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直到很久之后, 伍湫回忆起这天，都觉得很庆幸。
没有条件反射上勾拳把老板揍趴下，真是太好了。按照幽灵的记仇程度, 起码会连着给她穿三个月的小鞋。
光线诡异, 突然冒出来的自称是老板的“幽灵”，怎么看都是个没品的笑话，然而他本人却并不这么想。
幽灵身侧用同样白布缝合起来的短手揣在了一起，摆出一副连小学生都看不过眼的中二姿势, “现在向我道歉还来得及。”
伍湫悄悄给他配了画外音：啊, 愚蠢的凡人啊, 要是不想被我扣工资的话, 就为你的失礼赔罪吧。跪下来！亲吻我的鞋面！
呃……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错乱出现了奇怪的画面。
伍湫瞅着他的短手, 半晌没有说话。她实在在意包裹手部的布料t，像是没有开袖子孔的宽松斗篷, 只营造出了类似企鹅一样幼稚的可爱感。
要是在万圣节, 看到矮墩墩的小朋友穿着这样的衣服, 她没准会当场露出欣慰的笑容吧。可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年男性，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伍湫着急赶回学校，脑袋短暂碰撞出一整个宇宙之后, 便飞快识趣地道了歉：“抱歉，没有认出老板您是我的失误。这样有格调的穿搭我应该早点认出来的。”
类似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捧哏语句，由伍湫那张诚恳真挚的娃娃脸说出，带了微妙的阴阳怪气, 仔细一品，还有点一言难尽的嫌弃。
但是幽灵先生没有听出, 他哦了一声，往旁边站了一步。
伍湫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 你不用赶车了吗？”
白色的不知是否是床单的布料朦胧地透出其下的人的身影，他抓了抓裤子的口袋，成功掏出一部手机，因为床单过长，他必须要用另外一只手把床单提起才能让外面的袖子碰到手机的外壳。
伍湫：“……”
有点不太聪明。看起来像是强迫症上头清洗棉花糖的浣熊。
已经很晚了，与其巴结老板不如赶回去巴结阿姨，她恭恭敬敬地道了晚安，紧接着快步走出店面。凭借五十米跑七分半的优秀成绩，她恰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
幽灵之屋的招牌在视线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前方的建筑物挡在了死角。伍湫微微叹了口气，靠在了车座上。
老板什么的，突然出现很吓人的。就算是为了点题也得有点数吧，在那么黑的地方，脚步声几乎于无，静悄悄出现在她身后，她还以为真的撞鬼了。
伍湫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因此能面无改色地面对鬼屋的同事们。不管他们的特效妆化的有多逼真，甚至还有人把头拿下来放在水下冲洗，她都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位敬业的NPC应该有的素质。
果然，不管做哪行，都要认真学习，不然根本卷不过，现在连鬼屋的NPC都卷成这样子了，摆烂根本找不到出路。伍湫低头继续背单词，公交顶上的光线昏暗，看得眼睛胀痛，她关上了手机屏幕。
等到了寝室，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十分伍湫将鸡蛋糕放在桌上，随意招呼了一声，就迅速抓起衣服冲进了浴室。
热水的供应时间截止晚上十一点，现在还有热水，但已经不是很烫。好在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温水洗澡刚刚好。
伍湫套上睡衣走出盥洗室。
桌上的鸡蛋糕已经被瓜分完毕，室友三三两两说着话，有敷面膜的，有打游戏的，哪怕已经十一点多，都不见半分睡意。
“小五，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伍湫：“……”
她竟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伍湫：“撞鬼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吧，”老大看着她的面色，不自觉收敛了笑，“真、真的啊？”
伍湫伸手比划：“就是这么大一个——大概这么高——一身白，还看不见脚……”
“啊啊啊啊！不行，你别说了，大晚上的我心脏不太好！”对床的小雨捂着胸口说道，“总有一天要把小五叉出去，太吓人了。”
盒子里还剩下一块点心，伍湫举着盒子问了一圈：“还有人要吃吗？”
大家都摇着手，伍湫干脆地塞进了自己嘴里，等咽下嘴里的东西，她才带着一脸可恶的无奈笑容开口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看不见脚是因为他穿着鞋子嘛。”
“你讨打是不是！？”
室友作势要锤伍湫，最后手放在她的咯吱窝里，挠得她缴械投降。
伍湫：“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是单纯的贴脸杀，在意识到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靠近之前，属于死亡的冰冷已经贴上了她的身体。那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足以动摇她的信仰。
“你每次都这么说，哪一次成真了？”室友发出嘘声，“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过，都累得说胡话了。”
说着，小雨一马当先冲进了洗手间：“我要刷牙了，谁来陪我？”
伍湫把明天要用的课本塞进书包。她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课本、笔记、下发的复印件，全部都整齐排好，连笔盒之中的文具也是一目了然的清爽。
一天总算过去了，伍湫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及时进入了睡眠。
风的沙沙声作响，阳台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上。
身上仿佛压了一个人的重量，她察觉到有软绵轻飘的布料划过她的脸，布料摩挲的沙沙声响起。耳边传来沙哑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得出说话者的嗓音压抑着，似乎充满忧郁。
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说话？
伍湫记得，她是在寝室的床上闭上了眼睛。寝室里一共只有四个人，并且全是女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男性的嗓音？难道是老大晚上看电影又不小心开了外放？
那么，既然能解释声音从何而来，又该如何解释身上异常的重量？
她嗅到了冰冷的气息，仿佛结了霜的草地，散发出一股能够冻掉鼻尖的凉意。
是错觉，又或者是真实？
思绪被压入无边的深处，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被闹钟叫醒时，伍湫甚至怨念地想把手机丢掉。翘课是必不可能的，她杂念，毫无留恋地下床洗漱。
老大刚好下床，伍湫叫住她：“昨天你有看电影吗？”
她诧异地看着伍湫：“没有啊，昨天我很早就睡了？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做噩梦了，梦到你在我耳边放恐怖电影。”伍湫回答道，毫不意外地被嘲笑了。
“还是鬼屋去多了吧，要不要趁机换一个兼职？每次都工作到那么晚，也很可能沾到不干净的东西的。”
伍湫绝对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比起摇一个下午奶茶只有七八十的工资，还是在幽灵之屋躺平更有性价比。
可昨晚诡异的梦一直困扰着她。
直到照常上班，走到幽灵之屋门前，她才犹豫着停下来，看着招牌想了想，最终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安在前台坐得笔直，活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到伍湫，她的眼神忽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小五你来了啊。”
伍湫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
小安：“老板……现在在办公室，你能去帮我送杯水吗？”
伍湫到了这里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办公室这种地方。
“你不会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送水吧？”
小安：“没有多久吧，也就二十分钟。”
伍湫：“……”
在你犹豫的时间里，老板很可能被渴成干尸了。
伍湫：“那我去吧。”
虽然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在害怕老板，但作为新人，总得在老板面前刷下脸。
幽灵之屋没有饮水机这种东西。伍湫猜测，是为了怕喝水想要上厕所，老板才特意没有设置饮水机的，可现在她还要赶着给老板送水，这就有点搞笑了。
她花了一块五，买了一瓶最便宜的冰露，慢悠悠朝着所谓的“办公室”走去。
伍湫礼貌地敲敲门：“老板，我来给你送水了。”
她想起昨晚看到的企鹅装幽灵，脑海中再度浮现“妈妈来给你送旺O牛奶”的可怕联想。甜妹脸有一瞬间的崩裂，好在她及时调整了表情，继续装出平静木讷的样子敲门。
没有人应门。
伍湫干脆推门进去。
所谓的办公室，只是鬼屋多余的隔间，之前是用来放杂物的，老板来了之后，他们在一堆杂物之中放了一张高大上、看起来就特别贵的红木办公桌，仍然改变不了这就是个杂物间的事实。
屋内没有开灯，伍湫下意识紧张起来，放轻脚步，把还冒着冷气的矿泉水放在了桌子上，打算像来时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然而她刚刚转过头，整颗脑袋埋进了沙沙作响的床单之中。
同样的jump scare再用一次就会失去原有的威力，但对于“祂”来说，却并不是这样。比之前更甚的寒冷席卷全身，似乎要将伍湫揉进床单之中，被白布之下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吃掉。
伍湫甚至产生了溺水的错觉。
幽灵是看不见实体的，有一种说法称幽灵是由看不见的介质，组成的一团可流动的水。当水沾湿布料，t成为床单的一部分之时，彻底构成了白袍幽灵的传说。
这种感觉仿佛是没有贴好的面膜从脸上滑下，吸附在口鼻之上。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微弱的赫赫声，一边伸手试图将埋进鼻腔的湿布扯下。
伍湫明明能够呼吸，却依然感受到了相似的窒息感。
幸好，这团白布的目标并不是她。
幽灵飘过，白色的床单从伍湫的小腿上绕过，短手挑剔地举起了冰镇矿泉水，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个季节，你给我喝冰的？”
伍湫被迅速拉回了现实：“……”
幽灵依旧在气咻咻地抱怨：“我不喝冰的！我看起来很像爱喝冰的要死美式的人吗？”
伍湫诚实点头。
幽灵：“……我不喝咖啡的。”
伍湫：“哦。”
他靠在办公桌上，将手里的水抛给伍湫：“这瓶不要了，你买的？找小安报销。下次给我送里面泡红枣枸杞的热水，要放两块冰糖，温度控制在40度左右，不要超过55度，放在我桌子上就可以走了。”
伍湫：“……”明明看着还年轻，老板的性格已经逐渐走向年过半百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了。
幽灵伸手：“我大概会经常来这里，每天都要喝点水，报销这个数。”
透过根本没有分开手指的圆片，伍湫看到了他的手势。
她慎重地问道：“十块？”
幽灵无语：“一千。”
伍湫顿了一下：“是一杯一千吗？”
幽灵：“……”
大概没有见过这么贪得无厌的员工，他厌烦地挥挥手，“包月的！不干给小安。”
伍湫殷勤道：“您放心，我泡茶可好喝了，连家里牙齿掉光了的太奶喝了都能回到十八岁的春天。”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头，话还没有说完，她再度埋入了幽灵的怀里。
伍湫：“……”
不是，这人有什么疾病吗？好像是触发了什么特定的开关，她一转身就会贴过来。
幽灵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露出抓狂的神色，两只手摆了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声音无疑是好听的，但不自觉会带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听得人一肚子火气。
伍湫：“……我只是想说，您下次能别站在我的背后了吗？”
幽灵慢吞吞地噢了一声，“可以是可以……”
在伍湫期待的目光下，他坚定冷酷地拒绝了：“但是不行。”
伍湫：“……”
那你说前半句话干嘛！不是讨打吗？
幽灵
带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人的不解, 伍湫退出了杂物间。
今天意外的有客人到来。
男女生结伴同行，一共有五个人，看着像是附近的大学生, 极有可能是伍湫的校友。
他们选了招牌的本子, 《电锯杀人魔》。
伍湫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悄悄回到了主控室。
每一个副本都有完整的剧情线，要想逃过解密部分直接通关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这个条件下, 独占整整两层楼进行改造的幽灵之家, 拥有最为完善还原的实景。
暗门遍布各地, 争取切实还原各个副本中的“凄惨”景象。
伍湫一开始的时候经常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哥和小布下一大跳。
身上淋着血的兄弟俩, 简直就像是刚从屠宰场出来似的, 忽略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憨笑，要是不知情, 她说不定已经打报警电话了。
监控下, 灰白的屏幕闪烁, 五人被团团带入了密室之中。
等到小安关闭大门，伍湫正式开始了此次的工作。
许久没有接待客人，但好在她还记得每一个部分的流程。多数时间是不需要她的, 如果玩家遇到困难，按下手上的求助铃，她就要出现及时解答。
画面上，为首的男生借着从角落里翻出的手电的亮光读起了背景介绍。
“2011年, 某家屠宰场发生了一起怪事。顾客发现购买的红肉之中有人类的手指，警方介入后, 发现经营这家屠宰场的李姓兄弟不知被何人残忍杀害……”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背景乐，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玩家身后。
伍湫：“？”
流程中有这一pa吗？
落在最后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生, 他比团队之中的其他人都表现得更加紧张，手指紧紧地抓住前一个人的帽子，他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靠近，听着故事，边紧张地咽唾沫。
冰凉的布料擦过他的手臂。
“谁抓我了？这才刚开始，别搞。”他努力用颤抖的嗓音制止同伴的恶作剧。
“谁弄你了？都等着哥读本呢。”
“那就是你，韩梅梅，是不是你？”
韩梅梅是他们之中最喜欢弄人的，经常会做出他们意料不到的事情。
听到他的质问，女生不屑地亮出十根贴满水钻的手指：“喏，刚做的指甲，好看吗？”
“李华，别弄了！”
李华被点到名，推了推眼镜，“不是我，我在举手电。”
“也不是我，”最后一个人说话了，“我和你之间隔着两个人。”
冰凉的物体似乎有意识地推着他的后背，在他们说话期间也没有停下。
他汗毛直立，不停地出着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动静吸引，手电稳稳停在报纸上。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到光源之外的任何东西。
“怎么了？”
“会不会是NPC？”
“这个本只有两个NPC，我记得就是报纸上给出的李氏兄弟，要进行到中期才会放出来，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不可能有NPC的，”李华说道，“这道具做得好细致，居然做得跟真的发行的日报一样，连边上的血迹和污渍都做得好真。”
在李华的打岔下，气氛变得松快起来，而原本站在最后的高大男生面色却变得惨白无比，
“你们，”他克制着呼吸，“就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手电终于施舍般转向他。
“我的身后，”他露出难看的笑容，“站了个人。”
光线很轻易照出他身后的影子，巨大的投影映在墙面上，苍白的布料之下，远比男生更加高大的人影矗立着，如同一根诡异的路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角落。
很快，鬼哭狼嚎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动作最快的是李华，他一边安慰着不知所措的女生们，一边想办法在室内寻找制止未知NP C的道具。
“只要找到道具就会停下来了，”他是如此坚信着。
幽灵依旧站在个头最高的男生身后。
他心里稍微放心了点，埋头搜寻，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转头，人贴上了冰凉的白色上。
一瞬间，最冷静的人变成了场面上最恐怖的存在。游戏环节已经乱套了，玩家各个鬼哭狼嚎，用身体撞着门，期望有人能放他们出去。
而幽灵锲而不舍地跟在他们身后。
伍湫：“……”
老板，的确有点大病。
她发现了，要是有人背对着他，他就会像看见了鱼钩的傻鱼一样贴上去！流水的鱼钩铁打的傻鱼，和□□-173的运作模式完全相反，却改不了同样的闪现式惊吓方法。
这是什么新潮的癖好吗？！
她完全不理解！
一开始想着这没准时老板为游戏环节锦上添花的小花招才没有喊停，等到发现只是老板个人的怪癖之时已经晚了。
她紧急连线场内：“您好，听得到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怪叫。
伍湫的语气变强硬了一点：“不要慌！幽灵不会主动伤害人类，放下椅子！不要殴打NPC！现在，请您举起脚边的手电，继续第一个密室！”
场上的玩家面面相觑，放下了能够充当武器的道具，按照伍湫的指示，开始了解密。
伍湫微微吐了口气。
好险，老板的小命差点交代在这里了。
解密并不是鬼屋的主要组成部分，设置得很简单。在玩家冲出房间之后，幽灵跃跃欲试也要跟着一起过去，被及时赶来的伍湫揪住了短手。
她的脸上满是怨念：“你还想去哪？”
幽灵理所当然的：“跟着人类。”
伍湫：“这里没有你的本。”
幽灵：“但我是老板。”
确实。
伍湫没辙了：“您说得对。”
老板去哪里都轮不到她来置喙，就算老板打算又突然出现把玩家吓个半死，不小心把玩家吓进医院从此变成货真价实出过人命的鬼屋，也要以清t爽的笑容称赞：不愧是您。
但计划之外的事情像是蚂蚁，在伍湫心头乱爬。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好端端坐在主控室，等到李哥出现后引导他们跑进屠宰场的储存室。
也不知道被耽误了多少时间，伍湫依旧紧紧抓着幽灵的手不放。手心冒出冷汗，她好像隔着布料，抓住了坚硬而冰冷的物体，但她没有发觉，只是自顾自在脑海中思索着劝说幽灵下场的方法。
就算是老板也不能这么胡闹啊！剧情里没有的角色就别胡乱出现，万一玩家质问又该怎么回答！
好在幽灵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老板，没有强行地追随玩家而去。
他有些抱怨地提起了伍湫给他买了冰水的事情：“我想喝水，然后从门里走出来就到这里了。”
伍湫甚至都懒得去问是从哪扇门里走出来的了。
杂物间连通了好几个大房间，作为NPC的休息场所，每扇门上都用非常瞩目的黄标写出了具体通往哪个场地，所以，没有看到这些的老板不是脑子不好，就是眼神不好。
伍湫认为是后一个。毕竟那身衣服，看着就像眼神不好的样子。
她长久的迟疑，让幽灵疑惑地歪了歪身子。
“你听到了吗？我想喝热水。”
“这么简单的事情，可以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去买。”
幽灵：“我要喝热可可，要很烫很烫的那种。”
伍湫的班暂时由小安代管。她身上肩负了五条人命的重量，也没有对帮老板跑腿抱怨什么，沉重地点头，抓着幽灵走进了杂物间，然后飞快地抓起胶带，彻底封死了从杂物间进入场地的门。
幽灵抱着手挑剔：“这种胶带太丑了，毫无美感。你就不能用剪刀吗？撕得好难看，一点也不平整。”
因为这间屋子不是给她用的，管他心里舒服干嘛，对她又没好处。伍湫在心里默默回答。
她只是微笑，然后用夹地能甜死人的嗓音说：“好哦～我先去给你买热可可咯～”
手放在把手上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的瞬间，心道要糟。
毫无分寸感的幽灵果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极近的距离，没有自知之明地问道：“还有事？”
伍湫：“老板你学壁虎的能力是天生的吗？”
幽灵：“那你的夹子音也是天生的吗？”
伍湫差点被呛到：“我想问下买哪家店的。”
幽灵：“随便你吧，反正报销找管钱的。干脆把其他人的都一起买了。”
幽灵：“还有，我不是壁虎，是幽灵。”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张开圆手转了一圈，白色的圆边轻飘飘荡开：“比壁虎好看多了。”
他像个公主。伍湫评价。
她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鼓掌捧场：“确实确实。”
幽灵注视着她。
伍湫干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把场面搞得太尴尬了，“那……我先去给您买可可？”
幽灵黑黢黢的眼部透着诡异的气息，“幽灵法则第一条，目标的精神力远远弱于其同伴。”
“什么？”
“幽灵法则第二条，要不知不觉出现在目标身后。”
面前的身影异常的高大，白布被顶出瘦长的一条，而肩膀宽阔，像是在下面藏了宽阔的家具，白布如同防尘的罩纱般遮挡了光线。
然而，所有人都无法质疑，这之下肯定是个充满力量成年的男性。
幼童装作幽灵的万圣节装束放在这里完全不适宜，他宛如真正的幽灵一般，靠近，只有无限接近于死的寒冷。
“恐惧，将成为我的力量。”他没有带着故意调长的尾音，丢弃讨打的说话方式，一反常态的冷静说道。
意识到他并非是在开玩笑，伍湫张了张口。
幽灵却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问题，两片手前后开弓，交替打了一下她的手臂：“所以，什么时候去买热可可？”
幽灵
“您好, 热可可要几分糖？”
“全糖。”
伍湫将七杯奶茶拎了起来，唯独热可可被她慎重地拎在了右手。
她很清楚同事们的点餐习惯，在回复微信群里的消息之后便迅速下单。
奶茶店即将闭店, 人也少, 很快将伍湫的奶茶全部做完了，在听到全糖热可可的时候还提醒她，全糖的可可，喝起来会很腻。
伍湫也觉得这一杯几乎全是糖的饮料很可怕。大概没有人能承受得了糖分的攻击, 喝下去第一口就会吐出来。
光是闻到奶茶盖下甜到发腻的巧克力味, 她就已经开始反胃了。
她先把奶茶交给了还没上场的小布, 让他去分给其他人。看着猴急抓着管子捅破封口, 被溅了一身的青年, 伍湫无奈地说道：“快擦擦，应该快到你上场了。”
小布：“哦哦, 他们还卡在我哥那, 不知道为啥, 他们跑得死快，我哥连引导都没赶上，现在陷入死房间了, 都不出来。”
他吨吨吨喝了大半杯，发出舒适的感叹：“爽！”
伍湫：“记得叫云妹他们出来拿，别整天斗地主了。”
剩下的三人团体负责二楼的场地，副本名为《仙境》, 虽然名字仙气飘飘，确是不折不扣的阴森病院。
因为始终没有客人来, 又玩腻了手机，他们开始沉迷斗地主, 一副纸牌上班玩到下班，还拉伍湫入伙过，因为专业是会计的大学生脑子实在好使，在伍湫连赢数场之后，毫不留情地把她踢了出去。
小布：“晓得勒。”
他一边擦着衣服，抓紧时间往楼上窜去：“奶茶！谁的奶茶！不要我就喝掉了！”
伍湫看着手里孤零零的两杯，抬步往杂物间走去。
老板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过于正常的出场方式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躲在人身后转着圈飘着出现了，伍湫心里甚至有点感动。
她把奶茶放在了幽灵面前：“您要的可可。”
幽灵盯着奶茶的袋子，两只圆手啪唧一下固定住奶茶，从袋子里掏出吸管，熟练戳破封口。
然后，伍湫眼睁睁地看着他举起了奶茶杯，靠近了头部。
传来了吸溜奶茶的声音。
伍湫：“……”
伍湫：“？？？”
开玩笑呢！他完全就没有把奶茶塞进床单里，而是就这么放在外面，还喝掉了！
怎么喝到的？他的嘴长布上吗？
伍湫脸上的表情过于崩坏，幽灵瞥了她一眼，“你就没有工作吗？”
伍湫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不死心的她依旧想要找出幽灵隔空喝奶茶的诡计真相。但一无所获。
布是白的，可可是褐色的，杯子是半空的。
幽灵还在发出吸溜的声音，咕噜噜的声音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
床单和管口相交的地方没有任何缺口，可可被吸到最顶端，突然失去了踪迹，就好像是被床单里吸收了一样。
幽灵有着黑黢黢的眼圈。要是没有这对看着诡异又可爱的“眼睛”，伍湫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个恶作剧，但配上这对眼睛，就会产生，眼前是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喝奶茶的错觉。
伍湫表情空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到主控室的了。
最后一杯奶茶交给小安。
她显然很开心伍湫能在麻烦关头回来，迫不及待地将耳麦还给了她，几乎是逃出了主控室。
伍湫看着监控上令人窒息的画面，头隐隐做痛。
李哥蹲在角落里种蘑菇，玩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有人试探性地拿了一根长条的东西去碰他，蘑菇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桌子上半开的酒罐就明白了，李哥和小布没来得及喝的啤酒，被玩家当成了解渴饮料送进了嘴里。
结果就是屠夫陷入了emo。
碰上这一群活宝同事她到底上辈子干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坏事。没有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救场。
伍湫镇定地开口：“2011年案件发生前夕，李氏兄弟曾陷入困境，无法将生意维持下去的他们一度用酗酒麻痹痛苦，现在是屠夫的封印时间，请玩家继续解密流程，请勿停下脚步。”
玩家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刻意留给他们解密的环节。也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刚刚进来的屠夫会突然痛苦面具，陷入了所谓的“封印时间”，黑暗会放大一切盲目的信任，伍湫的声音宛如指引他们前往光明之处的天籁，无法不去相信。
她盯着自闭的李哥，语气忽然变得甜美无比：“当然，屠夫的封印是有时t效的哦，要是没有在规定时间逃出去的话，第二名屠夫和新来的嘉宾会在时间结束之前放出哦～”
李哥忽然一阵寒恶。
他明白了伍湫的言下之意。这丫头分明是在说：再自闭下去，就让老板削你。
等到伍湫的内线接通后，他再也不敢为死掉的啤酒哀伤了，抓起心爱的大电锯就冲了出去。
玩家被追得抱头鼠窜，到达最后的奖励屋时，有人连鞋子都跑丢了。
伍湫满意地关闭了屏幕。
“你很不错。”幽灵站在她身后静静开口。
伍湫被吓了一跳，手剧烈抖动了一下，差点抓不稳手机。
她假笑着回答：“还好还好。”
幽灵：“你在谦虚什么？”
伍湫：“我没谦虚啊，就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比起其他人来说……”
幽灵深吸了一口气：“停！我夸你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做作，这些话说出来很没意思。”
伍湫有点委屈，但她不敢说。打工见的人多了，她知道该怎么讨好老板和同事，但所有的套路在幽灵这里好像并不适用。
伍湫小声反驳：“也没有很做作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幽灵说，“但是，我不是中年男人，我不喜欢打官腔。”
伍湫：“哦……”
幽灵沉默了一瞬，忽然暴起用两片手毫无攻击力地甩她的胳膊：“我有那么老吗！”
伍湫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却敢肯定他的心理年龄一定不大。
不是每个青春期小屁孩都能被称作中二少年。她的老板一定能力压一种杀马特，站在中二之巅。
她敷衍地回应着幽灵的攻击，像是打猫猫拳一样摆着手回击床单：“没有没有，您年轻得很，您的动作这么灵活，一定还在壮年。”
幽灵听了更加生气了，他憋了半天，只扔下一句：“哼！”
他的骂人词汇很贫乏，只能骂出“白痴”、“笨蛋”等不痛不痒的脏话，伍湫是个女孩子，在她面前说脏话也不太适宜，幽灵只能忍住所有失礼的行为，用抱起的双手表达自己的不满。
伍湫升起了愧疚。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欺负了一个小学生。
……不对，万一真是小学生呢？现在的小屁孩吃这么好，小学生也可能会发育成……呃……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有些荒谬，但也不是不可能。声音也可以用变声器来解释，柯南都连载一千多集了，变声器还没被戳穿呢。
伍湫放软了嗓音：“那我道歉？”
幽灵：“……”
幽灵：“我也不是小孩子。”
他的嗓音幽幽：“不许把我当成小孩子，也不可以把我当成中年男人。”
他显然对这两种身份深恶痛绝。
伍湫：“遵命。”
幽灵就是幽灵，这样想就好了。幽灵是一种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无介质生物。哪怕自称为幽灵的男子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和名牌运动鞋，她也要坚信幽灵没有任何的年龄障碍。
老板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谁会和钱过不去。万一他背地里给她穿小鞋，这份高薪工作就要打水漂了。
解决完这个认知问题，双方都很满意。
幽灵难得态度和善地问她：“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你还不回去吗？”
伍湫：“十一点四十？”
她扭曲着脸，再度确认：“现在是十一点四十？”
幽灵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自己看手机。”
伍湫打开屏幕，恰好跳转到了23:40。
周末限定的最后一班的巴士已经走远了，打车倒是能赶上门禁，可打车费比公交贵了十多倍，还不一定能够打得到。
伍湫沉默了，她抓了抓头发，发出疲惫的叹气声：“唉。”
赶不上就赶不上吧，和阿姨撒撒娇，她总不会忍心看着可怜的伍湫在外面受冻的。
幽灵：“错过了车啊，好可惜。”
他只是在应和伍湫的叹气声，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苦笑的少女眼泪跟决堤了一样彪了出来。
她的命真的好苦啊！不仅要收拾烂摊子，还要被老板嘲笑，她怎么能这么惨！
幽灵不常安慰人，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好歹是养活一个店面，给七个人发工资的小老板，很快找到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办法。
他说：“别哭了，今天干得不错，我给你涨工资。”
伍湫的啜泣声停止，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多少？”
幽灵：“五百，够了吗？”
伍湫迅速擦掉眼泪，带着红彤彤的眼眶笑得灿烂：“够了，谢谢老板！”
幽灵怀疑自己被仙人跳了。
看在热可可的份上。他嘀咕了一句。又花钱又受罪，他可真是大好人。
“走吧，我送你。”
伍湫：“啊？”
“再打不到车，那五百你就送给酒店吧。寝室门禁快到了，你快点决定。”
他的手又在闹脾气地甩来甩去。
伍湫连忙说道：“那就麻烦您了！”
走出幽灵之屋那一刻，被夜风吹拂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既然要开车送她，这就意味着老板终于要摘下床单，露出他的真面目了吗？
伍湫有种说不出的焦虑感。
但很快，她明白自己多虑了。
幽灵不知从哪里抓出了一把车钥匙，扔给伍湫，“你有驾照，你来开。”
面前停着一辆二人座的跑车，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伍湫双手捧着钥匙，指着自己：“我？”
幽灵：“如果你放心让我开车，半路不小心出车祸还要麻烦交警从队里跑出来一趟，大家一起挨到天亮，我也不是不能开车的。”
伍湫任劳任怨地打开车门：“那我来。”
她开始怀疑老板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车夫。
本以为坐上豪车，心里一定会很激动，但真正发动引擎时，脑海中盘旋的只有即将到来的门禁。
晚上道路宽阔，伍湫车技算不上好，也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了学校。
她让出驾驶座，迅速跟幽灵道谢，玩命一样朝着寝室楼狂奔。
顺利刷脸进楼后，伍湫突然想到——
既然老板不能开车，那么他回去该怎么办呢？
在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车座之中，一只白色的手按下音乐播放器。
I settle for a ghost I never knew.
Super paradise I held on to.
低沉柔滑的声音跟着哼唱：“But I settle for a ghost……”
被蹭得有点脏的运动鞋踩在油门上，跑车发出低低的嗡鸣声，奔向黑暗之中。
幽灵
当天晚上幽灵是否有被交警拦下, 给驾驶证上增添一道崭新出炉的履历尚且是未解之谜，伍湫率先迎来了“幽灵之屋”第一个客潮。
上次来的那帮大学生还真是他们学校的，被幽灵贴脸惊吓的高个男生在微博上po出了鬼屋初次体验的感受。因为外形还算帅气, 身高和学历都出众, 他在网上拥有将近五万的粉丝，其中十分之一都是活跃校友。
“我自己算是怕鬼的，这次想去尝试一下也是被室友撺掇的。他打听了副本的NPC会在哪些时候出没，说没什么好怕的, 我就真的相信了。”
“第一步就是解密嘛, 在场的都是理科生, 只要能冷静下来, 我们就稳了。刚刚才过了五分钟, 我就觉得有东西贴着我的背，凉飕飕的, 特别不舒服。手电一照,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白色的人站在了我的后面！
“不管去哪里, 只要背对着他，一转身，就能看到白色的一块布站在你的面前, 什么都没办法想，一群人在屋子里乱窜。后面NPC力挽狂澜，把我们引回去了，不然一晚上就对着那块布疯狂尖叫。蛮特别的体验。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了。”
下面有人问：“真这么恐怖吗？不就是个NPC吗？”
他回复得很快：“不是。海报上写得很明白, 只有两个NPC，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而且谁也不知道, 我出去的时候问前台，她一脸茫然。真的冷汗直冒了。”
莫名误入片场的老板成为了幽灵之屋的招牌。这是伍湫始料未及的。她能够摸鱼的时间被客人拿走了, 只能在半夜的时候疯狂开工，有时候两边都要兼顾，一边狂吼着让二楼斗地主的收拾好牌，一边心累提醒一楼的藏好啤酒。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幽灵。
老板虽然称作老板，但是他几乎什么事情也不管。每天美滋滋喝着伍湫带来的加满白糖的薏米红豆茶，窝在杂物间放空。问他这t个月收入多少，员工的工资多少，晚上要不要加班，他的回答都是一脸空空的幽灵脸。
说来好笑，伍湫当初看到的是招收银才来的，后来小安主动把她安置在了GM的位置上，现在她不仅要算账，又要负责店铺的运营，还要看监控。
不是她想干，而是一群穿着血衣到处乱跑，一见到顾客就露出心死眼神的咸鱼，完全会捅出更大的乱子，而当她开口说话，有条不紊地指挥时，这些咸鱼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星星眼。
……都是些笨蛋。伍湫心累。
幽灵之屋的预约火爆，预计到这个月下旬的预定全部排满。
幽灵：“生意有点太好了。”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嫌弃。
阴暗的杂物室，幽灵甩着两片手，晃晃悠悠地站在办公桌的边缘上，像是要马上张开手，模仿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动作。但要是以幽灵的扮相做出这个动作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在威吓的。
伍湫心里有一百句脏话要说，但她憋回去了。谁都不想上班，尤其是对她这种连睡眠都是奢望的贫穷大学生来说。要想保证学习，又要兼职，时间一点都不够用。
伍湫也想稍微轻松一点。
幽灵：“你看着好像很不满嘛。”
伍湫：“您看出来了啊。”
她的脸上写满了怨念，甜妹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她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因为平台客服、运营全是我来做，连睡觉都想着店里的事，身体要吃不消了。”
幽灵从桌子上跳下来。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猫的肉垫轻压，又远远比它的姿势轻盈，仿佛能滞空一般，就这样悬浮在半空中。
白色的床单立在她面前，幽灵静静地说：“其他人都不行。”
伍湫干脆地说：“对。”
不是她自吹自擂，她大概是幽灵之屋唯一一个靠谱的人类了。小安有些脱线，遇到人下意识会紧张，李哥和小布满脑子都是啤酒，斗地主三人只会想着怎么偷懒。她也想彻底摆烂，但怎么也没能自暴自弃。
老板是最最最不可靠的那一个！而且还整天想着摆烂！
伍湫总是感觉自己入职了一家幼儿园，负责管教里面过分大的婴儿。
幽灵几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她希望得到的答案：“给你涨工资，以后你就是副店长了，还是晚上这段时间来，请假的话全店休息。”
伍湫的眼神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可爱的笑容几乎是立即出现在她的脸上，“冒昧问一下，工资多少呢？”
幽灵伸出手：“这个数。”
伍湫：“老板你忘了你没有手指。”
幽灵：“哦。”
他放下手臂回答：“七千，不包吃住，饮料格外价钱。”
伍湫：“老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她礼貌退出杂物间，脸上浮现了成分复杂的有些邪恶的微笑。
有多少钱，她才肯出多少力气。升职加薪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个家没她就得散嘛，老板总不可能不识货把唯一靠谱的她赶走的吧？
短暂休息片刻，她进门收拾东西，重新坐在了主控室的座位上。
三十二块屏幕整齐排列，其中两块上映出了玩家狼狈逃窜的背影，她深深地沉醉在玩家惊恐的尖叫声中。
啊，是金钱的气息。
叫吧，叫得越惨越好！反正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她维持着有些微妙的笑，重新进行引导。表情兴奋得像杀人狂，嗓音却如安抚人心的天使。
“恭喜您通关2008年屠宰场悬案，请前往最后一个房间领取您的奖励。”
好，这是最后一个本，送走这批人她就能下班了！
伍湫已经准备好摘下耳机，拎起挎包去赶车了。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了奖励屋的一角。
伍湫：“……！”
这什么，不！等一等！！！
不要啊！！！
熟悉的惨叫声再次刺破耳膜，她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
玩家再度乱成了一锅粥，在房间内疯狂逃窜，乱舞的手臂像是两根面条，幽灵顿在原地，像是被吓到了，而伍湫知道他的实质，他是在纠结到底先下手那一个比较好。
在受害人的甄选上，幽灵有非常严格的标准。
神经质的pass，太过健壮的男人pass，这两种可能会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劈头盖脸砸他脸上。之前幽灵有被砸过一次，Duang的一声，伍湫听到了就觉得痛。但他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才用不带感情的嗓音慢吞吞说：“痛。”
这一方面，幽灵完全没有救了。他似乎沉迷在了扮演“幽灵”的游戏之中，不管被误伤了多少次，也不管伍湫给他的房间贴了多少封条，都要顽强地出现在了无人在意的角落，等待第一个胆小到不敢反抗的人发现他的存在。
伍湫实在受够了，她直接去了杂物间。果不其然，其中一扇门的胶带已经全部撕开了，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找到奖励屋，摸黑把幽灵拽了出去，关门前顺手打开了灯。
玩家被突然亮起的灯又吓了一跳，有人捂着心脏苦笑：“果然名不虚传。”
而相隔一堵墙，伍湫和幽灵之间的气氛却非常诡异。
少女的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最后又叹了一声：“唉。”
幽灵：“为什么要叹气？”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连叹气都要问？伍湫差点没有忍住心里话。这七千的工资拿得着实有点烫手，她在辱骂老板和被开除之间不断挣扎，最后选择了自我内耗。
伍湫总觉得她干的是体力活。
“又要重新贴胶带了，老板。”伍湫幽怨说道，“能不能给我个心理准备，他们被吓死在这里，我们都要去局子里做客了。”
幽灵：“我是幽灵。”
要是这句话换成带群头衔企鹅昵称为幽灵的对话框说出，效果会更加炸裂。
伍湫忍不住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什么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能干人类在他面前挫败无比。幽灵像是能用脑子思考的猫，非常坚定地选择了闯祸。
这是他的店，伍湫没有说不的权利，而之后要应对顾客的投诉也是意见很容易让人感到疲惫的事情。
她呵呵了一声，按照幽灵自我介绍的格式也说：“我是伍湫。”
幽灵：“我知道。”
伍湫：“不，你不知道。我其实是黄金梅丽号的海贼，曾经着杰克船长出海拜访深海里的大菠萝。”
幽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伍湫是在嘲讽他。自称幽灵听起来很可疑，实际上也是，但用在他身上似乎一点也没有错。
幽灵沉默了。他不太愉快地晃了一下身侧的两片长长的，几乎拖到膝盖的“手”，“你在骗人。”
伍湫对非人生物并不存在于地球这一点深信不疑，于是她没有过脑子反击：“彼此彼此。”
幽灵：“……”
他缓缓上前一步，如同之前一般贴着她的脸。
伍湫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推开他。手指触到了冰凉的物体。
她缓缓睁大了眼睛。
伸出的手陷入了湿冷之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从未到达过的领域，径直穿过了白色的床单，陷了进去，手心空空如也，又像是塞满无数的物体。
幽灵漆黑的眼圈似乎紧紧地咬住了她：“我是幽灵。”
伍湫：“……？”
比起遇上超自然这件事更让她在意的是——需要给您的企鹅买个幽灵气泡吗？
幽灵
意识到老板似乎真是和非人生物有些不可告人的联系, 伍湫居然没有太大的意外感。
就好像，原本买了一个双球甜筒，把蛋筒上面的冰淇淋全部吃掉之后, 才发现蛋筒居然是空心的, 然而因为早就知道这是一家黑店，甚至还有些石头落地的如释重负感。
伍湫的世界观粉碎，但打定主意要将幽灵的事情隐瞒下来。万一吓到的小安他们，员工统统辞职……大概幽灵之屋就要倒闭了吧？
木着一张脸, 伍湫很快自我开解。只要她不说, 幽灵不说, 幽灵不被研究院抓走, 那么七千块钱的工资她可以工作到毕业。
太好了, 这份工作还是能保住的。
早早上了床，伍湫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在周末, 她们寝室经常会组建一些能够在室内完成的小活动, 比如电影会什么的, 感情好，光是聊天也能嗨到一点多。
见伍湫的帘子放了下来t，老大的说话声也放轻了。小雨顺手关掉了灯。
在电脑屏幕的盈盈蓝光下, 老大飘飘晃晃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低语：“……2008年，我们家那边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当时我还小，有一天，我舅舅突然在我家开饭的时候跑过来, 把我家桌子上的肉倒掉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有人问。
伍湫陷入了浅眠，话语传到她的耳中变得非常不真实, 哪怕挣扎着想要听下去，或者干脆蒙住脑袋, 不去听接下来的过程，身体也像是被石头压住一般，非常沉重。
一股莫名的寒冷包裹了她。
老大：“我舅说，我家附近的屠宰场出事啦。那家是自己养猪，自己宰杀的，父母去得早，就剩兄弟俩。好不容易要过年了，年轻点的那个女朋友都找好了，老大也被介绍了对象，就等着一起办酒席了。”
喉咙传来了咕咚的声音。
“然……然后呢？”
似乎意料到了那碗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伍湫的眼球不安地颤抖着。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叫嚣：“快醒过来！快醒醒！”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抬起手臂，都是徒劳无功。颤抖的眼被一块冰凉的布料盖住，封住了所有的感官。
“然后……”
世界离她远去了。
伍湫再也没能听到接下来的部分。
她做了个很糟糕的梦。白天下床的时候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满眼的血色似乎历历在目，她刷着牙，下意识想要呕吐，把室友吓了一跳。
“没事。”伍湫呕出一些胃酸，擦掉嘴角透明液体，撑着手臂喘息，“可能是太累了。对了，你们昨天讲了什么？”
老大：“就讲了一些家那边发生的事情。大白天讲出来也瘆得慌，你晚上还要去上班，就不跟你说了。对了，你昨天不是睡着了吗？我们把你吵醒了？”
“我睡得比较浅，”伍湫说道，她鞠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我听到了2008年什么的。”
老大：“哦……那个啊。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网上搜一下，那件事在我们家那边还是很有名的，都上了新闻，不过还是很可怕的……”
伍湫立马拿起了手机，她眼中不同寻常的专注让老大感到有些害怕。她一声不吭地退出了洗漱室。
2008年恰好是一楼屠宰场故事发生的背景。按理说，她应该会下意识觉得副本参考了真实事件，而现在看却并不只是如此。
要是老板是货真价实的幽灵，那么他的员工会是正常人吗？
伍湫难得在课上发起了呆。回过神来，笔记上已经写满了奇怪的符号，潜意识想要告诉她什么，但只能吐露含糊不清的鬼画符。
伍湫撕掉了那一页。
夜幕降临，幽灵之屋的招牌亮起，伍湫背着挎包再度走入店面。
小安在前台玩手机，无所事事地打着哈欠，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跟伍湫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伍湫放好挎包，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罐子，里面是幽灵要的甜茶。她没有和之前一样先把杯子送去杂物间，而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板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更了解他一点。话说大家都不怎么出来玩吗？我下个周末白天刚好有空，可以约顿饭什么的。”
小安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到她脸上：“你不是对团建不敢兴趣的吗？”
伍湫轻轻耸了下肩，也不知道是为了缓解身上的寒恶，还是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你忘了吗？我加薪了，下个月就拿新的薪水了，请大家吃顿饭正常。”
小安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晚上睡得很晚，估计起不来，他们也是一样的。”
伍湫：“……好吧。”
她转过身，小安又叫住她，往伍湫手里塞了张纸巾。
“你在出汗，擦擦吧。”小安的微笑一如既往，漆黑的眼珠注视着伍湫，“快去送水，老板出来找你好几次了。”
直到伍湫关上杂物间的门，还感觉她的目光刺在背上，让人不寒而栗。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压下不安。
老板椅上空空如也。
伍湫一抬头，就看见幽灵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蹲在天花板和柜子的夹角里面。
伍湫：“……”
老板的决定全赞同，老板的金句常复诵，就算老板突发神经在地上爬行，也要当做正常现象。但是！这绝对不代表她在看到角落里一坨白色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
伍湫：“老板，我要要求你支付工伤费用了。”
幽灵从柜子上跳下来：“我以为，你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已经锻炼出一颗强大的心脏了。”
伍湫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看着吸溜红枣茶的幽灵，突然提问：“幽灵也需要养生吗？”
“不，”幽灵说道：“只是我的个人兴趣。”
他合上杯盖：“你好像……”
伍湫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好像什么？”
“没什么，”幽灵没有嘴，却发出了吧唧的声音，“糖还可以放多一点。”
做幽灵真好啊，都不用担心糖尿病了。
伍湫默默地把想要问出口的问题憋了回去。
假装不知道吧。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她还是笨一点比较好。
“好的，老板，”伍湫说，“另外，十一月初的万圣节活动，店里会搞活动吗？”
幽灵冒了个泡：“。”
“随便吧，怎么样都无所谓。”
伍湫：“我有一批万圣节的道具，要不要在店面装饰一下？另外还可以去学校发发传单，店铺一楼的休息区够大，能搞一些免费的桌游……”
幽灵被烦得脑瓜疼：“你都想好了，还告诉我干什么，要做就去做吧，别再问我了。账单记我头上。”
想到上次伍湫的一千一杯的热茶，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宰得太过分。”
伍湫：“我是这种人吗……好吧，我是。”
幽灵不说话了。
伍湫在大一时专门研究过怎么制作手工制品，其中包括羊毛毡、绕线、滴胶等等，甚至赚得还不少，后来因为定制需要花费的时间成本太大，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这条路子。
以前没有用完的材料刚好能在这里用上，不仅能解决占地方的库存，还能美美赚上一波。
正如伍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幽灵也从来没有放弃撕掉胶带挤进密室吓人的爱好。随机刷新出现的幽灵已经成了幽灵之屋的招牌，有人吐槽，也有人对他充满兴趣。
万圣节当天，伍湫特地给幽灵带了一个南瓜造型的提灯。
伍湫郑重地说：“为了万圣节，请老板努力营业吧。”
她特地画了符合节日气氛的妆，眼下画了黑色的星星。眼里好像也有星星，对着招牌摇钱树不要命地发动眼神攻击。
幽灵难得吐槽：“到底是为了万圣节还是为了你自己啊。”
他被逼得没办法了，唉了一声，“我才是老板吧？”
两片手下意识在身侧摇来晃去，他的语气坚定无比：“我是不会做违背幽灵身份的事情的！随便就抛头露脸的，我不干。”
“都一样嘛。而且，”伍湫很诚恳地说，“您有脸吗？”
幽灵：“……”
伍湫：“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幽灵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先说好，我只会蹲在角落里。”
社恐，她懂。
伍湫点头：“放心，谁也靠近不了您的。”
万圣节的客流量比往日更多，就算排不到幽灵之屋的预约，也有很多人前来打卡。伍湫将幽灵恭恭敬敬请出杂物间，把他领到门口的椅子上。椅子足足有三米高，大概只会在泳池旁边出现。
为了借走这把椅子，伍湫花了不少力气和体育老师周旋。
幽灵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伸出一片手，指着被架高的椅子，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认真的？”
伍湫：“要不然换我上去？”
察觉到老板并不乐意，伍湫掏出了背包里装着的一次性白色床单，套头盖了上去，“看，我还有备选方案。”
幽灵：“……”
伍湫：“……？”
幽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伍湫。她看起来不像是幽灵，像是床单精，白色的褶在脚边堆成一团，走起来像脑子不太好使的长毛狗。
幽灵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自暴自弃地开t口：“算了，你去忙吧。”
他利落地爬上椅子，无助地蹲在上面思考人生。
伍湫没有空去思考老板到底开不开心，她是挺开心的。货全部卖光了，紧急赶制的幽灵之屋2024年纪念品也销售一空，今天的净额差不多有将近六千块，除去给店里赚的钱，她自己也能赚到一千块。
关店时，在二楼打牌的云妹、柠檬和鹿哥都下来围观了。
大家围在一起惊叹，说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钱。
伍湫：“这只是开始，要是能继续开展下去的话，可以每个节日推出一款纪念品，不管客人约不约得上都能买。”
既然叫做幽灵之家，元素就得选有代表性的幽灵。
伍湫这才发现，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主角不见踪影。
糟糕，老板不会还在上面蹲着吧？她心里一紧，连忙跑出去，幽灵果然还蹲在椅子上。
“老板，结束啦，下来吧！”
幽灵一言不发地爬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谴责：“我被拍了好多照片。”
“人家喜欢你嘛，嘘嘘嘘，不要哭！”
幽灵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我没有哭！”
“人都走光了，也没有人叫我，”他幽幽地说，“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伍湫：“……没有呢，只是刚刚在忙。”
幽灵打了个喷嚏，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就是在敷衍我。”
伍湫额头冒汗：“没有没有，我哪敢啊。”
她的手指在外套的兜里一碰，翻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小熊，递给了幽灵：“万圣节快乐，老板。”
小熊穿了一件绣着幽灵的毛衣。
“给我的？”
幽灵接过了熊，“我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
相比刚才的恼怒，幽灵在见到熊的那一刻，下一秒就要碎掉似的，伍湫忐忑地看着他的反应，生怕自己送错了礼物。
可她多虑了。
龟毛又古怪的幽灵几乎是腼腆地抱住了熊，珍爱地贴在自己的胸口，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羞涩：“既然是你送的……我会好好珍惜的。”
幽灵
小熊是伍湫参加活动挣来的, 毛衣是她自己织的。
她很少收到礼物，也很少赠送别人礼物。能够手工制作的东西，她绝不花钱去买。哪怕只是被人放在角落里吃灰, 也丝毫不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
在她看来, 吃一顿热乎乎的饭加一个鸡腿，比赠送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要值得多。这样实用却市侩的价值观里，看不出一丝一毫被家人呵护的痕迹，她过早地成长, 又过早地接触到生命最残忍的一面。
伍湫和家里关系不太好, 从上了大学之后, 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出的。父母拼着高龄生了二胎, 直白地告诉她, 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要留给弟弟。从小便不受父母重视，长大也和双亲缘浅, 这样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一旦走出家庭, 她就是一只自由的鸟，没有人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她对于未来有很清晰的规划，幽灵之屋只是她暂时的落脚地, 泰迪熊更是不经意间完成的产物。
然而，这只廉价的熊却意外收获了幽灵的欢心。伍湫没有预料到的是，幽灵甚至还给熊买了一把符合它大小的椅子，把它们放在了办公桌上, 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足以显示出他对于这份礼物的珍视。
喜欢毛绒玩具的男生不少, 但喜欢泰迪熊的幽灵她还是第一次见。
更加可怕的是，自从那天之后, 幽灵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要用一个词语形容的话……黏人？？
就好像离不开她作业本的室友，每次带着无光的眼神下课，看到她的笔记本时，都会迸发出死鱼一般的亮光，纷纷围上来，期望能够从她手里分到一点鱼食。尤其是到期末时，伍湫总会升起一种她是公园喂鱼大爷的既视感。
幽灵表达的方式更加奇怪。
他对躲在角落里等待伍湫发现的游戏腻味了，开始学着做伍湫的背后灵。
伍湫对此：“……”
小安悄悄在她耳边说道：“你完了，你被老板盯上了！”
伍湫抽了抽嘴角，她感受着背上的幽冷的目光，头皮发麻，“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喝酒了，杀……刹车刹得太急了把他颠到了，要么就是斗地主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从这一句来看，幽灵属实是个玩不起容易破防的老板。伍湫来这里的时间还短，对幽灵的了解远没有小安熟悉。据藏不住话的小安和的李哥来说，幽灵生气的时候极为可怕，整个幽灵之屋都不敢吱声，生怕被老板撕成碎片。
伍湫眼中的幽灵却是另外的形象。她不觉得幽灵好相处，但远远没有那么可怕。
幽灵站在她们身后，掀开保温杯的盖子慢慢吹气，试图让杯子里的甜汤冷却，慢悠悠地吸着表面已经变温的汤汁。
“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说我坏话吗？”他礼貌地问，“我也是有脾气的。你们可以表现得更在乎一点工资的。”
小安和伍湫立即静音。
伍湫起身：“我去看看李哥和小布打扫得怎么样了。”
刚刚站起身，幽灵就捧着杯子跟了过来。李哥和小布诚惶诚恐地接待了两人，点头哈腰的，像是刚进城的小工，卑微地背着双手，空掉的酒瓶被塞在了身后，两人努力挨着，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罪证。
伍湫：“……算了，我还是走吧。”
自从和老板绑定之后，人也精神了，鱼也摸不了了，也逐渐变得遭同事嫌弃了，真好，每天都是阴气森森的一天。
原本以为只是幽灵短暂的兴趣，但这样的情况连着出现了三天。
伍湫忍不下去了：“老板，我能问一下这是新型的惩罚方式吗？”
十二月要考六级，她想趁乱背单词都不行了！谁来把监工的老板赶走啊喂！
幽灵：“惩罚？”
他似乎有些不解，小口吹着滚烫的加了红枣的大麦茶，慢吞吞问道：“什么惩罚？”
伍湫：“……”
她停下了脚步，“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
幽灵跟着停了下来，路灯照亮了伍湫的脸，也将他蹭亮的新鞋照得像在发光。鞋子是某个知名奢牌的新款，远比他之前穿的那双贵。虽然是幽灵，他的穿着品味很好，裤子和鞋子的挑选非常讲究，有时候从兜里掏手机，伍湫还能看到衣服的下摆，无一例外是时髦的卫衣。
他还是没能理解伍湫突如其来的质问。
伍湫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跟着我回学校啊！”
不要以为你是老板我就真的不会生气啊！
从下班那一刻，幽灵跟着她上了公交开始，事件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伍湫实在没办法理解幽灵的脑回路，甚至觉得他是红枣银耳羹喝多了，甜得坏了脑子，才做出STK才会做的事。
要么就是他把跟踪狂的属性隐藏得太好了，直至现在才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不管是哪种，伍湫都觉得好尴尬。要是同事的话还好，但这是老板，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幽灵，不管是哪种不能说的猜想都在挑战人类的极限。
幽灵没有理解伍湫到底为什么生气，他小心地盖上杯盖，然后才回答：“啊，需要理由吗？”
他直白地说：“我只是想跟着你。”
伍湫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适：“但这样不太好，万一同校的校友看见了我和你在一起，以为你是我的对象该怎么办？而且之前有人见到过我们两个出现在一个地方，会有不好听的话流传出来的。”
长长的袖子从攥紧的杯子的边缘滑下来，他似是不关己事道：“有人怀疑，你就说我是女生，只是个子高了一点，嗓子粗了一点，没有人会找你麻烦的。”
伍湫被他完美的借口打败了。
“可是……”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伍湫有话想说，但又不敢真的说出口。
因为太过能干，她的桃花少得可怜，唯一谈过的恋爱在高一，持续了短短的两天，以她醒悟要考一个好大学告终。她的恋爱经验全部来自于电影、小说、漫画，幽灵的反应不管怎么看都……
对她图谋不轨！
在伍湫为难又害羞的小别扭下，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婉拒老板的厚爱，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生。
他经过了伍湫，蹲下身，从地上捡了串钥匙，转头：“你好，请问……”
不好！伍湫想要拉住人，而幽灵已经蹿了出去！
幽灵捧着茶杯，人已经快贴男生脸上了。
“啊t啊啊啊！”受害者脸上出现了伍湫熟悉的空白，他大叫着往后退去，失控地转过头往前跑。快要跑到安全范围的他，不知为何脑子一抽，再度回头——
“啊啊啊啊啊啊！”
伍湫：“……”
这哥们儿，肺活量真好啊。被折腾三次了，还是缺心眼地想要转头去看。
伍湫发出了沉重地叹气：“唉。”
她拉住幽灵的床单下摆，把他拉到一边。
幽灵的语气里充满遗憾：“我还能……”
伍湫抽走他的杯子，微笑说道：“你不能。”
在幽灵震耳欲聋的沉默下，伍湫揪住他的两片手，绕着电线杆打了个死结。
幽灵：“？？？伍湫？！”
伍湫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老板，但要是你再吓他，我们可能真的要进派出所了，克制一下吧。”
对付幽灵最好的办法，就是物理封印。
高个男已经趴在地上了，正费力地喘息着。伍湫伸手拉他起来：“你还好吗？”
“还……还行。”他苦笑着回答，“没想到还能再来一次。你是幽灵之屋的员工吧？上次看到过你。”
伍湫起先没有认出来这是谁，但根据对方特别的逃跑姿势，她的脑子对上了正确的名字：“啊，是你。”
是那个和她同校的博主。
“对，我叫路任，大二。”
“我是伍湫，三年级的。”
路任借力站了起来，他擦了把汗：“有点汗流浃背了，我还以为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伍湫：“抱歉。”
“没事，是我胆子太小了，”路任掏出手机，自然道：“对了，学姐，加个微信呗，我们还约了二楼的，有事找你也方便点。”
伍湫不见怪地掏出手机：“我扫你。”
新的对话框上浮，路任松了口气：“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你和……了，我先走了。”
他小幅度对着伍湫挥挥手，心悸地瞄了一眼被铐在路灯上的幽灵。他至今都没搞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学姐既然能和祂一起出来，那么至少床单下面的是个人……吧？
幽灵黑黢黢的眼圈注视着他，还在不死心地挣扎着。路任一个激灵，顾不上和有好感的学姐多说两句话，小跑着走开了。
伍湫已经放弃思考她和幽灵的组合是多么诡异。大概在学弟眼中她是个大半夜溜鬼的奇葩吧。
她重新回到幽灵面前，耐心扯着死结。
幽灵：“……”
幽灵冷笑：“学姐？”
幽灵夹子音：“学姐~叫得好亲切呢。”
幽灵全开麦嘲讽：“和他聊得还好吗？有没有想起被打了死结的老板？”
幽灵在解放的第一分钟，就抱着心爱的保温杯速速远离，高冷地背过身。
伍湫的手骤然一空，她无奈道：“那好吧，我要回寝室了，记得早点打车回去。”
她感觉身后有东西贴了上来，一转身，幽灵委屈巴巴地站在她面前：“就这样？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话了吗？”
伍湫：“有。”
她强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太暧昧了。”
幽灵：“……”
他的两片手激烈地在身侧挥来挥去，若无其事地镇定下来：“有吗？”
“没有吗？”
一人一鬼对着面面相觑，伍湫拽住他左边的那片手：“算了，我先给你打车。先说好，明天不许跟着我了，不然的话，就算你是老板，我也会骂你的。”
被牵着手的幽灵同手同脚地跟着伍湫走到网约车接待地点，他不自在地搂着杯子，运动鞋在地上摩擦着，无措地问道：“真的不能？”
“不行。”伍湫坚定拒绝，“要是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我拉不住你了该怎么办？你追着人去寝室了该怎么办？万一去的女寝，你要被当成流氓，万一去的男寝，我要给你收尸。给你打死结你又不乐意，又要凶我。”
伍湫踢着脚前的小石子，“好难哦，这不让那不让的，又不是放牛放羊，怎么管得住。”
幽灵镇定地举起靠近伍湫那侧的手，过长的缝合在一起的圆片垂下，柔顺的布料下隐约可以看清肌肉的轮廓。
“那你可以牵着我。”
伍湫缓慢地抬起头。
“你牵着我，我就不会乱跑了。”
幽灵
伍湫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 这多少有点不正常。
老大被撺掇着开口：“小五，今天也不用去店里吗？”
伍湫的目光从练习簿上转移开，慢了半拍回应：“店里……哦, 店里啊, 最近不太忙。”
“哦，原来是这样。”老大尴尬道，“刚好能多休息会儿。而且据说外面不安全，有逃犯在学校附近出没, 学校让学生都小心点。”
伍湫：“逃犯？”
老大：“对啊, 我还以为你知道才去请假的。”
寝室里的人都不赞同伍湫找晚上的兼职。可伍湫急需用钱, 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原来幽灵那天跟着她, 还有这个意思？
幽灵的直球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怎么说, 跟老板暧昧也太过超前了！她逃似的离开了现场，忘记了拿走幽灵的杯子, 再也没走出过学校一步。
工资扣就扣吧, 反正她现在还有存款, 就算扣到零，她也是能活下去的。伍湫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开口和幽灵说出离职的事情。
但就这样抛下幽灵之屋，她又有些不甘心。鬼屋发展至今, 一半都是她的功劳，可以说是她看着它成长起来的。要是放下那群不管事的同事不管，肯定又会成为之前的样子吧。
伍湫人不在幽灵之屋，但满脑子都是店里的事情。想小安腼腆的个性遇到难缠的客人该怎么办, 李哥和小布喝酒被抓了她再也没有办法打掩护了，三人组缺了她照样能打牌, 可她刚刚答应送芸妹一套幽灵之屋特制的周边牌，就这么辞职了一定会被芸妹数落。
心脏像是被猫爪把玩的毛线团, 时不时传来难耐的痒意。
……而且，老板是个万事不管的幽灵，要是继续惊吓游客，会马上被研究所抓走的吧？
面前又出现了幽灵白色的幻影，冰冷细腻的布料兜头罩下，贴着她卷起袖子的手臂，虚幻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忘记了现在是身处于寝室，而不是幽灵之屋之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老大被她忽然变得空白的表情下了一跳，连忙摇着她的手臂，“怎么了？你没事吧？”
伍湫仿佛刚回过了神，“没事啊。”
老大：“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伍湫：“没事，只是太累了。”
老大：“那好吧，作业借我看下，我对下答案。”
伍湫递给她本子。两人校对完作业恰好到了熄灯时间。今天是实打实的满课，室友们都累瘫在了床上，伍湫关掉电灯，在床上躺好。
她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但愿最近经常会出现的那种异样的酸痛感不会出现。不知怎的，伍湫像是撞了鬼似的，一旦睡着，身上就重得厉害，每天都腰酸背痛。
尤其是在离开幽灵之屋后，身上的痛感变本加厉，每天起床都像是拉练一样酸爽。她都要怀疑这是老板的诅咒了。
可不管怎么看，穿着潮牌鞋和牛仔裤的老板都是喜欢赛博诅咒的那一挂。不至于背地里偷偷给她扎小人。
哦，对哦，她的老板是幽灵哎。
也许是幽灵平时的表现一点也没有身为超自然现象本身的自我修养，每天就知道窝在角落里吸溜他的甜汤。伍湫就差拎着他的床单怒吼让他不要去骚扰游客了。
明明是幽灵，却只知道吓人，知不知道现在的鬼也都有学历要求的，有吓人的功夫，不如跟着她多背几个单词……
伍湫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睡着了。
半夜照旧传来了压力感，沉沉地压在她的双腿，她不适地加重了呼吸。
伍湫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着，挣扎着要醒来。
身上冷得出奇，她却从这股异样的冰冷中感觉出舒适而让人安心的温柔。
周围是漆黑的，唯有眼前的人形是皎洁无瑕的纯白。他压在伍湫的双腿上，却轻得像是一捧掉落在枝头的新雪。他的身影将床帘撑出两拳的缝隙。
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身体轻盈得出奇。
伍湫困倦的眼焦距在了幽灵身上：“……”
好的，她一定是在梦里。原来如此，怪不得最近总是睡得这么累，原来是做噩梦梦到老板了啊，哈哈哈，原来如此。
伍湫闭上了眼睛，安心地往上拉了拉被子。
她的手指被戳了一下。
伍湫：“……”
一定是蚊子。这个季t节还是有蚊子的，下次要和老大提提买电蚊拍的事情。
她迷迷糊糊想着，头发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抓在了手里，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
伍湫清醒了。
室友肯定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她睁开眼，虚弱地低声道：“老板……您有事吗？”
幽灵的手迅速从她的头发上撤离，沉默回答：“……”
伍湫两手搭在自己的被子上，小心地拽了一下，“那个，要是没事的话，我就继续睡了？您要离开记得小心监控，被拍到会很麻烦。”
幽灵：“我是幽灵。”
伍湫：“我知道，我是伍湫，我要睡觉。”
少女的脸上充满了绝望。
救命！老板神经到跟着她飘回寝室了！
这还是女寝啊！室友还在上面睡，突然就有个鬼闯进门了！这时候她们醒来该有多崩溃啊！
伍湫的表情裂开，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带着没睡饱的脸坐起来：“怎么才能送走你？需要做法吗？跳大神还是画个圈？”
幽灵不说话，只是搂着熊盯着她。
伍湫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抱着的泰迪熊。
不知为何，良心短暂地痛了一下。
幽灵：“为什么不理我？”
伍湫：“有吗？我和你请过假的。”
虽然是让小安间接转达的，但至少不是无缘无故缺勤。
幽灵轻声发出了一声嘲讽：“哈。”
“真的只是请假吗？你一定想着辞职的事情了。”
伍湫最近在思考的事情被幽灵干脆摆上了台面，她狼狈地承认下来：“对。”
幽灵：“……”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幽幽开口：“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槽点太多，伍湫不知从何吐起。
她抱着手臂，深呼吸：“不管怎么说，都太越界了。我只是没来上班，你都要跟过来，要是我要辞职了，你难不成还要跟着我一起去别的店里打工吗？”
意识到嗓门有些大了，伍湫减小音量：“大家都还要睡觉，你快点走。”
幽灵被她一用力推到了地上，他茫然地抱着熊：“痛。”
伍湫将他整个拎起来，也不管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衣，把他拉到了阳台上：“符咒对你有用吗？”
幽灵摇头：“没有啊。”
“大蒜呢？”
“没有。”
伍湫抓了抓头发：“不要跟着我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鼻子被冻得发红，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眼里还残留着因为哈欠沁出的泪光，看上去好不可怜。
不知何时，周围升起了雾气。幽灵沉默地站在雾气之中，低声说道：“对不起。”
伍湫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毛毛的，受宠若惊地回答：“也没事，不用这么客气。别进女寝就行了，你被当成变态打死了我也要背连带责任的。”
“……”
幽灵：“你没有发现吗？”
雾气越来越浓，白色的水汽将幽灵包裹。
“这里是你的梦境。”
伍湫：“啊？”
幽灵：“明天来上班，店里要忙不过来了。人很吵，很烦，我讨厌他们。你快点把他们弄走。”
伍湫：“？？？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幽灵：“不是。”
只是想见你。
这句话也太奇怪了，他绝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雾气遮住了他的身影，彻底从伍湫眼前消失。
闹钟在耳边炸开。
伍湫睁开了双眼。
总感觉做了一个被老板摧着去上班的噩梦。
她缓了缓，对老大说道：“我今天要去上班，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老大：“啊？不是昨天才跟你说过外面不安全吗？怎么还去？”
伍湫：“一言难尽，但有人会送我回来的，放心吧。”
才翘班三日，小安的脸上就带上了淡淡的死意，见到伍湫，如同见到救星一样扑进了她的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伍湫松开她：“只不过才三天。”
小安：“附近不是逃来了一个杀人魔嘛，因为刚好和一楼有点关系，店里都被人塞满了。大家都觉得杀人犯首先会把老板嘎掉，都挤过来看热闹了。”
难怪昨天幽灵会说那句话。
幽灵出现了伍湫的身后，“我只是没说话，不是死了。”
小安吐了吐舌头：“抱歉哈。”
和一楼的盛况相反，二楼的“仙境”又忙着组局打双扣。好不容易迎来客人，芸妹他们根本不想放下手里的牌，直到伍湫催促才不情不愿地藏好东西。
“嗨，学姐，你还记得我吗？”前台来了一位眼熟的客人，伍湫认出是上次和她打过招呼的路任。
伍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递上道具。
路任笑嘻嘻地说道：“想体验一下二楼的本，又和朋友们过来了。还是上次的团。”
伍湫弯起眼：“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剧本我是没有权限开后门的，但是周边可以打八折哦。”
路任的微博大多数都是生活日常，如果买了幽灵之屋的东西，不出所料，他一定会发到网上记录。打八折便宜十几块钱，但是能让小网红免费帮忙宣传一波，赚了。
路任丝毫没有看出伍湫娃娃脸下的漆黑的良心，摸着头不好意思道：“好，等下我就出来买！”
几人说说笑笑走进房间，门锁一落，伍湫就知道自己要工作了。
她刚转过身，就见幽灵抱着两片手堵在她面前。
幽灵的嗓音毫无波澜：“嗨，学姐。”
“我怎么不知道周边还能打折？”
幽灵
面对幽灵的诘问, 伍湫回答：“他能帮忙带货，当然要优惠一点。”
她的算盘打得明明白白。
幽灵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哦。”
他不满地捧着空荡荡的保温杯, 象征性地拧开盖子, 喝了几口空气。他浮夸的表演让伍湫愣住了。
伍湫：“里面……应该没有水？”
幽灵：“呵，你说呢。”
伍湫摸摸鼻尖，“我的错，明天一定。”
她把保温杯带去了主控室。幽灵自动跟着她走去了黑漆漆的小屋子。
监控的光照映在她的脸上, 黑白灰构成的画面显得阴森无比。
“仙境”虽然有一个好听又唯美的名字, 但这个词出现在恐怖副本之中, 本身就象征了它的非同寻常。
画面中, 玩家就位, 故事缓缓拉开了序幕。
李华依旧担当了为其他人读本的责任，一马当先拿起了桌子上出现的, 和上次如出一辙的报纸。
“2011年, 某家超市忽然着火, 店员三人均被烧死，尸骨无存。散落在超市中各个角落的骨头碎片勉强拼凑出三人的遗骨，而直至今日, 警方仍然未知，到底是怎样的惨案，才能使得他们的骨头分得那么碎，隔得那么远……预想知晓下文, 请持续关注《脆枣有话说》！”
路任抖了一下肩膀，小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和一楼的有点联系？上次是什么剧情来着？”
李华摸了摸下巴：“上次的剧情其实没有走完, 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就已经走出去了。”
“如果两起凶杀案是同一个人犯下的, 这次我们就能找到凶手了。”
韩梅梅却不太乐观：“我在网上找不到这个本的相关测评，也许也没头没尾地结束了呢？”
“只要不出现上次那样的幽灵就行，别的我都能忍……”路任说。
仙境正是重新了当时的超市，一闪一闪的顶灯，超市中的食物的生产日期都限定在2010至2011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刚进门，右手边就放着一辆红色的推车。
李华按照指示，推着推车进了大门。
超市共分为三个区域，生活用品区、食品区、生鲜区，每一个区域都用塑料片遮挡。他们无法从厚重油腻的塑胶上看出隔壁区域的详情。
幽灵之屋的布景很真实，连贩卖机都还冒着冷气，扑在他们的手臂上，让人不禁汗毛直立。
试吃的推车上放着用小杯子装好的酸奶和肉脯。
出于好奇，韩梅梅捏起酸奶喝了一口。
“还挺好喝的，”她点头道，“肉脯也不错，能不能出去的时候问一下这是什么牌子，我回去买一点。”
“就知道吃，没救了你。”
“你们也吃吃看，我不骗人，真的好吃！”
肉脯和酸奶共分为四份，他们刚好分完。
“刚开场就这么温柔，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正说着，李华猛得一抬头，看到了躲在透明柜中，正在啃食东西的女人。她穿着显眼无比的红色马甲，披散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手里的东西一段一段，撕咬时不断发出吧唧的声音。
意识到面前站了人，她缓缓抬起头，露出被染黑的牙齿。t血淋淋的东西从唇角挂下，流到了干瘪的肉块上。
路任他们呆住了。
意识到刚刚吃掉的，以为无害的食物究竟是什么之后，他们捂着嘴，忍住即将呕吐的冲动。李华：“快跑啊！”
柜子发出吱呀的动静，在女人即将钻出之前，四人玩命般得向前奔去。
“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玩家再一次发出鬼哭狼嚎的哀嚎。
伍湫习以为常，早有预料地关掉了声音。
大家都以为《电锯杀人魔》的屠宰场已经足够逼真恐怖，只是他们没有体验过《仙境》罢了。记得第一次上班的时候，芸妹就这样浑身是血得爬出来，把她吓得够呛，手里的肉脯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不过既然《电锯杀人魔》是有现实原型的，那么《仙境》是否也借鉴了某一起凶杀案呢？
这两个本子之间的联系，都是受害者被杀人狂分尸，甚至被剁碎吃掉，而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伍湫觉得对于一个游戏来说，有些过分了，能够真正喜欢上剧情的无疑属于追求猎奇和极致恐怖的亚文化群体。
可同事们的表现似乎并不只是将剧情当做“扮演游戏”，他们将情感融入于表演之中，不甘愤怒的眼神诉说着所遭受的残忍折磨，几乎要让人相信，他们是这些事件的真正经历者。
幽灵的双手搭在椅背上，两只手像是猫爪尖端的山竹一样，团得圆滚滚的。
过了半晌，他的语气坚定：“他们没我不行。”
伍湫哑然。
她看了半天，直着进去的路任已经变成了购物车里不断融化的一坨。
到底没了幽灵，哪里不行，伍湫还真没看出来。她及时揪住床单的一角，止住了老板蠢蠢欲动要将二楼全军覆没的野心。
她真的觉得，除了急救箱之外，幽灵之屋还得请一个医生。
幽灵转过身：“放开我。”
他说话冷冷的，咬字却慢吞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是只针对伍湫的纵容，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对下意识亲近的人，说话柔软得像一团能随手捏来揉去的棉花。
伍湫：“不放。老板，你体谅一下到处乱跑喉咙快要坏掉的客人吧，要是你现在过去，他们能少活十年。”
幽灵：“幽灵之屋没有幽灵，像话吗？我又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
他嘀嘀咕咕：“我是幽灵！”
这句话伍湫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昨天似乎也听到他说过，要是梦里也算见面了的话。
“就算你是幽灵，社保交吗？房产证写你名字了吗？坐火车要身份证吗？”
“交，写了，我不坐火车，我一般都坐高铁的。”
伍湫：“……你这个样子到底怎么过安检的。”
幽灵：“我要过去。”
他委屈地贴在椅子上，“我明明是老板，为什么你在凶我？不怕我扣你工资吗？”
伍湫把他按在椅子上，毫无波澜地开口：“要是我真的怕你扣我工资，我就不会把你绑在路灯上了。”
提起那一晚的事情，幽灵怒了一下：“你还敢提？”
又想到伍湫逃难似的翘了两天班，他又恢复了平静：“绑就绑吧。”
他还确实不会扣伍湫的。毕竟店里真正拿工资的只有她一个了，其他都是要死不活捧着饭碗摆烂的。
本子推得异常顺利。伍湫都不用说什么，路任他们自动被逼到了超市的仓库，破解了所有的密室。
等到路任拖着面条腿走出来，伍湫立即撞开幽灵，关切地搀扶着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带着他走到了周边区。那里恰好有椅子。
伍湫先问了他的感受，伪装出好好学姐的样子关心他有没有吓坏。路任到底是见过的市面太少，把伍湫当成了心灵支柱，一股脑地倾倒了苦水。
“太可怕了！学姐你知道吗，我差点在里面撅过去了！眼睛都开始翻白眼了！哎呦我去，真的太恐怖了！”他夸张地挥舞着双手，一张俊秀的脸上充满了生动形象的搞怪表情。
伍湫只口不提路任的表现她看得一清二楚，同情说道：“没事啦，去过二楼的没几个是能直着走出来的。”
当然不包括她。伍湫第一次去，就被塞了满手的肉干和酸奶，坐下来打扑克了。
路任叹气，苦笑着说：“晚上回去要做噩梦了。”
伍湫终于找到了切入话题的节点，“其实要是实在担心睡不好……”
她反手掏出了不知从哪里批发的绣着幽灵图案的护身符，接着口若悬河，对着精神恍惚的路任一顿输出：“……只有幽灵能镇压其他的鬼魂……买了它……再也不用担心睡不好了……只要29.9……”
一长串的话熟练到让幽灵怀疑她是不是提前背过稿子。到了最后，他自己都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拥有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
路任大手笔，一口气买了四个，分给了同行的小伙伴，还在伍湫导购员的领导下，从家具用品逛到了潮玩文具。
幽灵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才发觉不知何时，伍湫已经将空荡荡的店面扩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幽灵之屋的周边不算很便宜，但是是大学生能支付得起的，算是同类型产品中比较实惠的，毕竟伍湫真的从送样到大货一一对比质量，绝对不是粗制滥造。对于路任这种不差钱的来说，这些东西只是洒洒水。
伍湫爽快地将一开始说的八折推翻，改成了七折。二十多样东西加起来七百多。三个男生都扛得有些费力。
送走了路任，撑着店面还没打烊，公交还没到。伍湫两眼已经变成了硬币的形状，掏出了计算器开始噼里啪啦算。
按下归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脸上已经带上了明快的笑意。
小安好奇问道：“赚了多少啊？”
伍湫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幽灵：“……”
他捧着被伍湫差点又忘记的杯子，不满地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不是没有钱啊。”
他忿忿地揪了一下小熊的耳朵，泄气地把眼睛埋在小熊身上，只祈祷着冤大头别再光顾这里。
伍湫眼里只有钱和能宰的肥羊。
不知为何，他有点酸，酸到要喝加双倍糖的热可可才能压下不快。明明每天都吃那么多糖，却好像还是不够。
伍湫即将走出店门，他连忙挥着两片手跟上。
“伍湫，你忘了拿我的水杯！”
少女接下后，他又跟着走了一段路，等到伍湫凶巴巴地转过头，他不知情似的又往前了一步。
“我要跟着你，”他也跟着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就要跟着你。”
幽灵
要是幽灵有尾巴, 一定是像猫一般长长的柔软的尾巴，如同天线笔直地翘起，发射代表情绪变化的光波。
猫非常黏人, 贴在脚跟处不肯动弹, 人停下，它就跟着在脚前耍赖地打滚。幽灵也是如此，伍湫一停，他就跟着她的脚步停下, 蛮横地霸占着伍湫身后的位置, 分毫不让。
他这副模样, 哪里还有老板的威严, 更像是伍湫心血来潮招募的三陪小工, 生怕自己丢了饭碗，使尽浑身解数挽留伍湫。
没有任何理由缠上来的幽灵, 不管怎么看都是午夜档的剧情。
伍湫：“……”
她总觉得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给幽灵下了降头。虽然对方是非人类, 审美和大众还是有点区别的, 可现在鬼片中的主演一个个都美艳无比，大长腿和勾人的微笑，就算对剧情和惊悚情节不感兴趣, 都能看在美人的份上捏着鼻子打高星。
伍湫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她并不觉得自己出色。比起天赋型选手，她更觉得自己是努力型的。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留下自己的足迹。
正因为伍湫坚信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幽灵的示好让她感到十分困扰。
没有恋爱经历, 但是伍湫想，喜欢要讲清楚起承转合, 加深好感的各个过程都层层递进，最终才能达成恋人。
伍湫自认为没有对幽灵做特别的事情。泡茶是收了钱, 做熊是为了表达感谢，除此之外，她似乎没有别的和幽灵接触的空间。
无法通过他的表情观察，只能通过他的声音起伏悄悄揣摩。像是从某张图层上扣下的一角，生搬硬套在新的画布上，他的举动突兀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可幽灵的存在本身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他的喜欢也同样是无解的。
伍湫也没办法。她不可能直白地去问：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就这样吧。
幽灵都能半夜托t梦给她让她来上班了，还能赶他走？
伍湫都已经习惯一扭头就看到幽灵的生活了。
白色的床单在她背后默不作声地跟着，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伍湫早已经习惯身后漂浮的诡异生物，自我催眠那是老板，不能猛得回头看，不能回头邦邦一拳殴打老板，更不能把他当成要咬她头发的海鸥驱赶。
可对于行人而言，幽灵的打扮实在太诡异了。又不是万圣节，谁会穿成这样到处乱走啊！连同走在前面的伍湫都被当成奇装异服人士，被行了注目礼。
伍湫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默默坐上了公交，幽灵很懂事地坐在了她的身后，可他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的后脑勺烧穿，伍湫没办法忽视。
她装作玩手机，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实在看不下去，只能无奈转头：“你就打算一直在后面坐着吗？”
幽灵的双手挨在一起扒在她的椅背上，不说话。
伍湫：“来前面坐？”
幽灵默不作声地挪到了伍湫身边。
跟着伍湫的时候也没见他不好意思，伍湫却诡异地从幽灵空白的脸上找到了几分不自在。看着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幽灵抗议道：“我是老板。”
伍湫：“……哦，今天怎么不强调你是幽灵了。已经下班了，要是对我有意见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后面坐吧。”
幽灵：“不要，这个椅子又不是你的。而且是你邀请我过来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长长的床单挂在脚边，运动鞋和伍湫的布鞋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伍湫的坐姿很放松，幽灵却并拢着膝盖，双手甚至好好地搭在膝盖上。
似乎是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绕了绕腿边的床单，把它揪成两个小团团，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背，就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话一样，迅速将发皱的床单拍平。
是伍湫自己说的，他要心虚什么！
总算消停了。伍湫松了口气，再度拿起了手机。
单词还没有打完卡，到学校刚好把背过的单词再巩固一遍。手指划着划着，幽灵的手就缠了上来。
伍湫：“……”
别太过分啊喂！
她扒拉开，继续心无旁笃背单词。
幽灵：“……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幽灵高高举起自己的两片手，把他们拿远了。
伍湫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幽灵是有前科的，而伍湫不是很能相信一个STK的话。不过说到底，她为什么要放心在一个STK手下干活啊……
伍湫思考了很久，最终肯定是因为钱。
伍湫很缺钱，幽灵很有钱，他们的需求很一致。
幽灵：“你怀疑我。”
伍湫：“没有，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幽灵小心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在伍湫眼中目光笔直地朝着前方。而等他稍微松了口气，那两片手又不矜持地朝着伍湫游走。
幽灵：“！”
他在网上看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从搜索“该怎么跟女生打好关系”开始，网络给他推送了一些博主的经验，比如说女生喜欢欲擒故，要不经意展现成熟魅力纵诸如此类的。他似懂非懂，跟着学了点。可要是故意装冷淡，平时耍老板架子就够了，但要说成熟……成年人也是有嗜甜的权力的。
最靠谱的答案居然是“先成为朋友”。
可当他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从成为她的朋友开始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听话了。
想要变成她的背后灵，永永远远地成为她的一部分，幽灵的本能是这样对他说的。他的灵魂会和她的脚跟粘合在一起，这样，不管伍湫去哪里，他都能牢牢地跟随着，再也不会走丢了。之前他就跟丢过，害得他懊悔了好久。
手悄悄地卷着伍湫的衣摆，想要缠上她的手臂。
就一下下，应该是没事的……
手被狠狠地揪住了。
伍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这是什么？”
幽灵：“……什么都没有。”
他紧张地想要抽回手。
伍湫拽着不放：“老板，我真的会生气的。我也是个有底线的人。”
幽灵：“给你加工资。”
这句话对于伍湫来说几乎是必杀技一样的存在。这一次也毫不犹豫地迟疑了。
她隐忍道：“那好吧，加多少，我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这一次。”
幽灵：“一个月五千，允许我每天跟着你回校，坐在你身边。”
他弯起手臂，手指前长长垂下的两片自动缠上了伍湫的两只手：“让我牵手。”
据说牵手能提高一半的成功率。
伍湫：“你知道有的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比如说尊严和节操——”
牵手本身是件单纯的事情，牵扯到金钱后，关系就会变得复杂无比。但幽灵牵手的方式只能让伍湫联想到逢年过节被蒙着眼睛挂在桌子上的鲤鱼。
左手对右手，右手对左手。也不知道幽灵的手能拉长到多远的距离，像是两根长长的面条一样垂着，和她的手连着，让伍湫看起来像是海O捞的甩面师傅。
比春晚还让人破防，搞笑到伍湫都不能把它称为“牵手”，只能说幽灵强迫伍湫牵着两根巨大的面条。
伍湫说不下去了，自暴自弃道：“那就这样吧。五千，记得和工资一起打给我。”
付费甩十几分钟的面，挺好的，还不用自己动手，面自己就甩起来了。
幽灵满意了。白蒙蒙脸上的开心都具象化了，缠上伍湫手腕的“手”晃了晃。
晚班公交人非常少，但经常能碰到奇形怪状的乘客。下一站靠站，上来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一上车就自动走到了车的后排。
为首的黄毛看着幽灵和伍湫“交缠”在一起的双手，咧嘴笑着：“小伙子，你这样是交不到女朋友的。我来教你。”
他伸手就要扒拉幽灵。
前方的司机注意到车子后面的状况，刻意大声说：“你们再骚扰其他乘客，我就报警了啊！不想坐车就给我下去！”
黄毛悻悻一笑：“嘁，这穿得跟要奔丧的白布一样，我还嫌晦气呢。”
伍湫：“哟，您也不赖啊。”
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一张娃娃脸更是没什么威慑力，充满着好欺负的稚嫩，说出来的话却辛辣无比：“居然还穿了衣服呢，要是没有这身衣服，我还以为是谁家喜欢吃屎的狗成精了呢。”
司机：“……咳，都给我坐好！”
一群人乌泱泱地去最后面坐着，不时发出几声下流的哄笑。
幽灵：“……”
他松开了手。
伍湫：“老板，你没事吧？”
幽灵飞快补充：“没事就吃溜溜梅。”
伍湫：“……”前不久还不这样啊！
幽灵：“没事。”
带着异常沉默的气氛，他们下车了。
伍湫欲言又止：“……早点回去吧，晚上外面也不太安全。”
幽灵：“我又不是好欺负的。”
他跟着伍湫往校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伍湫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谁知在快要进校之前，幽灵轻声问道：“……我真的很晦气吗？”
“对你来说，你会害怕我吗？”
伍湫：“……”
她干脆地把幽灵的双手交叉，在他胸前打了个蝴蝶结，退开几步，认认真真观察自己的大作：“要是害怕，就不会留这么久了。”
她耸耸肩，“给你额外的心理辅导也是要加工资的哦老板。”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晚安。”
结束了疲惫的一天，伍湫刚刚躺下，又觉得身子一重，再度睁开眼睛，幽灵放大的脸凑在她面前，纠结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伍湫：“……不要用你的能力来干这种事情啊！！！”
幽灵
梦境构成的宿舍逼真, 完美地还原出伍湫印象中的生活场所。而幽灵坐在床边，手举着窗帘，让不属于伍湫梦境的月光洒了进来。
宿舍是朝北的, 根本看不到月亮。这样皎洁的月光和他的白色相得益彰。
明亮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
伍湫半睁着眼睛, 发出痛苦的□□：“能不能放过我……”
幽灵：“不问清楚我睡不着。”
伍湫抓狂：“幽灵还需要睡觉吗？！你就不能失眠一下等到明天再问吗？”
幽灵：“幽灵为什么不能睡觉？我不要失眠，太难受了，内分泌又要吃药才能好。”
伍湫绝望：“那我就能失眠吗？”
幽灵：“不，你在睡觉。”
伍湫：“但这样和醒着有什么区别吗？”
幽灵：“你在睡觉, 并且能见到我, 不好t吗？”
他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伍湫在见到他的时候总是很高兴, 幽灵很清楚她是看到了他口袋里的钱, 不管伍湫需要多少, 他的卡里有的是花不完的钱，也乐于和伍湫做交换。可他不理解的是, 伍湫并不是每天见到他的时候都保持着同一频率的高兴。
刚上班的时候浓度最低, 发工资的时候浓度最高。那就姑且假设她喜欢幽灵, 那么最讨厌的时候还残留着一点点的喜欢，是否也证明了幽灵在她心里的重量？
幽灵是一种对情绪变化很敏感的生物，有科学家声称, 他们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生活，活动时会发出不同频率的电波，每一个细小的电波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至今没有人能听到幽灵的声音，但是身为“不可能的存在”的一员, 幽灵能够尝到人类的感情。
这个人类的范围只限于伍湫。
他喜欢吃甜食，而伍湫的情绪经常是冒着泡泡的碳酸饮料, 喝得他仿佛心里也不断地冒着泡泡。
他也不懂得隐藏，只是因为想见, 想刨根问底，就这样叨扰她的梦境。他不是人类，从来没有想过要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
伍湫：“谁会喜欢睡觉梦到老板啊！”
幽灵：“下班后我不是老板。”
伍湫：“你这是利用职权来骚扰……”
伍湫放弃了挣扎，被幽灵的没头脑打败了。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很眼熟，似乎隔三差五就会发生一次。幽灵有些冒犯的举动在小安他们眼中很正常，而在伍湫眼里却不是。
可她偏偏又知道，幽灵的白皮下，是一根大头菜！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喜欢跟着伍湫和喜欢惊吓游客是一个道理，是必须要遵守的“幽灵法则”，这是说起来古怪，又难以违抗的天性。
多番纠正他错误的习惯失败之后，伍湫只得麻木接受。幽灵很安静，他并不多嘴，无聊的时候只会站着发呆，伍湫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空的，她的摸鱼时间在幽灵出现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偶尔结束繁忙，她疲惫地转头，都能看到放空着坐在椅子上的幽灵。
伍湫已经习惯了他入侵自己的安全社交距离。
这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现在只是入梦和尾随，以后会做出更过分的决定吧？很偶尔的，她也会想要辞职。重新找兼职并不难，家教的时薪也很高，足够她生活了。
但她并没有。那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晃悠了一圈，又如掉在窗台的麻雀般飞走了。
就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找老师贴贴，遇到问题要找老师解决，还要闹着和老师结婚是一个道理。伍湫只觉得自己是在看管一个大龄儿童，她不认为幽灵具有攻击性。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在刻意回避朦胧的少女心事，故意装作不开窍的木头。
伍湫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她麻木地拍了拍自己的枕头，“老板，现在能让我骚扰你一下吗？躺过来，不许动。”
都占她这么多次便宜了，让她回敬一下怎么了！？而且每次都压着她的腿，伍湫怀疑前几次她晚上睡觉感觉身体很重，都是幽灵搞的鬼。
嗯，真是见了鬼了。
幽灵的床单晃了两下，声音颇为冷静：“我不是那样的人。”
伍湫冷笑：“那你是怎么样的人？不，你压根就不是人。”
幽灵：“……”
伍湫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困意上头也要逼着自己睁开眼睛保持清醒：“还不快上来，还要我请你吗？”
这一瞬间，伍湫被自己吓清醒了。敢对老板说这种话，不要命啦？！
可幽灵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拒绝道：“没事，我只是好奇你之前说的话。”
伍湫：“哦……那个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啊。”
幽灵：“你不怕我，还想一直留在幽灵之屋。”
伍湫反驳：“我只工作到毕业。”
幽灵：“……那之后就不留了吗？我给的薪水不够高了吗？”
其实已经足够高了，伍湫刚毕业找实习工作一定找不到这么高的工资，可有好有坏，这份工作的上班时间阴间，而且没有多大晋升空间，她不会在这方面干得长久，就算是幽灵把薪水提高两杯也不行，五倍……还能考虑一下。
幽灵：“前面那一句，你没有要反驳的吗？”
漆黑的眼圈看着她。
幽灵的床单并不只有一条，有时候是垂感很好的高级面料，有时候是毛糙的廉价床单，还有轻飘飘的容易发皱的类型。上面的眼睛也涂得大小不一，由圈圈构成的眼洞紧紧地注视着伍湫，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吸走一般。
“你不害怕我，也不觉得我晦气。”
伍湫：“……很稀奇吗？”
老实说，幽灵现在还挺欢迎的，路任的宣传效果很好，幽灵之屋随机掉落的“幽灵”名号打出去之后，幽灵彻底变成了头牌，时不时有人来店里打卡。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幽灵是虚假的份上。一旦被人知晓幽灵的真正面貌，他们一定都会被吓跑的。
在认识幽灵之前，伍湫先了解到了幽灵是个幼稚又自我的KY精，因此接受良好。世界上可怕的人太多了，不缺幽灵这一个，甚至“不是人类”这一点更让她感到安心。
幽灵：“那不一样。”
幽灵：“我只会因为这句话是你说出来的感到高兴。”
伍湫默默地把被子拉上去了一点：“……好好说话，不要说这种吓人的东西，我不想做噩梦。”
幽灵：“。”
他自闭般的把手团成了一团。他的真情告白无疑被伍湫当成让人牙酸的土味情话。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开口道：“你要不相信就算了。”
像是在报复一般，幽灵抱着膝盖往上面坐上来了一点。
伍湫一惊：“你干什么啊！你都没有脱鞋。”
幽灵：“我是幽灵。”
伍湫气得打他：“我都说了这句话我都要听得起茧子了，你能不能换点别的话啊！快点下去！”
幽灵才不干。伍湫的回应足够让他心碎。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就算平时总是被伍湫当成道具呼来喝去，也有绝对不能被当成笑话的底线。
幽灵：“这只是梦，不管我有没有脱鞋都一样，而且我是幽灵，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我现在就飘到你的宿舍，靠在天花板上看着你，你也拿我没办法。”
“哈？”伍湫揪住他的两片手，顺利抓住了下面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指骨，“为什么要执着于当擅闯女寝的流氓？懂吗，能进女寝的只有女鬼。”
幽灵：“哦，那我让小安来。”
这句话似乎暴露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伍湫默默地将这句话忽略，“总之就是不能！你还走不走了？”
她恼怒地抱着双肩，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攻击性。
幽灵：“但我还是睡不着。”
他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伍湫已经困得快死了，就算在梦里也不住地打哈欠。据幽灵说，梦中的状态和她睡着前是一样的，如果幽灵不退出她的梦境，伍湫将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这也是她现在特别想把幽灵做成幽灵馅饼的原因。
伍湫一头栽倒：“算了，不管你走不走，我都要睡觉了。”
她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枕头上一沉，转头一看，却发现是幽灵将泰迪熊放在了枕头的另一边，漆黑的豆豆眼朝着天花板，随着伍湫的动作，它顺利地盖上了被子。
幽灵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他把熊留下后，就失去了想要待在伍湫身边的欲望。他有点不太明白，不管是伍湫暧昧的态度也好，还是自己的心情也好，睡眠只是其中最微小的干扰因素。
睡不着。
到底是因为自己睡不着，还是因为她睡不着。习惯的黑夜突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干裂的墙壁上布满各种影像，一会儿是伍湫和路任的笑脸，一会儿是男人嘲笑他“晦气”，走到尽头时，伍湫微笑着说：“我不想做噩梦。”
伍湫的任性和脾气只针对于熟人，但幽灵还是不免感到受伤。
他会是噩梦的一环吗？又或者她更加喜欢人类。诸如此类的猜测差点藏在床单之下的虚幻的皮肉变成尖刺，捅破这一层脆弱的薄纱。
幽灵把熊还给了她。
在幽灵的礼节中，赠送礼物代表“挽留”和“恋慕”，是签订永生永世契约的仪式。之前，他没有遇到赠送他礼物的人，所以觉得无所谓，而他对伍湫的在意也不只是她送了泰迪熊。
幽t灵的喜欢是无解的。
朦胧的声音透过床帘传来：“……晚安。”
不知为何，伍湫有些难过。
她伸手抱住了小熊，然后陷入了黑沉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