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覆面系男友 > 60-70
    止咬器


    大概是被牧舟传染的, 司晴的耳朵见鬼的有点发烫。但只有一瞬间,悸动便无影无踪。像是浪花没入海潮那般轻盈,再也无从追溯。


    牧舟没有动作, 她也就当做他不存在。睡前就水吃下的助眠药物很快起了作用, 她的眼皮下沉,伴随着突入起来的坠落感,陷入了深眠。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好,就算一个人睡觉也要戴上眼罩和耳塞, 尤其在进行实验的时候, 这两样都不太够, 还得吃褪黑素。褪黑素吃多了也无非是更有依赖性。司晴睡着了会经常做梦, 并不是很舒服。


    而牧舟在她的身侧, 兴奋地有点睡不着。


    他僵直的身躯缓慢地动作着,双臂撑起身体去看她。


    得到了上床的允许, 总想着能不能, 再更加上前一步, 真正地抱着她睡觉。大概他的贪心是得不到满足的,总是骚动不安。这一点倒是不像狗,而像个过分合格的人类。


    可牧舟懂得见好就收。司晴不喜欢他做的事情, 就算再怎么诱人,他也会当做没看见。


    他微微倾下头,触碰她的侧脸。


    司晴怕是怎么也温暖不了的。帮她温暖了床铺也很快会被她睡得温温的。手脚冻得像是冰块一样,只会越睡越冷。


    要是用唇舌温热的话……姐姐一定能睡得很温暖吧。


    “哈。”他发出了小小的吐气声。身上的血似乎又在倒流了, 兴奋地在体内乱窜。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重新躺t了回去。房间安静到只有身侧人浅浅的呼吸, 牧舟将脸埋进枕头里,大口呼吸。


    眼泪渗入了枕头, 他终于克制了迫切的冲动感,没让自己太过难堪。


    好险,差点没憋住。


    牧舟开始检讨自己。要是被姐姐知道,他大概从此之后就只能睡在大门口了。


    随地发情什么的,而且是在她的房间里,一定会被赶出去的吧。


    但是,不管怎么看,也有主动请他上床的姐姐的错吧?况且,这是说好的哦。


    牧舟很会为自己找补。他不是只良善的狗,从他开始幻想要怎么吃掉姐姐开始,脑子里的疯病又上了一个台阶。


    后背浮了一层黏腻的冷汗,他打算下床,悄悄去楼下冲个澡。


    司晴却恰好翻了个身,不小心把手臂放在了他的身上。她大概对身侧的热源很敏感,又往牧舟身侧靠了靠,强行把手挤进他沾到了被角里。


    牧舟察觉到伸进自己衣服里,贴在腹部的那只手,尾巴尖都在发抖。


    “姐姐?”他小声问道,“手……”


    女人的指甲修剪得恰好盖过指尖的软肉,短而简洁,不小心移动,抓得他更加难受了。哪怕隔着一层衣物,他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司晴的手就放在那里。


    因为在意,连带着感官也变得敏锐。


    他的腹部紧紧绷起,如临大敌地盯着司晴的胳膊。


    司晴的手有了着落,人也跟着迷迷糊糊贴了过去,自动将牧舟搂进了怀里,像是把人当成了一个大型枕头。


    牧舟被抱得一脸茫然。


    姐姐身上真的是软的。他的尾巴沿着床边垂下,甩得欢快。


    这不怪他。这是姐姐自愿的。


    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牧舟,他伸出手,将司晴结结实实地搂进怀里。呼吸开始发烫,他羞怯地注视着正在酣睡的那张面庞,从眼皮上的小痣,到嘴角的破口,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得一清二楚。


    就连那双触碰他的手,也柔顺地搭在他的胳膊处。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本能去咬她。止咬器撞在柔软的枕头里,他侧着的半张脸露出濒死的表情,铁笼困住的嘴唇里发出濡湿的喘息,压抑里好像饱含着欲望,即将冲破樊笼,将利齿嵌入猎物的喉咙。


    那么近的距离,司晴却好像不知情,她的呼吸声依旧匀称,一点也不畏惧身侧幽幽盯着她的顶尖猎手。


    睡袍的领口敞开,露出细腻的脖颈,只要他能撕掉止咬器,就能吃掉她了。


    野兽的思维将他变成一团混沌。性/欲和食欲双双点燃了他的瞳孔,灰蒙蒙的蓝色中,瞳孔悄然转化成了野兽的竖瞳。


    吃掉姐姐,姐姐就能和他融为一体了。那就吃掉姐姐吧?


    蓬松的灰褐色尾巴悄然竖起,兴奋地摇晃着。


    兽化人的病变还在持续,牧舟以为自己能忍过第一夜就过去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服用药物,他的状态要比以往持续更久。


    他微眯起眼睛,尖锐的犬牙上滴答粘稠的涎水,比常人略长的舌头垂在唇间,满怀期待地压着唇瓣舔舐。


    他的手放在了司晴的喉咙处,沿着雪白的颈子往上,从后脑勺插入她的发间,痴迷地盯着她微颤的睫毛。


    真好看啊,姐姐。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该死地符合他的审美。


    没人要求狗一定要一心一意地爱着主人。但牧舟却把爱刻入了灵魂,像是一台制造出来就被植入灵魂的信条,牧舟可笑地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命中注定。


    他现在明白了。


    要是不能和司晴融为一体,他的后半生将在痛苦中彻底崩溃。


    所以,现在,开始享用吧。


    他会纯粹到像是舔舐上等的奶油,将她的身体尽数尝遍。朝圣者怀着悲切食用割舍肉身的圣人时,也应该是这样的感受。又觉得饥饿,又觉得胃里装满了东西,汹涌到让人流泪。


    他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去将止咬器弄开。手指扣得全是血,昨天才上完药,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又崩裂了,浓郁的血腥味从手指上滚落,他又去舔自己的手。


    呼吸声已经急促了,喉咙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在安谧的黑暗中尤其毛骨悚然。


    他执着于不能浪费一滴血。


    不知何时,司晴坐了起来,看着他笨拙去□□伤口,沾了口水的伤只会更痛,眼中的阴翳越扩越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抱着肩膀,点了一根烟。


    手里玩着被拆下来的子弹。五颗轮流手指的缝隙里出现,一颗颗乖巧跳进弹匣,又排列整齐落入手心。


    白色的烟雾让牧舟的糊涂脑袋变得清醒。


    他掏出在止咬器下被咬得破破烂烂的手指。有些伤口甚至深入见骨,按在干净的床铺上,留下一个湿而重的手印。


    牧舟跪在床上,四肢并用上前,嗅着烟雾的味道。


    他想咬,但一点也咬不到,怒得要拍掉她唇角叼着的烟时,司晴忽然将口中的烟雾吐出,呛得他流泪。


    牧舟眼中找不出任何人性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纯粹的野兽了。


    本以为会有所转机的。司晴的目光麻木,装满的弹匣在一秒之内塞入手木仓,上膛,扣下扳机。平时敲键盘都费力的手现在稳得很。


    刺破耳膜的木仓响擦着牧舟的脸颊过去,差点出手伤人的恶犬眼中的竖瞳瞪圆,下垂的眼角湿润了,反应过来,他呆愣在原地。


    “清醒了吗?”


    牧舟点点头。


    “那就继续睡吧。”


    床上一片狼藉。又是硝烟味又是血腥味,她却像是没有闻到似的。


    差点做错事的牧舟小心地趴下,弯曲着脊背躺在她的身侧,“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要骂你?骂你发病吗?”


    司晴将烟按灭:“真正没用的是我。”


    她的话里带着十足的自嘲,神态颓废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可救药的绝望感。牧舟觉得,司晴现在一定很需要安慰。


    但他没有出声,而是等到那一双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手盖在脑袋上轻轻揉搓。


    “总有一天,我会杀掉你的。你不怕吗?”


    “不怕。”牧舟将自己盘成一团狗球,“到时候,你会杀掉我的,对吧?”


    “嗯。”


    司晴不想回忆,这把木仓到底做掉过多少人了。


    哪怕每个人到最后都在求她,死亡只是解脱而已。被送回去,等待他们的会是更加悲惨的命运。不是被菲力当做真正的动物饲养,就是当做可以利用的活体实验品,任意注入药剂。


    他们只是为了能够像人一样堂堂正正活着。


    司晴选择尊重他们的愿望。从答应第一个人开始,身上背负的罪孽越来越多,直至压得她喘不过气。


    最后,也会瞄准牧舟的额头吧。


    “姐姐,一开始的时候,你果然是在骗人啊。”牧舟忽然直起身,压着她的身体,结实的臂膀将她困在床头,“你会好好埋掉我的,对吧?”


    “应该会吧。”


    “给我点让我满意的回答啊,”他凶道,“还要立一块墓碑,上面就写‘司晴的爱犬之墓’,其他什么都不要写。”


    司晴玩着木仓,“你搞搞清楚,就算现在我答应了,到时候反悔了你也不知道了。”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他用气音回答,颤抖的尾音炽热,“化成灰,变成鬼,游荡在你身后。姐姐,也许到时候你还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哦。”


    司晴:“别讲鬼故事。”


    没上保险的木仓口对准他的脸颊,他主动上前,透过止咬器的空隙,含住了木仓口。


    狗狗眼单纯无害,湛蓝的眼神却带着十足的挑衅。舌尖含糊不清地顶出几个字。


    “这可不是鬼故事哦。”


    他是认真的。


    司晴的眼眸漆黑,全无高光。明明长着一张天生就要为科研奉献一生的脸,内里却千疮百孔,仿佛被虫蛀过一般,还能带着不完整的灵魂,拖着疲惫麻木的脚步前行。


    牧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跌入了她眼中漆黑不见万丈的深渊之中。


    吸引他的不是任何一件司晴能给的东西,而是她眼中的绝望。从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刻起,他就无法自拔地向死亡靠拢。


    “姐姐,”他含着木仓口,还能弯起眼睛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约定好了。


    就算死去,牧舟也是司晴的狗。


    止咬器


    司晴的手指还放在扳机处, 抬着枪撞了一下他的牙齿,“真不怕死。”


    没有一个人是满怀期待来送死的。他们都觉得自己会是奇迹之一,哪怕不断被死亡吞没, 也要t抓住唯一的机会努力往上攀爬, 用那样甚至要从眼中凝出刀子的眼注视司晴:


    救救我吧,医生!


    哪怕一秒也好,我想活着啊!


    牧舟的无畏完全没有道理。甚至轻贱得让她有点生气。


    他吃痛喘了口气,“死了又能怎样?每个人都要死, 我命贱, 死得早了一点而已。”


    手铐依旧在手腕上哗啦哗啦响, 他绞着锁链, 围着将司晴的手交叉困住。


    “不要害怕, 姐姐,”不知是否是他的安抚, 牧舟包住她的手掌, “如果我疯得脸你都认不出来了……那就说明, 我的命数已尽。”


    “到时候,就不要留下我了。”


    让他在失控前死去,至少还能带着孤独的爱陷入长眠。


    司晴:“……”


    她把木仓扔到了一边, 抬起他的下巴,“什么命数已尽……如果你不来这个鬼地方,至少还能多保持几年人形,但是被我挑选中后, 你就注定只能死在我的手下。”


    “牧舟,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恶魔。他们骂我杀了很多人, 他们是对的。”


    牧舟讨厌听到这种话,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出自司晴的口中。他急忙打断司晴的话, 蓝眸中蓄着怒意:“不要再说了!”


    “你看到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了吗?”


    牧舟:“……没有。”


    “你什么都想刨根问底,我让你去丢掉,你肯定拆开看过了。”


    她怜爱般划过他的下颔。


    “太莽撞了,你会被这个社会吞没的。”


    在这个世界里迷茫游荡的何止是她。都市宛如用钢筋水泥浇筑的森林,吃人不吐骨头,进去就再也逃不出来。


    她怀着的天真理想被菲力撕碎,又被逼着做了一些足以摧毁她的坏事。但这段时间内,也足以让她重新组起打碎的骨头,再次站起。尝试着变得圆滑,哪怕依旧沉默,也要当一个能够成功隐形的边缘角色。


    “不要试图触碰危险,尤其是当你不明白深渊随时能吞没你的时候,”


    牧舟的呼吸一滞。


    司晴近在咫尺,女人的手指夹住他的脸颊,掐得他腮帮子发痛。


    “菲力有一百种方式对你下手。牧舟,不要试图惹怒他们的人,”司晴意有所指,“不只是隋汴。”


    “那你呢?”


    按照司晴的说法,她甚至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敢痛殴老板,她这是没有想过能活到退休的时候。


    不过司晴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女人狭长的眼眸中的神色竟然是笑意,她眼下的青黑眼圈都变得生动。


    “我?我活着他们才有钱赚。”


    她当然还想活着。她的脊背挺得没有那么直,活着就要能屈能伸。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治愈效果无限接近于零,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药物和你的病配合得并不是很好,催化发作等于将你剩下的寿命提前压榨,牧舟,你听到这些话应该要笑不出来。”


    “那,你是喜欢看我笑还是看我哭吗?”清爽的嗓被压得极低,牧舟抬起眼,眼睛的边缘已经隐隐湿润,像是下一秒就能滚落泪珠。


    无论是笑还是哭,他的表情都是澄澈的,偏偏怀着恶念时,也能做出这样单纯无比的脸。而对比他高大的身体来说,他的嗓音显得还很年轻,甚至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错觉。


    这些天他被捂白了一点,但还是和司晴的肤色有明显的差距。麦色和纯粹的白撞在一块,像是立即起了化学反应,连带着肌肤也跟着升温发烫。


    “要是治疗效果显著,我才应该要害怕。”牧舟侧过脸,贴着她的手心,半阖着眼,“摘下止咬器的瞬间,我不能保证做出别的事情哦。”


    因为太喜欢咬人才被强制戴上了止咬器。发起疯来根本没人能制止得了他。早前,对司晴的渴望已经快要失控,怕是连治好病也没办法改掉这个坏习惯。


    望进她的眼里,口水就会泛滥,控制不住地吞咽着。


    “放心,”司晴顺着他的弧度挠挠他的下巴,“你活不到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


    牧舟:“好难过啊,你明明刚才还在安慰我。”


    他的眼神哀怨。


    司晴忍不住胡乱搓了一把他的头发。


    牧舟表面还在装着生气,喉咙已经发出了咕噜的声音,往前倒在她的腿上。在碰到司晴的大腿之时,他整个人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观察司晴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后,得寸进尺地环住她的腰肢,把脸埋进她的肚子。


    “姐姐应该很擅长养狗了吧?像我这样的,又或者送快递那种蠢货,还有上次带着东西上门狂吠的瘟狗。”他闭上眼睛,眼皮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刻在接近眼球的位置,“……哪怕不愿意,在我死后,也一定有新的家伙进来。”


    司晴的关心能给他,当然也能给其他人。好在此前从来没有他这种脑子不太好使又一根筋的家伙,勉强抢占了先机。可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上位,他的心像被泡进了醋里,泛着让人作呕的酸味。


    “……我会努力一下不那么轻易死掉的。”他嘟囔道,显然在后悔万一自己早逝,司晴有了新欢之后很快把他忘光光。


    司晴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捏了一把藏在头发中已经红透的耳朵。


    牧舟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着,脸如同被蒸熟了似的发烫。


    司晴:“好。”


    未来的事,有谁说得准呢?反正也就是不太值钱的愿望,干脆一并满足好了。今夜她做出的让步已经够多,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试药仍在继续。


    除了刺激病情发作的药片之外,牧舟也逐渐开始接触司晴研发的试剂。


    她的研究方向在于刺激病情发作,通过药物在病人的体内建立一套类似于“抗体”的免疫系统。只要病人习惯了病情,并且每次都能做出合理的应对,人类就能掌握兽化的根本。


    兽化更像是一种尚未被掌握的力量。人体就像是一张纸,骤然间包住了一块石头当然会承受不住,但要是将纸折起来,变成一个纸盒子,就能完美地将石头叠放。


    为了能让她的实验体活久一点,司晴会想办法延续他的生命。


    不仅是出于道德,也是出于私心,她没办法看见牧舟送死。


    可能是因为喜欢狗吧。司晴想,要是有一只狗在她面前倒下,她是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还会想尽办法救它。


    她觉得自己是爱屋及乌。


    可她忘记了,自己明明最开始是反对把牧舟当狗看的。


    在一声声“姐姐”中迷失自我的好像,并不只有牧舟而已。


    “姐姐?”牧舟歪头看她。


    “没事,”司晴冷静地将漏出的豆浆擦掉,“你忙你的。”


    牧舟已经彻底实现了迁跃了。他登堂入室,彻底霸占了司晴的另一半床铺。


    晚上两个人什么也不会做,目的就只有很单纯的睡觉。也不怪司晴会产生她好像养了条狗的错觉。尤其是天冷的时候,身边的热源对她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睡得迷迷糊糊就会将手和脚一起贴过去。


    而牧舟好像真的是一条好脾气的大狗,任她揉捏,还会半夜偷偷起床给她盖被子,做好一只暖床工具狗的本分。


    生活太过温馨,以至于司晴都要忘记了,她是为了试药才做出的改变。


    牧舟前期看上去还挺精神的。直至突然发作,发狂似的将桌面的东西全都扫落。双目赤红,嘴里呼着粗气,像是饿极了,在阵阵低吼中淌下涎水。他的手指绷紧呈爪状,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玻璃破碎,在地板上淌着搀着透明渣滓的试剂,事态显然要发酵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他刨了刨下肢,似乎在模拟猎犬进攻前的准备姿势。


    “牧舟?”


    他对她的呼喊没有做出一点反应,看来已经彻底丧失神志了。


    司晴打开刻意被放在不显眼位置的手提箱,从中取出了麻醉剂,射在了牧舟的脖颈上。


    很快,他的身体软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司晴站在他面前看了半晌,把人拖进了牢笼之中。


    牧舟的块头比她大得多,司晴光是把人拖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她的脚被牧舟放在旁边的手一绊,差点也跟着摔到地上。


    司晴累得够呛,干脆也跟着坐在他的身边。


    实验室一直是禁明火的。她难得破例,抽出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手指见鬼的有点抖,打火机咔嚓了三四声才够到正确的地方。


    吞进一口烟雾。她的手t指在牧舟的发尾上绕了两下,又迅速放开,安抚性地拍了拍。


    她想起牧舟说的“别怕”。


    不管是谁,总归会走到这一步。牧舟也不例外。大部分的人,从这一天开始,到死亡结束,他的栖身之地就只有这一方窄窄的空间。


    迷茫如苦涩的烟雾,在屋中逸散。她赤裸裸地暴露在灯光下,刺得身躯忍不住想要蜷缩。


    她还是没能救下任何人。


    牧舟醒来,已经是五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靠在笼角,神色惊慌不安,伸手想要抓住铁笼的栏杆,又克制着缩回手,没有沾上一手的铁锈。他默默地看着司晴,脸上写满好懂的恐惧。


    司晴:“你发病了。”


    “这几乎是不可控的……”


    所以,为了保证实验……和她的安全,牧舟必须——


    她忽然看到了他下垂的尾巴,有气无力地摇晃了两下。


    牧舟脸上的表情已经迅速恢复过来,是那种不要钱的阳光灿烂,用脸上每一个露出的部分喊着: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司晴忽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她打开了笼子。


    在牧舟不解的目光中,她自顾自抽了根烟。


    “楼上冷,你还得给我暖床。”


    哈,烂得要死的借口。


    她的腰被人抱住了。


    牧舟的呼吸温热。


    “好的,姐姐。”


    止咬器


    “嚓。”


    瓷盘从手中脱出, 碎裂在地。


    牧舟的反应很快,制止司晴想要弯腰拾取的举动,“没事, 我来就好。”


    他蹲下身, 动作很快地将碎片清扫干净。手心因为着急而被碎片划了好几个口子。他摩擦着手心,将拳头紧握住放在身后。


    “要到上班时间了,快去实验室吧。”


    司晴伸出手,刚要触及到牧舟手腕之际却握了个空。


    尽管牧舟假装无事发生, 但他的感官已经不复之前的敏锐了。多次的发作让他痛苦不堪, 不得不忍耐着撕裂身体的痛苦, 竭力保持平静, 一旦被疯狂吞噬, 等待他的就只有化身野兽的选项。


    可司晴再也没有提及过把他关进笼子的说法。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除了让牧舟吃更多的药, 更加拼命熬夜之外, 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是每个人都有以身饲虎的决心的。可在抚摸牧舟的尾巴时, 她忽然领悟了佛祖在面对即将吞吃亲子的老虎时的感受。但她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她累了。


    送走了太多人,又不断地迎接太多人。躺在病床上的不是她, 但司晴宁可是她自己。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兽类的疯狂要撕碎一个人才能得到平息,那就吃掉她吧。


    牧舟的手指因为忍耐而被咬得快见到骨头,牙印的痕迹几乎每晚都能在上面增添新的伤痕。他的呼吸声沉重,粗喘着的他眼里满是凶性。


    司晴惊醒, 不敢做出任何回应,等他自己平息之后才再度睡去。


    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坚持多久, 就算现在还没有,总有一天, 她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要是牧舟失去自控,她甚至都来不及拿出木仓来自卫。


    牧舟的尾巴依然蓬松,毛发上富有营养的光泽已经在一点一滴流逝。就好像一朵花的衰败,这个过程是时间的造就的苦果,无法挽回。


    他的眼中却依旧满怀热切。


    牧舟是一只好狗。


    只要司晴站在他的眼前,湛蓝的双瞳就会被点亮。疼痛无法克制他的爱意,就像之前每一次做的那样,只要司晴揪住他的尾巴,他就会轻轻摇晃着尾巴尖,蹲在她的脚边,把头低下凑上前。


    “我不痛哦,姐姐。”


    司晴:“……没有问你痛不痛。”


    她的手依旧放轻了力气,在他的脑袋上按了一下,“今天没你的事,去睡觉吧。”


    “你不需要要我了吗?”牧舟急得站了起来,“我还能动,还有力气。让我继续参加实验吧。要吃药对吗?我可以吃的。”


    司晴叹了口气,神情难得温和而无奈,“不需要吃药了。我也要放假的,今天不工作了,带你出去逛逛怎么样?”


    “去……外面?”牧舟的神色有些犹豫,“我……可以吗?”


    他的兽化外状只有尾巴,不太方便掩饰,之前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也经历了多次白眼,还会受到人毫不吝啬的驱赶。


    牧舟一个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要是和司晴一起出门,他担心会因为走在她身边的自己而坏了她出门的兴致。


    “为什么不可以,”司晴微微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脊背,“放松一点,你带了止咬器,又咬不到别人。而且又不是去城区,只是随便逛逛。”


    “……嗯。”牧舟不敢随便乱动,只是小声说道,“还能再抱抱我吗?”


    司晴抬头一看,这狗热得脸都红了,眼珠黏在她的脖颈上,神情腼腆又带着点不知好歹:“要,全身都贴过来那种抱抱。”


    司晴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你做梦去吧。”


    然而临走前出门时,牧舟还是犹豫了,指尖触碰着止咬器,“姐姐,万一我伤人了……”


    “不要多想,”司晴将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跟我走。”


    灰褐色的头发长长了些许,盖住了他的耳朵,从侧面垂下来的两片像是两条耷拉下来的狗耳。


    司晴的车是一辆敞篷的豪车,低调的深蓝色,但强劲的马达和敞篷的设计和低调一点也沾不上边。牧舟上了副驾,把下巴磕在窗户上,“我们要去哪?”


    大型犬只每天的活动量惊人,他一直被关在司晴的房子里,就算出门锻炼也只选在附近的荒野中,难得的出门,他新鲜无比。


    算上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出门过了。


    司晴咬着烟嘴:“不知道。”


    目的地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心血来潮的出行并不需要任何规划。跑车从荒原上碾压而过,停在了最近的湖泊边上。


    没有经过人类的污染,湖面蓝得像是牧舟的眼睛。


    他的眼中散发着和湖面一样的光亮。


    司晴靠在引擎盖上,抽着烟看他难以自禁地冲到水边。


    周围连杂草都无,只有水边零星立着的几根芦苇。


    她最近思考了太多东西了。骤然见到这样空旷漂亮的湖,满载的头脑一下子被清空,久违地舒展了眉宇。


    可过了不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一股脑涌上来,将她吞没。牧舟的身体、至今还没有找到的关于隋汴资料的档案、菲力的威胁和死者家属的威胁信……


    眼前骤然闯入蛮不讲理的蓝色。


    牧舟压着她的腰,撑在车盖上,止咬器几乎抵在她的鼻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是姐姐说的要散心吗?”


    他包着纱布的手在司晴眉心一戳:“不要老皱着眉,会变得高兴不起来的。”


    牧舟的眼睛剔透得像是琉璃,雪化凝结成的冰一样的晶亮,当他专注地盯着司晴时,她轻易地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自己现在的形象。


    疲惫的,麻木的,甚至是忧心忡忡。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牧舟的病情越发严重,几乎宣告了本次的实验再度失败。司晴小心调整药剂的剂量和配方,换来的却是牧舟手指上的伤疤。


    她好像,真的很无能。曾经的天才已经失去自傲的资本,是时候该承认自己的愚蠢和自负了。


    司晴笑了,她举起手,敲了一下牧舟的额头:“你跟谁学的动作?”


    “不是姐姐吗?”


    “姐姐的力气可没这么温柔,”她从敲的姿势变成了抚摸,揉了揉牧舟的头发,“抱歉,不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了。”


    “在这里就很好了,”牧舟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不过,姐姐终于承认自己是姐姐了呀。”


    司晴从来没有对“姐姐”的昵称做出回应。突然的自称让牧舟觉得她像是在哄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有些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他比司晴高了快一个头,要做出这个动作,脊背要弯得很下面,腿也站不直,做起来并不舒服。在拥抱时,身高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更喜欢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司晴身上取暖。


    司晴代表着权威,也支撑了他的世界。他对司晴纯天然的信赖和包容没有任何理由。


    他抽了抽鼻子,狗里狗气的,最后找到一处舒服的地方,把脸埋了进去。司晴身上的香味让他很有安全感。


    “走不动了,”他黏黏糊糊地说,“姐姐再抱抱t我。”


    “我抱不动你。”司晴说。


    牧舟的块头很大,冲到她面前像是一颗裹着衣服的炮弹,两只手完全张开都无法环住他的脊背握住。


    “那换我抱姐姐。”他自言自语着张开手臂,将司晴整个抱在怀里,满足地发出了哼唧声。


    牧舟身上的味道已经和司晴的一致了。头发上还是清爽的海盐味。要不是用的都是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司晴都要怀疑他在背地里偷偷用了别的什么护理用品了。


    他先开始是闻不惯烟草味的。可司晴喜欢抽烟。心情好要抽,心情不好也要抽。愁眉苦脸地抽。


    牧舟发现,比起习惯烟味,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司晴脸上快要窒息的麻木。仿佛快要溺水一样,绝望地将口鼻沉入水下,发不出一点呼救的声音。


    他本以为研究员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大人物,不会把实验品的命放在眼里。可偏偏,司晴是完全相反的人。


    牧舟的命是淤泥里探出了一根草,而她是枝头即将腐烂坠落的果实。他们终将重逢于淤泥之中。


    真好。


    这段几乎以绝望告终的爱,牧舟却无比开朗。对于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牧舟没有半点不舍。他成功地从死神手中偷来一段美梦。


    就算死亡后,埋葬他的也会是司晴温热的手。


    他深深吸气,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衣服上蹭了一圈静电,搞笑地吸附在围巾上,“姐姐不会做讨好人的事,所以……我真的要没有时间了吗?”


    被止咬器遮挡着,他的眼神依旧开朗着。可被遮挡的面孔已经开始凹陷,很快,清醒也即将变成奢望。


    司晴反反复复地检查弹匣和木仓械,生怕在最后的时间中让他感受到过长的痛苦。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牧舟反而释然地笑了:“就算在这种时候,姐姐的沉默也很温柔。”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哦。”


    司晴的手紧紧握拳,“还早。”


    她的声音喃喃:“还早。”


    只有一个人的艰苦钻研,实在是太难了。她早该反应过来的,这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嗯,还早,”牧舟的眼神温柔无比,下垂的狗狗眼中眸光闪动,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过了半晌,只发出了一声笑,“好想……”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好想什么呢?


    可能是想在她的床上睡觉,或者是再得到一个拥抱,又或者是得到一件她的衣服。所有可能实现的,不会实现的,皆被风声吞没。


    天渐渐凉了。


    “回去吧。”


    牧舟放开她:“好。”


    沿着车辙,他们原路返回,等到了房前,司晴发现屋内一片灯火通明。


    黑色的车排列整齐停在两侧。


    有人坐在大门口等待。


    上次的送货员咧着嘴笑:“等你们好久啊。”


    他身上的制服领口处带着菲力公司的标志,他扔掉燃起的烟,扔在脚下碾灭,为他们打开房门:“请。”


    司晴走上台阶。


    不欢而散后,隋汴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手里正在翻看从实验室翻出的报告,见到她,眉眼一挑:“晚上好,司晴,顺便也向你的小狗问声好。”


    他的笑容邪恶而英俊,有一种让人恶心的帅气:“看起来,你的实验进行得不是很理想?”


    止咬器


    从学生时代开始, 隋汴就一直是个领导力和执行力很强的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接手家业,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分公司发展为名为“菲力”的庞然大物。


    他把成功归于运气和眼界。他时常自称为伯乐, 而司晴, 就是那匹让他一跃成为万人之上的千里马。


    司晴本人很反感这个说法。每次年会,隋汴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都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隋汴作为大学的学长,自然是相貌出众, 英俊潇洒, 还很有钱。在这个条件下, 他的成绩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当然在司晴的眼中,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资助者的独子。


    这就注定了, 她必须在毕业后跟随隋汴,以报答恩情。


    除此之外, 别无其他关系。


    但是隋汴是个……无法用常理来形容的人。他的才能很出众, 但为人相当自负。除了司晴以外, 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看得起的人。


    自然的,在信任司晴的同时,隋汴也把她当成自己的眼中钉。他无法承认司晴比他更加优秀的事实。


    因为种种原因, 司晴甚至一度想出公司。这时候,刚刚上任总裁的隋汴拿出了一份她眼馋已久的企划——


    天使计划。


    作为初出茅庐的学生,这份企划就好像一块饱满的肥肉摆在了一只刚刚断奶的小狼面前。无论怎样的恩怨,在实际的好处面前不值一提。


    愧疚感一下子涌上心头。司晴和隋汴冰释前嫌。


    然后, 他们研究出了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作为魔药的药剂。


    再后来——就是现在这副场景。


    隋汴是有备而来。


    他翻看着手里的东西,摸着下巴思考:“这种地方还是屈才了……要是换做是菲力的实验室, 你不可能写出这么粗糙的数据。司晴,你就没有觉得脑子生锈吗?”


    他点点太阳穴:“那种在潮湿的地方, 没有办法擦干净水汽,然后在脑子里的东西就一点点开始生锈的感觉。怎么样?我们的天才?需要我帮你除锈吗?”


    他感叹般提及之前的事情:“在菲力,你手下可是有整整一百号人啊!而你除了研究之外,什么都不用做。我给了你房子、车子,甚至还派了我最得力的助手当你的秘书。是饭吃得不够香吗?”


    他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冷笑着撕碎纸张,翻手把它们全部抛出:“我看还是你骨头里就贱。过不得好日子。”


    翻飞的纸页中,他的视线宛如毒蛇般咬住司晴的喉咙:“放弃你那些蠢到极致的道德底线,你从接受菲力的钱的那一刻就不干净了!现在还装什么清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吃软的,那我就来硬的。”


    司晴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她越过挡在她面前的牧舟,主动来到桌前。长桌的两端,一端是司晴,另外一端是隋汴和他的手下。


    无论怎么看,隋汴的气势都要更胜一筹。


    司晴不笑。她天生不喜欢讨好人。


    她的语气甚至慢吞吞的,带着个人特有的懒散和倦怠感:“你这么着急想要我回去?遇到难题了?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多么棘手的问题,才能让我们温文有礼的隋总也这样大动肝火,还撕烂了我十几张纸。”


    她的眼睛不动,甚至大胆地注视着他:“麻烦清洁费和打印的费用都结一下,这是我个人的私产,用的不是公司的纸。”


    隋汴被气笑了:“好好好!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的资助,你今天才能硬气到对我说出这种话。”


    “和我同样接受资助的还有299个,你怎么不去找他们呢?”


    司晴拉开椅子坐下,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隋汴,不要忘了,我根本没必要偿还你那点不算恩情的恩情。”


    “或者说——”她终于弯起眼睛,略显疏离的冷棕色眼眸中渗出一点讥讽的笑意,她俯身,嘴唇上下碰撞,发出一个无声的拟声词,“干脆杀了我。”


    隋汴露出了头痛的表情:“你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他的目光带上了诚恳的神色:“我实在看不过去你这样送死的行动了。你和他们一起吃住,就不会生出感情来吗?你没有必要这样的,在实验室,他们只是一串数字啊。”


    司晴又觉得好笑了:“你看不上他们?”


    “你看不上他们,”司晴缓缓地嚼咽着这句话,“那你还要买通他们偷走我的数据,卑鄙无耻地用来改进你的药剂。”


    她举起手,鼓了两声掌:“好极了。”


    隋汴依旧是那副看似听不出嘲讽的表情,不管司晴说什么,他都带着让人生厌的笑脸:“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牧舟身上,“看来,你的小狗并没有对你完全坦白啊。”


    隋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点。


    “这一幕真眼熟不是吗?”


    靠在门框处守门的快递员一声不吭,翻着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一支烟管是红色的烟。


    牧舟的身体僵硬了。


    “哎呀呀,看起来他在害怕呢。”隋汴仿佛在欣赏一出值得他驻足观赏的戏码。


    “什么事?”司晴抬起眼皮。


    “你讨厌背叛吗?就像之前那样,叛徒为了两百万和我串通,夺走t了你前两年所有的数据,”隋汴玩着桌上的叉子,牧舟把它们洗得亮晶晶的,“你可真是个老好人啊,这样也不发火,每次看到那个毁坏你心血的小人恶毒地冲你吐口水的模样,你又是什么心情?”


    司晴终于用正眼看他了,只说了两个字:“闭嘴。”


    “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吗?”这句话是她问牧舟的。


    她的神色很平静。


    既然隋汴这么问,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牧舟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体甚至在摇摇欲坠。


    “我……”他咬住了舌头,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今天刚刚去了湖边,风很冷,但牧舟心里是热乎乎的。仿佛所有的想象都能像是蝴蝶一样飞往即将坠落的未来。


    可只要将下面的话说出,他可能连在司晴身边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隐瞒了一件事。


    牧舟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人,甚至能毫无负担地放下深埋的隐患。


    因为他快死了。


    司晴亲口对他说的。


    他的执念只在于自己的归属。只要死掉的时候,他还是司晴的狗,就没有人能将他从这个身份中解放,哪怕是司晴自己。


    可他不能消除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现在暴露了,也无法装作不知道蒙混过关。


    “我……我拿了一份文件。”


    隋汴插嘴:“是偷!”


    司晴呵斥道:“你嘴是很闲吗?要不要缝起来?”


    隋汴阴阳怪气:“呵呵,你继续。”


    牧舟没有说话了。


    “这就没了?怎么不说那份文件装着司晴从去年开始整理的治疗方案呢?司晴,这样的坏狗,你还要留着?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起码公司的保险一直都是靠谱的,不会被阿猫阿狗的随随便便拿走——”


    “我知道。”


    隋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


    司晴咬住烟嘴,淡红色的烟管上用金色的英文写了一行小字。


    美丽到冰冷的脸庞写满了疲倦,她微微放松挺直的身体,斜靠在桌上:“你要是今天只想来跟我说这句话,那劝你还是放弃吧。”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感情的双眼第一次显示出强烈的攻击性:“还想玩?我有的是办法。”


    共同合作过不止多少年,他们手里布满了对方的把柄。隋汴舍不得和她鱼死网破,就只能和她周旋。


    隋汴:“……”


    他冷哼一声,和上次一样带着手下离去。


    司晴揉了揉额角,转身向楼上走去。


    “愣着干什么,不睡了吗?”


    牧舟无措地站在原地。要是有耳朵,一定耷拉下来了。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失去血色的灰败感。


    “可是我,”他低低地回应,“我不该骗你。”


    事情发生在牧舟刚来的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但是经过牧舟的打扫之后,某份文件至今都没有被找到。


    当隋汴提出时,她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过来。”


    司晴招手,牧舟一路小跑到她眼前。她站在台阶上,恰好比他高出一点,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谁让你去做的。”


    “元盛。”


    元盛和菲力一直不对付。但眼看着菲力越来越往上走,元盛不由得暗暗着急,这时,他们的目光被菲力其下的一个研究室吸引,想尽办法买通了里面的保安,以及,其中的某位实验体。


    “他们说能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我就答应了。”牧舟生怕司晴生气,连连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子做。姐姐,你不要把我赶出去。”


    他没有说所谓的家人是人贩子,好日子也只是被同样送去窄小的笼子里,体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被人欺凌的生活。


    牧舟一开始就没有想履行诺言。报不报仇根本无所谓。只是当他看到那份文件时,一个坏主意突然出现在脑中,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了它。


    司晴:“我当然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她难得夸奖牧舟:“做得好。”


    隋汴的黑料被当成数据送到了它最好的去处。司晴高兴还来不及。她甚至可以想象不久以后得到元盛针对的菲力将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鉴于隋汴今天又顺走了她众多的材料和数据,以及一管还没来得及打入牧舟身体的药剂,司晴衷心期望元盛给隋汴的伤害越大越好,最好能把他气到中风。


    牧舟无精打采垂下的尾巴又重新竖起来。他跟在司晴身后:“……所以,我是将功补过吗?”


    他一路跟着司晴到了床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司晴一脚踹了下去。


    她将枕头砸在他的脸上,“功是功,过是过,你好好反省自己吧。”


    牧舟躺在床下的地毯上。明明一开始就是瞄准这块地方才努力讨好的,真的睡到这里,他反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姐姐,地上好凉啊。”


    不多时,司晴扔下来一床被子。


    牧舟:“……”


    他看着手里的被子,无语凝噎。


    他做错了事,理应得到惩罚的。牧舟不敢再去烦司晴,自己盖着被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入睡一向很快,睡眠质量好得让司晴嫉妒。


    司晴趴在床边,凝视着地上那张年轻的脸,手指从他的额角蹭过。


    长着这样一张十足的小狗脸,还能做出这种坏事。


    似乎是她的动作吵醒了牧舟,他揉揉眼睛,拖着睡意朦胧的腔调问道:“手冷吗?”


    他使劲将司晴的手抱进了怀里,贴在胸膛去暖,努力眨着眼睛保持清醒。


    司晴轻叹了一声:“睡吧。”


    听到这句,牧舟才乖巧地合上眼睛。


    在隋汴再次发出邀请时,她其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相比于这里什么都没有的荒地,菲力显然有更好的资源,也许就能维持牧舟的状态……


    念头转瞬即逝,她开始唾弃自己可笑的软弱。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出无影无踪的解药。


    尽管答应了牧舟,但她还是不想看着他送死。


    司晴的眼神是温柔的,也是坚定的。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见她柔和的视线,恍若哀愁的丝线,一丝一缕缠绕在牧舟身上。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被封印在坚冰之下。


    她还想再去更多地方。


    想退休,想养狗,然后,堂堂正正地带着牧舟走在市区的街道上。


    止咬器


    牧舟很讨厌雨天。每当雨滴敲在笼上, 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不知是谁生下他,又是谁将他遗弃在街头。等发现过来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之时,已经太晚了。


    牧舟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很糟糕的时光。


    每次天光照耀在眼皮上, 他就会忍不住想去扣喉咙, 想象嘴里含了一块糖,而他现在是一只即将反刍的骆驼,要把来没来得及消化的糖块重新融化。


    司晴对他来说,就是那块似乎本不该出现的糖块, 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干渴。


    铁环死死捆住他的四肢。例行检查中, 他依然改变不了见光就躲的坏毛病, 机械臂举着灯从旁边照射,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司晴松开他, 牧舟才蹲在角落里,阴郁地盯着墙面上的一条灰尘发呆, 末了, 掏出不知从哪来的抹布, 认认真真地把它刮去。


    他的强迫症在司晴的帮助下变得更加严重了。


    司晴咬着笔杆,一目十行地扫过体检报告。


    机器能帮助她完成大多数的分析,哪怕只是从废弃倒闭的研究室搬来的二手货, 也比人工的效率高得多。


    牧舟在短短的半个月里,瘦了快十斤。按理说,暴瘦是即将崩溃的预兆,但光从表面看, 牧舟还挺精神,甚至还能在爆发之前找个空房间把自己关进去。


    化验结果一切正常……如果按照以往的流程, 她现在已经放弃流程,等着实验品无药可救的时候施舍他们最后一枚子弹。


    司晴习惯了失败。可隋汴来过之后, 如同死灰一般寂灭的好胜心蹿出了一缕跳跃的火苗。


    她还不想放弃。


    哪怕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牧舟的意志力。


    司晴在上学的时候很讨厌有关玄学的言论,她是唯物主义。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和常年在实验室中积累的经验。


    可现在,忍不住想去相信所谓的玄妙气体。


    察觉到有热源靠近,她下意识托住牧舟的脸。


    “你的表情好可怕,”牧舟说:“嘴巴合得紧紧的t,嘴角却往上挑。姐姐,你不想笑的话,其实可以不笑的。”


    他打了个寒战,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司晴颠了颠手里的脑袋,若有所思:“你的头,好像个球。”


    牧舟:“……等等,我开玩笑的啊!不能把我的头拔下来当球玩!”


    司晴恢复往日的表情,冷淡地看着他:“那还不站起来,我举着你的头也很累的。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送给需要的人。”


    牧舟麻利地站直身体,“我还需要的!没有头的话,怎么看清楚姐姐的样子啊……姐姐笑起来很好看,一点也没有不自然!”


    他弯下腰,眼睛往下瞥,熟练地在她手里的资料上找出刚刚检测的数据,“看起来还挺精神嘛。”


    “只是表面上而已。”司晴用笔帽在牧舟的胸口处一戳,牧舟吃痛得往后倒,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司晴抓住他的手臂,及时把他拉起来,“看,你现在像纸一样脆。”


    牧舟差点把她也拉得摔倒,忙不迭地找回重心,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是纸人,那姐姐是什么?”


    “姐姐才是吧,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就算我帮忙打扫也赶不上破坏程度。烟啊酒啊什么的,满地都是……不被提醒就不知道吃饭。”明明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却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没有我的话,这里肯定又会变成垃圾房。”


    “这样是活不长的哦,姐姐。”


    说出这句话,他沉默了。眼里又浮现了病态的阴沉,嗓音压低,发出沉而稳的声音,“这样是不行的。”


    牧舟说话总是会带一两个语气词,比如说“呀”,或者向上的“哦”,读起来总是轻快而活泼,他摇着尾巴笑,像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带着浑身泡沫冒失撞进怀里的小狗,哪怕是刻意的撒娇,也让人忍不住心软。


    现在听上去,却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起码不是司晴可以任意揉搓的小狗,透着一股森冷的威压。语气甚至能称得上是在命令。


    但很快,他眼中浮现了快要破碎的水光。


    “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他自顾自说下去,“不能这样。姐姐要长命百岁的。”


    他动作很轻地捧起司晴的脸,“你都多少时间没有睡觉了。是不是受了那个坏男人的挑唆。不需要这样做的,我所有的愿望只是为了能在你的怀里闭上眼睛啊!”


    第一次见到司晴的时候,她就像是刚从死神的花园里逛了一圈回来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阴沉得像干尸,但起码看着还是正常的。


    但现在,那双晦暗的眼睛已经被点亮了。无数疯狂的想法从过分明亮的浅色眼眸中如同星光般闪烁,炙烤着即将崩裂的神经。


    除了必要的睡眠以外,司晴放弃了其他的一切活动。不知不觉靠在桌上睡去时,还怀念地想起毕业前夕的那段时光。


    时光一去不复返,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干裂的嘴角咬得坑坑洼洼,布满流着血痂的伤口,她的手指干燥,郑重地按在牧舟的肩膀上。


    “那是你的愿望,不是我的。”


    她想见证奇迹。所谓的奇迹是百分之一百的,由人类的力量牵引导致的伟大创造。


    她冥思苦想,终于在红黑的赌局之前,将所有的筹码压在空格。要是失败,她唯一能够进行偿付的,就只有这条命。


    不知是名为幸运的女神先追上她的脚步,还是她抢先一步,拔掉死神手中的镰刀。


    也许是畏首畏尾太久,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做法很理智。为了科学奉献生命,说起来是足以能载入史书的壮举啊。


    她再一次紧盯牧舟的眼眸。


    “你不怕死,但我怕,”她的嗓音中有一丝颤抖,但很快稳定下来,终日疲惫垂下的眼角终于凌厉地勾起,目光清凌凌的,“我怕我留不住任何人……这样做到底,到底有什么用呢?我会活不下去的。”


    隋汴挤走她,威胁说要把她的名字曝光,她怕被人报复;实验体死亡,她怕被人寻仇。这两样她一个也没躲过,至今还在和过去纠缠。


    她的肩膀泄气般垂下,从兜里掏了根烟嘴被咬得扁扁的烟,重新塞进嘴里:“你想带走我?”


    去哪?牧舟下意识想到。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不许。”


    “那就不要阻止我,”司晴舔了舔干燥的唇,尝到了几分血腥味,“牧舟……你不明白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不是没了你我会死,而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造成雪崩的可能只是一片没有落在正确位置的雪花。压死骆驼的仅仅是一根稻草。蝴蝶扇动翅膀,也会造成一场可怕的风暴。


    于司晴而言,牧舟是雪花,是稻草,也是色彩斑斓的翅膀。不知不觉,她已经被逼到了这种地步了。


    总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牧舟,也可能是下一个住户,宛如流水线工作一般,进来的是人,出去的是尸体。


    牧舟的眼积了水汽。


    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在止咬器挡住下半张脸的情况下,视线会不自觉地集中在他的眼睛上。密密的水珠挂在睫毛上,压弯了浓密的下睫毛,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下去。


    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是,这样的未来未免太过绝望,让他发出一声撕裂的悲鸣。


    与之相对的,是司晴脸上无动于衷的平静。


    她耐心地将牧舟的眼泪擦去,“哭什么,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明明去哪里都要黏着我,我说了不想抛下你,还哭成这样。”


    司晴还有空开玩笑,牧舟的心情更差了,“你就是喜欢看我哭。”


    “嗯。”司晴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你哭起来很好看。”


    人都是喜欢好看的东西的。司晴也不例外。尤其是针对牧舟这种喜欢讨好人的狗狗类型,天生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


    易碎品永远是在破碎的前一秒最好看。


    但要是这张脸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下,那么濒死喘息着保持理智的绽放,她宁可不要目睹那一刻的真情流露。


    她会满足牧舟的愿望的。比起真金白银来说,一个吻的确再轻松不过。


    只是,她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让她这么快就送出礼物。


    牧舟和她说话时,总是低垂着头,好像衷心的男仆一般,从不直愣愣地对着她说话。以至于她能很轻易地触碰他的眼睛。


    就算她从来没有夸奖过,心里也默默地承认着。他的眼远比曾经见过的海更加动人。


    是水天交接处,映出的浅薄的日轮的倒影。熹微的晨光即将冲破薄雾,一切都藏在朦胧摇曳的薄膜中,挣扎着向上,蠢蠢欲动着苏醒。


    她的手指蹭掉他的眼泪。


    捧着她的脸的大手被司晴捉在掌心,她在指尖包裹的纱布上留下一个很轻的吻。


    “牧舟,相信我。”


    止咬器


    选择扛下包袱的代价是越来越多的工作。


    司晴抛弃了保守的做法, 铤而走险,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这几乎是把牧舟往死路上逼。


    原本的做法是一次次刺激病情,缓慢建立耐受系统。但, 这次她选择加大剂量, 把药物的浓度上升到原来的十倍。


    兽化严重的患者甚至会发生休克现象。


    就像是猫嗅到猫薄荷。适量的猫薄荷会让猫咪愉悦,放松它们的心情,但过量的猫薄荷只会损害它们的身体。


    手中的针管里凝结着沁人心脾的绿色,长而尖的针筒对准牧舟的手臂注射进入。尽管提前吃下了止痛药, 牧舟的脸上还是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薄荷般沁人心脾的清凉绿色, 在进入身体时, 反倒像蹿入了一团火, 烧得神经发烫。牧舟但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适应。身体本能地抗拒着药剂的进入, 甚至绷紧手臂,不惜让血液倒流, 也要将药推出来。


    每一个针筒里都是司晴的心血。药物的原材料极其珍贵, 实验室淬炼的浓度有限, 因此花费了诸多才得到一支的剂量。


    他意识到这一点,才缓慢放松手臂,方便她将剩下的药剂打入身体。t


    拔出针头, 司晴退至一边。


    牧舟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密密的睫毛下,那双澄澈的眼睛似乎有话要说。


    他躺在平台上,手铐和上面自带的锁链缠在一起,牢牢绑住了他的四肢。机械臂垂在一边, 没有和往常一样将照明的灯具打开。


    牧舟移开了放在司晴身上的视线,他深呼吸一口气。


    像是要迎接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


    紧接着,心脏剧烈地撞了一下, 带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力道。


    额头剧痛无比,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意识被拖拽至无边的黑暗,唯有嘶吼着,顺应着本性去破坏手边的一切东西。


    他的眼中猩红一片,血色染上了湛蓝的双眼,灰褐色的头发垂在眼前,牙齿间咬着的,只有野兽啃食食物是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用力拽着锁链,力道极大,甚至伤害到了自己。但牧舟全然不知,用身体撞击着平台,时不时发出情绪激动的吼叫。


    司晴没有上前,身边的相机诚实地记录着牧舟的反应。她来不及思考太多,飞快地在笔记上记录。


    “第48次用药,药物浓度已提升至0.3/ml,实验体情绪激动,丧失理智,且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反应。”


    写到这里,司晴停下笔,“牧舟,你还认识姐姐吗?”


    还在如野兽般挣扎的牧舟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片刻的清明,“姐……姐姐?”


    他断断续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称谓对他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可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只能痛苦地敲着头,期望疼痛能带来他想要的记忆。


    很快,他又丧失了自我意识。


    司晴继续记录:“实验体对‘姐姐’做出回应,能暂时从兽化中恢复。可以作为治疗的手段进行配合。”


    “本次记录时常为四个小时,实验体昏厥,实验结束。”


    她关掉摄像机,将盖子合上,想要帮牧舟解开。


    手腕忽然传来一股几乎要握碎手骨的力道,牧舟艰难地睁开眼睛。


    “我的表现还好吗?”


    司晴的声音温和:“很好。睡吧。”


    她似乎很难变着花样说出夸奖的词语,相反的,变着法子损人的语库还挺丰富的。干巴巴的四个字,牧舟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安心地睡着了。


    他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头发几乎湿透了。明明个子很高,睡觉喜欢蜷缩着,现在缩得更小了,好像畏冷一般,手臂和胸贴在一起,下巴挨着锁骨,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衬得年纪又小了几岁。


    司晴给他找来一块毛毯。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药物的刺激下,他光是发病就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因此也变得更加嗜睡,但起码,他的发病时间被准确地框定在试药期间,不用再担心其他时候突然袭击司晴了。


    她仿佛垮下了一般,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在牧舟面前暴露的不安尽数展现出来。单只是一瞬间,她缓慢地挺起僵硬的脊背,继续工作。


    司晴眼下的黑眼圈比刚上班时重了十倍。要是社畜的怨念能杀毒,早就把牧舟身体里坏掉的基因拖出来打了。手指稳稳地扶着试管,碧色的药物滴入其中,白色的液体迅速翻滚起来,冒出一股绿色的烟雾,颜色也逐渐从白色变为了青色。


    不行,还是不行。


    和前一管没有任何差别,哪里会起作用呢?


    透过试管,牧舟的身体好像被泡在药剂里。


    他埋在毯子里,身体随着呼吸浅浅地起伏着。他越来越虚弱了,但依旧爱干净。司晴不得不开始改掉身上那些坏毛病。


    烟抽得少了,外卖也不怎么吃了,扔垃圾很烦,她选择忍一忍。


    之前是没人管,现在是被牧舟惯出来的。她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牧舟就会做好给她送上来。他从来都不会说这些,只是司晴偶尔注意到的时候随口提上一句,他就能开心地摇尾巴了。


    青色的药剂被倒入了另外一个试剂中。和之前的反应不同,这次是天蓝色的溶剂,取自另外一种用作缓冲剂的药物。仿佛在熬制魔药一般,司晴缓缓搅拌着颜色不一的试剂,直至它们全部融合,变成最开始注入牧舟身体之中的药物。


    小小的针筒被放在铁制的托盘之中。要是所有事都像是这样一样简单就好了。只要搅拌混合,就能得到另外一种精确完美的成品。


    可实验往往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人生也是如此,在她选择踏入实验室之时,就已经不能被称为一名医生,她开始做着有关人命的实验,彻底将立下的誓言踩在脚底。


    和门口联系的门铃响了一声。


    司晴针筒放进了冰箱,路过牧舟时顺手给他扯了下毯子。


    她做好了隋汴再来找麻烦的准备。可拉开门,门口站着的年轻女性让她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


    她很年轻,甚至不能被称为是一个女人,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身上穿着盖不住彩色纹身的黑裙。


    “hello?”她蹭了蹭手上不存在的汗,伸出手:“你是司晴吧,我是元盛现在的负责人,我姓王。”


    原来是元盛。那也怪不得。


    司晴没有意外,放她进来了。


    自称为“王小姐”的女人——她坚持自己已经成年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餐桌上,长长的桌子用来谈判正好。


    “我这次来,是带着丰厚的报酬哦。不知道能不能一笔勾销上次的事情呢?”她笑眯眯地问道,呼出的气体带着草莓甜腻的香气,“我的手下刚入职,做出的事情不太体面,希望你多多包涵。”


    “我只看好处。”司晴敲了敲桌面,“隋汴手上有我的把柄。”


    “那就让隋汴去死。”可爱的娃娃脸说出异常残暴的话语,王小姐又开始笑,“开个玩笑,不要紧张。但我觉得,那个王八蛋早就该去死了。”


    她的笑容有些神经质。


    司晴:“死就算了,我还没辞职,很麻烦。”


    “那你看看这个?”王小姐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份折得皱巴巴的东西,扔在司晴面前,“你不缺资助,但你缺器材。况且,那条小狗也撑不了多久了。很可怜啊。”


    合同写得明明白白,司晴只管跳槽,剩下的一切元盛来安排。她似乎笃定了司晴将能研制出创造奇迹的药水,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想要把药水占为己有。


    售卖药剂的分成二八分,司晴二元盛八,但是以入股的方式进行结算,等于把司晴牢牢地绑上了这艘船。


    前面都只能算是压榨条款,最后一条才是重点——元盛将无偿提供实验所需要的一切,无论是价值连城的植株,还是可用的人手和仪器。


    “还成?”王小姐观察着她的神色,“我只是个投资商,不用怀疑我的身份。如果你觉得隋汴麻烦的话,还能送你一份假死套餐,放心,这个是免费的。”


    司晴:“万一我研制不出来呢?”


    “嗯?会吗?”她理所当然道,“为菲力赚了那么多的钱的你,会失败?”


    可是直至今日,司晴确实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数的失败累积,才把她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可以答应,”司晴抽出签字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你得先帮我对付隋汴。而且,我不保证你要的东西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怕我亏?”王小姐笑着说,“不用同情资本家。没了元盛,我还能折腾别的产业。”


    “钱是不会变少的。”她牢牢地抓住手心,“我要的,是能支持我站到顶端的钱。”


    王小姐笑:“合作愉快。”


    她走后不久,牧舟咳嗽着从阴影中现身。


    “有客人来了吗?”


    杯中的水还是温热的。


    司晴阻止了他收拾餐桌的举动,把茶杯放进了水槽清洗:“刚刚走。以后你会认识她的。”


    牧舟:“……”


    他从身后环住司晴的腰:“以后,他会替我照顾姐姐吗?”


    他的额头被司晴撒了点水。


    “什么醋都吃,还整天想着死,”司晴无语道,“她是女生。”


    牧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就算是女生也——痛!”


    眼看着他即将说出更加离谱的话,司晴捅了他一下,好让他闭嘴。


    力气没用多少,温柔到只能算是顶了一下,依然得到了牧舟虚弱的痛呼。


    司晴:“……”


    就算知道他在演,司晴依然选择安抚。


    “哪里痛?”


    “哪里都痛,”牧舟的呼吸从止咬器中传出,带着微弱的回音,“痛到好清醒,不舍得睡了。”


    司晴沥干水,把茶杯放在一t边,还带着凉气的手覆在了交叉在腰间的手背上。


    “睡不着就多陪我一会儿吧。”


    牧舟半阖着眼:“好。”


    止咬器


    元盛的人隔天就把仪器和司晴点名要的东西运了过来。而现在, 高端精密的器材对于司晴来说只是聊胜于无,已经无法改变牧舟的颓势。


    到头来,元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王小姐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但似乎, 她只是在尝试着给自己找点乐子, 司晴给了她一个能够正当对付菲力的理由,她就痛痛快快去大闹了一场。


    两个公司之间积压了不少旧账,新仇旧恨加起来,这几天简直成了媒体的狂欢节, 不顾脸皮大打出手, 菲力被狠狠咬下了一块肉。


    一切都和司晴没有关系了。


    牧舟的身体恶化更加严重。


    哪怕等了许久才走到这一步, 他光彩不再的双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气。他努力了很久, 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清醒, 将短短的几个月生命拉长至今,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算在全球范围内的病人之中, 牧舟也是最了不起的那个。因为执念, 他战胜了疯狂的本能, 保持了自己的理智,可无论怎样,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牧舟靠在椅子上。他已经失去了能够伤害司晴的力量。两人像是平常一样对坐着, 像是午餐时分面对面说话聊天,话多的往往是牧舟。


    他举起手在司晴眼前挥了一下,但手上包着的纱布实在不太美观,他又讪讪地放下了, 拘谨地搭在腿上收紧:“你在走神吗?”


    他看懂了司晴的慎重。


    “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天本来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在结束试药后,他就会发疯至失去意识为止, 身体不算好,但还能熬一会儿。然后等待天黑, 窝在司晴身边睡觉。


    现在果真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感。


    他猜测,如果某天他真的要死了,司晴大概会选择特殊的日子,郑重地洗漱之后再告诉他吧。不过,这样果然像是司晴会做出来的事情。甚至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要是氛围搞的很凝重的话,他没准会丢脸地哭出来。明明说过不畏惧死亡,但是真的到了要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会感觉不舍。


    只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也会挣扎着去描摹她的面孔。想象让她的气息盈满。无处不在的烟草味,皮肤上残留的香味很浅淡,更多的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这都是他带不走的。


    时至如今,他能够带着一起死去的,唯有那颗满满当当的心。


    要是有下辈子,他想成为一只真真正正的小狗。什么都不需要想,只要蹦跳着甩着尾巴来到她的面前。


    “我不知道。”司晴的脸色很苍白,语气却很镇定,“不要多想,也不要害怕。”


    怀着恐惧入睡的时候,想到的总是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日升日落是自然界不会改变的准则,所以,现在也只要装做是刻板不变的一天度过就好。


    死亡也是如此。要是牧舟注定挺不过今天的话,那么就把死亡也当成日常的一部分度过就好。如同埋葬一片落叶那般把他藏进地下。


    然后……她大概也要动身前往无人知晓的黑夜之中了吧。


    她已经尽了全力。


    手中的药剂就是终局。


    她微微调整了浓度。


    元盛私下也在开发新药,和司晴使用了同一种药物,但因为过程的不同,导致新药超过百分之一的浓度就可能致人死亡。


    她中和了两种药物的优势,选择了继续增加药剂浓度,0.4g/ml,大概是只有疯子才能做出的举动了。


    往常只会准备两支的分量,但是这次,她额外给自己留了一支。


    一支药和一支木仓。


    用于自卫的手木仓藏在外套之下,子弹塞得满满的。


    怀着过于消极悲观的念头,她的脸上也浮现了阴郁的神色。


    他不该来的。司晴再度这样想,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举着针筒的手没有一丝迟疑,刺入了牧舟的静脉之中。


    他的小臂上布满针孔,整只手臂被扎得浮肿。往往是刺入留置针后,病发的狂化又把针头推入更深的地方,她只能放弃留置针,改为挑选能够刺入的位置扎针。


    司晴:“我不太会说告别的话。”


    牧舟理解地笑了笑:“这时候不应该说这句哦。不过我知道的,姐姐把想说的话都藏在心里了。”


    “不过还是感觉很可惜,我大概是听不到了。要谈心的话,还是尽早跟我说吧。下次一定要——”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他逐渐感受到从身体之内传来的崩溃的痛苦,“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没有下次了。”


    司晴:“……”


    她的手抓紧了牧舟的衣角。


    “哪怕平时说得再多,还是觉得时间不太够。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做更多的事情。姐姐,这不公平,为什么……”剩下的话对司晴来说太过残忍,他把话咽下去了,“我还没有从你口中得到一次回应。”


    “姐姐,我爱你。特别特别爱你。”


    “我爱你。”


    司晴勾住了他的手指。


    这句话她已经听得要耳朵生茧子了。可明明是在注视她,让她放心的安慰,她却从他的双眼中捉到了明显的恐慌和畏惧,濒死的绝望压倒了一切,让眼中的蓝海也呈现出灰蒙蒙的死寂。


    他在无声地呼救着。他答应过司晴好好活下来,刚刚萌生了想要和姐姐一起生活的念头之后,他要死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姐姐,救救我好不好?


    他的眼睛明明是这样说的。


    干涩的眼泪从司晴的眼角坠下,砸在了牧舟的衣服上。


    他又故作无事地笑了起来:“好像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对不起,我特别笨,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看在我快要没命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司晴:“笨狗。”


    “狗是会毫无理由地闯祸的。抱歉哦,要让姐姐一个人收拾残局了。”他吃力抓住司晴的手,下巴处淌下温热的液体,“答应我,让我永远都是有家可回的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笑着说道:“姐姐只对我特别狠心……之前都是温柔送走他们的,现在偏偏要让我一点点被病魔吃掉,这也算姐姐的偏爱吗?”


    疼痛会让记忆刻骨铭心。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在接触到滚水之后会飞快地缩回手,这是身体的保护机制。牧舟的心脏在撕裂,痛得他能忽略一切其他的疼痛,还要若无其事地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眼前一阵阵发黑,看样子,他撑不了太久了。


    他说着胡话,执拗地举起手,去蹭她泛红的眼角:“别哭了,哭肿的眼睛是黑咖啡消不掉的。”


    “咳咳咳,我稍微有点……累了,让我睡一会,”牧舟的手不再温暖,冷得像块冰,比司晴的体温还要骇人,“等我,醒来……就给你做饭。”


    司晴垂下眼,戳了一下他的脸,“你忘了,这几天做饭的都是我。”


    司晴的生存能力无限接近于零,不代表她不会做饭。但仅限于开火煮泡面的程度,和牧舟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赋糟糕到牧舟看了都要叹气。


    某次实验过后,牧舟看着盘子里黢黑的神秘物体发愣:“这是什么?”


    司晴:“炒鸡蛋。”


    牧舟吃了一口,昏了两个小时,从此以后,司晴被禁止触碰厨房内任何生的东西。


    学做饭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司晴从煮泡面到做出夹生的米饭已经是能和跨越珠穆拉玛峰相媲美的大胜利。


    她其实可以点外卖。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她偏偏要踩进牧舟的影子之中,重新经历一遍他曾做过的事情。


    没有了牧舟她会重新住回垃圾堆,吃根本吃不出味道的外卖速食,把自己活得像一团起了球的毛线。她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够善待自己的理由。


    在懵懂地明白爱之前,社会的恶意已经将她淹没了。


    直到她的世界里闯入一只过分热情的小狗。


    司晴是他的世界中心,是他的全部t。哪怕时常遇到冷遇,也会摇着尾巴凑上来,拼命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鲜血不断地从止咬器的缝隙之中流下,堵也堵不住。她尝试着去解开止咬器的暗扣,把它从牧舟脸上取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牧舟的脸。和想象中的一样年轻,带着属于野兽的锐利,绝对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犬牙抵在唇上,血色把他的唇瓣润得鲜红。


    她把他的脸擦干净了。


    每次做这种事情,心里总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知是悲是喜,头脑闷闷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她看着牧舟的手指发了一会儿呆。


    手铐在他的手腕上磨出厚重的茧,手背上是不知何时抓出的擦痕。


    一定很痛吧。她掰开他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流不出眼泪了。


    最后的告别就这样狼狈结束了。


    “对不起。”


    不知是谁在小声道歉,空旷可怖的实验室中,针头扎入橡胶塞中发出的“啵”的声音格外明显。


    司晴放下衣袖,面色平静地举起了木仓。


    只要按下,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实验数据都被她放在了显眼的地方。元盛明天会派人过来,也许会看到她的尸体和称不上是遗书的便签,他们可以拿走想要的一切,包括她的手稿。作为交换,元盛必须要按照要求埋葬她。


    把她和牧舟烧成灰,再也分不清你我。他们不会长眠于地下,而是顺着水流汇入大海。


    她开始喜欢蓝色了,像他的眼睛。


    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她输给了自己。


    司晴闭上了眼睛,等待扣下扳机的瞬间。


    一只手吃力地抓住她的手腕,牧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姐姐,放下来。”


    他像是在哭,“我现在去做饭,好不好?”


    止咬器


    事情发酵至此, 已经变成了格外荒唐的局面。地上一片狼藉。牧舟的血,心如死灰中随手弄碎的玻璃管,绿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 变成奇妙的蓝色。


    木仓坠落在了地上。


    子弹落下的声音如同时钟在滴答转动, 她听到了血液再度在体内流淌的声音。


    牧舟的眼依旧是蔚蓝色的,不见任何阴霾,“我……”


    他还没有说完话,就被司晴抓住手按进怀里。


    她的确饿了, 饿得只能反出一点胃酸。空荡荡的胃里只有烧灼胃壁的酸液, 一点也没有胃口。


    像是要确认手中的温度是否真实, 司晴使用的力道几乎要掐破牧舟的手心。直到那双冰凉的双手慢慢沾上她手心的潮热, 一点点恢复体温, 她大松了一口气,如濒死的鱼一般喘气。


    注入血管的药起了作用, 血液变得炽热无比, 她渐渐能思考了。


    这是奇迹吗?不可思议。她明明看着牧舟的闭上了眼睛……


    和牧舟相拥着, 她才勉强没有倒地。


    青年温顺地垂下眼,温热的舌头濡湿了她过分干燥的下唇,像是动物在互舔皮毛, 不含任何□□地亲吻她的嘴唇。像是在照顾司晴过于激动的情绪,他的动作格外小心,小声哈着气,将所有的哭腔憋在喉咙口。


    “姐姐, 我不走了,你也不许离开。”他发出微弱的哽咽,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什么生啊死的, 司晴在哪里,他就跟去哪里。这么简单的事他却现在才明白过来。


    司晴迟钝地抬起眼,感受到嘴上加重的重量,一口咬了上去,直至尝到甘甜的血液,她的眼中才回复了清明。


    被咬痛的牧舟加重了呼吸。粗糙的舌头像是尝到了甜头,被鼓励地伸入她的口腔,也不知道抚慰,肆意地夺取着司晴口中的津液。直到司晴抓住他的头发,他才喘着粗气停止。


    司晴把歪掉的眼镜扶正,蹭掉唇上的液体,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克制:“躺好,我先帮你检查身体。”


    牧舟还陷在刚才的情绪之中,见着她起身,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他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苦笑:“还在难过的只有我呢。”


    他不再多言,配合司晴完成了检查。


    除了还有些虚弱,光从书面的报告来看,除了依旧维持着兽尾和某些犬类才有的习性,牧舟可以说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了。


    只是因为0.4g?还是说是因为中和了元盛提供的药剂的原因。司晴皱着眉思考。牧舟的个例无法提供有效的证据支持,她还必须有更多的样本……


    肩膀上压了重量,牧舟的吐息扑在喉咙处,“就算是现在,姐姐也一直在想着工作,我刚刚差点死掉哦,就不能多关心我一点吗?”


    司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给你的临终关怀已经超乎我的预期了。”


    牧舟舔了舔嘴唇,略长的舌头卷着从犬牙上磨过,他轻快地笑了起来:“啊,刚刚确实好像尝到了咸咸的东西,是眼泪吧。


    “姐姐舍不得我。”


    他收在司晴腹部的手臂也逐渐收紧,嗓音因为嘶吼而变得喑哑:“那就抛下这些好不好,带我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司晴眼里只会有下一个可能。作为“成果”的药剂不一定适合别人,所谓的幸存者偏差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东西,就算他成为了那个幸运儿,成功地让司晴和自己同时活了下来,那么司晴就会马不停蹄地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可能她自己没有感觉。司晴实际上是有着成为赌徒的潜力的。虚妄的热情促使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不管手下出现多少的牺牲品,也要撑着一口气,目睹更加广阔的世界。哪怕被折磨得失去希望,也不会放过手心任何的机会。


    她的慈悲驱动了这股热情。毫无疑问,她是温柔的。他明白,所以只会更加难受。


    司晴会有别的狗的。


    她的眼泪是咸的,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就算牧舟停止了呼吸,也只会从干涩的眼中流出这么宝贵的一滴。就算证明她在乎自己,也改变不了任何的事情,牧舟还没有得到回应。


    无论再怎么装出可怜的样子,他所乞求的爱都装在自动定时的喂食机器里,等到了肚子饿得快要爆发的点,再定时定量,分毫不差地施舍些许。


    但牧舟是不会放弃的。


    雏鸟会将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当做自己的母亲,他对司晴的迷恋理所应当地掺杂了依赖和想要被支配的欲望,病态的爱恋是让人上瘾的毒药,因为口味复杂,所以轻易让人上头。


    他不是乖狗狗。在监狱时就喜欢乱咬人,丝毫不会为自己做出的恶行感到愧疚。那样仿佛衷心到为司晴付出一切的牧舟,只是双眼被即将能接触的死亡蒙蔽后做出的伪装。


    想要讨好她,换来奖励。粗暴的抚弄也好,蛰痛手臂的针筒也好。司晴给予的东西是化在手心的糖浆,皆被他珍惜地尝入腹中。狗就是这样得寸进尺的东西,在解除束缚的如今,已经没有能约束他的东西了。


    挺拔冰冷的鼻尖蹭到司晴侧脸的一处。犬牙抵住薄薄喉咙,只要用力咬下,滚烫的鲜血就能熨帖空洞的心灵。他的牙尖在上面轻而易举地留下印记。


    湿热的呼吸急促。


    “我说过的,摘下止咬器的话,我会忍不住伤害你的。”


    “现在还想咬人吗?”司晴微微侧过头,就算眼神没有注视着手里的东西,也还是熟练地将存储的材料放置到一边。手木仓被司晴捡了起来,和它同样被放置在平台上的,还有牧舟掉下的止咬器。


    “嗯,”牧舟诚实地发出了咕噜声,“想咬,还想吃。”


    司晴顿了一下,捞起止咬器牢牢在他的嘴部扣好,“你不想。”


    牧舟口中的两个动词藏了不太纯洁的意味,却坦荡荡地说了出来,清爽的嗓音依旧明媚,像是海风携着巨浪涌来,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上看不到任何一处惹人不快的事物,仿佛所有的心思就这样赤/裸/裸的曝光在阳光下。


    他顺从地接受了止咬器,甚至没有抱怨过于短暂的自由。


    牧舟单纯的狗狗眼无辜下垂,仿佛在为司晴无声的拒绝感到失落:“不可以吗?”


    “不可以。”


    牧舟哦了一声,“可是我肚子饿了。”


    司晴忍了忍:“有力气吗?有力气就自己去做饭。”


    牧舟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耍赖道:“再多安慰我一点嘛。姐姐就不能说点我想听的话嘛?对待病人至少要温柔一点吧?”


    司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脸t上浮现了“果然又来了”的熟练到让人心疼的为难。她挪动了一步,顿时感觉肩上的压力巨大,差点被牧舟压得摔倒。


    她正在吃力拖着背上的巨型犬往前走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人问。


    “你也会像这样娇惯下一只狗吗?”他的语气里含着故作天真的忧虑。


    明明怕得不行,还要装出镇定的样子假装不在意地问询。


    司晴觉得他好笑,又觉得很可爱。


    “不一定是狗,也可能是鹿或者兔子,还可能是熊猫。”


    “鹿和兔子没有廉耻心,熊猫……”牧舟语速很快,“养熊猫是犯法的!”


    “那还是接待出现犬类特征兽化的病人吧。不过也不一定是狗,也可能是狐狸什么的。”


    牧舟的尾巴垂下了。


    “狐狸也不好。”


    “那什么比较好?”


    “我。”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去看别人啊。他们都没有我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只能给你做饭洗衣服,还要□□的狗了。”


    “所以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说吗?”


    “要说。”


    牧舟的诚实让司晴露出了今天为止第一个浅浅的微笑,连眼下挂着的黑眼圈也变得生动起来:“如果我说会呢?”


    “……”


    牧舟的头脑成了一片空白,在他意识到司晴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之后,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大概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是有着一定的自信的。可司晴的话彻底将他的心脏摔烂了。


    他放开了司晴。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含着湿润的水汽回答:“那就……这样吧。”


    “如果我继续在这个行业坐下去的话,不只是狐狸,还可能接待更多情况的病人,”司晴转过身,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牧舟的泪腺发达,动不动就喜欢哭得眼泪汪汪。除了泪失禁,动不动就情绪崩溃哭泣象征了薄弱的抗压能力,她本来以为哄人会让人变得不耐烦,从而埋下不和的种子,可牧舟让她忍不住生出了怜爱的情绪。


    到底有多没有安全感,才能哭成这个样子?


    她像是真正的有威严的姐姐一样,揉着他的脑袋说:“牧舟,你不应该只看着我。你还年轻,还没有真正地感受世界。你要有尊严地活着,而不是为了成为某人的附属品。”


    “……什么啊,”牧舟低头,方便她的手指触摸,“姐姐不是挺会安慰人的吗……”


    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埋在身体中的炸弹被拆掉了。他终于有资格去打开名为自由的大门,可他的脚步如此沉重,以至于无法迈开一步。


    司晴摘下他的止咬器:“这个已经不需要了。”


    她端详着牧舟的面孔:“你的脸,很漂亮。”


    好看的东西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而不是藏在止咬器下。牧舟的面孔终日被遮挡住,司晴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牧舟固执地去抓司晴手中的止咬器,“还需要。”


    司晴任他抢了回去。


    牧舟抬手戴好,重新出现在那双眼中的,是如海水般冰冷的平静。他深呼吸,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好好说了出来:“就算姐姐要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我什么都会做的!哪怕是面对狐狸……”


    他发出了一阵恐怖的磨牙声。


    司晴终于回应了他,手指触摸他的睫毛,柔软地卷起沉重坠下的睫羽,“那么,你想跟我走吗?放弃现在的一切,真正当一对流浪的旅人。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也给不了你一个能称为家的地方。”


    “我跟你走!”几乎迫不及待的,牧舟立刻答应下来。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脑子晕眩得几乎要冒泡。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牧舟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止咬器


    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盛按照司晴的要求上门时, 简陋的实验室里已经失去了任何人的身影。


    仪器还在安静地工作,计时器发出安静的报时声。就好像这里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可不管他们等待多久, 司晴和她的实验体都没有出现。


    最终, 按耐不住的接头人四处走动,试图寻找司晴留下的讯号。他在桌上发现了一张明确指出药剂存放地点的便签。


    纸上有明显的血痕,不知是眼泪还是其他液体的可疑水渍在纸上浸湿出弯折的痕迹,笔迹有条不紊, 称得上是冷静。


    “不用寻找我。勿念。”


    她在经过权衡过后, 放弃了在这里顽固坚守数年的一切。连被隋汴嘲笑的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愿望也一并抛弃, 只带走了不知是否还存活的实验体。


    从她的记录中可以看出, 她最后接手的名为“牧舟”的实验体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她的记录相当精确, 按理说,牧舟应该是确定身亡了。可同样的, 他们也没有找到实验体的尸体。就好像是伤心欲绝的司晴带着牧舟的尸体出逃, 去往了一个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的地方。


    到底真相如何, 他们不得而知。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司晴为元盛留下的巨大财富。


    王小姐全权将开发的事情交给了专业人士。在经过不知多久的研究之后,元盛一改颓势, 锋芒毕露地推出了新的药剂。


    他们将这次的发布活动命名为“堕天使计划”,如同在嘲笑不知悔改的菲力一般,得意洋洋地把价格压至底端,所有人都能够负担得起药剂的价格, 并且治愈能力远比菲力的产品高得多。


    王小姐将说好的分成打到了一张卡上。


    司晴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她的眼前。有时候,她也会认命般的承认, 那个疯狂的研员已经彻底死在了看不到的角落。


    她不自觉地回想起见到司晴时的样子。


    大概只有想要守护之时,那双冰冷的眼眸中, 才会倒映出那样孤注一掷而又绝望的神情吧?


    带着爱人的尸体销声匿迹,也很符合她对研究员的刻板印象呢。


    王小姐已经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了。而对于另外的人来说,司晴的失踪实在是往他的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隋汴狼狈地怒吼:“不管多少人,都给我去找!我有的是钱,不管她逃到哪里!都把她给我带回来!”


    不是不服气吗?那就证明给他看啊!菲力到底是囚牢还是蝴蝶破茧之前无光的黑暗!他认真对待和周旋的对手,怎么能在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消失!


    司晴一定会被菲力同化的——抱着这样的期待,隋汴耐心地包容了她的倔强的反抗,哪怕被打破头,被毫不留情的话语扎得鲜血淋漓,也从未想要放弃过她。


    他真挚的邀请被司晴当做垃圾。


    绝对不可饶恕——!


    他的眼中藏着深深的阴霾。


    愚弄他至此,还妄想着要夺走他的全部!等着吧,司晴,他绝对要把她一起拉下深渊!


    司晴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被那么多人惦记。


    计划匆忙,她什么都没有携带,就和牧舟一起上路了。


    在这场过于贫穷的旅行中,他们只带了几张纸钞。两人都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人心已经变成了乌漆嘛黑的一片,被当做冤大头宰了一次又一次,好在牧舟用武力让骗子交出了所有钱,在这笔钱的资助下,他们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无论是司晴还是牧舟,都对现在居住的地方很满意。


    漂亮的海岛上,原著居民极少,多数是前来度假的外国旅客。


    海水如同湛蓝的宝石,镶嵌在金黄色的沙子之间。海鸟吱呀叫着,从棕榈叶间掠过。


    淡季之时,旅客也稀少,出了清晨时分,海滩上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阳光的温度不算高,甚至是温和的,但耀眼的光亮还是让司晴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她被晒黑了一点。相比于之前骨瘦如柴的身体,稍微长了一点肉。


    不再待在实验室,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在闲得只能看书打发时间的午后,只有刻意地将头脑中不自觉挤入的公式抛弃,才能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目前,她在附近的小学找了份工作,担任学校里唯一的科学老师。


    海岛上人口稀少,整个小学也只有一百多t个小孩。大多数的孩子都要帮家里干活,甚至在上学期间也要陪同出海。除了上课本上的内容以外,尽量教给他们一些在生活中避免受伤和及时救治的办法。


    她的耐心赢得了孩子的好感,司晴时不时会收到一些小礼物。


    “老师!”远处嬉闹的孩子跑来,抱着满怀的花束塞进她的怀里,“送给你!”


    “谢谢你们,”司晴不知所措了一瞬,马上找到了身为老师的威严,“下午一点了,怎么还没去学校?”


    为首的女孩吐吐舌头:“睡过头了!不要告诉班主任哦!求求你啦老师!”


    成群结队的小海鸟又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司晴看着手里包扎得歪歪扭扭的花摇摇头。


    五颜六色的花团团挤在一起,花枝被捏得满是汁水,蔫蔫地耷拉下来,枝干的长度层次不齐,就算是插入花瓶,也会有明显的长短差别。司晴干脆把这束花拆开,变成了一顶过于夸张的花环。


    脸上被撒了些水。


    牧舟的脸蛮横地挤入她的视线。


    他的头发跑得乱糟糟的,灰褐色的发丝间还掺杂着一些白色的沙粒。他拧着眉,不爽地看着花环:“那些小鬼头又来过了啊……作业还是太少了!”


    司晴和牧舟的受欢迎程度刚好转了个个。牧舟因为止咬器和过分高大健硕的身材,被年幼的孩子们当做了传说中的“狗妖”。要是司晴不是老师的话,也会因为牧舟的外貌而受到牵连吧。


    兽化病在这里极为罕见,牧舟因为他的尾巴备受瞩目,但习以为常之后,当地人反倒习惯了他的存在。


    司晴将花环套在了他的头上:“也不少了。除了要写作业以外,还要帮家里干活。有这个心思和小朋友闹别扭,不如想想明年的计划。”


    他低着头,任司晴把头上的沙子弄掉:“反正都是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说着,他抱住了司晴的腰,满足地蹭了蹭,领口微松,隐约能看见其下的抓痕,“明年也和姐姐在一起,这样就足够了。”


    司晴拍拍他的肩膀:“好重,你快起来。”


    牧舟丝毫没有悔过之心:“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但姐姐还是好好做到了最后哦。”


    司晴:“……”


    她表情匮乏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几秒空白,然后狠狠揪住牧舟的尾巴,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说?”


    牧舟是那种,人菜瘾大的类型。不管她教了多少次,不好好听课的学生学到的也只是皮毛,在那方面,司晴简直要抓狂。为了不看到牧舟就会生出想杀人的冲动,每次磨合都是由司晴主导。


    偶尔让狗任性一次,能称得上是工伤。


    牧舟僵硬了,小声问道:“不舒服吗?”


    司晴疲惫地叹气:“你觉得呢?我的腰到现在还在痛。”


    牧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对不起,我……”


    他的背上传来重重的一击,牧舟不受控制地再度压了下去,他咬牙切齿道:“豆腐!”


    趴在他背上的伯恩山欢快地摇了摇尾巴,似乎不明白哥哥说了什么,兴奋地往司晴手上蹿,一人两狗像是叠箱子一样堆在一起。


    狗的思维很简单,既然姐姐和哥哥都叠在一起,它也要跟着抱抱!


    于是头脑简单地冲了上来,顺利地把司晴压扁了。


    尽管身体好了很多,牧舟和豆腐的体重加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司晴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下去!”她不自觉地带了些火气。


    牧舟和豆腐同时一僵,灰溜溜地蹲下,尾巴如出一辙地垂下。


    “姐姐生气了吗?”牧舟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讨好,“都是豆腐的错,我本来就想下去的。”


    豆腐对突然扣在自己背上的锅很不满,吠了一声:“汪!”


    司晴拍了拍豆腐的脑袋:“豆腐还小。”


    牧舟:“……我也还小。”


    他强硬地挤开豆腐,气呼呼地把司晴的手搭在脑袋上:“有了豆腐之后,姐姐就不看我了。不公平,姐姐。”


    “你还跟狗吃醋?”司晴捏住他止咬器侧边漏出的脸颊,“我哪里不看你了?稍微跟豆腐玩一会儿都会被你拉走。”


    “因为我就是狗嘛。”牧舟毫无廉耻之心,“而且我比豆腐聪明,应该要得到更多的奖励。”


    时至今日,司晴已经放弃了纠正他的说法,敷衍地揉着他的头,把牧舟揉得晕头转向,“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牧舟不满地握住她的手:“我是认真的!我带了一天豆腐了,我要马上得到奖励!”


    司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豆腐是你提出要帮忙带的,怎么要让我给你奖励?”


    “那不一样嘛,”牧舟哼哼了两声,“豆腐是隔壁的狗,我是你的狗。我帮姐姐和邻居打好关系,我乖。”


    司晴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你乖。”


    牧舟圆圆的狗眼耷拉下来,“所以呢?”


    司晴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牧舟红着脸去牵她的手。


    牵着豆腐回去的路上,牧舟突然出声:“姐姐,我好爱你。”


    她回头认真地看着顶着一头可笑红花的牧舟。太阳渐渐下山了,红色的夕阳在他麦色的肌肤上笼罩一层健康的光泽。


    湛蓝的眼眸一如既往,从监狱到海岸,始终追随她的身影,藏着令人心动的渴望。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海鸟落下的一片羽毛,轻盈地随着风飘入他的耳蜗。


    “我也是。”


    幽灵


    “又要去上班啊?”熬过最后一节大课, 室友打着哈欠问道。


    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大教室,顶灯被关得只剩最前面一盏。晚课永远是最难熬的,经过从早八开始的苦读, 又是一整个下午的课, 到了现在神志已经濒临溃散,只想在课堂上睡死过去。


    然而在强打起精神勉强保持专注和清醒的大学生之中,并不包括伍湫。


    她精神奕奕地听完了两个半小时的课,笔记记了满满一页, 期间被老师点名数次, 完美地拉高了老师对整个班级的好感度。


    伍湫是整个专业都出了名的好学生。除了优秀的成绩以外,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脾气甜妹, 不管是什么牢骚都能认真倾听。没有人不喜欢她, 就算是学校里脾气最差的教授也会对她放软语气。


    也因此,她深受同学的信任, 哪怕没有担任任何职位, 班级里出了什么事, 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但要想在学校抓到伍湫是非常困难的事。


    为了在毕业前积累经验,并且负担自己的生活开支,伍湫早已安排了一大堆的兼职。而最近, 她忽然清闲下来。新的老板给她的工资远远高出其他店铺,她得以慢下脚步,好好喘一口气。


    “对,我尽量早点回来, 想吃什么吗?我给你们带。”


    室友嘟囔了一句:“你那老板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给你安排点白班吗?”


    “因为店只有在晚上才开业啊。要不要周末来玩?我有员工优惠哦。”


    “这个还是算了。”她抖了下肩膀, 戳了一下旁边的人,“小五要出门了, 有什么要带的吗?”


    伍湫看着齐齐望过来的四双眼睛,笑着问:“老大上次没有买到的鸡蛋糕?要不要?”


    把书包交给室友,伍湫得以一身轻松毫无累赘地走出学校。晚班的巴士将她载到目的地。


    位于中央大厦外侧的角落,她工作的地方——幽灵之屋,静静地迎接着不小心走入死胡同的客人。


    哪怕被叫做“幽灵之家”,副本中的NPC没有一位是带有幽灵特色的。像是负责追逐战的李哥,埋伏在角落等待拉响电锯的阿布,都是一身肮脏的血衣,接近就能嗅到他们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人类构想出的幽灵,无一例外一身白色,没有实体的鬼魂无法沾上此世的鲜血,因此纯净无暇,无论那样,都与鬼屋中作为招牌的副本“屠宰场”并不相符。


    伍湫很喜欢奇幻色彩的故事。非人类一边倒的屠杀剧本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要是被安排去惊吓游客,她一定会一边跑一边无聊到打哈欠吧?


    好在,老板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伍湫负责为陷入困境的客人通过无线电提供引导,并不需要更换衣物。但到现在,她都只是在位置上无聊地玩着手机,t等于白领工资。


    客人实在是太少了。


    虽然说是鬼屋,员工的质量也称得上是优质,每个人的化妆手法和吓人手段都很了不得。但不知为何,店里的生意低迷,每个月大概只能勉强赚到开张营业的店面费。


    手里拿着远远超出兼职费用的工资,伍湫不由得猜测店铺老板是个有钱又很闲的富二代,不然无法支付员工的费用,在试营业的阶段就要光荣倒闭了。


    她习以为常地和前台负责接待游客的小安打过招呼,便乖乖坐在了监控前,等待客人的到来。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鬼屋中也只游荡着想偷偷摸摸在监控死角喝啤酒的偷懒员工。


    在穿着血衣的两人鬼鬼祟祟在墙角蹲下,拉开啤酒的拉环,即将喝到清爽的酒液之前,伍湫突然打开了麦克风,压低声音,以一种非常焦虑着急的语气提醒道:“李哥,小布,老板突然来了,快点把啤酒藏好!”


    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关爱前辈的优秀后辈一样,将着急得冒冷汗的两人安排进窄小的密室之中。


    李哥:“小五啊,老板……没有看到吧?”


    资历稍浅的小布跟着应和道,语气里充满着惴惴不安,“老板怎么突然来了?不是快两个月没有来巡视了吗?”


    伍湫依旧用压低的嗓音说话。她有一副和长相相符的嗓子,甜得像是在水里泡软的棉花糖,惶恐时放轻的语气轻易被压成压抑的啜泣:“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出现了……怎么办?李哥你不会出事吧?”


    李哥强撑镇定:“什么有事没事的,我们又没做什么。”


    伍湫:“但是员工守则里有说,不能在场地里喝酒……”


    “老板没看见,就等于我们没有喝!”李哥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连着打了两下小布的肩膀,挺起背宣誓道:“我们没有犯错。”


    伍湫的手指无聊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宛如手下扣下的是琴键,而不是硬邦邦的桌板:“可是……老板,好像就在你的面前。”


    说完这句,耳麦里面安静了,只剩下突然扁的急促的呼吸声。


    伍湫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从来没有见过老板,只从小安口中知晓,老板是个非常严格的人,所有的员工都敬畏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李哥和小布上次在场地里喝得醉醺醺的,吐了一堆之后就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倒头睡得昏死。小安急得团团转,叫他们也叫不醒,只能忍着恶臭收拾。


    伍湫要赶学校的门禁,无法在外面停留过长的时间,只帮小安收拾了一半,但这件事被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李哥和小布两人是惯犯了,要是不收拾一下,他们会更加无法无天。与其指望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老板,不如现在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伍湫那张甜美的娃娃脸上,浮现的是比传说中的魔女更加恶趣味的笑容,与她的表情相反的是,她的语气依旧轻轻的,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伴随着电流的沙沙声传入前辈们的耳中:“他好像……要打开门了。”


    屋中的两人连呼吸声都忘记了,拼命地抱做了一团。


    伍湫耸耸肩,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连线。


    比起鬼来说,社畜还是更害怕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老板,也不知道自己摸鱼的动作被看去了多少。就和学生时代站在教室窗户的班主任是一个道理,足以并列为惊悚小说之最。


    李哥和小布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小安没有摆上明面的抱怨一定没有被他们放进心里。伍湫并不担心自己做坏人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只是短期的兼职,大学毕业后,真正要用心经营的职场并不在这里,因此毫无顾忌,倒不如给小安作次人情。


    伍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不知闲了多久,始终没有等到今夜的客人,李哥和小布已经睡得东倒西歪。伍湫一看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


    下班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关上了背单词的软件。


    今天的一百五也到手了。钱来得如此简单,她都要怀疑这是一场骗局了。


    伍湫将事先买好的鸡蛋糕拎在手里,脚步轻快,打算关掉店里的设备,赶上末班车回到学校。


    这里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车程,走的快一点可以坐上十点三十五的车,走到寝室恰好五十五分,就不用软磨硬泡请求阿姨高抬贵手。熄灯时间是十一点半,她可以迅速冲个澡,结束今天的日程。


    伍湫每天都规划都相当精确,对于她来说,能够完美达成每一天的计划,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情。只要认真踏实地完成每一步的积累,好像未来也尽在掌握之中。


    然而,这天的末尾,到底还是出了变故,以至于她没能踩着门禁回到学校,还挨了阿姨一顿训,把买来的鸡蛋糕分了她一半,才抵消了晚归的记录。


    她走出主控室。


    员工都在场地之内待命。


    夜晚是无序的,他们通常会尽情地将白天没能做的事情玩上一遍,才开始收拾东西下班。小安悄悄透露,有人因为滑梯好玩,每天都要坐五十遍才肯离开。


    伍湫不理解他们的特别爱好,但也表示了尊重,没有冒昧打扰,更没有提出“顺路的要不要一起走”的邀请,而是悄悄地绕路,帮忙关上了门厅的大灯,只留出廊下光线较暗的小灯。


    工资是十号发,距离十号还有三天。卡里的钱支撑她活到下个月也绰绰有余,但这星期又要上交费用了,哪怕不贵,也足以让伍湫感到肉疼。


    在盘算着每一块钱要如何落在实处时,眼前的光突然无影无踪。


    主灯突然间熄灭了,像是在回应她的疑惑一般,两侧的小灯如同被召唤般亮起。


    难道是小安?不,这个时候她还在忙着收拾房间,根本没有空出门关灯。李哥和小布更不用说了,其他人也都是一些根本不会想到这种事情的粗神经……


    那么,到底是谁?


    就在她抬起头的瞬间,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了。


    而鼻尖,突然触碰到了冰凉的物体。


    柔软的,带着沙沙的摩挲声。没有任何气味,恍若是初冬时降落的新雪,轻盈得发不出一丝声音,而又冰冷到让人无法不相信这是真实的。


    她僵硬地抬起头。


    面前矗立着一尊不知是否是活物的物体,高大的身躯足以将在身高上有所不足的伍湫以充满威压的对比藐视着。


    她下意识伸出手。


    就好像,无法抗拒地找出眼前的“物体”是能够被认可存在的一样,手指在接触布料的瞬间,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


    一种寒恶突然从脊背上窜起,闪电般席卷了全身。


    她忽然不敢再去进行下一步动作。


    僵持了片刻之后,灯忽然全部亮起了。


    她能够很清楚地看清楚眼前的“东西”。


    大概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藏在了床单之下吧,牛仔裤的蓝色从白色的布单下透出,顿时让伍湫找到了“重回人世”的错乱感。“祂”的身材应该偏瘦,小腿匀称有力,鞋子穿的还是昂贵的名牌货。


    在课间时分,听到后桌的男同学嚷嚷,这样的鞋子起码要好几万。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她仍然带着有些困扰的微笑,藏起了冒汗的双手,“你是?”


    白布上涂了可笑的两颗黑眼圈一样的圆形,“它”伸出两片半圆形的“短手”,做出思考般的动作,两片不知如何接在一起的白布透出了下面纤长的手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是?”


    “太失礼了。”


    能够听出,这是一位男性。声音既有上位者的沉稳,又带着不自觉讨人厌的得意,像是小孩子一样夸张地炫耀。


    “哈,我是你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