
又走了一段路,四人在路口分别。
孟锦霄不情不愿道:“我想继续住在清洲哥家。”
“行啊,”孟锦瑶爽快答应,“反正你明日就要去书院了,住哪都行。”
想起落下的课业,他顿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李清洲和明桃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无话。
明桃望着前方的高大身影,有些不安地进了家门,自从骑过马之后,他实在过于沉默了些。
转瞬她又福至心灵,激动地问:“清洲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李清洲这才回过神,缓缓颔首。
明桃问:“能和我说说吗?”
“我似乎上过战场。”李清洲并未隐瞒。
战场……明桃想了想,“两年前那次?”
她的心跳也有些快,“你两年前身受重伤出现在这里,那场仗刚好两年前结束。清洲哥,你以前不会是将军吧?”
她的语气又兴奋又骄傲,李清洲失笑道:“若我是将军,合该有人来寻才是,大概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明桃却不同意,以一敌十的身手可不是谁都有的,不过争论这个也没用,她一叠声问:“那你是不是就要去京城寻亲了?”
说完她便眉心一跳,后悔了。
她需要李清洲的庇佑,若是他离开这里去了京城,她便只能依靠自己了,郑老爷是走了,可是她从前的家人或许还没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明桃舔了下唇,迟疑道:“其实也不用急着去京城的,如今你想起的事情尚少,贸然前去,或许会招来祸事……”
回家的这一路上,李清洲也在思索这件事,谁知进了京城之后,等着他的是富贵荣华还是豺狼虎豹?
“等锦瑶出嫁之后再做打算,或许我还能想起更多事情。”
明桃轻舒一口气,垂眼不语。原来她也是自私的,为了一己私欲,竟阻止清洲哥去京城。
她愧疚不已,转念想起那件冬衣,急急回屋,不多时捧着那件冬衣走了出来。
“清洲哥,送你的。”
李清洲顿了顿,问:“你哪来的银子?”
明桃早就想好了理由,但是被他这样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后磕磕绊绊道:“我、我鞋底藏了一两银票,一直没告诉你……”
说着说着便眸中蓄泪,李清洲叹了口气,颇有些纵容道:“我只是随意问一句,你哭什么?”
“你不生气啊?”明桃嗫嚅着开口。
“生什么气,”李清洲接过衣裳,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知道财不外露,我高兴还来不及。”
明桃又让他说了一句更高兴的话。
“你不要告诉锦霄这是我送的,我只买得起这一件,等以后再送他吧。”
李清洲心里顿时涌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望着背过身擦眼泪的姑娘心想,他在明桃心里,也有一点特殊吧。
第 32 章
郑老爷走了, 明桃的日子便开始舒心了。
但冬日严寒,远不如春日自在, 唯一的乐趣便是窝在床上看书了。
知晓她喜欢读书之后,孟锦霄又一股脑地搬来了许多书,全搁在明桃屋里。
初看时津津有味,多看几日便开始头昏脑涨了。
正好今日孟锦霄也从书院回来了,她抱着看完的书准备去还书。
走出屋门,她问李清洲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走。”他毫不迟疑。
明桃笑道:“清洲哥也想着锦霄呢。”
“你想他了?”
耳边忽然递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明桃愣了愣,不知为何他会曲解成这样。
她撅了撅嘴,解释道:“我是说你也担心锦霄又去赌坊吧?”
见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李清洲放下心, 随口说道:“确实担心。”
边走边聊,没过多久便到了孟家, 推门进去,家里一片安静。
明桃困惑道:“他们还没回来?”不过门开着, 应当是回来了。
往院子里走了走,明桃听到一阵压抑地哭声, 还有孟锦霄无措的声音:“姐,你别哭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跟我说。”
“滚!都滚!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紧接着屋里便传来摔打器物的声音,明桃和李清洲对视一眼, 快步进了屋。
见到他们, 孟锦霄仿佛见到了救星, 连声道:“我姐回到家就一直哭,问她又不说, 我真没辙了。”
李清洲道:“你跟我出去,让她们聊吧。”
孟锦霄赶紧点头,不太放心道:“姐,你可别把东西摔明桃身上了,她的伤刚好。”
明桃摇摇头,轻声道:“你快出去吧,我劝劝她。”
屋门关上,明桃看向蹲在墙角的孟锦瑶。她哭得难以自抑,一整张手帕都湿透了,袖口全是泪。
明桃见了也难过,猜也能猜出来,定是因为那位李秀才,只是不知他做了什么事,竟让孟锦瑶如此伤心欲绝。
想了想,明桃依样蹲在她身边,将自己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什么都没说。
等她发泄之后,或许她会主动说出来的。
冬日天黑得早,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将整间屋子都笼在黑夜里。
就在这时,孟锦瑶开口:“原来他根本不喜欢我。”
浓重的鼻音与近似呢喃的话让明桃差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等想明白之后,明桃愣住了。
什么叫不喜欢她?那这连日来的一切都算什么?
说完这句话,孟锦瑶又哭得难以自抑,好半晌才吸吸鼻子,情绪稳定了些,哽咽着出声:“今日我去找他,他身边有个姑娘……”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流泪,明桃蹙眉握住她的冰凉的手。
她喃喃道:“他看见我,像是没看见一样,哄着那位姑娘离开,我完全傻了,竟然没有大闹一场。”
这确实不是孟锦瑶的性子,不过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正常,明桃默默地想。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孟锦瑶流着泪苦笑,"他说……”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李秀才的语调,一字一顿道:“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如今我有阿清了,我们再无瓜葛。"
明桃握紧她颤抖的手。
“他一脸得意地跟我说,阿清姑娘是县令的女儿,他将她吃得死死的,不日便会成亲,他的仕途定会一帆风顺。”
孟锦瑶咬牙切齿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止将伞送给我一个人,为的便是骗取姑娘家的放心,然后他就可以挑一个家世最好的人家求娶。”
明桃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时震在当场,许久没有说话。
“不过他也看错人了,”孟锦瑶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通红的眼睛,“我孟锦瑶可不是好惹的,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明桃怔了怔,连忙阻止:“锦瑶姐姐,那你的清誉……”
“清誉?那算是什么东西?”
孟锦瑶冷声道:“就算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明桃也不说话了,是啊,清誉算什么呢,束缚女子的枷锁罢了,男子可以风流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恪守妇道,实在不公。
她坚定出声:“锦瑶姐姐,我支持你。”
两人商量了一番,这才推开门。
没想到院子里竟飘来阵阵香味,灶房里还亮着光,抬头一瞧,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烟雾,两个男人居然在做饭!
听见开门的动静,孟锦霄灰头土脸地从灶房出来,连忙问:“姐,你好了?”
孟锦瑶瞥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只是看你不顺眼,想发泄一下。”
“是吗?”孟锦霄挠挠头,半信半疑。
明桃转移话题:“你和清洲哥在做饭?”
孟锦霄兴冲冲道:“是啊,你们这么久不出来,怕你们饿肚子,我跟清洲哥就开始生火做饭了。”
“锦霄,过来端碗。”
李清洲的声音传来,孟锦霄应了一声,边往灶房跑边道:“你们去屋里等着,一会儿就能吃了。”
孟锦瑶看着弟弟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没想到因祸得福,我这辈子竟然还能吃到锦霄做的东西。”
两人都有些期待最后的成品,等饭菜端上来,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
明桃嚼了一下便不敢再呼吸了,拼命忍着那股怪味,没吐出来,在孟锦霄期待的目光里勉强夸赞道:“挺好吃的。”
“好吃个屁!”孟锦瑶直接吐了,撂下筷子道,“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
“不可能!”孟锦霄甚是有自信地尝了一筷子,连连呸了几声。
李清洲试吃之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么难吃。
四人捏着鼻子勉强吃了晚饭,李清洲和明桃便要回去了。
离开之前,明桃还有些担心孟锦瑶,便拉着她去一旁说悄悄话。
孟锦瑶不以为意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晚也能睡得香,以后那个小人肯定睡不着了。”
她计划后日去书院的时候,直接揭穿李秀才的真面目。
明桃听了便放心了,轻声说:“若是觉得难受便来找我,千万别憋在心里。”
走出孟家的门,点点雪花落下。
怎么又下雪了,明桃叹了口气,伸手接了一片,看着那一点莹白化成沁凉的水。
李清洲望着她微红的手,低声问:“不嫌冷吗?”
明桃有些不自在地将手缩回袖子里,这几日天晴,她已经很久没让他暖手了。
回到家时,雪渐渐变大,明桃冷得发颤,正想回屋,李清洲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差点忘了锦瑶姐姐的事情还没告诉他,明桃也没想瞒他,照实说了。
李清洲很久没说话,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锦瑶这样闹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纵着。”
明桃搓了搓手,有点委屈地开口:“锦瑶姐姐又没错,揭穿他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
“是很好,但是不值得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李清洲道,“这事交给我吧,不用她出手。”
明桃怔了怔,“你有什么办法?”
李清洲淡淡道:“别的做不到,打他一顿还是可以的。”
明桃才不信他会如此冲动,埋怨道:“清洲哥,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
他的神色依然严肃,周身隐现煞气,明桃垂下眼睛,有点害怕。
“清洲哥,我、我先回屋了。”
李清洲顿时回神,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手,问:“真的不暖一暖吗?”
明桃抿了下唇,轻轻摇头。
当时让他帮忙暖手是迫不得已的举动,如今她的手不发痒了,也不再红肿,她便不能再这样做了。
况且她还要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不敢再逾矩。
虽然偶尔她也会想念温暖的感觉,但是等他的温度消散了,她便又开始冷了,温暖一时罢了。
见她不同意,李清洲也没有再说什么,各自回屋。
钻进冰凉的被窝,明桃瑟瑟发抖地闭上眼睛安慰自己,想象她手里抱着汤婆子,床边放着炭盆,被窝里也是温暖柔软的。
可是她却越来越冷,隐隐还能感受到沁着凉意的风吹过来,甚至还有四散的碎雪飘过来,将整张脸吹得又木又硬。
明桃将脸缩进被窝里,忽而又愣住。
等等,哪来的雪?
她摸了摸脸,果然有化开的雪水。
明桃疑惑地撑起身子检查门窗,明明都关严了。
不经意间抬头一瞧,屋顶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风裹挟着雪往她脸上吹。
怪不得这么冷!
踌躇一番,她小声喊道:“清洲哥,你睡了吗?”
若是睡了,她便不麻烦他了。
话音刚落,那边便道:“没有,什么事?”
明桃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一个人影立在她窗外。
明桃便也起身了,让他进来。
“屋顶破了个洞,清洲哥,你能修吗?”
李清洲往上看了两眼,碗口大的洞,容易修补,但今晚有雪,屋顶太滑。
想了想,他提议道:“只能等雪停了再修,你去我屋里睡。”
明桃怔了下,忐忑道:“这样不太好……”
她总不能和清洲哥睡一间屋吧?
李清洲看向她,失笑道:“你想哪去了,我睡你这里。”
明桃依然不愿,“我去锦瑶姐姐家睡。”
李清洲马上说道:“她今日情绪不佳,等你去了又是一番折腾。”
见她面露犹豫,李清洲轻咳一声,话音一转:“不过你若是想去,我也不拦你。”
明桃抿唇不语,不知怎的,她想起他说的那句“我的被窝是热的”。
手脚冰凉了那么多日,她实在太想感受一番温暖的感觉了。
她看了一眼隔壁屋,轻声说:“清洲哥,我听你的。”
第 33 章
明桃下定决心, 抬脚往隔壁屋走去。
“等等,”李清洲喊住她, “我先去收拾一下。”
明桃便在屋门外站了一会儿,望着漫天的雪,久久没有回神。
说不清到底是怕麻烦孟锦瑶还是贪恋那份温暖,明桃的神色有些挣扎,强迫自己往不给旁人添麻烦的地方想。
过了片刻,李清洲出来了。
明桃搓了搓手,嗫嚅着问:“你睡在我屋里,会不会冷?”
“不会,”李清洲让她进屋,“放心吧, 我身强体壮,我轻易不会生病。”
明桃垂下眼睛, 一眼都没敢多看他,踌躇着进来了。
绕过屏风, 她环视一圈收拾得格外干净的屋子,深吸一口气, 掀开被子。
确实是暖的,就算已经过去这么久,被窝里也残留着余温。
明桃咬了下唇, 不想让热气就这样散了,急忙躺了进去。
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刚沾上枕头, 明桃便昏昏欲睡了, 手脚都带着熨帖的暖意,让她放心地沉入梦乡。
这边好梦正酣, 那边厢却孤枕难眠。
李清洲睁着眼睛,望向漆黑的夜幕下飘散的碎雪,风声如狼嚎,刺骨的冷。
可鼻息间浮动的却是沁人的、幽微的暖香,让他想起盛放的桃花,属于明桃的气息。
李清洲呼吸微重,他不仅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闺房,还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床上。
这与同床共枕有何区别。
许是得来的太过容易,他越想越不安,总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
天色熹微之时,他终于沉沉睡去。
不同于他的难以入眠,明桃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十足地醒来。
瞥见陌生的陈设,她骤然红了脸,也不敢赖床了,连忙起身。
走出屋子,满院子的雪,比上次还要厚。
放眼望去,满眼的白,群山如系了一条蜿蜒的玉带,仿佛一直蔓延到天上去。
明桃抓起一捧雪团成雪球,忽然察觉到不寻常来。
往常这个时候,李清洲早就起了,按理说院子里该有脚印,可除了下得均匀的厚雪,什么都没了。
清洲哥还没起吗?
屋顶破着洞,雪虽停了,但还刮着风,明桃担心他会受凉,敲了敲门。
不多时,沙哑的嗓音传来:“明桃?我这就起了。”
明桃应了一声,尽量平静道:“那我先去做饭了。”
等她将饭菜端到那张新打的木桌上,李清洲终于过来了。
明桃不自在地打量他,见他眼下乌青格外浓重,顿时忘了昨晚的尴尬,关心地问:“是不是太冷了,昨晚没睡好?”
李清洲拿筷子的手顿了下,点点头。他确实没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冷。
明桃咬了下唇,有些愧疚道:“若是我早些发现屋顶漏风便好了,也不用这样折腾。”
李清洲吃了口酱菜,没说话。
他倒是对这样的折腾甘之如饴,但再怎么心甘情愿,也就这一次了。
他道:“一会儿我去修屋顶。”
明桃何尝不想让他尽快修好,但是她看了眼窗外的雪,踌躇道:“屋顶太滑了,万一你不小心摔了……”
李清洲想说无妨,但沉吟片刻,颔首道:“有可能,不如你今晚还睡我屋里?”
明桃咬咬牙,既然已经睡了一次,那再睡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点头应了。
“就是委屈你了,清洲哥,”明桃愧疚道,“若是你因此生了病,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李清洲倒是觉得生一场病也值得,但他向来体质强健,冷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吃过饭,李清洲出去了一趟,临近傍晚才回来。
明桃左思右想,只想起一件事,于是好奇地问:“你真去揍那个李秀才了?”
“差不多,”李清洲点点头,“明日你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明桃便不问了,说起孟锦瑶。
今日她几乎一整日都跟孟锦瑶待在一起,她的情绪稳定多了,还和从前一样。
李清洲却想着另一件事,等她说完,心里也有了个主意。
“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我准备将我的屋子收拾一下,你多住几日也无妨。”
明桃没想太久便同意了。
刚吃过饭,李清洲便回了屋。
天色昏暗之时,明桃也用热水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李清洲正好出来。
“快去睡吧。”他催促道。
他怎么这么着急的样子,明桃一头雾水地进了屋,打量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待掀开被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猛的一怔。
被窝里竟是热的。
难道……方才他借口收拾东西,就是为了帮她暖被窝?
明桃面色微红,清洲哥真是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会拒绝,所以找了个收拾东西的借口帮她暖被窝了。
今晚她没有耽搁太久便躺了进去,舒爽的暖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明桃闭上眼睛,含笑睡去。
隔日孟锦瑶去送孟锦霄去书院,回来便直奔李清洲家找明桃。
“真是痛快,恶有恶报!”
明桃一头雾水,难道清洲哥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
她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孟锦瑶一脸兴奋道:“我今日气冲冲地去书院,准备跟他鱼死网破,结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人。问了旁人才知晓,昨日书院出现许多纸条,是一女子控诉他做过的事,昨日晌午他便被人揍得下不了床,连书院都来不了了!”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揍人这事应当是清洲哥做的,扔纸条的女子是谁?
“这个法子比我的好,”孟锦瑶感叹道,“幸好我一直想着等见到他之后再做别的,没有冲动行事。”
明桃也为她高兴,“以后锦瑶姐姐便不用为他黯然伤神了。”
孟锦瑶环顾四周,忽然说道:“你这屋里怎么这么冷?”
明桃心下一咯噔,怕她瞧见屋顶的洞,那她和李清洲互换屋子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那咱们去堂屋说吧。”
“那倒不用。”
孟锦瑶顿了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明桃,若是我说我以后不想嫁人了,你怎么想?”
明桃怔了下,试图劝她道:“李秀才确实不是好人,但是你不能因此否定旁人,或许……还能人一直在爱慕你呢。”
她想起何川来,虽然不知道孟锦瑶去何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何川肯定对孟锦瑶有难以言说的心意,就是不知道他的心意有几分。
若他是个可靠的人,明桃愿意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她笑道:“锦瑶姐姐,跟我说说你去何府的所见所闻吧,我想听一听。”
“怎么忽然扯到何府去了?”孟锦瑶纳闷地看她一眼。
“我怕你一直想着这件事,走了死胡同。”明桃撒娇道,“好姐姐,你跟我说说吧,那位何小姐有没有我会讨你欢心?”
“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孟锦瑶笑得乐不可支, “好好好,我跟你讲,事无巨细地讲。”
明桃认真倾听,越听脸色越凝重。
在孟锦瑶口中,何川竟是个傻子!
“这些富贵公子哥儿啊,可真是笨,连倒杯茶也能洒出来,我心疼坏了,听说那一两茶叶值好几两银子呢。”
明桃问:“给你倒的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手抖得像筛糠似的。”
明桃默默地想,第一次倒茶,又是给心上人的,茶盏没掉地上已经够好了。
“不过他这个人倒是挺好的,”孟锦瑶又夸起他来,“我说我上次吃的点心还不错,翌日他便亲自去买了回来。
不是单纯的傻就行,明桃松了口气。
聊完之后,她送走孟锦瑶,又去问李清洲的评价。
他的回答很简单:“为人正直的贵公子。”
明桃又问:“那他可有什么恶习?”
李清洲思忖片刻,摇摇头,问她:“你问这些做什么?”
明桃也摇摇头,她可不能将这件没谱的事告诉清洲哥,万一是她想岔了,那就不好了。
李清洲望着她,喉间滚动着一句话 ,他想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你喜欢何川?”
“啊?”明桃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对一个人好奇,是喜欢的第一步。
李清洲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喜欢便喜欢吧,他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何必多问。
明桃反而有话要说:“清洲哥,昨日你是不是去揍李秀才了?”
李清洲颔首。
“那纸条是谁写的?”
李清洲淡然解释:“也是我,编造了一个身份,也编了个故事,大约誊抄了一百份。”
明桃恍然大悟,她还以为他真的去找了与此相关的姑娘,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还想再问细节,李清洲起身道:“我去将屋顶的雪清扫一下,今日便修补屋顶。”
他郁气难消,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明桃怔了怔,望向积雪极厚的屋顶,不安道:“清洲哥,再过几日吧。”
“迟早都要做的,我会很小心。”
明桃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爬上屋顶,等了一会儿,他清出了一条路,坐在屋顶开始修补起来。
明桃看着看着便走了神,今晚她便要回到那个冰凉的被窝里了。
若是没有这两出,忍忍也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可是已经享受过温暖的感觉,让她如何舍弃?
她想让他帮忙暖被窝,可是踌躇了一整日,话到嘴边,依然说不出口。
晚上临睡前,明桃正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开口,忽然听到李清洲问:“今晚还要我帮你暖被窝吗?”
他语气随意,似乎无可无不可。
明桃眼睛一亮,瞬间顾不得矜持了,扬声道:“多谢清洲哥!”
第 34 章
接连几日, 明桃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她和李清洲的气息仿佛融为一体,让她在梦里也有无尽的安全感。
但是同时明桃还有些不安, 怕被人发现,虽然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可暖被窝这种事情还是太过暧昧了。
只是让她放弃,她也做不到,只能一边忐忑一边享受。
又是一日孟锦霄下学,明桃和李清洲去了趟孟家,没想到这次同来的还有何川。
孟锦瑶更不解,“你怎么来了?”
“我妹妹说想你了,”何川挠挠头,“给你写了封信。”
孟锦霄插话:“我都说了给我就行, 他非说我会弄丢,真是的, 我有这么不小心?”
孟锦瑶毫不犹豫道:“确实会弄丢。”
她伸手接过信,三两下撕开, 看了半晌,问:“锦霄, 这个字念什么?”
孟锦霄瞥了一眼,跟她说了,再问几个便不耐烦了, 一溜烟跑到明桃身边献殷勤。
孟锦瑶顿时有些尴尬,没成想何川问:“介意我帮你念吗?”
她顿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将书信递给何川。
明桃迅速地瞄了一眼何川和孟锦瑶, 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只是何川年纪小一些,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锦瑶姐姐。
“明桃, 看什么呢?”孟锦霄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明桃回过神,冷淡道:“你这样做,锦瑶姐姐会很难受的。”
孟锦霄忙问:“哪样?我干啥了?”
明桃:“……”算了,他就是个傻子。
不过这正好给何川创造了机会,他们俩多接触接触是件好事。
李清洲一直在观察明桃,见她瞧见何川和孟锦瑶在一起,脸上只有激动的神色,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想撮合何川和孟锦瑶。
一封信很快便念完了,何川克制地问:“你想去我家吗?”
信上他妹妹邀请孟锦瑶过来小住,这自然是何川让她写的。
孟锦瑶思索片刻,犹豫道:“锦霄刚回来,我得照顾她。”
何川连忙说道:“那就等孟兄去书院之后!”
下一瞬又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忙说:“我的意思是,你想来就来,什么时候都行。”
“那我想想吧。”
耳边孟锦霄还在叽叽喳喳,明桃听不清他们的谈话,顿时有些着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
李清洲知道她在关心什么,于是说道:“锦瑶,你去吧,等锦霄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免冷清。”
孟锦瑶一想也是,思忖片刻,答应了。
从孟家出来,明桃笑道:“你也觉得他们很般配对不对?”
李清洲顿了顿才开口:“你觉得般配,我便觉得般配。”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桃愣了下,忽的转过弯来,是因为她想撮合他们,所以他才会帮忙。
明桃咬了下唇,心跳得有些厉害。
自从搬家之后……应该说,自从她遇见李清洲开始,他便对她越来越好了。
他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对待还是……
“哇呀呀呀!小贼,拿命来!”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明桃吓了一跳,思绪全都断了。
她抬起头,瞧见前面有个黑乎乎的身影朝他们走来,头上顶着个碗,手里拿着个扫帚,衣裳也破破烂烂的,瞧着怪异又滑稽。
明桃有些害怕,下意识躲在李清洲身后,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李清洲怔了下,慢慢将她冰凉的手包裹在大掌里。
他安抚道:“别怕,是村里的王二,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有些糊涂。”
原来是个傻子,明桃抿了抿唇,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王二,小贼在那边,”李清洲随手指了个方向,“快去,一会儿就跑了。”
王二眼睛一瞪,“呔!本官看你身旁的人就是贼人!不然为何不敢面见本官?”
说傻倒也不算太傻,还知道他身后藏着个人。明桃只好探出头,朝他笑了笑。
“甚好,本官这就去捉拿小贼!”
王二一溜烟跑远,明桃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与他并肩而行,忽然发现他们的手竟牵在一起。
她的脸顿时红了,什么时候握住的?她正要挣开,一旁的木门忽的开了。
明桃慌乱地抬眼望去,与许久不见的春雁对上视线。
春雁看看她微红的脸,又看看他们相牵的手,笑笑不说话。
明桃忙挣开手,故作镇定地和她打招呼:“春雁姐,还没睡呢?”
李清洲倒是气定神闲,略点了下头便移开目光。
春雁有些怕他,见他没看这边,终于大着胆子与明桃说道:“孩子睡不着,闹着出来玩。”
明桃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女儿,方才一时慌乱,竟没注意。
“那、那我先走了,春雁姐。”
春雁应了一声:“有空来我家坐坐。”
明桃当然要来,被撞见这么尴尬的事情,可不能被误会了,她得跟她解释清楚,于是说道:“我明日便来拜访。”
不过幸好撞见的人是春雁,若是换个人,说不定明日晨起便传遍整个村子了。
春雁了然道:“好,我等你。”
明桃急匆匆地往家里走,李清洲跟在后面。
待回了家,明桃羞恼出声:“清洲哥,你为何抓我的手?”
李清洲怔了下,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倒打一耙,低笑着解释:“是你害怕王二,所以握住了我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明桃也想起前因后果来了,竟然真的是她自己主动的。
她顿觉尴尬,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李清洲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捻着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细腻与温度。
明桃不敢再提这件事了,好奇地问起王二来:“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来鹿首村也有点日子了,虽然她不常出门,但是王二这号人物,她该见过才是。
李清洲道:“他常在附近几个村子晃荡,不知道前几个月跑哪去了。”
明桃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彼此静了一会儿,李清洲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睡?”
这便是要提前帮她暖被窝的意思了,明桃脸上有些烫,嗫嚅道:“都行。”
明明这几日已经快要习惯了,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甚是不自在。
“那我现在便去了。”
明桃胡乱应了一声,低头往灶房走去。
他帮忙暖被窝的时候,明桃从不回屋,总觉得两人待在一起会尴尬。
灶房有些冷,她坐在小杌子上,随手从灶膛里抓了根木头,在地上画圈。
心有多乱,那些圈圈便有多复杂。
明桃忽然发现,她对待李清洲好像不再是纯粹的救命恩人的关系了。
面对他时,她总是会脸红,而且越来越依赖他,遇见王二时,她下意识便去抓他的手。
从前她也依赖庶兄,但是依赖与依赖之间似乎也不太一样,一种是最纯粹的亲情,另一种……似乎在慢慢变成别的。
明桃咬了下唇,不敢深想。
她强迫自己忘记,画圈的动作便也停了,那些圆圈让她觉得头晕目眩,站起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不远处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
明桃默默走出灶房,还没靠近李清洲,她便感受到腾腾的热意,将她的脸也熏得热起来。
“多谢清洲哥。”
李清洲“嗯”了一声,“去睡吧。”
两人各自回屋。
明桃拍拍脸,看了一眼连被角也掖得严实的床,心里微热,快速躺了进去。
顷刻间,浑身上下都被暖意包围,明桃闭上眼睛,总觉得自己被李清洲抱在怀里。
这样想着,被窝里仿佛更热了,她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 35 章
翌日清晨, 明桃用过早饭便准备去春雁家。
李清洲想起一事,提醒道:“春雁的丈夫林大, 妻子难产,留下阿旭那个孩子便去世了,春雁是他的继室,前两年才嫁过来。”
明桃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瞧着春雁如此年轻,而那个孩子已经七八岁了,当时她便觉得纳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
她又多问了几句:“那春雁姐的丈夫多大年纪了?”
“二十五六吧。”
明桃嘟囔道:“老牛吃嫩草,还带着个孩子,春雁姐怎么想的?”
她瞧着春雁顶多十七岁, 居然嫁了个相差十岁的二婚老男人!
李清洲耳力好,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 默默算了他和明桃的年纪,相差六七岁, 他应当……不算老吧?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听村里人说, 春雁娘家穷,还有弟妹要养,林大聘礼丰厚, 她的爹娘便做主将她嫁过来了。”
明桃抿了抿唇,果然还是因为银子吗?
李清洲道:“不过他们夫妻似乎挺恩爱的, 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他对旁人的家事没兴趣, 但是偶尔也能在路上看到夫妻俩出门散步, 男人高壮女人娇小,像极了……他和明桃。
李清洲没再放任自己想下去, 转而说道:“快去吧,林大现在应当不在家。”
明桃还在思索着春雁的事情,闻言回过神,“那我走了。”
两家离得不远,明桃推开门,略走了几步便到了林家,她敲了敲门,扬声道:“春雁姐,是我,明桃!”
不多时便有人跑来开门,明桃正想喊“春雁姐”,忽然发觉开门的人是她的继子阿旭。
明桃便认真看了一眼,阿旭的长相与春雁确实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
“明桃姨姨,”阿旭颇为害羞地开口,“娘在照顾妹妹,让我来开门。”
明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娘在哪呢?”
阿旭指指其中一间屋子,便跑到院子里玩小木球去了。
明桃看他一眼,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在家里玩?为何没去私塾上学?
按下疑惑,她进了屋。
屋子不大,但是处处都布置得精巧细致,不见一丝杂乱,春雁正坐在床边,看护着爬来爬去的女儿。
明桃喊了声“春雁姐”。
春雁抬起头,解释道:“嘉嘉调皮,我不敢离开,所以便让阿旭那孩子给你开门了。快坐吧。”
她面带笑容,略显暧昧,明桃便想起昨晚的一幕,蓦地红了脸。
思索片刻,明桃讷讷说道:“昨晚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末了又强调道:“我情急之下抓了他的手而已,刚好你推开门,就撞见了。”
春雁笑笑:“你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她性子安静,不爱掺和那些八卦的事。
明桃自然信她,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怕你误会我和清洲哥的关系。”
虽然不爱掺和,但当事人就在面前,连春雁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俩真的没在一起?”
明桃忙摆摆手。
“我倒是觉得你们俩挺般配的。”春雁颇为可惜地开口。
明桃又脸红了,她和清洲哥哪里般配了。
但是旁人说这些时,明桃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出心里还有隐秘的欢喜。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渐渐聊到孩子身上。明桃看向窗外的阿旭,好奇地问:“阿旭怎么没去私塾啊?”
春雁眸光一黯,解释道:“咱们村子地方小,没有私塾,十里外的大村倒是有,但是太远了。镇上的书院一年十两银子,村里人轻易供不起。”
明桃愣住了,问:“所以咱们村里很多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吗?”
春雁点点头,看她一眼,总觉得书卷气浓厚,羡慕道:“你应该认字吧?”
明桃抿唇点头,幼时有位大儒教她和庶兄读书,她学得还算用功。
春雁听着听着,心神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明桃,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明桃不明所以道:“春雁姐,你说吧。”
春雁拉住她的手,诚恳道:“若是你有空,教阿旭读书吧。我和相公给你银子,至于多少,我们可以商量……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就是忽然有了这个想法,想试试。”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教阿旭读书,还有钱赚?
她的心跳也有些快了,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比刺绣还要简单。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教、能不能教好,所以没敢一口答应。
“春雁姐,你、你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不着急的。”春雁松了口气,就怕她连想也不想就拒了。
明桃盯着窗外的阿旭看了一会儿,说:“不如这样,明日我先教他半个时辰,若是可以,咱们再说别的。”
见她答应,春雁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可要准备什么?我这就让我相公去买!”
明桃笑道:“你别急,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先教他认字。”
离开林家,明桃去了趟孟家,借来千字文,这是启蒙常用的书。
孟锦瑶好奇地问:“以前的书都看完了?”
明桃神秘一笑,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多说。所以回到家之后,她也没告诉李清洲。
翌日一早,明桃将千字文藏在袖子里,冬日衣裳厚实,藏本书也看不出来。
她对李清洲道:“我去找春雁姐玩。”
李清洲问:“怎么又去?”
明桃眨眨眼睛,“我和春雁姐投缘,难道你不让我去?”
她的神色俏皮又灵动,李清洲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怔住。
“当然让你去。”
“那我走啦!”明桃朝他挥挥手,笑容比花还娇。
李清洲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后,终于收回目光。
她一日比一日活泼了,也有了朋友,这是好事。
明桃全然不知道李清洲在想什么,兴冲冲地来到林家。
寒暄之后,春雁让阿旭和明桃坐在一起。
明桃认真念道:“天地玄黄,宇宙鸿荒。”
对于读书认字这件事,阿旭并不排斥,只是他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开口念出来。
明桃有十足的耐心,先让看热闹的春雁带着女儿去外面玩,这才跟他说道:“阿旭以后想不想骑大马?”
阿旭眼睛都亮了,点了点头。
明桃哄他道:“骑大马的第一步就是认字,等阿旭以后做了状元,可以骑马游街呢。”
见他心生向往,明桃笑道:“跟姨姨念一遍好不好?就算念错了,姨姨也不会笑阿旭。”
他腼腆地点点头,终于小声跟读起来。
半个时辰恍然而过,阿旭也渐渐变得大胆起来,读书声朗朗。
春雁推门进来,阿旭忙跑过去,兴奋得小脸红红,扬声道:“娘,我会念书了!”
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摇头晃脑地背起来。
阿旭聪慧,学得快,但是毕竟是第一次上课,明桃循序渐进,教的不多,只有三句,阿旭念到“秋收冬藏”便停了。
“看来阿旭也喜欢读书呢,”春雁也很惊喜,“明桃,你怎么想?”
明桃说道:“既然春雁姐看得起我,我当然答应。”
阿旭很乖,她教得也轻松,而且两家离得也近,平日里她没什么事,一边读书一边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既然双方都同意,那便要谈价格了。
明桃没想要太多,毕竟是冬日,村里没什么赚钱的门路,春雁家又有两个孩子要养,所以最终商定每日十文钱,上午、下午各教一个时辰。
十文钱听着少,但一个月也有三百文了,一年便是将近四两银子,明桃有些激动,她也能赚钱养家了!
春雁格外大方地支付了一个月的工钱。
怀揣着三百文回到家,明桃格外雀跃,献宝似的将铜板拿到李清洲面前。
李清洲讶然地问:“哪来的?”
明桃故作高深道:“路上捡的。”
李清洲“哦”了一声,不再问什么了。
反而是明桃忍不住了,扬声道:“你快问我是哪来的呀!”
李清洲好笑地瞥她一眼,问:“哪来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明桃便迫不及待道:“我赚来的!”
不等李清洲再问,她便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教阿旭读书?”李清洲扬眉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灵机一动,道:“既然如此,我也能教。”
既然他连《大学》都读过,教一个不认字的孩童应当绰绰有余。
谁知明桃却噗嗤一笑,“清洲哥还是算了吧,你站在那里,便将孩子吓哭了。”
李清洲:“……”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好半晌,明桃终于过了那股兴奋劲儿,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将一堆铜板推到他面前。
李清洲不解地望着她。
明桃郑重开口:“清洲哥,我知道你救我不图回报,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这钱你必须收着。”
她准备将以后赚的钱全都给他,直到还清她欠他的银子。
李清洲沉吟片刻,收下了。
明桃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会有好一番推脱,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让他收下了。
谁知李清洲道:“这钱我替你收着,若是想用,随时找我。”
明桃急了,给他了便给他了,什么叫替她收着?
“明桃,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钱,而是……”
他犹豫着,明桃心里咯噔了一声,紧张地舔了下唇,有些期待他的话,没想到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李清洲凝视着她,克制地开口:“总之,有你一直陪着我,我便知足了。”
第 36 章
春节渐近之时, 阿旭将千字文背会了,不过能写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
明桃教了他一个多月, 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甚是满足。
这日,她与春雁告了半日假,准备和李清洲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
“春雁姐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一并给你捎回来。”
春雁笑道:“那便帮我买一沓黄麻纸吧,上次买的就要用完了。”
明桃用心记下。
回到家,李清洲正准备着去镇上要带的东西,见她回来,便道:“走吧。”
明桃怔了下,“还没吃午饭呢。”
“何必麻烦, 去镇上吃,”李清洲问, “如今你也赚钱了,难道舍不得一顿饭钱?”
明桃笑盈盈道:“好, 那咱们今日便奢侈一顿。”
并肩走出家门,明桃问:“要不要再去找锦瑶姐姐一趟, 万一她改变主意了呢?”
前两日她便问过孟锦瑶,要不要一起去镇上采买年货,她直接拒绝了, 只说不想出门。
但是稍微一想也知道,她是不想去镇上, 自从与李秀才断了联系, 她便再也没去过书院了。
她与何川也没有什么进展, 这种事急不来,明桃也没在她面前提过。
李清洲摇摇头, “算了,她不想去。”
明桃回望了一眼孟家的方向,也没再坚持,往村口走去。
走到村民经常聚集的地方,人渐渐多了起来,见他们俩过来,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明桃避无可避,硬着头皮打招呼,李清洲喊什么,她便跟着喊什么。
知道她不自在,李清洲略寒暄几句便带她往前走了。
明桃松了口气,便听身后有人说道:“像清洲的小媳妇儿似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
“明桃这姑娘应该还小呢。”
“瞧着也有十五了吧,不小了,是时候成亲了……”
话音逐渐模糊,飘散在风里,明桃的脸却越来越红。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李清洲,没想到他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
明桃的心脏跳得厉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李清洲轻咳一声,说道:“你别在意这些话。”
“我、我没当一回事,”明桃讷讷道,“清洲哥也别多想。”
李清洲没接话。
很快便走到了村口,骡车正好停着,两人坐上骡车,又等了一会儿,人差不多够了,这便出发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苍平镇。
虽然离新春还有段时日,但镇上已经挂起了红灯笼,还有些铺子挂上了红绸,处处都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景象。
明桃许久没来,看得目不暇接,差点没跟上李清洲的脚步。
幸好李清洲时时注意着她,见她对什么都好奇,思索片刻,朝明桃伸出手。
“牵着我。”
明桃讶然抬眸,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嗫嚅道:“在大街上呢。”
李清洲忍不住心猿意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家就能随便牵手了。
脸上却一片平静道:“我怕你会跟丢。”
明桃咬了下唇,到底还是没敢光明正大地牵他的手,而是扯住他的袖子。
就算是这样,李清洲也知足了,她害羞,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属难得。
两人停在一家街边馄饨摊,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明桃从来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吃过饭,拿着汤匙舀了颗馄饨,半晌也没送进口中。
眨眼的工夫,李清洲已经吃下四五颗。
见她不吃,他问:“不合胃口?”
明桃摇摇头,没好意思跟他说真实原因,而是说道:“有些烫。”
李清洲点点头,没多想,只是没想到等他全部吃完,明桃却还是一颗都没动。
见她一直注视着街上的行人,神色犹豫不决,李清洲想了想,懂了,好笑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用身体挡住旁人的目光。
“快吃吧,马上就凉了。”
见他看出来了,明桃不好意思道:“多谢清洲哥。”
在李清洲的注视下,明桃咬了一口馄饨,皮薄馅大,味道鲜美。
李清洲望着她莹白的小脸,杏眼水润,檀口微张,让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垂下眼睛。
明桃慢条斯理地吃了七八颗,喝了半碗汤,再也吃不下了。
李清洲接过碗,三两口便帮她吃完了。
明桃眼神飘忽,不敢多看他一眼。
和春雁熟了之后,她也常说一些夫妻之间的事,其中一件便是她饭量小,林大常常一边数落她浪费一边帮她吃得一干二净。
在家时,明桃吃多少便盛多少,所以李清洲从来没有这样过。
没想到这次她吃不下了,他居然在在大街上还做得如此自然,仿佛做惯了。
明桃的耳边不禁响起那句“像清洲的小媳妇儿似的”。
她又羞涩又赞同地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了。如果是真的……她看着男人的背影,默默地想,似乎也不赖。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家。
路过一家成衣店,明桃停下脚步。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们三人都有新衣,可是孟锦霄没有,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买一件。
踌躇片刻,明桃问:“清洲哥,我能用我给你的铜板买件冬衣吗?”
李清洲意味不明地问:“给锦霄买的?”
明桃点点头。
他下意识拒绝:“他不在这里,没有尺寸。”
“我知道的。”
李清洲的神色凝滞了下,瞥她一眼,尽量淡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一眼就能知道,”明桃解释,“给你买冬衣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原来是这样,李清洲点点头,见她一定要买,便道:“我送他一件,不用你的钱。”
荷包可以人人都有,但是冬衣不行,只能他自己拥有明桃送的冬衣。
明桃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进了成衣店,明桃选了件墨绿色的,报了尺寸之后只等过几日来取了。
回到鹿首村时,天色渐暗。
不可避免地又遇见了人,明桃这次不敢躲在李清洲身后了,怕乡邻们又说她是小媳妇,离他远了一些。
没想到一时间竟被乡邻们包围了,纷纷围着她嘘寒问暖。
“桃丫头,提着这些东西累了吧?”
“给我给我,婶子帮你送回家。”
“这件给我,我也来帮忙。”
明桃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这到底是来助人为乐的还是来抢东西的?
李清洲也一头雾水,不太明白她们怎么忽然这么热情。
一行人跟着他们回了家。
放下东西,却一个没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乡邻们鲜少有这么拘谨的时候,李清洲主动问:“到底怎么了?”
“嗐,我来说!”吴婶站了出来,看向明桃,“桃丫头,我们听说你在教阿旭认字?”
明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吴婶期待地问:“桃丫头,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家那个小孙子?”
“还有我儿子!”
“我儿子也想学!”
明桃懵了,虽然这件事没刻意瞒着,但这么久了都没人知道,怎么她去了趟镇上,人人都知道了?
吴婶解释道:“是阿旭那小子说的,下午他出来玩,忽然会背诗了,我们问他跟谁学的,没想到他说是跟你学的。”
明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又有一个婶子歉疚开口:“桃丫头,你刚来的时候,我还说过你,没想到你是有大学问的人,我真是没脸来求你。”
“啪”的一声,她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明桃吓了一跳,李清洲沉声道:“婶子别这样,会吓到明桃。”
“我、我没放在心上的,”明桃连忙说道,“这事容我缓缓,一时要教这么多人,我应付不来。”
顿时有人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明桃咬了下唇,也不知该不该答应,求助般望向李清洲。
李清洲扫了一眼,院子里有七八个人。
思索片刻,他说道:“若是要教,势必要找个宽敞的地方充当私塾,诸位不如先去问问里正的意思。”
是这么个理,一群人恍然大悟,乌泱泱地去找里正去了。
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明桃忐忑道:“清洲哥,我能行吗?”
“教一个人和教一百个人,没什么分别,”李清洲宽慰道,“况且你还能多攒些钱,没什么坏处。”
明桃的眼睛顿时亮了,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一人一日十文钱,十人便是一百文,那她一个月便能赚三两银子了!
不多时,里正竟亲自过来了。
阿旭也被叫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背了一遍千字文,他向来害羞,所以背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是背下来了。
里正有些激动,随意说了几个字让他写。
阿旭略一沉吟便拿着树杈在地上写了出来。
“好好好,”里正抚掌赞叹,看向明桃,“私塾的事情我来安排,不知明桃姑娘意下如何?”
明桃盈盈一拜:“能为鹿首村做贡献,明桃自然义不容辞。”
里正笑道:“那日后便不能叫明桃姑娘了,得称一声夫子了。”
明桃忙摆摆手,说道:“像以前一样叫我桃丫头就行。”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喊起来,有人唤“夫子”,有人喊“桃丫头”,还有人叫“先生”,直叫的明桃红了脸,躲在李清洲身后。
天色早已黑沉,众人的心情却高涨着。
他们虽大字不识一个,但自己的儿孙可以读书识字,说不定日后还能做大官,一家人都跟着飞黄腾达,谁不高兴?
此事便敲定了下来,里正道:“诸位乡亲先过个好年,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日,鹿首村私塾必定能办成!”
第 37 章
转眼便是除夕。
清晨, 明桃和李清洲一起将家里的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便要去孟家帮忙了。
孟家大得多, 仅凭孟锦瑶姐弟俩收拾不完。
出门之前,明桃想起件事:“清洲哥,记得把送给锦霄的冬衣带上。”
大年初一穿新衣,今日送刚好合适。
李清洲原本已经忘了这件事了,没想到她倒是记得牢牢的,多看她一眼,转身回屋里拿。
明桃站在大门外搓了搓手,环视一圈,这才发现旁的人家都贴上了大红春联,唯有他们家只有光秃秃的门楣。
她愣了下, 怎么将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也不怪她,从前过年时, 这些事自然有下人去操心,她一个闺阁小姐关心这些做什么?
等李清洲出来, 她连忙说道:“清洲哥,咱们是不是该写副对联贴上?”
李清洲也察觉到了, 颔首道:“是该贴上新的。”
去年孟伯过世,孟家便没有贴春联,今年他便将这件事忘了。
“写什么呢……”明桃一边往孟家走一边思索, “清洲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李清洲慢下脚步, 偏脸看她。
明桃兀自想得认真, 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雀跃, 略带些婴儿肥的脸笑盈盈的,似乎亲手写春联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期然, 她仰起脸,李清洲避无可避,并不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
几个月过去,她的伤早已好了,又长高了一些,笑容也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无时无刻都在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快要藏不住那份心思了。
李清洲喉间滚了下,低下头去,淡声道:“平安吧。”
明桃亦慌乱地垂下眼眸,脸颊微烫,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轻轻吐出一口气,明桃故作镇定地附和道:“我也是,我还希望多赚些银子。”
私塾的位置已经定下了,便是李清洲搬家时去看的第一家,房屋够大,但是年久失修。
不必里正多说什么,男人们便自发地去修了,为了自家儿孙读书,这样的活计谁不愿干?
众人齐心协力,房屋前几日便修好了。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木桌子是各家出各家的还是用村里账上的银子、笔墨纸砚的损耗谁掏钱、书又该怎么买……件件都是大事。
不过这些事情,明桃自然是不必操心的,让里正去头疼就行了。
她估摸着等到二月,私塾便要开始授课了。
说着话,两人走到了孟家。
孟锦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洗着碗,见他们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好奇地迎上去。
李清洲将包袱给他,“送你的。”
孟锦霄一脸纳闷地打开,看清是件冬衣,眼睛都直了,扬声问:“哪来的新衣裳?”
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比划,朝着闻风赶来的孟锦瑶美滋滋地问:“姐,好看吗?”
孟锦瑶吓了一跳,问:“清洲哥买的?还是明桃买的?”
明桃忙摇摇头,“是清洲哥的银子。”
“可真是破费了。”
孟锦瑶皱眉道:“清洲哥,你也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和锦霄也给你买一件了。”
李清洲看了眼明桃,淡定道:“我也有。”
明桃咬了下唇,总觉得他的语气里似乎含着两分笑意,悄悄瞄了眼孟锦霄和孟锦瑶,她们俩好像没听出来。
大概是她听错了吧,明桃默默地想。
四人同心协力,很快将孟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活动一番,明桃觉得自己的身子也热了起来,趁着手也有力气,她走向孟锦霄,准备借笔墨纸砚写春联。
谁知李清洲却先她一步道:“家里有红纸吗?”
“有有有,早就预备好了!”孟锦瑶将写对联的东西捧了出来,“明桃,你帮我们也写了吧?”
她一边麻利地摆东西一边道:“顺便让锦霄沾沾你的才气,保佑他顺利通过童试。”
明桃笑盈盈地应了声好。
孟锦霄殷勤磨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提笔,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上次明桃给孟锦瑶写信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写字时的模样甚是好看,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韵味。
李清洲也是如此,视线不由自主地从红纸上移到她白里透粉的脸上,冬日暖阳映着她的脸,连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像水盈香甜的桃。
认真写了几张“福”字之后,明桃渐渐找到手感,开始写春联了。
应孟锦瑶的要求,她写的是文曲星下凡,孟锦霄觉得害臊,小声嘟囔:“万一我没考上,不得被邻居们笑一年啊?”
“那你就不能争点气考上?”孟锦瑶翻他一个大白眼,“就写这句!”
明桃含笑应是。
终于写完了孟家的几副春联,两个男人合力贴上。
明桃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也休息了一会儿。
孟锦瑶端来瓜子,提议道:“今晚咱们一起守岁吧?”
团圆饭定然是要在这里吃的,不过明桃还没想过守岁的问题,下意识看向李清洲,让他决定。
李清洲问:“你能撑到子时吗?”
明桃摇摇头,从前守岁的时候,她总是伴着烟花爆竹声睡去,很难熬到子时。
“既然如此,吃过团圆饭便回家吧。”
孟锦霄一听顿时不干了,“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桃还没说话呢!”
他看向明桃,央求道:“今晚跟我姐一起守岁吧,不然你跟清洲哥待着多无趣啊。”
李清洲瞥他一眼,假装没看穿他的心思,继续贴春联。
不管明桃做什么决定,他都乐意奉陪。
明桃进退两难,最终还是答应了孟锦霄的提议。
贴完了孟家的春联,明桃又开始写自己家的。她和李清洲的愿望一致,唯独她多了一个多赚银子,便写了两幅招财进宝的春联。
两个男人去贴春联,回来时,孟锦霄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分量不小的坛子。
孟锦瑶嗑着瓜子问:“什么东西啊?”
“酒!隔壁林大哥送的,”孟锦霄有些兴奋,“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孟锦瑶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不许喝!”
但是等晚上吃团圆饭时,那坛酒还是出现在桌上了。
明桃没喝过,但是也不好奇,自顾自地吃菜,没过一会儿,酒香飘过来,像馥郁的桃花香。
她吸吸鼻子,觉得怪好闻的。
孟锦霄给李清洲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姐,明桃,你们喝不喝?”
孟锦瑶道:“我喝,明桃就算了吧。”
明桃乖乖应好。
天色渐暗时,窗外响起爆竹声,刚开始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没过一会儿便开始震天响。
恍然间,明桃以为已经到了子时。
从前她在府上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家人吃过饭说会儿话,继弟便闹着要睡觉,也就散了,各自回屋。
不像村里,天刚擦黑便有鞭炮声,孩童笑闹声传的很远,吃团圆饭要吃到子时。
不多时,淡淡的硝烟味弥漫过来,孟锦霄手痒,兴冲冲道:“我也去院子里放鞭炮!”
他一玩起来便顾不得什么了,又刚喝了酒,孟锦瑶放心不下,忙去外面看着。
屋里便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了,明桃有些不自在,觑了眼喝过酒之后,眼神略有些迷醉的李清洲。
室内昏暗,他正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火热。
明桃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小声问:“清洲哥,你、你喝醉了吗?”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
李清洲却听清了,等四周静下来,他摇摇头,说:“没醉。”
他的视线复又清明起来,也不再看她了,而是低头沉思着什么。
明桃放下心,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口中。
没过一会儿,孟锦瑶姐弟俩回来了。
被姐姐管着,孟锦霄没玩尽兴,只好喝酒,偏偏他酒量浅,又喝了两杯便笑着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孟锦瑶气得咬牙切齿,还守岁呢,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她平复着呼吸,好一会儿才说道:“清洲哥,你把他抬进屋里吧。”
李清洲应了声好,步伐稳重地半拖着孟锦霄走出屋门。
孟锦瑶惊奇道:“没想到清洲哥的酒量还挺好的。”
她没见过李清洲喝酒,以为他滴酒不沾,酒量自然也不好,没想到今日喝了三四杯也没什么醉意。
孟锦瑶边想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之后竟有些醉了,脸上隐现愁苦之色。
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喃喃道:“他怎么这样对我……”
明桃心里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锦瑶姐姐,别喝了。”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提起那位李秀才了,看似已经忘记了,但是明桃知道,用心喜欢过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忘记。
“要喝,我又没醉,”孟锦瑶腮畔划下两行清泪,“喝醉也没什么不好。”
她喃喃道:“明桃,我心里好苦。”
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李清洲听完这句话,默默收回手,转而去孟锦霄屋里,让她们俩好好说话。
“苦便说出来,”明桃柔声道,“我陪你喝一杯?”
孟锦瑶不同意,眼睛一瞪,道:“你还小,酒不是好东西,不能教坏你。”
明桃只好作罢,其实闻到桃花香之后,她还挺想尝尝的。
没想到孟锦瑶忽然想通了,给她倒了半杯。
“你喝几口也行,暖暖身子。”
明桃眼睛一亮,捧起杯子嗅了嗅,确实是桃花香,应该不难喝。
她像喝水一样含了一口咽下去,登时被辣得说不出话,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见她咳得脸都红了,孟锦瑶顿时清醒了两分,又急又笑。
“谁教你这样喝的!”
明桃晕晕乎乎地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辣劲缓过去。
孟锦瑶笑眯眯地望着明桃,摇摇晃晃地跟她碰了个杯。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她便一饮而尽,明桃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跟没事人似的又倒了一杯。
明桃抢不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喝了一杯。
酒这东西明明这么难喝,怎么一个个的醉了还要继续喝。
明桃皱了皱脸,想将杯子推远,第一下却没碰到,她觉得有些眩晕,摇了摇头,又推了第二下。
“来啊明桃,”孟锦瑶笑呵呵地将杯子塞她手里,“我们一起喝!”
见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继续,明桃连忙喊道:“清洲哥!”
李清洲很快便过来了,一眼便瞥见一双水盈盈的、微醺的眸子,似娇似怯地望着他。
他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见他不动,明桃忍着酒后的晕眩感,催促道:“快来帮忙!”
李清洲这才回过神,视线移向孟锦瑶,她喝得醉醺醺的,袖口处全是酒渍,一看便知喝了不少。
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已,怎么喝了这么多?
将孟锦瑶搀进屋里,他很快便出来了,剩下的让明桃来做。
不多时,屋门吱呀一声,明桃步伐不稳地走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李清洲,喃喃道:“怎么有两个清洲哥?”
一看便知是醉了,他叹了口气,问:“喝了多少?”
明桃笑盈盈地伸出食指,李清洲面色不变,顺势握住她的手。
“回家吧。”
明桃乖乖点头,跟随他走出孟家,又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子时将至,烟花爆竹声更响了,足以震天。
明桃觉得吵,皱眉进了屋子。
她走路不太稳,李清洲放心不下,跟了进来。
他问:“第一次喝酒?”
明桃没说话,摸摸床褥,冷的。
她顿时噘嘴问:“你怎么没给我暖被窝呀?”
娇嗔的语气让李清洲心间一荡,喝醉之后,她似乎更可爱了些。
“这就来。”
他走了过去,明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顿了下,没有开口,任由她待在这里。
明桃便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还是两个清洲哥。
她在半空中摸索一番,终于摸到了温热的脸。
“这个是真的,”她自言自语道,“这是清洲哥。”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他笑了一下,再一眨眼,笑容又不见了,唯有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映着她的脸,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明桃受了蛊惑,慢慢靠近,便见他低下头,温热的额头贴上她的。
她喜欢这种感觉,轻轻蹭了蹭,灼热的呼吸便如影随形,热气喷薄在她脸上。
明桃有些不适应,微微偏过头,面前的人却捧起她的脸,珍而重之地端详着。
明桃便也懵懂地望着他,忽然,眼前变得黑暗,像覆上一条有些烫的丝带。
她听到他喟叹般说了一声:“别这样看我。”
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唇边便落下一个发烫的东西,软软的,轻轻的。
将她包裹。
第 38 章
天光大亮。
明桃不适地发出一声低吟, 捏着额角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
清洲哥帮她暖被窝、她摸了清洲哥的脸、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她睡了。
细想又觉得不对,她仔细回忆,依稀忆起破碎的片段。
隐约记得,有个东西覆在眼睛上,是滚烫的、粗粝的掌心。
他说了句话,似乎是什么别看我。
然后,呼吸交缠,她仰起头,唇瓣上软软的。
她、她好像亲了清洲哥?!
明桃攥了攥手, 有些怔愣地垂下眼睛,心跳得有些厉害, 是梦吗?
一定是。
明桃愣愣地想了半晌,安慰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退一万步说, 就算她主动亲了清洲哥,清洲哥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想着想着, 明桃的脸很快便发烫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可是她怎么会梦到这些?难道她喜欢清洲哥吗?
明桃的胸腔顿时起伏得厉害, 忽的,她听到隔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想也不想便钻进被窝里。
咚咚——
咚咚——
一片黑暗里, 明桃捂着心口的位置, 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万一不是梦怎么办?
她咬了下唇, 顿时有些不敢面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吱呀一声,似乎是屋门开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她,但是明桃还是不由自主地连呼吸声都变得轻浅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远去。
明桃咬了下唇,从被窝里探出头,一张脸憋的通红,心里依然慌乱。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那是梦,便说明她对清洲哥或许有异样的心思,如果不是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桃动作迟缓地穿上新做的冬衣,藕荷色绣缠枝桃花,瞧着甚是雅致。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看看李清洲见到她之后是什么反应。
若是和从前一样,那就代表真的只是一个梦,若是和她一样不自在,那、那就……
明桃六神无主,想了半晌也没个主意,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站在屋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
今日阳光甚好,她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猛的想起昨晚覆在她脸上的手,赶紧放下。
环视一圈,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应当是出门拜年了吧,明桃松了口气,往灶房走去。
新年第一顿要吃饺子,昨日她便和孟锦瑶一起包好了,只等下锅煮了。
没成想刚推开门,她便瞧见李清洲坐在灶膛旁,正往里面添柴火。
明桃顿住脚步,下意识想走,可男人耳力极佳,已经朝她望了过来。
她下意识便要移开视线,硬生生忍住,故作淡然地打量他。
他的神色沉稳,眼神也平缓无波,只是被火光映着,望向她时,像燃着一簇火焰。
“明桃,新年快乐。”
大概是因为今日是大年初一,他的声音里倒是带着两分笑意。
明桃的眼睛便忍不住往他的嘴唇上瞟。
唇形冷硬的薄唇,似乎处处都透着寒意,没什么温度,可在她的记忆里,分明是热烫的、柔软的。
明桃恍惚了下,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紧张地攥了攥手指。
“清洲哥,新年快乐。”
她心里五味杂陈,想不明白到底是失落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看他的神色,应当只是她的梦罢了。
“清洲哥,我来吧。”
明桃走上前去,他却没动,踟蹰片刻,只好和他并肩坐下了。
神思还迷茫着,便听他问:“昨晚你喝了多少酒?”
明桃闻言,只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幸好她面朝着灶膛,火光大盛,将她的脸也熏红了,倒也不必解释什么。
“半杯,”她咬了下唇,故作轻松道,“我没喝过酒,以为像喝水一样,便直接喝了,没想到居然那么辣……”
李清洲全然没听清她在讲什么,视线隐晦地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之间。
昨晚,氤氲的桃花香与娇嫩的唇瓣几欲让他发狂,强撑着一丝清明没有更进一步,床褥险些被他抓破。
可昨晚的一切只能当成一场梦,梦醒了,他便不能再提起。
他知道明桃最重清誉,就算是酒后一时糊涂,她知晓之后也很难想通,难免郁结于心。
昨晚从明桃屋里出来时,正好是子时。
他那时便想,让这一切都留在去年,天一亮,他和明桃依然是从前的关系。
唯一不确定的是明桃还记不记得这件事,通过他的观察,她应当是记得的,但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过。
无妨,他会让她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但是只要此刻明桃看他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眼底藏着的情意。
只是明桃早已自顾不暇,兀自隐藏着自己的无措与尴尬,话比平时多了不少。
终于煮好了饺子,她没再开口,也没再抬过头,仿佛碗里的饺子是珍馐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味同嚼蜡,囫囵送进口中,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馅。
艰难地用完了早饭,明桃将剩下的饺子装在碗里,准备去趟孟家。
昨晚孟锦瑶姐弟俩喝得有些多,她担心她们还没醒,时候不早了,得起来吃点东西。
李清洲默默跟在她身后。
明桃迟疑道:“清洲哥,我自己去就行了。”
今日春节第一天,外面肯定有邻居,她都听到说话声了。
大概是她心里有鬼,她不想听人议论她和清洲哥的事情了,怕自己会忍不住脸红。
李清洲故作不解地问:“为何?”
明桃张了张口,一时没找到借口,只好说道:“那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去。”
李清洲颔首道:“行。”
等他出了门,明桃隔了一会儿才提着篮子出门,没想到刚推开门便瞧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和春雁的相公林大说话。
明桃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
愣神间,林大已经瞧见了她,和李清洲说了句什么,背对着她的人便转过身来。
一时间,她想退回去也回不去了。
两个魁梧的壮汉一同望着她,明桃顿感压力倍增。
她想直接往孟家走,林大却激动道:“方才我还和清洲兄弟说着明姑娘,没想到明姑娘便出来了!”
作为阿旭的老师,林大尊敬她,从来不喊她的名字,而是喊她明姑娘。
明桃说了声“新年快乐”,问:“林大哥新有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给你拜个年,”林大憨厚一笑,“祝明姑娘新年安康。”
明桃同样笑道:“那我便祝林大哥与春雁姐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虽然林大不太懂举案齐眉是啥意思,但是肯定是好词,忙应道:“好好好,明姑娘和清洲兄弟去忙吧。”
明桃的神色便是一滞,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和清洲哥一起去孟家。
她瞄了眼李清洲,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她只好和李清洲走在一起,路上果然遇见不少人,尤其是吴婶,最为热情。
她的小孙儿马上便要在私塾上课了,对待明桃像对待观世音菩萨似的,不住地嘘寒问暖。
明桃根本插不上话,难以抵挡这份热情,求助般看了眼李清洲。
他了然道:“吴婶,锦瑶和锦霄还没吃饭,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快去快去,”吴婶笑眯眯道,”桃丫头也别饿着了,多吃些!”
明桃点点头,赶紧去孟家了。
关上门,她终于松了口气,短短一段路,竟足足走了一刻钟。
李清洲轻声解释:“当时不是我不想走,是林大缠着我说话。”
明桃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两人便都没话了。
明桃匆匆走向孟锦瑶住的屋子,推开门,她果然还睡着。
明桃推了推她的手臂,“锦瑶姐姐,该起了。”
孟锦瑶掀开眼皮嘟囔一声“别吵”,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明桃叫了半晌也没将人叫起来,只好把饺子搁在木桌上,提醒道:“你醒了记得吃。”
孟锦瑶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明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她本想着和孟锦瑶说说昨晚的梦,看这情况只能等下次了。
走出屋门,李清洲已经在院子里了。
明桃问:“锦霄也没醒?”
他点点头,问:“回去?”
想起路上的乡邻们,明桃不敢走。虽然没人当着面议论她和李清洲,但是她总觉得不自在。
只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早晚都要回家的。
她点点头,跟在李清洲身后。
这次倒是没遇见几个人,她刚松了口气,便有人“呔”地一声跳出来。
明桃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李清洲的衣袖,忽然又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慢慢松开。
李清洲探出的手顿了下,紧握成拳。
“本官认得你们,快走快走,别妨碍本官办差!”
王二还是那副模样,不过脖子上多了条脏兮兮的红绳,坠着块光滑的鹅卵石,不知从哪捡的,倒是多了两分过年的气氛。
明桃的心跳还有些快,不知是被王二吓得还是因为抓他的衣袖羞的,一言不发地回家了。
李清洲关上门,望着她满面羞容的模样,暗暗笑了一声。
下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明桃对他定然是有几分依赖的。
还有昨晚,他模糊地记得,她有过回应,还唤了一声“清洲哥”,娇甜的声线,让他欲罢不能。
这个认知让他愉悦,更想将她揉进怀里。
他不想再等了,去京城寻亲的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他要和明桃在一起。
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第 39 章
过了新年, 春日也近了。
明桃不经意间瞥了眼院子里的桃树,发现竟不知何时长出了新芽, 在冷意弥漫的初春焕发生机。
嫩绿的一簇挂在枝头,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明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仿佛已经看到了桃花绽放时的景象,粉雾似的,定会衬得这院子像仙境一般。
不过她还是最想吃桃,嘬一口鲜甜的汁水,咬一口脆嫩的桃肉,想想便觉得过瘾。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李清洲站在她身后。
明桃顿时有些紧张, 小声说:“我在想这棵树什么时候结桃子。”
虽然那个梦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每次看见李清洲, 她还是时不时地想起来,萦绕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每隔三五日,她便会梦到李清洲亲她, 轻柔的、缠绵的、凶狠的……
每每醒来,明桃便又羞又气,羞的是她竟会做这样的梦, 气的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梦,反而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
所以这个年过完, 旁人都胖了些, 唯独她消瘦了不少, 不过她似乎长高了。
以前她的身高勉强和李清洲的肩齐平,现在居然快到他的下巴了。
想着想着, 明桃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比了比高度,果然和她料想得差不多。
被她这样仰脸盯着,李清洲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两下,有种想要亲她的冲动。
他克制地移开视线,佯装淡然道:“怎么了?”
声音也带了点沙哑的意味,明桃听了莫名觉得耳热,她捏了下耳垂,讷讷道:“我觉得我好像长高了。”
下一瞬,头顶便多了只大掌,明桃懵懂地仰起脸,便见他的手平移到喉结的位置。
“确实长高了。”
说话时,他的手依然放在喉结上,不知为何,明桃的视线便移不开了。
直到他将手放下,她堪堪回神,迅速垂下眼睛。
“清、清洲哥,我去找锦瑶姐姐了。”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视线却并不平静,落在她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上。
一个眨眼的工夫,她便快要跑出门了,耳朵依然红得显眼。
李清洲哑然失笑,那日醉后亲他的时候倒是大胆。
明桃一直跑到孟家门前才停下。
被冷风一吹,整张脸都变得僵,她一手推开门一手捂着脸去找孟锦瑶。
前两日,孟锦瑶又去何府小住了,明桃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这么久了,何川居然没有一点行动的意思,不知是他太笨还是孟锦瑶太迟钝。
她忍不住打探:“锦瑶姐姐,你在何家待的高兴吗?”
孟锦瑶端详她片刻,松了口气。
“你愁眉不展地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明桃笑笑,便听她道:“何家兄妹待我都很好,这次我还去见了何川的母亲,还挺和蔼可亲的。”
“那何川呢?”
“他?当然还是老样子,不过我觉得我回来的时候,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明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要察觉到了便好,总比什么都没发现强。
她心里为她高兴,但是唇角扯了扯,没笑出来。
见她忽然沉默下来,又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孟锦瑶问:“明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见她看出来了,明桃便也没再瞒着,这件事她已经压在心里半个月,也困惑了半个月。
她循序渐进地问:“锦瑶姐姐,你觉得清洲哥是个怎样的人?”
孟锦瑶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不会是想撮合我跟清洲哥吧?我们俩都没那个意思。”
明桃忍不住笑了一下,“自然不是,我就是觉得……”
她的笑容慢慢收敛,斟酌着措辞,“我觉得我对他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面对孟锦霄时,她觉得他是个处处需要哄着的孩子,李清洲就不一样了,她总是不自觉地依赖。
孟锦瑶心里一咯噔,问:“你不会喜欢上清洲哥了吧?”
“喜欢?”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喜欢,她只知道李清洲在她心里是特殊的,谁也取代不了。
孟锦瑶便现身说法,咬牙切齿道:“就像我以前喜欢那个该死的李润的时候,面对他时会脸红,会心跳加快,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见她提起李秀才时不再黯然伤神,明桃松了口气,这才细细思索起她说的话,似乎……全都中了。
明桃心里有点乱,缓缓开口:“这便是喜欢吗?”
原来,她变得不像自己,是因为喜欢他。
“唉,”孟锦瑶忽而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弟弟一颗芳心碎了一地。”
明桃抿了抿唇,“锦霄会遇见别的好姑娘的。”
“算了,不提他,他确实配不上你。”
为弟弟伤心一会儿,孟锦瑶马上兴冲冲地问:“你跟我说说,你面对清洲哥的时候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明桃没有否认,羞涩颔首。
孟锦瑶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清洲哥值得托付,若是喜欢,你便去争取。”
没想到明桃却黯然摇头,喃喃道:“他说过的,找回记忆之前不会成亲。”
她在孟锦瑶的帮助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清洲哥似乎心如顽石。
“这倒是个问题,”孟锦瑶想了想,也没什么主意,“那你准备怎么办?”
明桃道:“我什么都没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憋在心里。”
孟锦瑶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你瘦了?”
明桃笑道:“不仅瘦了,而且还长高了。”
说着她便想起方才和李清洲比划身高的事情,脸上慢慢染上红晕。
孟锦瑶正要调侃她的小女儿情态,门外忽然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明桃在这儿吗?”
孟锦瑶惊讶道:“似乎是里正。”
两人忙出了门,果然见里正负手立在院子里,旁边站着李清洲。
明桃的视线便忍不住落在他身上,一颗心跳得厉害,这是她喜欢的人呀,她喜欢清洲哥。
里正慈爱笑道:“清洲说的不错,你果然在这儿。”
明桃回过神,问:“里正可是要说私塾的事情?”
私塾筹备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里正常常过来,问她是否还需要置办什么。
里正道:“正是正是,我今日过来,便是想让带你去私塾看看,若是一切顺利,便能择个吉日开课了。”
这样的好事,孟锦瑶当然要去。
走出门,孟锦瑶兴奋地招呼乡邻们一起去,不多时便乌泱泱地一群人了,浩浩荡荡地往私塾走去。
明桃跟着里正走在最前面,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私塾的事情。
“终于要开了!这么久没消息,我还以为黄了呢!”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瞧着最迟十日便能授课!”
“我也想让我儿子去,就是不知道多少钱……”
“算了吧,读书不如练武,听说又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话题顿时一变。
“怎么就要打仗了?”
“没听说啊,哪来的消息?”
里正扭过头去,肃着脸道:“没谱的事情,瞎传什么!”
说话的人是村西头的李家老四,李四嘿嘿一笑:“城里的人传的,被我听了一耳朵,就是随口一说。”
李四有亲戚在宣州城,过年探亲时听到这个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他憋了好久,忍不住说了出来。
里正道:“以讹传讹是要吃官司的,以后别瞎说了。”
一听这话,李四缩着脑袋不吭声了。
乡邻们自然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了,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私塾的事情。
明桃抿了抿唇,心神飘远,打仗啊……
她看向李清洲,没想到他也朝她看了过来,两人对视须臾,齐齐移开视线。
不多时,众人来到私塾。
推开门,里头甚是干净,放了三张新打的木桌子,上头摆着笔墨纸砚,深深吸一口气,满是墨香。
乡邻们都站在门外,离木桌子远远的,碰也不敢碰一下,生怕弄坏了。
心里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再过不久,他们的儿孙便要念书了!
里正抬手制止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询问明桃:“剩下的木桌子快打好了,千字文也买好了,可还有什么缺的?”
明桃笑道:“里正心细,东西准备得齐全,没什么缺的。”
“那便好,”里正转过身来,扬声道,“春分那日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咱们的私塾便正式开课了!”
话音刚落,顿时迎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明桃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很快便要开始教书育人了。
当初慌乱地逃进深山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大抵这便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被热情的乡邻们簇拥着回到家,关上门,终于清净了。
明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显摆道:“清洲哥,我马上就要桃李满天下了,说不定我还能教出个状元呢!”
李清洲失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言辞笃定,反而让明桃不好意思了,笑盈盈道:“清洲哥定然也大有一番作为。”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李四说的话——要打仗了。
不管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总有见分晓的一日。
李清洲定了定心,说:“明桃,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明桃隐约猜到几分,示意他说下去。
“原本我想去京城寻亲,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若是一个月内真的有打仗的消息,我想……参军。”
他的手紧握成拳,沉声问:“你意下如何?”
第 40 章
明桃心乱如麻。
她嗫嚅道:“我不知道。”
打仗这种事离她太遥远了, 从前她生活富足,一切平和, 就算连年有战事也与她这个闺中女子无关。
没想到这一次的战事竟关系到她和李清洲。
就算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战死沙场该怎么办,断胳膊断腿怎么办?
愈想愈慌乱,她轻声说:“清洲哥,你别去,好不好?”
李清洲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于是安抚她道:“兴许是谣传,我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心里动了这样的念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了。
明桃松了口气, 也觉得不太可能,两年前大军势如破竹, 旁的小国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怎么可能还有不长眼的敌国来侵犯?
所以她便渐渐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认真准备私塾授课之事。
过了几日,私塾事宜终于敲定, 木桌椅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私塾内,只等择个吉日开课了。
至于束脩,明桃也没有多要, 一人一个月一百文,有铜板的拿铜板, 没有铜板, 拿东西换也行。
虽然想早些赚到钱还给李清洲, 但是她也想让鹿首村的孩子们识字。
正月二十六,诸事皆宜, 鹿首村私塾也正式开始授课了。
时值初春,不像冬日那么寒冷,所以明桃早起时不算难,只磨蹭了一会儿便起了。
李清洲起得依然比她早,早早地便将今日要用的水挑回来,又将柴火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明桃梳洗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开始烧水做饭,李清洲给她打下手,顺便商量道:“日后你要早起去私塾,不如我来做早饭。”
明桃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虽然手脚灵活,但他怎么瞧都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明桃不禁想起上次孟锦瑶为情所伤时,他和孟锦霄做的饭,简直就是难以下咽。
李清洲解释道:“那次是意外。”
明桃还是拒绝:“天暖和了,你也该去山上打猎了,我自己来就行。”
“打猎去得早或是去得晚并没有什么分别,”李清洲盖上锅盖,“这样的话,清晨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明桃明显有些心动,但是又怕他做得难吃,迟疑道:“那就试一下吧。”
她便不再动手了,指挥李清洲做完了早饭,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倒也像模像样。
他问:“这下放心了?”
明桃高兴地“嗯”了一声,以后不仅可以晚起,一起来还有热乎乎的早饭,怎么想都是她赚了。
只是……她咬了口饽饽,含糊不清地问:“清洲哥,村里有别的男人做饭吗?”
李清洲的动作便是一滞,除了鳏夫,自然是没有的。
明桃咽下饽饽,轻声说:“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自从知晓自己的心意,她便开始极力避免与李清洲的肢体接触,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她便保持距离。
可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让她再次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明桃黯然地想,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忍不住的。
李清洲目光幽深地望着她,沉声问:“我对你好,难道不好吗?”
明桃咬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斟酌着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李清洲望着她,克制道:“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找回身世与记忆之前,他不奢求得到她的爱,只希望能与她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只要她高兴,那便比什么都值得。
明桃神色复杂地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安静地吃过早饭,时间不多了。
第一日自然是不能迟的,明桃有些着急,李清洲道:“我陪你一起去。”
有他陪着,明桃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见到他们俩纷纷问好,明桃成了香饽饽,几乎每个人都要恭敬地唤一声“明夫子”,李清洲倒是无人问津了。
明桃被邻居们说得脸红,一路小跑着进了私塾。
屋里已经有不少孩子了,闹成一团,明桃有些怕自己镇不住他们,瞥一眼李清洲,顿时有了主意。
“清洲哥,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李清洲已经准备立刻了,冷不丁听她这样说,顿时奇怪道:“为何?”
明桃悄声解释:“他们肯定都怕你,你稍微吓吓他们,让他们都听我的话。”
李清洲:“……”
他知道她性子绵软,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机灵的一面。
他调整好神色,肃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明桃跟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心口处,别说孩子害怕,连她都有些怕了。
刚走进去,私塾里猛的一静,孩子们看见李清洲,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都僵住了。
李清洲一句话也没说,冷着脸扫视一圈,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小声抽泣了。
明桃没想将人吓哭,忙悄悄拽了下他的袖子。
李清洲轻咳一声,扬声道:“日后这位便是你们的夫子,你们都要听话,若是有不听话的,我亲自来揍,都听清了?”
孩子们赶紧齐声道:“听清了。”
李清洲还想再说几句,明桃将他推出门,小声说:“够了,我怕他们吓哭,你快回去吧。”
“用完我就丢了?”李清洲扬眉看她,“明桃,你好狠的心。”
明桃脸一红,“我不跟你说了,都等着我呢。”
她转身便走,听到身后响起一句“我在家等你”,缥缈又轻缓,仿佛是她的幻觉。
她脚下一滞,强忍着没有回头,怎么忽然这样说话,听起来真是……暧昧。
明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神。
屋里依然鸦雀无声,孩子们被李清洲吓得还没回神,明桃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乖孩子,但是若是真有不听话的,我便将他交给清洲哥。”
屋外的李清洲听完她的话,摇头失笑,径直走了。
有了李清洲这根定海神针,上午一个时辰的授课格外顺利,陆续有人来接孩子了。
其中不乏来打探自家孩子的情况的——里正发话了,授课期间不许围观,若是被抓到三次,以后孩子便不用来了。
所以乡邻们虽然好奇到抓心挠肝,但是为了自家子孙着想,都守着规矩,直到下学才过来。
这可苦了明桃,今日才第一日,她连孩子们的脸都没认完呢,是以有些应付不来。
正被邻居们盘问着,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了,讶然地转首望过去,竟是李清洲。
旁人自然也看见他了,一时也顾不得打探了,纷纷笑道:“清洲也来接人啦?”
来接谁自然不言而喻,明桃的脸有些发烫,垂首不语。
李清洲坦然道:“嗯,来接明桃,她早饭没吃好,这会儿定然饿了。”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让开一条路,饿着自家孩子也不能饿着夫子啊,不然哪有力气上课?
还有几个热心的婶子道:“我家做好饭了,桃丫头直接来吃吧。”
“我家也是,桃丫头别嫌弃。”
“来我家吧,省得你回去做了。”
李清洲打断她们的话:“不必麻烦各位婶子,我已经做好了。”
众人连带着明桃都惊讶地看着他,猜测道:“谁做的?瑶丫头吧?”
打死她们也不信是李清洲做的。
没想到李清洲道:“确实是我做的,我们先走了。”
说着他便带着明桃逃离了私塾,独留众人面面相觑。
鹿首村竟有主动做饭的男人?
别说鹿首村,放眼苍平镇也没听说过啊!
远离私塾,明桃依然不信他说的话,问:“清洲哥,你诓我的吧?”
“是真的,我请教了锦瑶,”李清洲道,“她已经尝过了,说还不错。”
明桃半信半疑地回到家,进入灶房,桌上果然摆着午饭,瞧着还不错。
“真是你做的?”她讶然地将视线投向他。
李清洲将筷子递给她,“尝尝。”
明桃小心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没想到确实不错。
见她满意,李清洲松了口气,又道:“若是不打猎,以后的一日三餐都是我来做,碗也是我洗,你专心忙私塾的事。”
明桃怔住,想起刚搬家时他们曾商量过的事——冬天她做饭他洗碗,等到了春天,碗便交给她来洗了。
可是如今春天到了,她不仅不用洗碗了,连饭也不必做了。
他似乎已经对她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明桃抿了抿唇,心中缓缓浮现一个早就开始萌芽的念头。
除了他也喜欢她,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心里又是紧张又是雀跃,试探着开口:“清洲哥,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李清洲怔了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喜欢是藏不住的,他最近做得事情太多,她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
只是头顶仿佛压着巨石,他依然开不了口。
他避开她的视线,淡声道:“若是你有空了,我自然不会再做这些。”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吗,明桃顿了下,勉强笑着开口:“可能要等上几年了,现在暂时没有人能接替我的位子。”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失落的,她略吃了几口便停下了,轻声说:“我去歇晌了。”
李清洲应了一声,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回头看她,继续吃饭。
他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爱意。
明桃停在门边注视着他,良久,转身离开。
或许他真的只是将她当成妹妹对待,就像她一开始将他当成兄长。
只是后来,她的想法变了,他依然坚定不移。
没有什么比他找回身世更重要,她也只是他的过客而已。
明桃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眼泪浸湿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