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出三日,聂更阑对天魔谷的“宣战放话”已经传遍修真界。
整个流月大陆皆惊。
如今的形势是魔族强行转移灵音宗的灵气,从灵音宗开始直至修真界将会慢慢大乱,或许还会在不久的将来面对鸿炎山长河幻境中的情景,所有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修真界凶多吉少的局面下,聂更阑居然还敢公然和魔族叫板,扬言让魔头归还混沌仙鼎。
众人纷纷百思不得其解。
魔尊稹肆一向自负,他筹谋长达七百多年,自认这出计划天衣无缝,即便在最后关键节点被修真界识破自己就是幕后主使,可事情仍旧在朝着目的地完美推进。
是以聂更阑的公然喊话只当他是痴人说梦,最后轻蔑一笑了之。
……
灵音宗。
聂更阑向稹肆放话要求归还归墟仙鼎后,天魔谷一连三日都未传出动静。
“哗啦。”
清风殿花园的水榭里,聂更阑倒了半杯甘露饮,往杯中加了一颗冰灵子,而后将杯子推过去,放到男人手里。
“师尊。”
清鸿剑尊握住杯子,大致判断出杯沿位置,俯首轻啜一口。
聂更阑:“师尊,是时候去一趟极北之地了。”
清鸿剑尊放下玉杯,声音清冽吐出一个字:“好。”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从灵音宗离开,是经过灵音宗及其多个宗门商量过的结果。
在这日的清晨,师徒二人从灵音宗出发,由于清鸿剑尊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灵脉,因此两人并不吝啬灵气,直接跳进传送阵前往极北之地。
相比上次两人来极北之地,已经过去半年有余。因着漩涡已经扩大不知多少倍,两人并未能进入上次到达的巨石林阵。
他们到达地方时,已经在巨石林阵的外围。
四周飞沙走石,风声飒飒。
半年前还广袤无边堪称极北之地一绝景的巨石林阵,已经被漩涡吞噬了大半,只余一些零散的巨石还残留在外围。
聂更阑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看到的情形。那巨眼漩涡不像是吞噬,更像是流动的水,涌动的黑雾,闪烁着濯濯光芒,慢慢流向四周。
而即便漩涡已经扩张了数千倍,他们依然看不到内里究竟具体是什么模样。
若要像那日一般靠近漩涡是决计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够靠近这怪异奇诡的漩涡,因而也就无人能研究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出破解之法。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此时正在这庞大广阔的漩涡三十丈之外静静伫立着。
风不断吹拂两人的衣袍,山岚之间林海涛涛,风声呼啸不绝于耳。
聂更阑凝眉望着那广阔无垠的漩涡,只觉得天地之间颠倒了过来,漩涡像是无边无际的乌云黑雾,真印证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景象。
“师尊。”聂更阑忽然出声。
“漩涡似乎又扩大了。”
清鸿剑尊:“嗯。”
聂更阑蓦地提高音量:“师尊,后退!”
随着他话音落下,清鸿剑尊早已携着他飞身如鹄鸟般急急掠向后方几十丈开外,停在一处山坡上。
清鸿剑尊体内散发的影幽魔气越发强大,此番影幽魔气再次近距离出现在旋涡面前,果然,又如上次在巨石林里一般,漩涡亦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游蛇般蔓延而来。
“果然。”
山坡风大,将师徒二人的发丝衣袍吹得上下翻飞。
聂更阑沉声将方才所见之象像清鸿剑尊描述了一遍。
清鸿剑尊沉声开口:“时机已到。”
聂更阑:“我已让白衣人通知魔头。”
***
“尊上!”
虚赢、骁尤这次一同匆匆奔入大殿,两人皆是神色惊惶,眼底充斥着不可置信。
片刻后,稹肆阴柔的脸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你们说什么?”
“尊上,那清鸿剑尊果真有办法使得巨眼漩涡加快扩散速度。”
“属下二人命亲兵随时在暗中做过记录。”
“师徒二人在巨眼漩涡处伫立了一天一夜,若把平日旋涡扩散的速度看作是四十丈,那么他们的到来,便能让旋涡每日扩散八十丈!”
稹肆一双桃花眼渐渐眯了起来。
“能使旋涡……加快速度扩散?”
这是什么诡谲怪诞的能力?
况且,虞肃秋若真有能力使这奇诡旋涡提高扩散速度,将来修真界也不可避免全都被卷入其中。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骁尤:“尊上,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稹肆从榻上慢慢站起身,赤脚踩着兽皮地毯沿着台阶而下,慢慢来到两员大将面前,阴柔嗓音响彻空旷大殿。
“虞肃秋。”
“他为何……”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如果这是他们的杀手锏,为何之前不拿出来,偏要在这时……
稹肆指尖蜷曲而起,慢慢握住手臂戴着的镯子,面容扭曲着将其寸寸扭断。
思绪疯狂乱转,犹如一团迷雾将其困在原地,始终走不出去。
事态的转变,是从他用混沌仙鼎转移灵气开始的……
大殿陷入一片长久沉寂中。
骁尤和虚赢面面相觑。
蓦地,稹肆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
“不可能,不可能。”
他疯狂摇头,后退几步重新回到宝座之前,阴柔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流了出来,仰着头一把抹干眼泪。
他母亲素心嫣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将影幽的魔丹融入归墟仙草,而他更是谋划了七百多年。
怎么到头来,影幽魔气反而成为了破坏他大计的阻挠者?
魔族生来魔体,影幽魔气并不会对魔族产生任何影响。
但,却会使修士渐渐身体衰败,最后如同花朵灵植一般枯萎,衰败,凋零。
本以为影幽魔气是此次转移魔气偷渡灵脉的最佳利器,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最大的一抹败笔。
按照虚赢骁尤的说法,若聂更阑师徒二人只要在旋涡前待够三个月,只要三个月,漩涡便能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淹没而来,令将天魔谷彻底消失在流月大陆上。
稹肆蓦地睁大眯起的眼睛,心心中涌起了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
***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在旋涡不远处待了整整三日。
漩涡每挪动一分,他们便后退一分。
时间终于迎来第四日。
第四日,天魔谷终于传来动静。
魔将之一骁尤奉命寻到聂更阑清鸿剑尊所在之处,传达了魔尊之令。
“要交出混沌仙鼎可以,不过此交易须得慎重,五日后,漩涡会到达一里之外的千源山大草原处。”
“届时你我双方便在那里进行交易。”
骁尤说到此处,停顿几息,道:“不知剑尊和聂长老意下如何?”
聂更阑沉眉:“可以。”
骁尤:“好,两位,那么我们五日后见!”
骁尤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聂更阑沉声开口:“等等。”
骁尤转身,神色意味不明,“聂长老莫不是要反悔?”
聂更阑目光沉沉:“我母亲的三魂七魄在稹肆手里。”
骁尤:“聂长老的意思是?”
聂更阑冷笑道:“别装傻,届时让稹肆带上我母亲的魂魄前来,如此一来,他才算有了谈判的筹码。”
骁尤神情一怔,目光划过一丝桀骜不驯,不屑占比成分更大。在他看来,魔族和修真界谈判的重量筹码皆是一样。
倘若聂更阑加上一条索要沈端枫魂魄的条件,那么显然天魔谷已经处于更有优势的一方。
骁尤:“聂长老的条件,我定会带回天魔谷。”说罢,没应承任何承诺,直接转身离开。
聂更阑目光染上一层阴戾。
看来魔族并不会这般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
很快,师徒二人将魔族提出的谈判一事告知了灵音宗。
四大宗门第一反应首先便是有诈。
药宗的欧阳宗主、春雨阁的于阁主借认为魔族有备而来,临雾宗的代理宗主也持同样的意见。
元千修环视一圈众人,问:“诸位既然都反对,可有什么更为稳妥的建议?”
三位宗主顿时不做声了。
元千修沉默片刻,看向水镜中的师徒二人,“聂长老,清鸿,此次谈判倒是可以去,魔族既然有备而来,我们修真界也不会毫无作为。”
欧阳宗主吃了一惊:“元宗主,你的意思是?”
元千修:“没错,既然知道魔族在暗中必然会有动作,我们不如一同前去。事关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个时候团结一致才是上策。当然,若是不愿前往,也不必强求。但灵音宗此次必会伴随前往千源山大草原。”
四周是长久的一阵寂静。
随后,药宗的欧阳宗主率先表明了态度:“元宗主,此次千源山一行,便加上我们药宗一个。”
看到药宗表态,春雨阁和临雾宗原本还犹豫不决,此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四大宗门便同生死共进退,一同前往千源山!”
商议告一段落后,很快,由灵音宗向修真界宣布,五日后会在千源山与魔族进行谈判,届时四大宗门将会一同前往。
此事一经宣告,各宗各派纷纷响应动身前往千源山。
就连很多散修也在第一时间动身出发。
四大宗门见状,干脆组织一些小门小派及其散修统一乘坐灵舟前往千源山。
……
千源山背靠极北之地,山脉延绵不绝,山巅是常年不化的积雪。
在千源山下,有一片广袤无边的大草原。
因着此次几乎全修真界的人都赶来凑热闹,很多商贩摊贩提前赶到,占据了草原最佳位置兜售吃喝日用、以及各种符篆小法器之类的物件。
根据什么判断何处是最佳位置?魔族营帐驻扎之地。
修士们在魔族营帐三里之外纷纷找了地方待着,这距离不远不近,方便随时盯着魔族动向,以防他们来个暗中偷袭。
而除了修士,诸如鬼域、狐族、北海龙族和东海龙族等此次亦是赶来参与助力这次谈判。
不到五日,千源山大草原四周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从流月大□□面八方赶来的势力。
……
很快,五日时间到来。
按照魔族的约定,第六日一早,聂更阑携着清鸿剑尊已经出现在稹肆约定的草原开阔处。
不光他们师徒二人,熟识的许多面孔都在。包括短暂苏醒勉强维持人形的许临风也跟着许田田一行人来了。
一同前来的,赫然也有独孤苍眠。
旭日东升,金澄朝阳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间,隐隐有挣破厚重云层跳脱而出的趋势。
在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修真界众多修士的对面,则是林立的数以万计的魔族士兵。
稹肆及其一列亲信,包括两员大将骁尤、虚赢都在其中。而赫然在列的,还有最近投奔魔族的聂云斟、周炎二人。
灵音宗等人看到这两名弟子的身影,个个神色皆是冷若冰霜,蔑视鄙夷。
两边的阵仗浩浩荡荡,十分庞大。
知道的,这是一场修真界和魔族之间的谈判。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一个会马上发生激烈大战的战场。
而在双方人马一百丈距离后,赫然是那传闻已久能吞噬万物的巨眼漩涡。
巨眼漩涡因为已经膨胀扩张了数千倍,已经不是原来最初的眼睛形状。
姑且便称它为黑雾漩涡。
等待的这几日,有不少好奇心强烈又不听劝的修士掉入漩涡中,丝毫听不到声响,也没有任何挣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在这片草原上。
是以,无论是修士还是魔族士兵,此时都心有余悸望着这片浩大无边的漩涡,心中打着鼓。
此时,魔族之首,魔尊稹肆轻笑一生,阴柔嗓音在术法扩大数倍之下响彻了广阔无边的草原,
“呵呵,聂美人,虞肃秋,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扫到两人身后的白衣人,轻嗤一声:“无间魔域之主还没回归你体内?你们三个玩儿得可真花。”
修士中当即有人喝骂:“魔头大胆,剑尊名讳岂能容你随意大呼小叫!”
稹肆目光一凛,一出手便是裹挟着杀气的灵力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聂更阑神色冰冷,指尖急速射出一股灵力将那道沾满魔气的灵力半途截在空中,将其抵消化解在空中。
那个死里逃生的筑基修士背后早已出了身冷汗,感激地望向站在人群前的青年。
聂更阑脸色早已黑沉,瞬时将声音放大数倍,厉声喝道:“稹肆,把归墟仙鼎和我母亲的魂魄交出来!”
稹肆又是一声轻笑:“聂美人,一上来便让我把所有底牌交出来,本座可没这么傻。”
聂更阑目光阴沉扫视他身后成千上万的魔族士兵,扬声道:“你想怎么样?”
元千修这时厉声开口:“魔头!别忘了清鸿体内的归墟仙草及其魔气能让这黑雾漩涡加速扩散,届时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天魔谷就要毁于一旦!”
稹肆闻言,仰天大小,“哈哈哈哈,天魔谷毁了,流月大陆还有千千万万处宝地可以重建我魔族巢穴,一旦我成为修真界的主宰,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奴隶,还愁没有我魔族容身之处么?”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多方修士群情激奋大骂。
“魔头该死!”
“臭不要脸!恬不知耻!”
“就是知道魔族阴险狡诈,众多修士这次才一同前来,果然,我们就知道你这魔头没安好心!”
稹肆越是被骂,眼里闪烁的光芒就越是盛大,舒爽得再次哈哈大笑,桃花眼里涌动止不住的肆虐和得意。
待到众人累得骂不动了,终于开始喘气歇息时,稹肆这才懒洋洋扬起眉,看向最前方聂更阑师徒的身影。
“呵呵,聂更阑,把你道侣交出来,本座就把仙鼎还给你,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青炎真君痛声斥骂:“魔头居心叵测,居然想让我灵音宗至高无上的剑尊成为魔族俘虏,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人群中,独孤苍眠神情狠戾望着对面的稹肆,看起来像是要把人生啖了。
稹肆抚摸着手腕戴的镯子,坐在一把铺着兽皮毯子的宝座上,姿态闲适从容,被万人唾沫丝毫不急不恼,“唔,不想把虞肃秋交出来?”
“让本座想一想。”
“如今的形势可是对魔族有利呢,该怎么做,才能让目前的局势更有趣,更好玩儿?”
稹肆目光远远落在人群中的独孤苍眠身上,而后,挑起眉梢,重新看向聂更阑和双瞳失焦的清鸿剑尊。
“呵呵,那便换一个吧。”
“清鸿剑尊你们不让本座动,不如,就让聂美人承受这一切?”
他身侧行列的亲信中,聂云斟身体动了动,不敢置信猛地看向稹肆。
周炎察觉出他的动作,立即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稹肆笑了笑,一字一句极尽阴柔,目光凉凉上下扫视聂更阑,“啧,真是可惜了,如此绝色的一个美人。”
“聂更阑,现在有一个赎回你母亲魂魄和混沌仙鼎的机会摆在面前,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聂更阑眉头皱得死紧,第六感让他生出下意识的猜测,稹肆要他付出的这个代价不低。
果然,稹肆声音轻柔笑得如三月桃李春风般,目光渐渐掺上一层阴戾毒辣。
“聂更阑。”
“只要你跳进这黑雾漩涡,本座二话不说,立即将混沌仙鼎和沈端枫的魂魄还回去,怎么样?”
“嗬!”
在场所有修士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不光是聂更阑身边亲近熟识之人,就连不熟识的,谁不是愤愤不平,怒气填胸。
四周骂声起伏不断。
“魔头!你凭什么让人枉送性命!”
“魔头就是故意恶心人,他就是要弄死一个人令我们悲愤伤痛,我们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稹肆笑得邪气翻飞,笑声震碎云霄直冲天际,“没错,没错!哈哈哈哈!你们越是愤怒,越是悲痛,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哈!”
笑得疯狂之际,他目光凛然一转死死定在最前面的青年身上,“聂更阑,怎么样,用你一人换回修真界平安以及你母亲的魂魄,是不是很划算?”
草原上,风声吹拂过延绵的千源雪山。寒风凛冽,刺骨动人。修为低的修士穿着厚厚的大氅,耳朵也戴着护耳的棉罩。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皆是单衣,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阑儿,不可冲动。”清鸿剑尊淡淡的嗓音从风中传来。
聂更阑唇勾起,“师尊,徒儿还不至于这么傻。”
而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声音皆是劝聂更阑不要听魔头的鬼话,魔头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慌和愤怒,千万别上当。
不过,也有有些极个别意见不同的声音出现,其中一道嘶哑的声音最为突兀清晰。
只听独孤苍眠在人群中冷声开口,是冲着聂更阑而去的:“呵呵,胆小如鼠之辈!”
所有闹嚷嚷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元千修眉头一皱,扬声喝道:“独孤,你在说什么?”
独孤苍眠冷笑:“只牺牲一人就能拯救整个修真界,也不必让流月大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宗主,诸位,你们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心动么?”
元千修皱眉怒骂:“独孤苍眠,你给我退到后面去!”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骂声,皆是斥责独孤苍眠自私自利,残忍毒辣,毫无修仙大道之人应有的慈悲心肠。
许田田、许临风、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亦是纷纷怒斥独孤苍眠,让他闭嘴。
聂更阑倒是毫不意外。
独孤苍眠曾经求过稹肆,要他取走他的性命,这老匹夫为了师尊恨不得他立刻就能神魂俱灭消失在这世上。
不过他已经同师尊结了道侣契,独孤苍眠难道找到了在他陨落后挽救师尊性命的法子?
这时,聂更阑忽然察觉身侧的师尊有所动作。
他余光随时都在关注师尊,是以第一时间便握住师尊的手,朝他摇摇头:“师尊不必动怒。”
清鸿剑尊一双白瞳微微朝他扫来,虽目无聚焦,但仍可窥见其面容中的冷冽寒霜。
聂更阑纵然有千般怒气,此时见着师尊的脸也不禁化为潺潺流淌的春溪,目光一柔,“师尊,此前我说过要送你的惊喜,马上就能兑现了。”
第152章
独孤苍眠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师弟被青年牵起手,只觉得刺眼无比,胸闷心口堵。
“铃、铃、铃。”
一阵微小的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独孤苍眠脸色一白,立即施了一道术法封住储物袋,将铃声压了下去。
梵音铃震动之剧烈,甚至使得储物袋在他腰间也跟着震颤起来。
独孤苍眠目光蓦地扫向那头的青年,恨不得青年立刻被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再和师弟相见。
“聂更阑,”他冷声再次喝道,“难道你要将你师尊、这么同门和亲朋好友都置之不顾,眼睁睁看着他们沦为魔头的阶下囚吗!”
元千修:“独孤!”
许临风等人:“独孤苍眠!”
众人纷纷再次愤怒出声,元千修怒不可遏,朝着身侧几位真君使了个眼色,准备联手吧独孤苍眠捉了。
聂更阑察觉到元千修的意图,扬起一只手。
纷闹嘈杂群情涌动的众人见状,渐渐安静下来。
聂更阑神情似笑非笑,目光在独孤苍眠那张苍白的脸上打量,须臾,语气揶揄道:“独孤苍眠,我确实不如你胆大包天,竟敢私下与魔族串通一气,勾结魔头暗害修士!”
此话一出,众多修士再次开始躁动。
灵音宗众人亦是惊愕万分,迅速了一个眼神。
元千修惊异道:“聂长老,独孤做事尽管一意孤行,可从来都对宗门忠心耿耿维护至极,你说这话可有何凭据?”
聂更阑淡淡勾唇:“宗主,好戏即将开演,敬请观看。”
话音落,他打了个响指。
四周随之一静。
聂更阑目光落在人群中站得很远的兰烟和洛儿身上。那对师姐弟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聂更阑响指声传来,独孤苍眠阴戾疯狂的目光倏然一凝,从人群中如同木偶般走了出来。
众人一看便知道此人神智受控,似是被下了蛊术或者某种禁制丹药。
聂更阑这时一挥手,一只留影石已经召唤而出,随着他灵力的暴涨,屏幕也瞬时放大数十倍。
画面流动很快,是独孤苍眠回到悦秋居后落下结界,从水镜中与人联络的场景。
赫然是聂更阑拜托元德真君制作的追踪法器摄取的画面。
“你是帮了我……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因为嫉妒,你想置聂更阑于死地?”
“……本座也对此事甚是好奇。”
众人无须分辨,一听便已经明白过来,这是独孤苍眠和魔头稹肆私下联络的对话。所有人脸色瞬时变幻莫测。
青炎真君目光愤怒扫向神智失控的独孤苍眠,激动像是马上要冲过去把人一分为二,还是寒梧真君将其及时拉住,劝他先冷静。
别说元宗主,所有清楚清鸿剑尊和独孤苍眠当年一事的真君长老,此时终于明白独孤苍眠心中所想。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结道侣契,独孤苍眠竟因为嫉妒成狂同魔族串通要将人害死。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般疯狂。
“诸位看到这些,还对我所做之事有异议么?”
聂更阑指尖一弹,放大的留影石消散,目光略略环视一圈灵音宗一众人群。
元千修等人皆是默然,不做声了。
这是聂更阑、清鸿剑尊和独孤苍眠的恩怨,师徒二人要处置独孤,他们没理由干预。
元千修视线停在失智的独孤苍眠身上,叹气着摇头。
千百年来,独孤苍眠对清鸿疯狂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里。
这便是他的命数了。
而这时,众人再次看向聂更阑。
只见他手指仿佛操纵着看不见的丝线,开始引导独孤苍眠一步步走向另一头的魔族士兵,扬声朝对面喊:“稹肆,你要走狗,我便送你一只忠诚的奴仆,怎么样?”
稹肆高高挑起眉毛,眼里泛起浓厚的玩味,“好啊。”
“只要他能走到本座这边。”
既然独孤苍眠已经成为修士的弃子,那他也不介意身边多一只可供驱使的狗。
于是,众多修士眼睁睁看着目光恍惚的独孤苍眠慢慢的,一步一挪往魔族那边而去。
在经过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面前时,独孤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似是下意识想往清鸿剑尊方向转身。
聂更阑目光浮现一丝厉色,上前一步护在师尊面前。
清鸿剑尊:“无碍。”
“他伤不到我。”
而这是,在遥远的人群中,兰烟指尖一弹,一阵烟粉倏然朝着独孤苍眠激射而去,没入他身体之中。
独孤苍眠扭动的身体发出“咔嚓”一阵声响,重新扭回最初方向。
这时,聂更阑一手操控,另一只手一扬,正要继续往前的独孤苍眠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随后猝然停顿在原地,双目茫然望着操纵自己的青年。
聂更阑又是上前一步,他面寒霜,声如蛊,充斥着无限压迫和威势,命令一声声落下传入独孤苍眠耳里。
“跪下。”
神色苍白如纸的人双膝一抖,眼瞳猛地不停颤动,遽然跪倒在地。
“向师尊赔罪。”聂更阑冷声道。
于是,在众人瞩目之下,人偶一般的独孤苍眠发出喃喃自语,不停说道:“我该死。”
“对不起……”
“我错了……”
直到独孤苍眠把头嗑得血水横流,染得整张苍白的脸血溅斑斑,聂更阑这才命其停下。
独孤苍眠依旧跪着,目光空洞“望着”面前的师徒二人,身体似乎在颤抖。
下一刻,聂更阑再次如魔音般发出低语。
“交出梵音铃。”
清鸿剑尊白瞳微微动了动。
只见不远处跪地之人机械般把手伸向储物袋,眨眼间,他掌心出现了一只流光溢彩的金色铃铛。
那人双手捧起铃铛,仿佛没有灵魂的怪物,恭敬奉上。
聂更阑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从他掌心拿起那枚铃铛,紧紧握入自己手中。
聂更阑心口空缺终于填满,仿佛完成了一件对自己而言重中之重的大事。
他俯身凑到独孤苍眠耳旁,缓缓勾唇,眼底拂过一道阴戾暗色。
“你做得很好。”
“现在,到你师弟身边去吧。”
独孤苍眠空茫的双目一震,随着青年冷冽的低语缓缓起身,看向遥遥站在那头的稹肆。
随着操控,他一步步往遥远的魔族士兵阵列走去。
数万道目光注视下,最终来到稹肆面前,恭敬虔诚地再次跪了下来。
“呵呵,”稹肆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办,你要我杀了聂更阑,没想到反而被他摆了一道还被他们踢过来当本座的走狗呢,这该怎么办?看来本座只能勉为其难将你收下了。”
目光茫然的独孤苍眠猛地抬头。
他眼前出现了无数道重影,师弟清冷的声音遥遥似从天边落下,修长身形仿若散着白光,此刻正低垂眼眸静静注视自己。
无论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祈求躺在师弟身边的是自己。
可是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一步步收别人为徒,把别人带进玉髓峰。眼睁睁一次次听着梵音铃的铃声传来,激烈而缠绵。
甚至,师弟最后还和那人结了道侣契。
而现在,师弟就站在自己面前,还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师弟并未抗拒自己的靠近。
独孤苍眠空洞的双目骤然迸发出一阵炙热光芒,爬上前跪伏在“师弟”脚下,低头试探着用鼻尖碰了碰“师弟”的锦靴。
稹肆不禁笑了起来:“真是可怜,你居然也有沦落至此的一天,竟被自己的同门调教成一条狗匍匐在本座脚下。”
而这讽刺的声音落入独孤苍眠耳里,却变成如天外清冷梵音一般,轻轻柔柔传来。
“师兄。”
独孤苍眠双目一红,刹那间充斥猩红,“师弟……”
下一刻,他空洞的双目视线陡然聚焦,猛虎扑食一般抱住稹肆双腿将其扑倒在地。
师弟肯用正眼看他了。
他终于……得到了师弟。
稹肆被忽然发狂的独孤苍眠骤然扑倒在草地,顺着小坡一直往下滚。
“独孤苍眠,你他妈发什么疯!”稹肆气急败坏,一时间什么魔尊高高在上的气势全都抛掉,只想把这厮扯下来撕成碎片。
可独孤苍眠已然疯魔,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涌动起全身灵力,一条誓约之链凝成血咒隐隐浮现把稹肆捆了个结结实实。
只要誓约之链的主人不死,没有他的允许,受缚之人就不能挣脱。
这件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稹肆也一样。
这是独孤苍眠早在千年前就准备好的血咒,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同样的场景。
只要师弟的态度肯对他稍微一松,他就会毫不犹豫将这血咒下在师弟身上。
而此时,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等这一天足足已有千年之久。
独孤苍眠目光疯狂炽烈,重重抱住稹肆朝他脸上、脖颈间胡乱地亲。
融合了他浑身灵力的血咒强悍刚烈,稹肆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怒得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
所有人都惊呆了,怔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聂更阑嘴角无声蜷起,退回到师尊身边牵起他的手,“师尊,那个老匹夫正抱着魔头乱啃。”
清鸿剑尊神识约莫能感受出朦胧隐约的大致情形。
不远处,稹肆发出一声声哀嚎,一遍遍怒叫:“滚开,滚——”
众多魔族士兵看着尊上被那个疯魔的修士抱着又亲又啃,惊恐不已。
聂云斟、周炎也早就吓呆了。
骁尤和虚赢见状欲冲上前,却被稹肆厉声喝止。
“本座被下了血咒。”
“别、别过来!”
虚赢神色骇然不已:“血咒?”
“除非下咒之人主动停下或者死去,否则血咒永不可解!”
“若强行解除,尊上只有血脉爆裂而亡!”
所有魔族士兵皆惊惶望向滚在草地上的两人。
只见他们敬慕尊崇的尊上被那叫独孤苍眠的修士红着眼死死困在怀里,这时已然衣衫凌乱,脖颈胸前被亲得到处都是红痕。
“师弟、师弟……”
稹肆目眦欲裂,被这条疯狗的口水沾了满身,“独孤苍眠,我操口口口口!”
“老子不是你师弟,口口口放开!”
阴柔的咆哮声传遍了千源山草原,回荡在雪巅之下,经久不息。
聂更阑忽然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手反过来将自己握紧了。
他笑了,回身望向身侧,“师尊对我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清鸿剑尊双瞳“望向”青年,再次将他的手握紧。
他的徒弟果真长大了。
……
草地上,数以万计的修士和魔族士兵静静盯着发狂的独孤苍眠困住满面涨得通红的魔头又亲又摸,目光狂热得仿佛已经变成一头没有人性的怪兽。
也许在独孤苍眠眼里,他已经拥有了心爱的师弟,这辈子仅有一次,也值了。就算要他现在去死,他也死而无憾。
“师弟,师弟……”
独孤苍眠眼中开始绽放异彩,手飞快撕扯着稹肆的衣袍。
稹肆恼怒异常,却每次使出灵力时总有一道万钧之重的山石往他心脏处一压,沉甸甸的死亡感排山倒海而来,令他不敢再贸然行动。
眼看着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独孤苍眠撤光,众多修士摇着头伸手遮住眼睛,一个劲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稹肆目眦欲裂,耻辱地被迫仰着头弓起身体,控制不住发出喘息。
就在疯魔的独孤苍眠即伸手往下时,他的动作却忽然凝固了。
独孤苍眠眼中的异彩正在消失——
寒梧真君一把扯开捂着眼睛的青炎真君的手,“别捂了,快看!”
青炎真君随着众多没眼看的修士重新看向草地那头,只一阵,他便冷哼一声,道:“他千百年来新伤旧伤不断积累,这两年又被剑尊和聂更阑伤过数次,早已是穷弩之末。再加上方才拼尽浑身灵力只为了将那誓约血咒种下,本就残破的神魂更是衰败不堪,如今看来……”
青炎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两道滚在一起的身影。
随着独孤苍眠浑身灵力和法力的流失,他种下的血咒效力也在不断消减。
随着最后一丝血咒法力褪尽,压在稹肆心脏的万钧枷锁顿消。他大口喘着气,恶狠狠一把将惨败不堪的独孤苍眠推飞出去。
后者犹如一具破败的木偶,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稹肆双目赤红,浑身赤裸裸站了起来,视线掠过自己狼狈不堪的上半身,恶狠狠扫向滚落在地的人,浑身上下犹如地狱修罗散发着黑色魔气,“本座稍后再好好收拾你!”
话音落下,他蓦地转身,神色阴寒扫向伫立在众多修士前列的聂更阑和清鸿剑尊。
稹肆忽然仰天疯狂大笑,“呵呵呵。”
“好,好啊,好得很。”
“没想到,本座也有栽在你手里的一天!”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这青年是对独孤苍眠施了什么蛊术,那老匹夫这才发狂般把他当成了他亲爱的师弟。
稹肆目光阴狠中淬着恶毒,望着昔日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昳丽青年,如今正用一种得逞般的阴戾目光注视自己。
稹肆嘴角忽然扬起,众目睽睽之下,笑容不断扩大,寒风将他上半身裂成碎片的衣袍吹得簌簌摆动,接着,他不知从何处慢慢掏出了一个闪烁着光芒的黑色瓷瓶。
众多修士见状不由纷纷后退,警惕地看着那个瓷瓶,生怕其中有诈。
稹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了起来,目光定格在众多修士之中的青年身上。
聂更阑眸子眯起,双目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黑色瓷瓶。
直觉告诉他,这个瓶子绝不简单。
下一刻,稹肆眼底划过一丝阴森,抖了抖手中的瓷瓶,幽幽开口:“这瓶子里,便是你想要的沈端枫的魂魄。”
聂更阑目光一颤,视线一动不动盯着那瓷瓶。
从瓷瓶出现开始,他就直觉对方会有所动作。
因此,当稹肆说出沈端枫三个字时,聂更阑目光迅速投向人群中的早已等候着的涂山容季。
他自认自己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几乎是稹肆在说出母亲名字的一刹那已然有了反应。
可稹肆却比他更快,随着“魂魄”二字落下的同时,他手狠狠一扬,那泛着光泽的黑色瓷瓶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向后方涌动着的黑雾漩涡。
聂更阑目光一厉,凄厉叫出声:“娘!”接着,迅速飞身朝那瓷瓶而去。
稹肆见状,终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聂更阑,你母亲的魂魄就要永远被卷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漩涡,永生永世都不能步入轮回了!哈哈哈哈!”
在他话音还未落下之时,众人只见白影一闪,修士前方的两道身影重叠交织迅速融合,继而流星追月般驶向那道黑雾漩涡。
有人惊叫道:“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合体了,他们跟着聂更阑……进去了!”
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青年和合二为一的清鸿剑尊消失在无尽的黑雾漩涡深处。
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蔓延横亘在所有人当中,风吹草原,白云漫天,金光给云染上一层厚重的描边橙色,端的是绚丽夺目。
仿佛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般岁月静好,浪静风恬。
而稹肆疯狂叫嚣的声音仿佛还在千源雪山下的草原久久回荡未能散去。
“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几个字落入耳里,犹如惊雷。
众人皆是悚然一惊。
许田田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转,叫道:“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这是什么阵法?”
元千修死死皱眉,盯着那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寒梧真君惊疑不定,喃喃着:“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元德真君忽然出声:“这个阵法,只存在于已经禁书古籍当中。”
“灵音宗的禁书区就有一本记录着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古籍,只是拿本书早已残缺……”
而与此同时,从聂家庄掠夺至天魔谷的那本古籍,玉髓峰清风殿书房内的某本古籍,两本各自残缺的古籍正“簌簌”吹动,不断翻动书页。
“哗啦啦。”
风声止息时,两本身处不同地方的古籍停在了同一页地方。
两边的页面皆是残缺,一边是“上古诸神”,另一边则是“祭魂大阵”。
合起来,曰“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
千源雪山,大草原。
元千修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抽身而出。
是的,他记得元德真君口中所说的那本古籍。
上万年前,诸多神器凭空现世,而不知从哪一件神器开始之后,一本古籍也渐渐存在于众多修士口中。
那是一本描写着诸多上古神器传说的古籍,而神器中包含的法术、阵法奇诡百怪,且全都蕴含着洪荒之力,毁天灭地之能。
而其中一种阵法,便是那“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这个阵法是寄托于什么神器中,古籍中并未描述,也或许描述那件神器的页面已经缺失,从未存在过世人视野中。
于是,古籍从万年以来便被视为另一件稀有珍贵的神器,谁能得到这本古籍,谁就拥有了毁天灭地之势。
三千多年前,古籍在一处上古秘境中为人挖掘而出,由于争夺激烈,古籍最后一分为二,一部分流入西南地域的世家之一的聂家。而另一半,则流入了灵音宗,最后被锁于藏书阁禁书区,淹没于书海之中。
上古诸神祭魂大阵的传说,有极少修士知道。
而知道的,无不为它的威势效力所震撼。
而如今,没想到这个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居然和归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气有关。
修士们顿时疑窦丛生,惊疑不定望向那涌动流淌的黑雾漩涡之中。
在一片寂静中,许田田忽然急声开口:“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已经跳进去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元千修沉声开口:“倘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与影幽魔气有关,那便说得通了,清鸿和聂更阑体内皆含有影幽魔气。若他们进入这漩涡要得到拯救,须得有人心甘情愿跟着进去,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他们跳进去,生祭魂魄而亡。”
瞬时,巨大的震惊在众人之间蔓延盘旋。
从几个月前人们就知道,无论是生人还是死物,一旦没入黑雾漩涡中就没有东西能从里面再返回。
若要救出聂更阑以及清鸿剑尊,就必须有活人祭阵,替换他们二人。
起码、至少,也得有两个活人心甘情愿跳入这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千源山雪巅纯白,草原茵绿,地阔天长,白云悠悠。
人群中,悄悄静静,四野霎时间只剩下了风吹草动之音。
而这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闷的静谧。
稹肆发出癫狂笑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聂家庄不愧是西南地域四大世家之一,本座从聂家藏书阁得了那半本古籍,居然也从中拼凑出将近完整的信息……”
“呵呵,如今携带影幽魔气的虞肃秋、聂更阑皆已淹没于黑雾漩涡中,这流月大陆,再没有人可以与本座匹敌相抗!”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草地上终于有了动静。
方才一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独孤苍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蓦地从地上弹起,颤颤巍巍飞向那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
众人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独孤苍眠消失在涌动的漩涡之中。
独孤苍眠……
怎么可能!
轰隆隆,一阵浩然的震撼瞬间盘亘于人们心头。
元千修惊而喃喃自语:“这个疯子,对清鸿从来都是痴狂疯魔,却没想到居然甘愿为了清鸿而献身祭魂……”
然而,修士们尚且处于惊骇之时,人群中再次传出动静。
只见两道身影如同鹄鸟一般飞身掠向那庞大的黑雾漩涡,毫无犹豫。不过转瞬间,他们已经淹没在汩汩流动的黑雾漩涡之间。
有人惊叫出声,“是东南两大世家的小姐和公子,君杳然,慕容证雪!”
“那可是天之骄女和天之骄子啊,怎么也……”
“应当是为了聂更阑吧,听说他们在灵音宗一直都时情谊深厚的朋友!”
许田田以及虚弱的许临风已经深深被震撼了。
许临风骤然伸出双手似是要抓住那两道身影,声嘶力竭大喊:“杳然,慕容!”
许田田心惊肉跳,连忙把许临风往回拉,“不要,他们已经牺牲了,你再去也是徒劳枉然。”
只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聂更阑只有一人,而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却坚定不移地同时飞向了那漫无边际的漩涡之中。
修士们惊异不已。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再次传出了骚动。
只见向来温文尔雅,谦逊低调的那位春雨阁的流光真君,这时也如风驰雨骤般冲天而起,如同疾风扫落叶,以浩浩荡荡之势落入了黑黢黢望不到边际的黑雾漩涡里。
第153章
五天前。
去往千源山草原的路上,聂更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入眼是一望无垠的暗沉,天地间全是淅淅沥沥的雨水,除了天边的雷电以外,天上地下昏暗浓重盛大,毫无曙光,毫无出路。
偶尔有紫红雷电照亮路过的行人,脸却诡异非常。
在遥远的地方,有小孩嬉戏、笑骂和打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那次醒来后,聂更阑并未把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告诉师尊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
而现在,天边紫红的雷电,四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淅淅沥沥的雨水溅在地面、屋顶的声响……眼前的情景与梦境中见到的不能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阑儿。”
聂更阑从浓重的黑暗中听到熟悉的清冽嗓音。
“师尊。”
聂更阑挥动着手臂,瞬间将浓重的黑驱散一点,终于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于是立即上前搀扶住师尊。
清鸿剑尊神识在这广袤的黑暗中居然发挥不出任何作用,无法探查出任何事物的形状,下意识的,他觉得这处地方充斥着诡异古怪,“这是何处?”
聂更阑摇摇头,“徒儿也不知道。”
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急声问:“师尊为何也跟着进来了?”
他记得他是为了装着母亲魂魄的黑瓷瓶而飞进黑雾漩涡。在这之前,进入漩涡的没有一人能活着回去,说明此处必定凶险万分,师尊怎么能跟着进来?
聂更阑心急如焚,连忙拉起师尊的手打算寻找出口,“师尊,回去,此处危险!”
他们此时还活着,就表明能带来危险的东西还未到来,多待在这里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聂更阑心口处沉甸甸,似是千钧重物压着,忧心如焚。
但清鸿剑尊的声音从黑暗中淡淡传来,“不走,为师陪你。”
聂更阑目光沉沉抓起师尊的手,“不行!”
今日说什么师尊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师尊,”聂更阑语气软了下来,“师尊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心寻我母亲的魂魄。”
“师尊若是肯听我的,此番回去我定然对师尊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再也不欺瞒师尊。”
他情急,为了哄师尊离开什么话都一股脑往外说,却见清鸿剑尊神色淡漠道:“此前你便答应过何事都不再瞒着为师。”
聂更阑没想到师尊居然挑在这个时候挑他的刺,一时哽住了。
可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了。
“师尊。”
聂更阑话音落下的同时,却见一只手臂同时扣住他的手腕。
清鸿剑尊早已预料到他要说的话,打算用武力强行制止徒弟,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把人打晕,自行替徒弟寻回沈端枫的魂魄。
聂更阑察觉出他的意图,眸子沉沉,心一横,将自己的手腕弯折过来
他自知敌不过师尊,索性打算和师尊打上一场,干脆再受点重伤。
师尊一旦心软必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唔……”思及此,聂更阑目光沉沉,主动将手腕弯成一个奇异的弧度,折痛吟出声。
却没料到下一刻,师尊骤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哗啦。”
白色身影在浓重的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砰地一声摔在积了一大滩水的地面,清鸿剑尊心神一沉,运起浑身灵力才勉强安全落在坑洼的积水旁,避免了一场摔倒。
“咔嚓。”
清鸿剑尊落地瞬间,锦靴踩着的地面传来龟裂声,脚底的土地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聂更阑一惊,奔过把人搀扶起来,“师尊,可有受伤?”
清鸿剑尊无声摇头,继而目露诧异看向黑暗中的青年,但还未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两道熟悉的呼唤声。
“聂更阑,聂更阑。”
“师弟!”
不多时,三道身影逐渐出现在聂更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听到熟悉的嘶哑声音,清鸿剑尊和聂更阑不约而同换上一副冷淡至极的神色。
“我在这里。”聂更阑扬声向同伴给出回应。
君杳然、慕容证雪从黑暗中分辨出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身形,快步朝这边奔了过来。
而独孤苍眠拖着伤重的身躯,踩着脚下坑洼的积水也在急切往这边一瘸一拐走来。当看清楚清鸿剑尊身形的那一刻,他骤然长松一口气。
几人看到独孤苍眠,神色皆是冰冷,聂更阑不动声色护在师尊面前,准备随时出手。
“聂长老,清鸿剑尊?”这时,又是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纷纷看向出现在黑暗中的另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慕容证雪吃了一惊,“真君怎么也来了?”
聂更阑面色沉沉对他们道:“我也想问你们,为何都进来了?”
流光真君踏着积水悠悠而来,虽身处黑暗,但却不疾不徐,姿态闲适疏淡,待到了他们身边,他从容不迫环顾一圈四周,轻叹出声,“是啊,本君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跟着跃入了这道漩涡。”
仿佛是有下意识的冲动在驱使他这么做。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聂更阑眉头皱紧,正要劝他们立刻离开。
这时,不远处的重重雨帘后响起孩童嬉戏打闹声、吵架怒骂声。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不回家?不会以为真能被天神大人看上吧?”
“我就是想被被天神大人看上,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就有机会去九重天了呢!”
“听说那里又明亮又温暖,美得像仙境!不对,那里本来就是仙境!”
“呵呵,你们都给我立刻滚回家,只有我才能被天神大人选中,我才是应该去九重天的人!”
“呸!哪来的不要脸的人!被选中凭的是运气实力,谁有本事谁就上!”
“你什么意思,说我没本事?!”
顿时,一群八九岁的孩童开始起哄,“打,打起来!”
“打死他!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
很快,聂更阑等人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浓重的黑暗里,他们隐约看到,那些孩子打着打着手和腿忽然“咔嚓”一声断裂,血洒高空,而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当场把手脚接回去,紧跟着继续打斗。打着打着又断裂,再接回去,继续打。
这画面属实过于骇人。
众人:“……”
君杳然沉眉目睹这一切,低声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他们都如此怪异?”
慕容证雪:“这里难道不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为何阵法里会是这般奇景怪状?”
聂更阑眉心蹙起,问:“上古诸神祭魂大阵?”
恰在这时,那边喧嚣声渐大掩盖将他的疑问掩盖,打斗的战火开始往四周蔓延。
昏暗光线下有数道身影迅速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而来。
迅速得如同疾风暴雨。
聂更阑等人和那些孩童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平和宁静,一边激烈聒噪。
而激烈的一方已经在迅速入侵静谧这一方区域,那些孩童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
“又来了。”
“这段怎么时间冒出这么多奇怪的人,简直像烦人的虫子。”
还在坑洼水面一瘸一拐朝清鸿剑尊走去的独孤苍眠目光阴鸷地往头顶扫去。
他正要出手教训这帮孩童,却忽然同时有好几个孩子在半空朝他一掌拍下。
“咔嚓。”
“噗嗤。”
独孤苍眠身躯还保持着在雨中行走的姿势,头骨已然断裂,头颅骨碌碌滚落到肮脏的积水滩里,溅起不少水花。
他的身体亦是被无数道灵力洞穿,无数道伤口同时喷出血水。
“嘭!”
随着那帮孩子飞过独孤苍眠的头顶,他的身躯轰然倒塌,四肢断裂,身躯瞬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散在脏水坑里。
聂更阑等人皆是悚然一惊。
即便独孤苍眠已经衰败零落,可他修为境界毕竟摆在那里,何至于会让一群孩子轻轻松松就碎尸血溅当场?
聂更阑等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飞到他们头顶上空的那群孩子已经看到了下方几人。
目光散漫浑不在意,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已经碎尸了的臭虫。
彷如恶童。
其中一个恶童轻嗤出声:“又来了,打都打不完,这些虫子怎么这般烦人?”
君杳然低喝出声:“这群孩子很诡异,大家小心!”
她话音刚落,七八个恶童已经如雷电般朝他们俯冲而下,同时叫嚣:“把这些虫子打死再说,看着就闹心!”
慕容证雪出声叫道:“我们先后退!”
聂更阑也在同一时间护在师尊身前,“师尊,当心。”
流光真君:“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和他们打!”
可话音才落,流光真君抵抗的灵力像是不轻不重的挠痒般,被那几个孩子轻轻松松化解。
流光真君轰然被震得口吐鲜血退后一步。
慕容证雪、君杳然皆是一惊,流光真君可是合体期修为,且没有受伤,状态和修为在他们当中都是最好的,居然也被这群孩子在一招之内重伤至此……
这时,流光真君从地上勉力跃起,一边后退一边吃力出声:“保护清鸿剑尊!”
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当即冲到面前,护在了受伤的流光真君以及清鸿剑尊跟前。
清鸿剑尊嗓音清冽传来:“见机行事,若是不对立刻祭出法器防身。”
聂更阑三人闻言立即祭出防身法器,瞬时,三层不同光芒的灵气笼罩在这一行人当中。
这群恶童见状,讥讽出声:“什么打不过躲在这些东西里面有什么用,废物!”
?
“这些虫子该不会以为比我们有钱就了不起吧?真是天大的笑话。”
五人听着这群恶童的嘲讽,下一刻便见他们开始不停攻击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结界。
流光真君:“这结界估计撑不了多久,我看他们法力异于常人,最终还是要与他们斗一斗。”
果然,在他说完没多久,法器形成的三道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不多时,结界彻底轰塌崩裂。
流光真君:“我们或许可以躲到清鸿剑尊的结界或法器中,他毕竟是渡劫期——”
但他尚未说完,已经有两个小孩朝他们而来,其速度之快和力量之恐怖令人心生胆寒。
清鸿剑尊、流光真君已经在瞬息之间作出反应,升起结界抵御在前。
“嗤啦——”
两人竟随着结界被两个小孩巨大的力量推着一连后退,双脚在地面划拉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时,又有两个小孩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众人终于感到心惊。
一个渡劫期,一个合体期竟连对付两个小孩都勉强,更遑论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几人?
流光真君终于皱起眉:“看来不能分散,我们五人应当团结在一起,或许还能他们一战。”
一个恶童尖啸道:“痴人说梦!”
才说罢,分别有几个恶童从不同方向和角度朝这五人发起攻击。
清鸿剑尊沉声开口:“以自保为主。”
聂更阑目光一凛,瞬时一手祭出五行罩,一手祭出落魂钟朝着对付自己的孩子而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聂更阑灵力略施,才触碰到与自己对打的恶童,对方惨叫一声朝后远远退去狠摔在地。
同样的情况,在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身上也发生了。
而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攻击得依旧吃力……
流光真君:“……”
“你们用的什么神器,也分本君和剑尊两件。”
慕容证雪怔然:“就是普通的神器。”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一向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此时也忍不住搜肠刮肚起最恶毒的话准备骂街,却发现找不到任何词句。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地方?
清鸿剑尊眉心:“或许,和神器无关。”
聂更阑闻言,眼角余光一瞥,只见方才被他扫落地的孩子正面容狰狞冲自己而来。
他略一思索,瞬时收回两件神器,掌心分别输出两道灵力朝那恶童袭去。
“嘭!”
恶童前一刻还凶神恶煞,这一次却又碰到避障,重重摔在积水的地面。
流光真君:“……”
聂更阑凝眉不语,迅速望向师尊,而后,他对君杳然和慕容证雪道:“你们也试试。”
二人不用他多说,已经收起神器朝另外两个偷袭他们的恶童而去。
“唰!”
“啪!”
这两个恶童和之前那个一样遇到了同样的结局,狠狠摔飞在地。
简单得如同日常走路吃饭喝水睡觉。
流光真君:“……”
聂更阑沉声开口:“看来我们三人能对付他们。”
“保护师尊和流光真君!”
君杳然:“好!”
慕容证雪摩拳擦掌:“放心吧。”
流光真君体面地活了这么多年,尊严终于遭受到猛烈抨击。
一个趔趄几乎要站不住。
“剑尊,”流光真君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我们两人在这里居然离奇地变成了废物,此事你怎么看?”
清鸿剑尊:“尚不清楚。”
另一头,聂更阑等三人已经同那七八名恶童再次斗了起来。
昏暗的天地间处处都是炸开的灵力白芒,似要将天穹撕开一道口子。
那些恶童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击之力。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虫子”。
终于,在喷血无数次、四肢断裂无数次后,这些恶童终于开始惊惶,萌生退缩之意。
“这几个是哪里来的怪人!”
“之前那些掉进来的虫子可都轻轻松松被我们一脚踩死了啊!”
***
流月大陆,千源山大草原。
在目睹流光真君也随之飞身进入黑雾漩涡后,四周皆是一片哗然。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情况弄懵了。
流光真君怎么也?!
春雨阁的于阁主和四周同门真君长老及其弟子处于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惊异中,久久不能回神。
而东南世家大族的君家、慕容家的长辈皆是悲痛欲绝,两家有人皆是想冲向黑雾漩涡,但被四周的人及时劝阻拉住。
“没人能从这漩涡活着回来,你们去了也是白白牺牲!”
而这时,被许田田拉住的许临风忽然挣脱他的手,咆哮着要冲向黑雾漩涡。
“丫头!”
许田田急声呼唤,扑上去一把将人抱住,“不能去!”
许临风厉声嘶喊,发出的却是女魃的咆哮声,“啊——”
只是一瞬间,她额头、脸部和四肢开始迅速蜕化,女魃漆黑的皮肤显现,獠牙开始长出。
许田田心惊不已,已经抱不住力大无穷的女魃,眼看女魃要冲向那道漩涡,他急忙朝着后方大叫:“师尊!”
瞬时,青炎真君、寒梧真君迅疾飞向女魃……
一刻钟后,在众多修士的帮忙下,发狂的女魃终于被制服,被收入法器中昏睡过去。
帮忙的修士皆是大汗淋漓,依旧处于震惊中。
这时,终于有人叫道:“方才不是已经有人甘愿跳进祭魂大阵,为何聂更阑以及清鸿剑尊还没能回来?”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头,稹肆看着一片慌乱的修士,骤然发出刺耳尖锐的大笑,“哈哈哈哈!”
他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聂更阑和虞肃秋!
从此他将掌控流月大陆,掌控整个修真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皇!
而还未等他得意够,变故陡然发生。
“你们感觉到了吗!”药宗的欧阳宗主忽然出声。
“这黑雾漩涡似乎开始提速扩大了!”
众人一震,望向那盘旋横亘在雪山和草原之间的漩涡。
如果说之前每日蔓延的速度是四十丈,那么此刻漩涡每日的流淌速度已经变成了四百丈。
流淌移动的速度肉眼可见。
元千修当机立断道:“诸位,我们立即往后撤退,这漩涡不对劲!”
而稹肆也在一瞬间变了脸。
不可能!
虞肃秋分明已经进入漩涡,黑雾漩涡怎么会忽然加速扩张。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移动,不出两个月,天魔谷便会沦为这漩涡的养料。
这时,虚赢和骁尤已经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尊上,来不及了,我们须得同这些修士一齐撤退,否则我们的人都要被这漩涡彻底淹没吞噬!”
第154章
***
聂更阑等人听到几个恶童的话,心中不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之前从黑雾漩涡进来的所有修士……全被这些七八岁的恶童像蚂蚁一样踩死捏碎了?
巨大的惊骇迅速蔓延在每个人心中,久久不息。
这时,一个恶童目光狰狞掠过聂更阑、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粗声粗气道:“他们该不会是来和我们争抢名额的吧?”
“抢名额?”
“去天神大人那里的名额有限,这几个虫子难不成是什么变异种,故意爬上来和我们抢名额的?”
几个恶童一连几个问题抛出,越说越觉得可信度极高。
“上!”其中一人挥了挥手,“把他们先解决,否则我们半点机会都不会有!”
聂更阑沉声对四周几人道:“此处过于诡异,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这样的恶童出现,先离开再说。”
君杳然:“估计他们不会让我们这般轻易离开。”
慕容证雪:“聂更阑负责保护剑尊和真君,我和杳然拖住他们。”
分工明确后,立即行动。
聂更阑看向清鸿剑尊:“师尊,不要怕,徒儿不会让你受伤。”
清鸿剑尊一双白瞳在黑暗中空茫无焦距,微微颔首。
方才他和流光真君被两个恶童偷袭时,虽然发挥不出太多法力,可也觉得尚且还能一战。或许是因为白衣人已经回归他体内,他的修为应当已经高于渡劫初期。
“师尊,真君,我们走。”
昏暗光线中,聂更阑的声音传来。
清鸿剑尊的手被轻柔而坚定地牵起,握紧。
流光真君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今日是不是自己的劫难日,怎么会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虐身还要虐心。
聂更阑带着两人往黑暗的尽头开始跑。
君杳然、慕容证雪和那群恶童重新斗了起来。
“别让他们跑了!”
“船快来了,别让船主发现他们!”
那群恶童心惊欲追,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却不允许。
一时间,几个恶童拼着手脚断裂也不管不顾,一个劲狂追猛赶浑身血淋淋朝着聂更阑三人追去。
慕容证雪忍不住目瞪口呆:“这些恶童都是怪胎?手脚断了也浑不在意……”
君杳然大喝:“别愣着了,追!”
一群人顿时在黑暗中你追我赶,灵力的波动和炸裂声在空中不断传来,甚为壮观。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他们终于看清四周的情景。
原来这是一条破旧的长长的巷子,巷子破破烂烂,冷清无人,到处都是稀碎的凳子,箱笼,笤帚,抹布等等脏破的物件。
恶童们追得快,聂更阑更快。
仿佛在这方空间中,他浑身充满前所未有的能量,一点点正在充斥他浑身每一处血脉经络。
他身轻如燕,一手抱紧师尊,一手提起流光真君仿若无物,很快就出了长长黑暗的巷子,骤然转出来到一条空旷的街道。
说是街道,也不尽然。
眼前赫然是一座山谷,似是有鬼斧神工从山谷中劈开,铺就了一条冗长的通道。
而在山体中间似乎开凿了一个类似于洞口的通道。
通道尽头有隐约的光透了进来。
这还是聂更阑来到这方昏暗世界后第一次看到光线。
他抱紧师尊,提着流光真君掠向那处洞口。
在他身后,则是君杳然、慕容证雪拖住那群恶童的打斗声。
间或,还有一些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
“滚开,别挡道!”
“娘,哥哥!我的手被折断了……”
“快到娘这里来,我们赶紧走!别惹了他们!”
聂更阑听在耳里,心想,果然是一群恶童。
很快,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已经穿过这方通道,来到外面明亮如昼的空间。
聂更阑被光线刺得骤然眯起眼睛,适应了几息才慢慢睁开眼睛。
等到看清四周的情景,瞳孔不禁慢慢睁圆。
这里赫然是一个人来人往的码头,四周停泊着好几艘灯火辉煌的华丽轮船,最高的足足有六层。
而在更前方,是一望无涯的汪洋大海,海水波涛汹涌,海面同样黑暗浓重,根本看不出海底到底蛰伏着什么样的凶险海兽。
这时,中间一艘豪华的大船走下来一个明显是管事模样的人,催促手底下的船工道:“哎哎,快点快点,人齐了就开船,还愣着干什么?”
聂更阑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即将登船的孩童正踢着一个泛着光泽的黑瓷瓶玩耍。
那是装着沈端枫魂魄的黑玉瓷瓶,被稹肆扔进了黑雾漩涡。
而他正是为了这个瓷瓶才毅然跃入了漩涡中。
聂更阑目光陡然一冷,叮嘱赶过来的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保护师尊以及流光真君,旋即飞身朝那几个孩童而去。
“这瓷瓶是我的。”
“还给我。”
几个孩童看到突然冒出来一个穿着素净衣袍眉眼沉丽的人,和四周之人的气质格格不入,顿时眼神里嫌恶露出嫌恶,“这不是那些虫子吗,怎么忽然钻出来了?”
聂更阑神色一沉,上前就要抢。
那几个孩童目顿时目露恶芒,“又有得玩儿了。”
“先逗逗他再说,离上船还有好一阵功夫呢。”
于是,几个孩童开始把黑瓷瓶轮流抛扔着,你扔给我,我扔给你,可疑把他们视为虫子的青年晾在一旁。
果然,下一刻聂更阑目光阴冷冲上前要抢夺瓷瓶。
几个孩童嘻嘻哈哈,像之前那样打算将这虫子的手脚扭断耍弄一番。
没想到下一刻,聂更阑的反应速度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五六双孩童的手伸过来的同时,咔嚓几声传来。
孩童们纷纷发出怒吼尖叫,血溅地面。
而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不可能,”几个孩童捂着折断的手臂不可思议失声叫道,咔嚓一声把断臂接了回去,“这些虫子为何忽然变强了?”
而那个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黑瓷瓶正在往地面落下。
聂更阑目光沉冷,一跃而起要将那瓷瓶接住。
然而重新接回手臂的几个孩童又要来抢。
在双方即将触碰到瓷瓶之时,第三方遽然有人加入。
聂更阑眼睁睁看到黑瓷瓶被一只手抓在手里,牢牢握住。
他神色一凛,看清那人居然是方才催促船工的船主。
“还给我!”
聂更阑眸色森然,四周灵力罡风乍起,飞身和那船主打了起来。
然而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聂更阑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料到那船主实力竟在他之上,完全将他碾压,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被牢牢擒住。
君杳然几人大惊,奔过来打算帮忙,但很快,船主不费吹灰之力一一把他们几个生擒了,摁在地上无法动弹。
脸上带着条疤痕的船主立即扬手叫来几个船员,冲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道,“那两个是他们的同伙,抓起来!”
船员得令,很快赶过去驱赶那几个要对清鸿剑尊动手的恶童,把人带到刀疤船主面前。
刀疤船主接过船员递来的烟杆,吸了一口,又递回给船员拿着,“唔,这几个都是新爬进来的虫子?”
“还以为弱得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居然冒出几个实力还过得去的?”
刀疤船主一手抓着瓷瓶,一手抬起慕容证雪的下巴,而后,逐个看了过去。
当他即将碰到清鸿剑尊时,聂更阑忽然拼尽全身灵力从摁着他的船员手底下挣脱,一掌朝船主劈了过去。
刀疤船主露出惊讶神色,闪身躲开。
聂更阑目露凶狠盯着刀疤船主那双几乎要碰到师尊的手,随后将人扶起,“师尊?”
“无碍,”清鸿剑尊声音清冽,“他并未碰到我。”
刀疤船主“哟”了一声,看着聂更阑的眼神有了变化,“这该不会是个半成品吧?”
他身边的船员点头哈腰,指着君杳然和慕容证雪道:“老大,半不半成品我不清楚,但我感觉这两个应该是成品!方才我在一旁观察很久了,那些个孩子完全打不过他们俩!”
“哦?”
刀疤船主视线重新转回到君杳然和慕容证雪身上。
“半成品和成品?”
他眯起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倘若是和三危大人有联系,这几个又怎么会沦落从那种地方爬上来?”
“老大,反正我们不是要去见三维度大人,咱把这几个半成品和成品交过去,说不定三危大人高兴了会重重赏我们!”
刀疤船主唔了一声:“确是如此。”
思及此,他手一扬,下令道:“这几人看着气质就不凡,估计是和三危大人沾点关系,不不,也许和后卿大人有关也说不定。带走带走,把他们带上船!”
有一个船员问:“老大,这三个成品都带走,那这两个呢?一看就弱得随时能踩死似的,带着也是累赘。”
刀疤船主随着手下的指点看向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唔,这两个——”
聂更阑心脏陡然一紧,冷喝出声:“你若是敢动我师尊和流光真君一根汗毛,回头我便向三危大人告状,届时你连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刀疤船主再次眯起眼睛,神情莫测和这个目光沉冷的青年对视几息。
半晌,他似是相信了他说的话,挥手吩咐船员,“把这两个也带上。”
于是,好几个船员过来合力摁住聂更阑几人,把他们全都押上了那艘豪华的灯火通明的大船。
一路上,聂更阑目光晦暗起伏不定,视线始终定格在刀疤别在裤腰带的黑瓷瓶上。
他企图挣扎,然而船员早已有所准备,没让他得逞。
聂更阑心中骇然,心知这些人比那群恶童的实力不知又提升了多少境界。
一行人来到甲板上,眼看船员要把聂更阑等都带到下面的船舱,刀疤船主忽然出声:“等等。”
他看向目光阴冷的聂更阑,又看看他身旁面若寒霜的清鸿剑尊,以及自己裤腰带上的黑瓷瓶。
刀疤船主一指清鸿剑尊,又指了指黑瓷瓶,:“把这个人带到我舱房里,和黑瓷瓶关在一出。”
他手下愕然道:“老大,这是?”
刀疤船长接过船员递来的烟枪吸了一口,“呵呵,这半成品估计也是个成品,太过于凶悍了,我怕路上发生变故,索性把他最在乎的两件东西放在跟前亲自盯着,这样他便不敢乱生事端。”
船员立即竖起大拇指:“还是老大英明!”
聂更阑一听顿时如同一只发狠的猛兽,咆哮出声:“放开我师尊!我要和他待在一处。”
刀疤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脸上的疤痕随着面部肌肉一抖一抖,甚是凶神恶煞:“这艘船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在没去到燧明岛之前,所有东西都归我管!”
说着,他踩在聂更阑小腹的力道逐渐加重,“听、明、白、了、吗?”
聂更阑被踩得额头冷汗涔涔,不得不咬紧牙关抵抗那道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君杳然厉声喝道:“别踩了!”
慕容证雪急声劝阻:“聂更阑,我们暂时先听他的,只要不轻举妄动,瓷瓶和清鸿剑尊就都会安然无恙。”
刀疤船主满意地哼了一声,放开脚,“还是有懂事的人嘛。”
他一挥手,道:“把人带下去。”
瞬时,四周涌过来几个船员把聂更阑几人带往下面的船舱。
聂更阑红着眼睛,扭头频频往回看向后方。
清鸿剑尊神色平静站在一旁,白瞳空茫依旧没有聚焦。
“师尊!”聂更阑心脏沉沉,忍着剧痛大叫出声。
清鸿剑尊朝他摇摇头,“别担心。”
刀疤船主冷声一声,满意地拍了拍腰间的黑瓷瓶。
呵呵,身为一个成品居然有这么多羁绊牵挂,合该栽到他手里。
横竖他不会对这些成品怎么样,相信到了燧明岛三危大人并不会为难于他。
刀疤船主哼着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挥手对几个手下道:“好了,都去做事吧。”
说罢,他扯着眼盲的清鸿剑尊走向自己的舱房。
到了地方,舱门打开,刀疤船主把清鸿剑尊往地板的草垛一推,“你就待在那里,别乱跑,否则这里的人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碾死。”
清鸿剑尊“嘭”地一声倒在草垛上,身形淹没在草屑中。
刀疤船主哼了声,把挂在腰间的黑瓷瓶扔在桌上,开始给自己倒酒喝。
他挑的是烈酒,足足喝了三壶,终于酒意上头,这才醉醺醺地看向草堆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白色身影。
“啧,果然还是醉了更有意思啊。”
“弱得跟尘土没什么区别的虫子比平日顺眼不少……”
刀疤船主站起身,踉踉跄跄来到草垛前,慢慢蹲了下来。
清鸿剑尊察觉有人靠近,慢慢睁开白瞳。
“啧啧,”刀疤脸一只手挑起他下巴,“那个成品管你叫师尊?”
“清鸿剑尊?”
“看来,你在下面那个地方混得还算不错?估计是个地位尊崇的,和三危大人他们差不多吧?”
清鸿剑尊不语,神色淡漠,双目空茫“望着”刀疤船主。
后者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得不错。”
“啧,这次居然碰上了一个极品,不仅地位高,样貌也是极品。”
刀疤船长说着,满是横肉的脸慢慢凑近那张冷峻无双的脸,嗅了嗅,“还很香呢。”
“说实话,在码头看到你时我就已经心猿意马了。”
“呵呵呵。”
“你这种虫子到了燧明岛也是被处理掉,不如跟了我,我能保你在这里平安顺遂活下去。”
刀疤船主说着,手指用力一掐清鸿剑尊的下颌,说话时从嘴里喷出一阵酒气,臭气熏天,“这般细皮嫩肉,待会儿可别被我玩坏了,我以后上哪再去找这么个极品?”
“啧啧,还是个眼盲的,越看越刺激。”
说着,他伸出手兴奋地要往清鸿剑尊衣襟探去。
而变故也在同一时刻发生。
刀疤船主只感到眼前白影一晃,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手已然被一道刚烈灵力裹挟,狠狠一扭。
“啊!”
痛苦的叫喊瞬间响彻船舱,刀疤脸面目扭曲摔倒在地,不停打滚。
紧跟着,一只锦靴踩在他小腹,慢慢加重了力道,同时,一道清冷嗓音泠然落下。
“这一脚,是替阑儿还给你。”
被踩得面目扭曲的刀疤船主表情骤然一变,神情痛苦地死死盯着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白瞳男人,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也是……成品?”
第155章
清鸿剑尊居高临下冷冰冰睨着被踩在脚底的刀疤船主。
巨大的冷寂蔓延在船舱里。
刀疤船主以前不是没和人打过架,但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被人碾压尊严踩在脚底,仿佛他才是那只“虫子”,而眼前清冷面若寒霜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人,正俯视睥睨着黑暗混沌的众生。
“咔嚓。”刀疤船主被踩到骨头终于传来断裂声,发出痛苦嘶吟。
倏地,他感到灼痛似要被搅碎的小腹力道一轻。
船主忍痛喘着粗气勉强抬头一看。
清冷如谪仙的男人已经面容苍白跌跌撞撞退了一步,手掌捂在心口处,神情似是痛苦难当。
刀疤船主趁机从地板上慢慢爬起来,目光透着畏惧和小心翼翼,喘着气问:“你受伤了?”
清鸿剑尊并未做声,即便剧痛难忍,身形依旧屹立不倒,眸色冷寂湛湛,无声无息睨着对面之人。
刀疤船长已经不敢碰他了。
此人身上散发的气场太过强大,尤其是那双眼睛,散发着无尽冰霜寒意,仿佛只要再多看几眼就会被他当场扼杀在这一望无垠的黑泽海中。
这必定也是三危大人的得意之作。
刀疤船主嘴角渗出血丝,后退几步拉响吊下来的一根绳子。
不多时,舱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刀疤船主打开舱门,手下立时奔了进来,等到看清房中的情景不禁愕然,“老大!你怎么被这只虫子揍了?”
“别废话,”刀疤船主咳了一口血,用力一挥手,“把他带回下面的舱房好生看着!”
那个手下立即奔过去,一脚就要往清鸿剑尊身上踹,“卑贱的虫子,敢阴我们老大——”
“住手。”刀疤船主粗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手下踹人的动作戛然而止,疑惑地向后看,“老大?”
刀疤船主抹了把嘴角的血丝,目光沉沉盯着那张冷峻的脸,“他估计也是个成品。”
“什么?”手下顿时傻眼了,停在半空的脚猛地往回一收,差点没跌倒。
刀疤船主粗声粗气道:“把他带走,谁都不许动那几个成品,否则出事了没人能承担得起三危大人的怒意!”
手下顿时慌手慌脚立刻站好,伸手去拽那个冷脸的“成品”。
清鸿剑尊在他手伸过来之前,已经迈着沉重的步子径自往外走去。
经过刀疤船主的桌子旁时,他脚步略停,视线在那只黑色瓷瓶上略微停留。
刀疤船主蹒跚走过去,把瓶子重新揣在腰带间,再次喘了口气面如土色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没力气和我打。”
“为了保命,这瓶子我暂时不能交给你。我总得有个筹码在手里。”
清鸿剑尊一言不发,神色冷淡出了舱房。
他此刻确实没有力气再出手。
“哗啦。”
舱房门关上,手下把清鸿剑尊带到下面的舱房,把门打开。
本想粗鲁地把人推进去,他瞬时记起老大的话,于是悻悻地缩回手,嚷嚷道:“进去吧,老实在里面待着,若是敢乱跑出来,到时有你们受的!看到那黑乎乎的大海了吗?那里可是黑泽海,里面凶兽无数,若是敢捣乱就把你们都扔进去喂海兽!”
手下训斥完,“哐”地一声把舱门重新拉上。
里面的人看到清鸿剑尊回来早已迎上前。
“师尊!”
“清鸿剑尊,可还好?”
“师尊,你受伤了?”
聂更阑大步奔至清鸿剑尊身边,手牢牢搀住他的手臂,“师尊?”
清鸿剑尊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面如金纸,长睫微颤,双眸紧闭。
聂更阑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目光一寒,冷声道:“是不是那个人渣对师尊做了什么?!”
清鸿剑尊无声摇摇头。
许是回到熟悉的人身边,嗅到徒弟身上熟悉的气息,清鸿剑尊一直勉力支撑的身体遽然一歪,倒在了聂更阑怀里。
“师尊!”
聂更阑把人抱起,快步放回角落铺好的垫子躺下。
流光真君蹲在一旁,以灵力探清鸿剑尊的脉,沉吟片刻,他才开口道:“剑尊许是过度消耗灵力,昏厥过去了。”
君杳然怀疑地问:“真君,您确定只是灵力消耗过度么?”
慕容证雪:“剑尊脸色很难看,怕不是被那人——”
他说到一半不敢吱声了,因为聂更阑一记沉冷的眼神扫了过来。
流光真君:“剑尊身上并无伤痕,我以灵力探过,血脉经络也并无问题。奇也怪哉,既然并未受伤,只是灵力透支而已,他何至于虚弱到昏迷了过去?”
君杳然:“看来只能让剑尊好好休息,等他醒了再说。”
聂更阑默不作声,脱下外袍披到师尊身上,在他身边靠墙坐了下来。
君杳然几人见状,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盘腿而坐。
他们即将被带去那个传说中的燧明岛,也不知那座岛究竟是什么来历,船主口中的“三危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未知的神秘永远裹着一层危险致命的砒霜,有可能会产生惊喜,也有可能令人永远弯折在某一处拐角点。
……
约莫三个时辰后,聂更阑倏然睁眼,下意识往身侧躺着的人望去。
只见躺着的清鸿剑尊眼睫轻颤,似是有苏醒的征兆。
聂更阑立即握住他的手,低低唤道:“师尊?”
清鸿剑尊眼皮艰难地抖动着,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慢慢睁眸子。
依旧是漆黑一片的世界。
不过他能感受到,聂更阑的呼吸就在面前,离得很近。
“我方才喂师尊服过固元丹,”聂更阑轻声道,“师尊可还有不适之处?”
清鸿剑尊摇头,伸出手。
聂更阑于是将其搀住扶着他坐起来。
慕容证雪等人也在这时从打坐中睁开眼,见状再次围拢过来。
聂更阑终于问出三个时辰里一直按捺不住想问的问题:“师尊,你在船主那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为何我给师尊服下固元丹,师尊还是依旧虚弱不堪?”
清鸿剑尊白瞳淡淡朝他“瞥”了过来。
不光是聂更阑,余下的三人亦是讶异。虽然剑尊眼盲,但他们依旧能从强悍如斯的人的脸上捕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态。
“无碍,多休息即可。”清鸿剑尊指尖微动,疲累得依旧未能缓过神。
聂更阑对此将信将疑。
面对任何事向来游刃有余的师尊面容头一次不再那么云淡风轻……
不过想来也是。
任谁忽然从一个生活了千百年的地方来到这陌生又令人恐惧的空间,都会慌张。
他和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不知为何身处这片空间修为法力居然胜过师尊和流光真君一筹。
仿佛他们与那些恶童、船主和船员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聂更阑对此感到心惊。
这时,清鸿剑尊苍白的唇蠕动一阵,道:“黑瓷瓶,没能抢回来。”
方才在那船舱里,他已经耗光所有力气,若再负隅顽抗,恐会惹恼船主对瓷瓶做出不利之事。
他不敢冒这个险。
聂更阑一怔。
原来师尊是为了抢回瓷瓶才这般狼狈?
他眼眶一热,在师尊昏睡时湿润过无数次的眼眶重新蔓延出水雾。
继而低头狠狠环抱住师尊,力气死紧像是要把人嵌入骨血里。
空气中似乎安静了一瞬。
流光真君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
“二位,这里不止我们几个,还有别人。”
聂更阑稍稍放开师尊,重新握住他的手。
清鸿剑尊道:“关押在这个船舱里的都是什么人?”
聂更阑低声道:“应当是被选中的恶童,是和我们之前在山谷里遇到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
君杳然:“方才那些恶童出言不逊,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辱骂我们,神态言语间完全把我们当成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慕容证雪点点头,接过君杳然的话:“所以聂更阑把那些恶童收拾了一顿,他们现在已经老实了。”
清鸿剑尊白瞳微动:“可有受伤?”
聂更阑:“没有。”
流光真君:“剑尊放心,他们虽然人多,不过还是和山谷里一样,聂道友,君道友和慕容道友应付得很从容。”
慕容证雪说着,把其中一个恶童叫了过来,“喂,小孩儿,你们把之前交代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恶童发辫凌乱,应当是之前和聂更阑他们打过一架的缘故,浑身衣服本来就脏兮兮,滚过一遭船舱更是脏得没边。
“你们要我说什么!”脏孩儿恶狠狠瞪着面前这几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洗涮一顿,活像是和这几人沾上边很不光彩似的。
慕容证雪走过来,手指点了点脏孩的额头,“你刚才不是很能耐吗,还说要捏爆我的头,现在怎么蔫了?”
聂更阑这一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中的人说要捏爆他们,便是说到做到。若不是他们当中有人能将其压制,恐怕也不会有命活着登上这艘船。
脏孩狠狠瞪了一眼慕容证雪。
后者扬起眉毛,道:“把你们那些八卦说一下,譬如为什么会称呼我们为虫子……”
脏孩呸了一声,满脸不屑打量这些大人,“你们从别的地方来,弱得就跟虫子没区别,一捏就爆,不就是一群虫子么?”
慕容证雪:“从别的地方来?”
“呵呵,除了这个世界之外其他的都算‘别的地方’,”脏孩声音充斥讥讽,“反正进来的人都弱得和臭虫没区别!”
君杳然冷声道:“别人弱,你们就能把人随意踩死捏死吗?”
脏孩噎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那当然!既然是弱者就该被捏爆,连保护自己的实力都没有,活着不就像一只臭虫吗,还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证雪:“……”
君杳然:“……”
流光真君扭头尴尬地看向清鸿剑尊,“剑尊无须在意,他说的并不是你我二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无论年龄大小,就该通通都绞杀,活着也是浪费灵石灵气!”脏孩目光恶狠狠落在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身上。
流光真君:“……”
慕容证雪气得要踹他,一想,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于是伸手弹了弹脏孩的脑门,“那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君杳然也道:“我们从流月大陆而来,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脏孩不屑地嗤了一声,“流月大陆?”
什么垃圾地方。
慕容证雪又弹了弹他脑壳,“别用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看苍蝇一样的表情看我们,快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脏孩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傲然睨着这群大人,“没有名字。”
“……”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船舱安静一瞬后,慕容证雪扶额开口,“没有名字?”
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这些恶童何以觉得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高人一等尊贵万分的?
脏孩讥讽道:“没有名字又如何,反正比你们厉害就行,若不是我们还小,不一定打不过你们!”
慕容证雪揉了揉眉心,回头对道:“剑尊,您都听到了吧?”
他实在不想和这群视人命为草芥的恶童说话了,再聊下去,也许他会疯掉也说不定。
慕容证雪把脏孩拎回那头的角落坐好,回到同伴身边。
“剑尊,真君,你们也听到了,这个地方着实诡异。”
“该不会是上古诸神祭魂大阵虚构出的一个世界?”
聂更阑再次听到上古诸神祭魂大阵,心中颇为疑惑,问:“这是什么阵法?”
君杳然道:“是了,你先飞进漩涡,不知道也正常。”
她于是把元千修对于上古诸神大阵的叙说说了一遍。
聂更阑瞳孔震了震,倏地望向清鸿剑尊,开口时声音也是沙哑的,“师尊,你……”
师尊是为了救他,所以才不顾一切飞入这漩涡?
他震惊之余,视线一一环视过剩下三人,君杳然、慕容证雪以及流光真君。
“你们?”
慕容证雪眉眼早已成熟疏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君杳然在外历练时间久了,将世家大公子的矜贵气质磨平许多,比路边兜售东西的小贩还要随和,往那一蹲撩开衣袍,架势像是随时要叫卖的货郎似的,“我和杳然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就进来了。”
君杳然依旧和之前一样清雅淡丽,贵气浑然天成,一直都是公允肃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存在,听到慕容证雪所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流光真君:“本君也无须隐瞒,我是不由自主跟了进来,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等到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这片天地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吸引我而来。”
聂更阑沉默着握紧了师尊的手。
如此听来倒是更波谲云诡了。
在这发生的一切事情,说不定都与这祭魂大阵有关。
事到如今,他既想拿回黑瓷瓶,更想弄清楚这方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船舱彻底变得沉寂。
那群孩童不屑和他们说话,而聂更阑等人则打算休养生息,迎接即将面对的未知而险阻的困境。
……
黑泽海此番风平浪静,大船行驶约莫三天三夜后,终于驶进了一方码头。
关押他们的船舱唰地打开,有几个船员进来朝他们呼喝道:“到了,出来吧!”
聂更阑搀扶起师尊,跟在一群人后面走上甲板,接着又慢慢随着人流沿着舷梯而下。
一到外面,海风肆虐,咸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冷风直往人身体灌。
此时依旧是如同初登大船那夜的月空,金黄月轮悬挂在遥远的海平线,光华和长长码头的灯光混合在一起,将四周映照得亮堂堂。
而一群人从舷梯慢慢往下走时,终于看到前方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
仰头看去,他们所处的黑泽海在低处,而高出是一座悬空的巨大的岛屿。有一座登天梯如同瀑布从岛上悬挂而下,气壮阔势恢宏而又壮阔。
这想必就是刀疤船主口中所说的燧明岛了。
只是尽管那轮明月华光异彩,黑泽海以及这座燧明岛始终如同染了墨汁一般,四处都是浓郁的黑。
那些恶童看到这座气派辉煌的岛屿,不禁开始欢呼雀跃,“好漂亮的岛屿!不愧是天神大人住的岛!”
码头四周皆是人来人往忙碌的船员,有东西从天梯运送下来,搬到船上,也有从船带下来的东西,要送上燧明岛。
这群恶童就是运送的东西之一。
如今还增添了聂更阑一行五人。
刀疤船主下来时,聂更阑看到那方黑瓷瓶在他腰间晃荡来晃荡去,看得他目光暗沉,像是一头随时要扑上去的猛兽。
清鸿剑尊察觉出他动荡的情绪,手按在他手背处,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船主船员修为法力估计在他们之上,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讨不到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会损毁瓷瓶。
刀疤船主看到聂更阑冷戾的神色,以为青年是在瞪着自己,想来那眼盲的小白脸已经同他说了自己在舱房酒后对他做的事。
眼看好不容易到嘴的肉飞走,他一路上本就郁闷,这会儿看到这青年神情沉冷,心头忍不住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动不得这几个成品,难道还动不了那只真正的虫子么?
刀疤船主目光不由落到流光真君身上。
据船员的报告,在船舱双方起摩擦时,这只虫子始终缩在后面,凡事都由那三个年轻的出面解决。
思及此,他沉着脸走上前开始训话:“到了燧明岛不要乱看,乱碰,乖乖听话,若是惹恼了三危大人,到时有你们好受的!”
说着,他扫了眼目光依旧阴沉盯着自己的聂更阑,带着火气一脚踹向流光真君,发泄怒意,“别发呆,都听清楚了没有!届时惹怒三危大人牵连老子——”
“喀!”
刀疤船主话未说完,左臂骤然被一道凌空而来的磅礴灵力击碎。
血肉瞬时炸裂炸飞。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众人吓了一跳,遥遥看向从燧明岛而来的那道庞大身影。
左臂碎裂血水四溅的刀疤船主霎那间面如土色,失声叫道:“后、后卿大人!”
随着他惊叫声响起,那道巨大的身影伴着呼啸的咸湿海风而来,从月轮光华处蹁跹飞向码头。
这人身形极大几乎要将月轮掩盖,在众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此人翩然落地时,借着码头四周的灯火,众人终于看清这位被船主成为“后卿大人”的容貌。
居然是一位凌厉俊美的男子。
只是他神情冰冷幽森,脸上似乎永远充斥着晦郁之气。
码头来往的人流听到刀疤惊呼“后卿大人”,所有人纷纷惶然跪了一地,颤抖着高呼:“后卿大人!”
后卿大人可从未下过燧明岛亲临码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刀疤船主捂着喷涌鲜血的左臂,跪地忍痛道:“后卿大人万安,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嘭!”
又是一声炸响自他右臂传出。
刀疤船主的右臂当场炸碎四散,他痛呼一声,痛苦地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呻吟,浑身大汗淋漓。
也不知这个后卿大人使的什么术法,刀疤脸竟然不能像那帮恶童一样令手脚续接再生。
“后…卿…大人,”刀疤船主痛苦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为何……”
后卿神色冰冷,混沌黑暗的瞳孔毫无感情可言,“你不敢动这几个所谓的成品,所以专挑其中最好欺负的下手。”
“可惜你赌错了。”
刀疤船主目光一震,神情痛苦地看向后卿,又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流光真君。
后卿冰寒声音中夹杂着丝丝凛冽杀意,“你动谁都行,偏偏动了他。”
“该杀!”
最后三个字甫一吐出,后卿身形未动,可刀疤船主已经在一声猛烈的爆炸声中碎成了粉末。
血水四溅落下之时,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而一道身影已经迅速穿过化为齑粉的血肉雨水五爪成钩抓向那只即将摔落的黑瓷瓶。
然而在瓷瓶即将落入掌心时,却有磅礴灵力袭来,瞬间把那只瓷瓶掳走,啪地一声,瓷瓶落到了后卿手里。
聂更阑双目一暗,咬牙朝他飞身而上,“还给我!”
副船主及众多船员见这么个成品居然胆敢向后卿大人发动攻击,都瞬间吓疯了。
下一刻,就见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把这青年死死压制在地,以绝对力量将其扼住了。
聂更阑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苍白着脸要挣扎,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君杳然一行人见状想上前,却也被后卿的强大力量拦在一旁,谁也无法挪动半步。
众人都被这恐怖如斯的力量震慑住了。若说恶童和船主船员他们还有可能勉力支撑抵抗一阵,但在这众人口中的“后卿大人”手里,真正成了一只可以任他随意拿捏的“虫子”,脆弱得一抬手就能捏爆。
此时,后卿手握黑瓷瓶,目光落在被压制的一行人身上,眉毛冰冷慢慢扬起。
一旁的副船主从惊吓中回过神,跪着膝行上前禀报,“后、后卿大人,据说他们几个是成品,所以老大才特意把他们带来燧明岛交、交给……”
“交给三危?”后卿眼睛眯起。
副船主吓得身体一哆嗦,“是。”
三危大人早就叮嘱过老大,说不能向后卿大人透露此次运送恶童一事,没想到后卿大人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下了燧明岛亲临码头,这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要知道大人们可是从来没出过燧明岛以外的地方,若是出去,要重新登岛必要经受重重痛苦折磨才能回岛啊……
这时,后卿视线环视一圈聂更阑一行人及其那十来个恶童,眯起眼睛道:“这些人都交给我,你们都散了吧。”
副船主顿时迟疑了:“后卿大人,这……”
“放心,三危若是怪罪,一切都由我揽下,你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副船主颤抖的身体慢慢停止抖动,连叠声应道:“是,后卿大人。”
副船主连忙挥手带着一帮船员飞快地走了,生怕多留一刻就被会这些大人爆了脑袋。
但他们还没走几步,后卿冷淡的声音再次传来:“等等。”
副船主吓傻了,身体僵硬慢慢转身,“后、后卿大人?”
“你们先留下。”
后卿冷冷开口说了一句,随后,目光扫向聂更阑等人。
聂更阑感受到压制自己的绝对强大力量骤然消失,不由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目光阴冷睨着后卿。
“你究竟是谁,为何抓我们来此。”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黑瓷瓶,手似洒下甘霖一般往聂更阑几人身上挥了挥。
瞬时间,流光真君被刀疤船主踹出的伤痕,清鸿剑尊的伤,以及聂更阑所受的伤,在一瞬间统统得以痊愈恢复。
后卿看着神色沉冷的青年,淡声开口:“你错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一指聂更阑,接着再指向清鸿剑剑尊以及流光真君,“你们两个,跟着大船回去,回到流月大陆。”
“剩下的两个,恐怕就不得不留在燧明岛了。”
君杳然、慕容证雪先是一头雾水,继而惊愕得相视一眼。
聂更阑当即上前一步,厉喝出声:“不行!”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瓷瓶,眉眼泛着浓郁的黑气,“不行?看来这瓷瓶你是不想要了。”
聂更阑目光一凛,正欲再说,却见又一道遥远冰冷的声音自燧明岛方向而来。
“后卿,你是越发目中无人了,连我的人也敢截下!”
一道杀气腾腾令人胆战的声音从空中落下,炸响在众人耳边。
旋即,一道浑身缭绕黑雾的身影凭空出现,轻飘飘落地。
和后卿一样,此人浑身都是黑气,神色冷峭之余双目满含威势和杀意。
后卿冷笑一声,手指漫不经心指向聂更阑几人,“他们几个你恐怕不敢留下。”
“这两个,”他一指神情戒备的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才是应该留下的。”
“至于那些恶童,既然被我抓到现行,还是把他们放回去吧。”
三危仰天冷笑不止:“你竟拼着回去时受那天梯的折磨也要插手我的事,莫非是对本君心生爱慕难以自持?”
后卿慢慢露出一个哂笑,不疾不徐反击回去:“三危神君不也因为我插手此事而气急败坏出了燧明岛,难不成,你也对我仰慕已久芳心暗许了?”
那副船主和众多船员皆是冷汗涔涔听着两位大人之间近乎于调情般的对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后卿!”
三危怒而磨着后槽牙,不欲与此人废话,说话间手已经一扬,朝着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而去。
二人的身形瞬间传来爆裂声。
“啪!”
既像是刀疤船主那般瞬间血肉模糊化为齑粉,又像是直接被绝对的恐怖力量碾压为虚无。
二人瞬间消失在灯火通明的码头上,地面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两人从来没在这时间存在过。
第156章
君杳然、慕容证雪的身形被彻底抹杀消失后,码头四周皆是一片死寂。
先有后卿将刀疤船主碎尸万段,后有三危把君杳然慕容证雪抹杀消散。
三条人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活生生消失在众人眼前,说杀就杀。
这和那些恶童根本毫无分别。
怪不得恶童们视这些“大人”为神祇,谈到他们时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原来都是一丘之貉。
聂更阑目光瞬间赤红,从地面暴起冲天犹如惊鸿朝急速掠向三危。
他运用了浑身的修为和灵力,打算为之一搏,想替君杳然及慕容证雪讨回公道。
哪怕,只是伤到此人的一根手指也好。
然而他着实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炼虚期修为在三危眼里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聂更阑快如疾风骤雨的身影在三危和后卿眼里,如同放慢了动作的纸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未等他靠近,三危只不过懒洋洋动了动手指,快如闪电的身影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当空狠狠砸下。
“嘭!”
聂更阑喷出一大股鲜血,五脏六腑如同被巨石挤压几乎要爆体而亡。
被这股可怖的力量掼到地面时,他听到后卿冷冷出声:“三危,你疯了吗!”
下一刻,聂更阑感受到压在身上的无形汹涌的力量瞬间消散。
后卿指尖接着一弹,聂更阑五脏六腑被碾压过的窒息闷痛感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爬起来,目光阴森盯着漫不经心将双手背到身后的三危,丝毫不顾方才几乎要被绞杀的恐怖情境,怒意冲天又要再次冲向三危。
后卿见状术法一施,“啪”地一声将他定在原地。
后卿:“你们连船主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敌得过我与三危,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他将目光投向聂更阑身后的清鸿剑尊与流光真君,道:“你们立即随船回去。”
聂更阑瞬时警惕起来,目光阴沉沉盯着后卿。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急着驱赶他们离开,他反倒不着急走了。
后卿微叹一声,看向不远处的副船主,下了命令:“把这几人以及这些恶童都带回去吧。”
副船主正要应声,三危却咬牙切齿出声:“这些恶童是我的人,后卿,你未免管得过宽了!”
后卿脸色陡然一沉,目光掺杂着噬杀之意,“你竟连帝丘的命令也敢违抗?”
“呵呵,我希望你搞清楚,”三危冷笑不已,“是你站错了队,而不是我叛变倒戈。”
后卿神情讥讽:“何必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做借口,你只不过是被权势迷了眼罢了。”
眼见两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下,言语氛围激烈之时,蓦地,聂更阑在悄无声息中身形一闪。
一个呼吸间已经出现在后卿面前欲夺回黑瓷瓶。
后卿正与三危争执,指尖下意识一动,恐怖强大的防御灵力瞬间爆炸开来,还未等聂更阑靠近已经将其砰地一声弹飞狠狠摔落在地。
“噗。”
聂更阑狠狠喷出鲜血,全身骨头传出十几处断裂声,丹田破碎,识海被混沌强大的灵力搅得天翻地覆,瞬时痛不欲生,蜷缩在地不住来回打滚。
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急忙上前查看他伤势。
“丹田碎裂,骨头全断,灵脉经络逆转,”流光真君一边给聂更阑探脉一边摇头,目光沉沉扫向后卿,“他们的修为已经不能用寻常的境界定义,我们再挣扎也是徒劳。”
清鸿剑尊神情冷然,迅速拿出一瓶圣品灵药九转冰魄丹,足足给聂更阑喂了一整瓶,继而掌心贴在他胸口处输入灵力。
聂更阑苍白的脸色似有所红润,可很快又转为苍白,浑身抽搐神疼痛难忍。
清鸿剑尊不敢轻易碰他,只怕给他增添负担更为痛苦。
流光真君看得叹息不止,看向后卿正欲求他救治聂更阑,后卿却对聂更阑道:“尝试运用灵力将断裂的骨头和丹田经脉接上。”
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微微一凛,第一反应是此人在开玩笑。
而聂更阑已经按照后卿所言开始运起灵力修复经脉丹田以及识海。
渐渐的,他的面色重新变得红润,断裂的骨头迅速接上,丹田和识海也逐渐在修补痊愈。
而灵力运行足足一周天后,他浑身依然畅快轻松,方才噬心般的剧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更阑大为讶然,唰地从地面上坐起身握住清鸿剑尊的手,“师尊……我痊愈了。”
方才那等严重的伤势,没个一年半载不可能恢复,而今却只需运转一周天灵力便能全然伤愈,这是何等令人震撼。
清鸿剑尊静默几息,道:“想必你与那些恶童一样,都有快速修复自身的能力。”
流光真君点点头:“不错,君道友和慕容道友亦然。”
提到二人,想起方才他们已经消散陨落于三危手下,氛围不禁沉寂一瞬。
后卿扬声开口催促:“既然伤势痊愈,便速速离开此处回到尔等原来的世界。”
三危厉声喝道:“不行!他们能走,这批恶童须得留下!”
聂更阑目光阴恻恻扫向三危,慢慢站起身,“你们杀了我朋友,还想驱赶我离开?”
三危沉声开口,“他们二人命该留在此处——”
“信口雌黄,无稽之谈!”流光真君厉声打断他。
三危愕然看了过去。
流光真君神色冷若冰霜:“你草菅人命,还说得理所当然姿态高高在上,你们拥有绝对力量,可心脏得和无名山谷那些黑石没什么区别。想必那些恶童也是受你们影响心志才如此扭曲将人命看得如尘沙蝼蚁——”
“大胆!”
流光真君的呵斥被一名恶童打断,那恶童恶狠狠瞪着流光真君粗声粗气道:“两位大人岂是你们这种人能污蔑的?大人能多看你一眼,是你的荣幸!”
其余恶童纷纷举起拳头叫嚣:“把他踩死,不过就是只低贱的虫子,杀了他,杀了他!”
后卿眉目倏地一沉,一挥手,一股磅礴之力顺势笼罩而下,将那群恶童死死压趴在地,五脏六腑几乎要被这恐怖的力量压断绞碎。
“他不是你们能轻纵粗鄙冒犯的。”
三危欲出声,这时,一道流光自燧明岛而来,倏地飞至他跟前,化为一阵低低的鸟鸣,“巫山来了,巫山来了。”
三危、后卿同时一怔,迅速相视一眼。
三危冷声道:“我须得立即赶回去,这些恶童也必须带走,否则巫山会起疑心。”
后卿知是巫山亲临,并未阻拦三危将这些恶童全都收入一方神瓶中,只是定定看着他,“你只是为未来争一个光明前途,其实心中并不与巫山苟同,对么?”
三危将神瓶收好,冷笑一声:“后卿神君,你未免想太多了。”
这时,一道阴沉嗓音传来:“你们休想走!”
后卿讶异看向神色阴沉的聂更阑,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怪物,“这位道友,你连我们一根手指也抵抗不了,还想着替你朋友报仇呢?”
聂更阑唇角笑容逐渐扩大,森然幽冷,“你三番四次催促我离开,并不打算杀我们。”
说着,他语调一转,陡然变得阴翳,“或者说,你不能杀了我。”
“若是不带我上去,我便在这此处闹个天翻地覆把那个叫巫山的吸引过来,把你们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个主意如何?”
后卿和三危一怔,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呵!”三危冷然开口,看着的却是后卿,“蠢货!”
后卿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得到生还机会也不离开,目露惊讶打量起面前这个眉目阴沉的青年。
半晌,淡声问:“你确定要随我们上去?”
“那道天梯可是连我与三危都要承受蚀骨之痛才能登顶,若是你们——”
后卿欲言又止,视线一一扫过聂更阑三人。
“若是你们,恐怕丹田、识海以及灵脉会受神火灼烧,届时回天乏术,或许会彻底成为废人。”
聂更阑神色毫无动摇,语气沉冷坚定,“我选择登天梯。”
清鸿剑尊:“为师陪你。”
流光真君:“我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他进入漩涡为的就是寻找真相,恐怕他要的答案只有继续前行才能得到。
后卿微微一笑,顿时对于三危斥责自己的那句“蠢货”前所未有地感到赞同。
这个青年倒是聪明得很呢。
……
片刻后,一行五人开始循着那道冗长望不到头的天梯攀登。
甫一接触天梯,后卿与三危身上立时蹿出一股灼热神火,将二人燎烤得发出闷哼,神情明显露出痛苦。
反观聂更阑、清鸿剑尊和流光真君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在,并无异常。
“呵呵,”后卿扫向疑惑的三人,吃力开口,“天梯对你们的考验须得到最后关头才显现,现在还不是时候。”
聂更阑面无表情扫他一眼,一边爬,一边搀扶着清鸿剑尊,低声询问,“累不累?徒儿可以背师尊。”
清鸿剑尊摇摇头,“无妨。”
聂更阑望着师尊攀爬天梯时被玄铁磨着的掌心,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浓浓的愧疚。是他执意要攀天梯,才害得师尊跟着一同受累。
清鸿剑尊感应到他的情绪,温声安慰:“是为师想来。”
“我们都想要一个答案。”
聂更阑神情添了一分沉重,终于点点头。
须臾,他沉沉出声:“我背师尊上去。”
清鸿剑尊白瞳微动,“不必,为师——”
“师尊不许,恐怕我这一路都难以安定,师尊难道希望我从这天梯坠落下去?”
清鸿剑尊:“……”
片刻后,聂更阑背后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一边爬,一边不时瞥向聂更阑师徒二人,最上方,则是受神火燎烤的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眨了眨眼。
果真有趣。
……
不知爬了多久,聂更阑等人终于来到燧明岛上。
然而到了这时,他们才赫然发现燧明岛之上还有一座无边无涯的大岛。
之前他们在下方视线受阻,居然一时未曾发现。
这座大岛比起燧明岛不知要大上几千几万倍,或许远远不止,一望便令人心生敬畏。只是这大岛比燧明岛更为黑暗,黑雾缭绕身中,仿佛一座森然鬼岛,幽冷寂然。
聂更阑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往上爬,还是停在燧明岛。
后卿在神火燎烤之下开口,声音透着痛苦,“几位,我们此行目的并非燧明岛,而是上方这座大陆。”
聂更阑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座黑暗阴森的大岛。
“大陆?”流光真君神情若有所思,盯着那座所谓的大陆看得出神。
后卿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幽森笑意,脸不知何时又苍白了几分。
“各位。”
“欢迎来到诸神大陆。”
第157章
“欢迎来到诸神大陆。”
几个字犹如惊雷落在众人耳里,轰隆作响经久不息。
几人视线望着燧明岛上方这座广阔无边、森然阴冷的大陆,一时间看得怔然。
聂更阑旋即回过神来,把清鸿剑尊放下来,把视线所触及之景象一一描述给他听。
流光真君口中喃喃出声,视线扫过空旷辽阔的阴森山丘、山脉,又从入口处的天梯朝下俯瞰深渊以及下方的燧明岛。
后卿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不去燧明岛?”
三危冷哼声传来:“那里只不过是处理恶童之地,无甚稀奇。”
后卿点点头,接过话头:“之后此事为帝丘所察觉,燧明岛这才荒废了多年。”
流光真君心中一动:“这座岛究竟是——”
不过,他话未说完,遥远的山谷和山丘啊之间传来泠泠回荡的人声。
“呵呵,三危后卿,你们好大的胆子。”
来人声音不怒自威,虽是极为平淡的一声,却无端叫人心中发毛,脊背发凉,心中下意识升起一阵恐惧。
三危和后卿身上还兀自被神火燎烤着,闻言相视一眼,纷纷朝出现的来人躬身行礼。
“巫山圣君。”
不过一刹那间,一道巍峨高大的身影由远及近从远处山谷掠向几人。
巫山圣君甫一出现,袖袍一挥,后卿三危双双被一股灵气拂倒,面容痛苦滚落地面。
“呵,”巫山圣君眉高目深,鼻梁高挺,轮廓分外犀利,因此往往朝人看过去时会给对方极大的压迫感,“即便冒着被神火炙烤的风险你们也要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为的就是见这几人?”
随着巫山圣君每一句话落下,后卿和三危身上的神火焰苗越发旺盛,此前还在苦苦支撑的两人终于呻吟出声,额头开始滚落汗滴。
巫山圣君轻笑一声,视线落到聂更阑身上,扫过白瞳的清鸿剑尊,最后,落在神色庄肃的流光真君身上。
“是他么?”巫山圣君移步上前,神情骤然冷冽,目光死死盯着流光真君。
后卿喘息一声,痛苦叫道:“圣君,不可。”
然而巫山圣君已经一弹指尖,流光真君身体已经被骤然提起悬在半空,眼看就要狠狠摔在铺满尖利石子的地
面,三危和后卿拼着还在被神火燎烤的痛楚飞身扑向流光真君。
惊惶得还未反应发生何事的流光真君已然被两股强悍灵力轻轻托住如同羽毛飘落一般平放到地面。
聂更阑已经奔了过来,把流光真君拉到身后和清鸿剑尊站在一处,目露警惕盯着这个所谓的巫山圣君。
巫山圣君信步来到聂更阑面前,鹰隼般的双目毫无感情扫视将其扫视一番,冷冰冰道:“滚开。”
聂更阑心脏一沉,正欲出声,这时流光真君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无需替自己出面。
流光真君从聂更阑身后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地与巫山圣君对视。
后卿、三危相视一眼,疾步上前拦在流光真君面前。
巫山圣君扯起唇角,声音肃冷,“三危,这就是你所谓的站队?看来此前你伪装得甚是巧妙,连本君也未能看出你有二心。”
三危道:“圣君明鉴,帝丘如今仍在其位,若伤了他,岂不是会破坏圣君和帝丘之间的感情。”
巫山圣君闷笑几声,“三危啊三危,你倒是会替本君操心。”
“帝丘对他隆情盛意,我若伤他,帝丘怎会不知情?放心,本君不会给自己、给你们无端招来祸事。”
三危、后卿闻言松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阻拦他。
巫山圣君从两人中间缓步来到流光真君面前,从头到尾将其打量一番,“原来你在下界长这副模样,依旧是这般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流光真君愕然一瞬,很快,神情恢复镇定,“你什么意思?”
巫山圣君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
接着,后卿、三危身上炙烤的神火骤然熄。
“本君给你们一个机会,说一说,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帝丘不顾众多神君仙君反对,执意要立他为君后?”
话音一落,四周传来长久的死寂。
三危、后卿目光复杂地在巫山圣君和流光真君之间来回扫视。
后卿神情透着股一言难尽:“还望圣君不要为难我等。”
巫山圣君笑了笑,目光沉沉再次上前走了两步。
莫说是一般人,就连神君仙君见着巫山圣君也往往会被他无上的气势压迫,不能与其对视。
然而流光真君并不畏惧,只是平静注视眼前这个明显对他饱含无尽敌意的男人。
巫山圣君冷嗤:“装模作样。”
“不过是仗着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我不敢动你罢了。”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端纵使再端庄,此时也被这厮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质问弄得心头火起,于是似笑非笑道:“巫山圣君?”
“莫非你以为自己是圣君,说的话就一定极具说服力,又或者,你打算用权势压迫所有人都认同你的说法?”
巫山圣君脸色顿时更为黑沉。
流光真君:“你仗着清楚所有前尘往事站在制高点对故人说长道短,指手画脚,敢不敢等故人重归神位时把方才的质问再说一次?”
空气又是一阵死寂。
后卿、三危已经替自己抹了一把汗,生怕流光真君激怒巫山圣君,后者就地在此将他神魂绞碎永世不得回归仙班。
不过这洛水神君即便下界历劫性子也依旧未变,还是那副随意两句话就能把巫山圣君气得半死的脾性,真乃神人也。
不过巫山圣君显然还未蠢笨到被一两句话引得冲动铸下滔天大错,只是目光阴恻恻盯着流光真君。
忽然就笑了。
“你向来头头是道,有自己的歪理。”
“既然你这般通幽洞微,我倒是有个问题想向你讨教。”
流光真君扬眉:“巫山圣君,我想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我并非你在上界的故人,我们信息本就不对等,你若要质问,不如等他回归上界再——”
“不。”
巫山圣君打断他,语气很坚定,“我只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流光真君:“……”
“既然圣君不耻下问,那便问吧。”
后卿广袖下的手轻微动了动,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
神君气死人的本事他不知道,气死巫山圣君的水平倒是有增无减。
巫山圣君目光阴沉沉盯着流光真君,似是在极力压制怒气,须臾,曼声开口:“若你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不喜欢你,你当如何面对?”
流光真君神色略有惊讶,没料到巫山圣君会问他这个问题。
巫山圣君以为他感到为难,道:“按你的想法照实说即可。”
流光真君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衷心祝福,淡然处之,会有人比他更好。”
后卿和三危:“……”两人脚步有轻微挪动,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这种惊世骇俗的对话不是他们能听的,九重天那位若是知道这段对话,他俩日后怕是永无回到九重天的机会,将永远留在诸神大陆受尽折磨。
可巫山圣君没发话,他们断然不敢离开,只能极力压低存在感杵在原地。
巫山圣君目光在流光真君脸上逡巡,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须臾,低低笑了起来,“不对。”
“有何不对?”流光真君扬眉。
巫山圣君斩钉截铁道:“对于喜欢的事物,应当不惜一切手段夺过来。”
流光真君:“尽管对方并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
“是。”
流光真君不禁挑眉:“若你爱慕于他,为何不能为对方的幸福着想,而非要使他厌恶于你?”
“倘若生搬硬套一句古话,那便是,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
“不过圣君既然有自己的坚持,又何必还要问旁人的意见呢。”
巫山圣君一时间没出声,而是细细打量流光真君,过了很久,才道:“谁知道呢。”
“你登天梯想寻一个答案,本君亦然。”
看来今日他们都没有白来。
巫山圣君忽然仰天长笑出声,“呵呵呵。”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位圣君笑了很久,终于,见他慢慢止住笑声,恢复了此前冷肃的神情。
巫山圣君不再多言,环视众人一圈,“啪”地一声,有灵力波动传来。
下一刻,他已经消失在原地,不见影踪,只余空悠悠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剩下的事,尔等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落,四周恢复湛然寂静。
后卿、三危相视一眼,似乎从愕然中刚回神。
巫山圣君莫非悲伤过度连他们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之事也不打算追究了?
不过,即便他不追究,身在九重天的帝丘也不可能不降罪。
到了这时两人依旧安然无恙未见天雷罚下,只能说明一点。
帝丘已经知道此事。
后卿三危不禁汗如雨下,抬首仰望诸神大陆上空,仿佛漆黑的天空似有一双硕大的黑瞳正盯着他们,发出警告之意。
后卿忍不住扫了眼静静伫立的流光真君。
还真是托了这位的福,否则他们二人今日定逃脱不了皮开肉绽的惩罚。
这时,流光真君神情意味深长看了过来。
后卿和三危忍不住躲避他的眼神:“……”
流光真君已经从方才的对话大约得知自己的身份来历,也终于明白三危后卿这般维护自己的理由。
他微微一笑,亦是仰头望向上空。
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
“你们说够了?”
这时,青年沉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说完了,能否告知我朋友到底去了何处?”
“……”后卿遽然一怔,这才记起还有一个“麻烦”亟待解决。
短短一天接二连三碰到的都是祖宗,他和三危属实是撞大运了。
三危沉声道:“看来若想让他们返程,只能将事情真相告知他们了。”
后卿不禁再次仰头望天,喃喃自语,“帝丘啊,事急从权,这并非我们能控制的。”
三危催不耐烦出声催促:“都告诉他们吧。”
“再拖下去,流月大陆将毁于一旦,我们也要被帝丘挫骨扬灰,何来回九重天一说?”
后卿脸色冷了下来:“此事责任在你,现在知道着急了?”
“你!”
三危亦一时语塞,气得将手背到身后,说不出话了。
后卿看向聂更阑几人,道:“诸位,请随我来。”
流光真君看着后卿和三危带着他们走向天梯,惊讶地问:“又要下去?你们不是不能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么?”
后卿苦笑一声:“我猜,方才所发生之事已经全然被帝丘知晓,再下去一趟也是为了你们,无妨。”
流光真君看向聂更阑,后者点点头,搀扶着清鸿剑尊往天梯方向走去。
三危、后卿带几人顺着天梯往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他们途经而不入的燧明岛。
一行人上到燧明岛,入目便是一片荒凉草木,四处皆是疯长的灵植藤蔓,参天古木,只可惜燧明岛也几乎和诸神大陆一般黑暗凄凉,没什么光照,否则整个荒废的岛屿此时早已要被灵植淹没了。
后卿挥手灵力一拂,将大片几人高的灵植抚平,露出大片宽阔的空地。
随后,他转身看向聂更阑几人,沉声道:“你们可知,诸神大陆其实也唤作魔神大陆?”
聂更阑几人摇摇头。
后卿:“魔神,实则是被九重天流放惩罚的神君,所有犯了重大天条罪过的神君都会被下方至诸神大陆。”
原来,后卿、三危一万多年前因犯下大错流放至诸神大陆,诸神大陆长年阴暗森冷,无趣至极。
再加上两人终日喜欢研究炼制神器,又因着是死对头,因此成日在诸神大陆斗法打架,不斗个你死我活就不痛快。
万年前某一日,两人在打斗中把一件新研制出的神器归墟仙草误扔下了流月大陆,这仙草极具毁灭性,一旦投入下界,终有一日流月大陆会灰飞烟灭彻底沉没。
后卿三危顿时急了。
帝丘即将要立为君后的那位洛水神君如今正在流月大陆历劫,历劫完毕就要回归仙班与帝丘缔结婚姻之好,若因为他们二人的过错致使流月大陆消散沉默导致帝丘痛失仙侣,他们不光是要被扒一层皮,恐怕从此再无重返九重天的希望。
为了拯救流月大陆,后卿将炼制了千年的混沌仙鼎扔到流月大陆,希冀能碰到有缘人把仙草扔进混沌仙鼎炼化,破解这次危机。
而赫连金元,正是那个有缘人。
聂更阑几人乍然听到赫连金元的名字,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关于归墟仙草和混沌仙鼎这几件神器一事中,背后竟还有这般复杂来历和缘由。
聂更阑慢慢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攥紧了。
毕竟赫连金元还牵连北溟楼衣,他生怕师尊忆及往事伤神。
清鸿剑尊反手轻拍他手背,“无碍,放宽心。”
流光真君这时道:“混沌仙鼎和归墟仙草都到了赫连金元手中,但是却没能将危机解决。”
后卿点点头:“原本赫连金元已然要飞升,却因为和道侣以及魔后的个人私事没能把归墟仙草带回九重天,帝丘大怒。”
“赫连金元才升上界,匆匆被贬至诸神大陆受罚。”
“我和三危原本就没指望赫连金元一定能把归墟仙草炼化,在很久之前还将另一件神器扔到历练流月大陆,对了,正是你们所属实的那个银发蓝瞳的少年。”
流光真君终于惊讶了:“忘忧泽?”
“正是。”
后卿叹了口气,“混沌仙鼎加一个忘忧泽都没能把归墟仙草解决,帝丘震怒也并非没有道理。”
“事情就坏在,那时候我与三危关系恶劣到极点,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此人居心叵测,故意将一条金额巨蟒放入流月大陆,没想到另一只小的也偷偷溜下界寻它去了。”
聂更阑:“……”
流光真君:“……”
他们再清楚不过,此次黑雾漩涡加速扩大,正是因为仙草中含有大量影幽魔气,这才加剧了漩涡扩撒的速度。
三危冷嗤出声:“居心叵测?”
“难道不是你亲口说,我若是敢把金额巨蟒下放至流月大陆,你便跪下来叫我三声父君。”
后卿神色冷怒:“你想害我便直说,不过是酒醉失言你也将其当真,金额巨蟒流入下界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三危呵呵道:“金额巨蟒流入下界之后我们二人便被押进囚牢折磨得生不如死,本君哪还有心思担忧流月大陆命运如何,能活着从牢里出来已算是万幸!”
“蠢货!”后卿被他气得不轻,“在那之后我已经停止研制神器,你却仍旧继续招揽恶童,难不成你想拖我一道灰飞烟灭在这诸神大陆?!”
三危冷笑:“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妙哉!”
后卿被他气得不轻,说着说着就又要动手打起来,被流光真君上前横在他们中间,道:“二位,冷静。”
两位神君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人,怒气顿消,互相瞪了一眼对方后退几步站得离彼此远远的,生怕沾上对方倒霉晦气。
流光真君扶额,一时无言,没想到流月大陆危机的背后竟然有这般奇葩的理由,想了想,他理清混乱的思绪,问道:“招揽恶童研制神器?这是怎么一回事。”
后卿理了理方才因为愤怒而凌乱的衣襟,道:“那些无名山谷中的恶童本就天生器灵体质,用来作为神器载体最合适不过。”
聂更阑忽然道:“这么说,归墟仙草,忘忧泽,混沌仙鼎,金额巨蟒,都是用那些恶童制成的神器?”
后卿冷笑一声,目光阴沉扫了眼三危,“金额巨蟒不是。那两只金额巨蟒是诸神大陆另一位受罚神君的魔宠,他当时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酒后失言,竟把那位神君的魔宠偷了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回忆起往事,后卿怒得心口绞痛,恶狠狠瞪向始作俑者的某人。
三危脸色唰地变了,似是也对自己往日种下的恶果感到了何为因果报应,只是,他嘴唇蠕动几息,用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息咬牙低喃着:“并非酒后失言……”
聂更阑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流光真君不禁感慨:“那些恶童视人命为草芥,对比自己实力弱之人恶语相向,到头来制成的神器,岂不是也成了凶煞神器。”
后卿摇摇头:“脾性恶劣的,一般不会轻易成功炼制为神器。”
流光真君扬了扬眉,“竟还有这回事。”
聂更阑神色阴沉道:“你们所说之事,和我两个朋友有何关联?难道九重天的神君就能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流光真君清了清嗓子:“更正一下,他们只是被贬至诸神大陆犯了事的魔神,已经不是什么神君。”
后卿:“……”
三危:“……”
后卿道:“诸位,随本君去一个地方。”
不多时,两人把他们几人重新带回诸神大陆。
在穿过无数座荒凉阴暗的山谷和山丘,约莫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一座高大威严、阴气森然的牢狱。
由于进去需要步行穿过山谷中间的冗长通道,一行人降落至地面慢慢往那座森严的牢狱走去。
流光真君这时记起一件事,不禁开口问:“后来你们心中清楚将神器乱扔到下界的后果,于是停止了研制神器,燧明岛随即跟着荒废几千年。”
说到这,他目光扫向神情沉重的三危,“为何三危神君却仍旧继续招揽恶童?”
“唰。”
这次,三危和后卿同时停下脚步,三危恶狠狠扫一眼后卿,似是沉怒不已。
后卿:“……”
流光真君:“怎么,这背后的原因不能说?”
后卿:“倒是可以说,不过洛水神君须得承诺我,日后回归仙班不能伺机报复我和三危神君。”
流光真君目光透着“你若不说,届时我回到九重天也会自行查明,不若现在便坦白,届时我会禀明帝丘一切从轻发落。”
后卿再次狠狠瞪了一眼三危:“……”
事到如今再不解释,恐怕他们承受不了帝丘的雷霆之怒。
三危言简意赅:“巫山圣君。”
流光真君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卿道:“巫山圣君乃是帝丘养子,帝丘膝下无子,终有一日这天帝之位会传给圣君。”
“三危……已经选择站队跟随圣君,而圣君……”后卿越说到后面越是心虚,甚至不敢直视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眉梢轻挑,已经了然于胸,“巫山圣君爱慕帝丘,对我恨之入骨,因此趁着我下界历劫想置我于死地?”
后卿脸色变了变,躬身拱了拱手,“神君慎言,证据尚未确凿,若是引发帝丘和圣君不和……”
流光真君笑了:“人证是三危真君,物证便是那些恶童,何来证据不明?”
见后卿和三危额头浸出冷汗,流光真君道:“巫山圣君企图利用你们制造灭世神器,将我历劫所在的流月大陆毁灭?”
见他们二人脸色再次有了变化,流光真君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继而低笑出声。
“虽然我暂时失去了作为洛水时的记忆,不过我相信洛水并不是那种鲁莽愚钝之人,洛水在九重天时难道就从未发觉过巫山对他的敌意么?”
后卿一怔,“神君的意思是?”
流光真君:“洛水必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在发生变故后真身回不到九重天。”
三危后卿又是一怔。
诚如流光真君所言,洛水真君从来不是蠢笨之人,怎么可能对巫山的恨意毫无所觉?
洛水神君即便在历劫的大陆遭遇不测,最终也能回归仙班,知晓一切巫山曾经对他使过的阴私手段。
届时,帝丘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个陷害洛水神君之人。
后卿、三危不禁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后卿见状,一条明路已经摆在眼前,焉有不选的道理,于是再次躬身,道:“诚如神君猜测的那样,分毫不差。”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眼神扫向身侧之人,“不知神君能否看在我们主动坦白的情面上饶恕三危站队一事,他是逼不得已,否则巫山圣君只会让我们在诸神大陆的日子越发险阻难熬。”
“好啊。”
流光真君答应得轻松,“那就要看你们日后的表现了。”
“好了,现在快带我们进入牢狱吧。”
后卿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跟我来。”
聂更阑扫了一眼流光真君,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万万没想到,流光真君居然是九重天下界历劫的神君。
心绪纷杂时,后卿和三危已经大步朝牢狱走去。
聂更阑握紧清鸿剑尊的手,低声道:“师尊,我们走。”
清鸿剑尊开口:“发生了这么多事,可还能接受?”
聂更阑神情笃定,“嗯,只要有师尊在,我便不会慌乱。”
清鸿剑尊伸手抚上他脸庞,轻柔地摩挲着。
聂更阑勾起唇,重新牵起他的手,带他继续往前走去。
面前不远处,三危正对后卿传音。
“你方才为了我向洛水神君求情,是不是心疼本君?”
后卿扫他一眼,神色冷淡至极,压根不屑同他扯嘴皮子。
三危看着快步往前走的后卿身影,唇角弧度上扬,追了上去。
三危和后卿在牢狱中待了万年之久,已经对牢狱的禁制和看守颇为熟稔。
两人仅仅用了两壶九重天的玉髓酒就将看守收买,把聂更阑几人带进了大牢。
聂更阑几人藏身于他们设下的隐匿结界中,经过了一处又一处关押诸神的牢门。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看。”后卿指着前方出现的一座浴池示意他们看过去。
他们身处的这方山洞是一个独立的小牢狱,与其他魔神完全是隔离关押囚禁,一看便知道关押在此的人受到了帝丘雷霆之怒的惩罚。
此刻,池水中,那人双手被玄铁吊在空中,下身却泡在池水里,满身血污和伤痕,头发亦是散乱不已,像是在这里受到了很多折磨。
而当几人看清此人蓬头垢面下的那张脸时,流光真君不禁失声叫道:“赫连金元?”
与此同时,聂更阑牵着清鸿剑尊的手也禁不住用力握紧。
居然是赫连金元。
“师尊。”聂更阑低声唤道,随后,将眼前所见景象向清鸿剑尊一一描述。
赫连金元一双眼睛被洞穿,血污干涸凝固在眼周,双腿也被齐齐斩断,泡在池水中。
那吊着他双手的玄铁一看便大有乾坤,已经快把他手腕磨出了骨头,池水呢,也将他斩断的双腿浸泡得露出了腿骨,模样之惨状实在令人不忍多看第二眼。
而流光真君的这一声呼唤并未得到回应。
赫连金元仿佛泡在那池水中,许是被刑罚折磨得太过凄惨,已经陷入昏睡之中。
第158章
聂更阑几人被眼前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流光真君近乎失语般低喃着:“这是那位已经飞升了的大能,赫连金元?”
后卿道:“他如今已是赫连仙君,只不过时运不济,帝丘的雷霆之怒无人能承受。”
众人默默看着泡在池水中的赫连金元。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血肉骨头可见,处处皆是腐烂,斩断的双腿伤口处因为浸泡着池水,已经近千年没有愈合,一直在无尽的蚀骨之痛中饱受折磨。
后卿:“这玄铁乃是九重天神君亲炼的万年神冼玄铁,池水则是帝丘瑶池养的蛟龙鳞片以乌木浸泡千年的池水,触碰则万虫蚀骨噬心,恐怕他身躯内里也早已糜烂得不成样子。若非他是仙君之躯,怕是连骨头都早已被腐蚀殆尽……”
三危:“据说此人乃是最倒霉的仙君,没有之一,刚飞升上界便被帝丘罚入诸神大陆,至今还未能有哪位仙君神官能与他媲美的。”
流光真君:“……”
谁想和这种事媲美啊,脑子又不是被驴踢过。
这时,后卿目光投向面色沉郁的聂更阑,道:“你的疑问,便在他身上。”
聂更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满身伤痕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的赫连金元。
流光真君看着后卿道:“你的意思,莫非赫连仙君的惨状是君道友和慕容道友造成的?”
“非也。”
后卿话音落下,一挥手。
这方宽阔的洞穴中立时绽放出一阵盛大光芒。
渐渐的,光芒黯淡后,终于能看清悬在空中的事物。
不光流光真君吃了一惊,聂更阑神色也沉了沉,接着,低声告诉清鸿剑尊面前到底是何物。
那是一双血淋淋的眼球,看仔细时上面还布满了血丝。
而在那对眼球的旁边,则悬着一双被斩断的腿。同样是惨不忍睹,鲜血淋漓,皮肉黏着血水,肉可见骨。
只要看多几眼不免令人生恶。
流光真君不忍直视,移开目光,眉头深深皱起,问:“这是赫连仙君的双目和双腿?”
后卿:“正是。”
“这是赫连仙君受罚被剜去的双目以及斩下的双腿。”
“原本这双腿和眼睛没这么快出现在诸神大陆的牢狱中,不过,今日情况特殊……”
后卿说着,深深看了一眼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不解,目露疑惑。
三危道:“呵呵,洛水神君意外驾临,帝丘许是不忍让神君看到这般惨象,特意准许赫连仙君的双目双腿回到他身边,待流月大陆危机解除,双目双腿自然能回归他本体。”
流光真君眉毛一扬。
这帝丘,难不成还怕自己的形象在他心中有所败坏?
呵呵,不用他多此一举,帝丘的形象也在他心中有所崩裂。他倒要看看,届时他飞升回到九重天,帝丘要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这时,聂更阑身形未微动。
流光真君也在同一时间开口。
后卿见状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赫连仙君的双腿,是帝丘下令斩掉。”
“而这双目,乃是赫连仙君为平息帝丘震怒自愿剜去。”
聂更阑、流光真君俱是一怔。
“帝丘希望流月大陆此次劫难能尽快平息,赫连仙君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这双目被派到下界,协助这二位——”
后卿说到这,目光在聂更阑、清鸿剑尊停留一瞬,“不过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居然到了这一世才投胎到流月大陆,来得未免过于迟了。”
聂更阑呼吸一滞,目光略有闪动,死死盯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你的意思是。”
“我的朋友,慕容证雪和君杳然——乃是赫连金元的双目下凡所化。”
后卿颔首:“正是。”
聂更阑、流光真君目光蓦地扫向那对眼球,眼中充斥的震惊久久不散。
三危哼了一声:“他们本就属于赫连金元,本君只不过是响应帝丘的召唤,将这对眼睛送回他身边罢了。”
空气中寂静了许久。
聂更阑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尽管君杳然、慕容证雪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以说甚至没有许临风和许田田多,但在他他心中,他早已把他们当成挚友。
灵音宗弟子大选,与他们二人在山脚广场初见。
初到妙音峰等待收徒大典那几日,在膳堂头一次得到二人出言相助。
之后的每一次,只要是聂更阑被刁难,他们在场的第一时间总会站出来无条件支持他。
聂更阑虽然从未当面正式表达过感激,可早已在心中感谢了他们千遍万遍。
被聂云斟等人欺凌辱没时,没有这些朋友的信任、支持和鼓励,恐怕他不会这般轻易挨过山中的酷暑和严寒,挨过无数异样目光和冷嘲热讽。
他虽从未在同伴面前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情绪,可是午夜梦回,难过、阴郁、悲愤等各式各样复杂心绪还是会如潮水般纷至沓来,如洪啸如雪崩,席卷他一整夜的梦境。
如今,他骤然得知一双挚友真身乃是来自九重天仙君的眼睛,一时间思绪混乱不堪,陷入了久久的惊心动魄中。
聂更阑心情动荡,久不能平。
一双手忽然摸索过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聂更阑手被清鸿剑尊包裹,仰头怔然望向他。
清鸿剑尊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命数使然,聚散无常,宽心可解万物。”
聂更阑不知何时已然流下两行热泪,眼眶赤红,极力压抑翻涌粗重的呼吸声,胸口亦是起伏不定,“师尊。”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布满粗粝的沙子,眼神布满脆弱,似琉璃
流光真君低叹一声:“曲终人散皆是梦,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聂道友可以把他们视为一场温馨美好的梦境?”
聂更阑赫然抬头,“不是梦。”
“他们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朋友。”
梦或许随风消逝也就罢了,或许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可君杳然、慕容证雪却是真实存在过的,黑暗中的灯烛,夜色下的明月。
纵使虚幻如镜花水月,却也实实在在赠予过他温暖和明亮。
流光真君叹道:“也好。看来你的朋友在你心中自有存在之天地。”
“不过清鸿剑尊,你徒儿看似镇定,却当着你的面悄悄落泪呢。”
确如他所说,聂更阑脸早已被泪水打湿。
清鸿剑尊抬手,默默以袖袍替他擦拭满脸泪痕。
聂更阑忽然牵起清鸿剑尊的手,慢慢来到那对眼球面前。
他召出一个冰晶琥珀盒,朝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双目似有所感,慢慢飞了过来,盘旋在冰晶琥珀盒上,一圈又一圈地飞。
聂更阑无声看向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二位神君,可以么?”
三危双手背于身后,眉心抖了抖,“有洛水神君在此作证,将来回归仙班时可勿要降罪于我和后卿。”
流光真君:“自然。”
聂更阑于是朝冰晶琥珀盒中注入一股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
随后,看向那双眼睛。
悬在空中的双目于是慢腾腾飞了过来,缓缓落于冰晶琥珀盒中。
盖子啪嗒一声轻轻合上了。
聂更阑松开手,冰晶琥珀盒慢慢飞回陷入昏迷的赫连金元身边。
聂更阑重新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沉声道:“师尊,想不想看看赫连金元?”
流光真君默默把目光投向三危和后卿。
三危:“……”
后卿:“有洛水神君在场,我们自当不惧帝丘怪罪。”
他手一扬,一道白芒倏然飞向清鸿剑尊双目,没于那双白瞳之中。
清鸿剑尊眼前瞬时变得清明,短暂映出山洞中的光线,也终于看清满身狼藉受罚的赫连金元。
“啪。”三危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道亮芒没入泡在池中的赫连金元。
昏迷的仙君眼皮子动了动,吃力地试图睁开空洞的眼睛。
末了,空茫的双目终于睁开,这才记起自己眼睛被剜,于是茫然地转动头,似乎在四下感受着什么。
三危再次将一道神力注入他双瞳。
赫连金元布满血污的面部一抖,继而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宽阔起来,眼前的山洞依旧是失明之前的山洞。
只不过多了四个人。
而最前面的,是一对执手并肩伫立的有情人。
赫连金元自诩不会看错。
山洞中空旷寂静,聂更阑注视赫连金元几息,声音低沉开口,“这是我师尊,北溟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如翻江倒海般,震惊得慢慢瞪圆了眼睛。
他失血苍白的唇剧烈颤抖,因为血水黏在一起的眼睫亦是。
“楼衣…楼衣的…弟弟?”
赫连金元从喉间传出粗重的喘息声,再次睁圆了“眼睛”打量面前之人。
“你是楼衣的弟弟,”他艰难地吐字,声音嘶哑颤声道,“灵、灵音宗的剑修……虞肃秋?”
清鸿剑尊:“是。”
赫连金元胸腔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抖动,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他。
一刹那间,热泪自空洞的眼中汩汩流下,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楼衣……”
赫连金元身体颤抖不已,搅得池水也掀起阵阵涟漪,“当年是我醉心修炼,识人不清,未能及时铲除魔女,这才导致楼衣……”
他喉头忽然哽咽,一时间无法再说下去。
良久,他颤抖的身躯终于平静些许,道,“若非我心软,楼衣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众人一时无言。
这世间是是非非谁又能分出个绝对的对错。
赫连金元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真是命该有此一劫,逃也逃不掉。
良久,清鸿剑尊启唇,“我体内,是她的龙丹。”
赫连金元身躯又一次狠狠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清鸿剑尊于是把龙丹的来龙去脉简略说明。
“嘀嗒、嘀嗒。”不知何时,赫连金元滚烫泪水砸在池里,如决堤的洪水,很快,便把干涸的眼窝打湿了。
“她的龙丹…她的龙丹。”
清鸿剑尊以手按在丹田处,声音淡淡:“龙丹平和宁静,她并无怨怪之意。此事,责任也不全在于你。”
赫连金元猛地睁大空洞的燕窝哦,旋即,不住摇头,已然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山洞中的啜泣响起。又过了很久,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我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她的龙丹。”
“也算在漫长受罚生涯中得到一丝慰藉。”
“谢谢。”
蓦地,三危沉声提醒:“诸位,时间所剩不多,流月大陆亟待尔等归矣。”
一刹那间,覆于清鸿剑尊、赫连金元的白芒瞬间消散。
二人视线重归于混沌。
后卿道:“走吧。”
“流月大陆危机早日解除,对谁都有好处。”
……
聂更阑等人离开时,赫连金元忽然叫住清鸿剑尊。
“肃秋……”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遽然止步,转身回望拘在池中之人。
赫连金元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又终究无法诉诸于人。
他不仅亏欠北溟楼衣,对她的家人亦是万分歉疚。
可时至今日,再多说也已是无益。
千言万语,万般负疚,最终只化作一阵沉默。
赫连金垂下头,眼窝中的泪意已经干涸,嘶哑声音传来。
“你们走吧。”
……
后卿和三危要把聂更阑几人送至他们来时的码头。
流光真君:“你们不是不能擅自离开诸神大陆么?”
后卿干笑一声:“为帝丘做事,他断然不会落下惩罚。”
“何况洛水神君在此,我们不送才更危险吧。”
流光真君:“……”
这帝丘,听着似乎极为惹人厌恶。
无怪乎在鸿炎山幻境中他会与帝丘执手相爱,亲密无间。
看来他们在九重天并不是一帆风顺,定然还存在诸多他暂未知晓的前因后果。
所幸他并未有洛水神君的记忆,否则估计这会儿定要带着洛水的恼恨冲上九重天和帝丘拼命。
后卿和三危瞥见流光真君眼中流露的微微精芒,识趣地闭上了嘴。
刀疤船主的手下把船备好,过来告知他们可以启程了。
聂更阑搀扶着清鸿剑尊登船,流光真君跟在后面,信步而行。
末了,三人伫立于甲板处,仰头望着长长的天梯、漆黑一片的燧明岛,以及藏在燧明岛后那片巨大的阴影。
诸神大陆。
每个人都盛满心事,久久凝神于此。
“君杳然,慕容,再会。”聂更阑在心中默念。
没多久,大船扬帆,终于从码头出发渐渐驶向波涛翻涌的黑泽海……
至于那批恶童,已经从三危的神瓶中放出,此刻正待在穿上的某处船舱。
既然巫山圣君已经发现主诸神大陆之事,帝丘应当不日便会有所应对,再在流月大陆制造混乱也并无任何意义。
看着逐渐消失在海风呼号波涛翻滚中的大船,后卿忽然发出叹息。
“若聂更阑知道赫连金元的双腿是他那堂兄堂姐的化身,不知该作何感想?”
三危面无表情:“他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良久,后卿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沉溺过往只会令人徒增伤悲,或许顺其自然才是开启人生新篇章的不二法则。
***
熟悉的浓郁的无尽黑暗,昏暗的码头。穿过隧道后,终于进入无名山谷,来到初时的漩涡处。
聂更阑三人远远看到浮动的漩涡,比来时更为感慨万千。
倏地,有几道庞然影子出现在旋涡那头。
聂更阑眯起眼睛,盯着那些熟悉的影子,不一会儿,遥远的记忆终于袭来。
“孽梧,暗影,流狱?”
那三道庞然影子也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骤然纷纷转头。
紧跟着,便是轰隆隆震塌地面的脚步声传来。
“小魔主!”
孽梧魔兽,暗影魔兽,流狱魔兽冲在前头,后方则更是尘烟滚滚,还跟着不少魔兽的身影。
聂更阑见这阵仗,连忙一弯身背起清鸿剑尊,以免这些魔兽冲撞了他。
流光真君一闪身。
孽梧等几只魔兽刹不住脚步,从三人让出的道路中间跑过头,然后终于来了个急刹车,掀起阵阵冲天烟尘。
流光真君掩鼻:“咳咳!”
聂更阑给师尊施了个结界术法,而后沉声询问那三只魔兽,“你们怎会在此处,莫非……”
孽梧魔兽只道:“小魔主,你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流月大陆的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那里的时辰流逝和这里不太一样。”
流狱魔兽:“小魔主,魔主他人呢?”
聂更阑双手把师尊往上托了托,“在我身上。”
暗影魔兽:“啊?魔主他……”
“他是我师尊的分神。”聂更阑只能这么简短地解释。
不过三只魔兽很快便已经了然。
孽梧魔兽:“小魔主,天长地阔,我们日后应当不会再有机会见面,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就此别过。”
聂更阑粲然一笑:“如今我的修为已经臻至炼虚期,应当能游刃有余与暗影魔兽斗上一斗。”
暗影魔兽身为无间魔域最低阶的魔兽,而当时在它并未完全发挥实力之下,聂更阑也只是能勉强躲避它的攻击而已。
“小魔主,”暗影魔兽眨眨眼,“你奇缘际遇不少,说不定,将来我们还能再有机会重逢。”
“到那时,我定会陪你酣畅淋漓打上一场。”
聂更阑点头,“好。”
“一言为定。”
……
简短道过别,三只魔兽再次催促他们早日离去。
于是,在一大群魔兽注视之下,三人终于踏入黑暗一片的无名山谷的漩涡。
之后,他们开始漂泊在无尽的昏暗中。
不过片刻,前方有光亮渐渐出现。
霎时四周光芒大作。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流光真君悠悠从漩涡飘落。
耳边霎时传来惊慌尖啸,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再这样下去,流月大陆迟早要被黑雾漩涡完全吞噬。”
“所有人都得完蛋!”
“清鸿剑尊和聂更阑已经不在,还有谁能拯救这不断扩张的漩涡?”
“魔头!你藏匿混沌仙鼎,如今天魔谷已经遭到反噬,这合该是魔族遭到的报应!如今你们却牵连了整个流月大陆为魔族陪葬,简直是罪该万死!”
“大伙!反正流月大陆终将沉寂,不如我们先把魔族灭了以消心头之恨,死拉上他们魔族先铺路垫背,诸位觉得如何!”
“没错,同意!”
“灭魔族,诛魔头!”
正当众修士群情愤愤之时,只见一望无际的黑雾漩涡骤然发出亮光。
修士们被这阵亮芒吸引,愤怒的喊声骤然停止。
立时,几道人影从黑雾漩涡中化作流光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到看清这几人是谁后,霎时,天地间为之一静。
紧跟着,涌动的人群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清鸿剑尊!”
“聂更阑!”
“流光真君!”
“他们居然没有陨落,竟或者从黑雾漩涡回来了!”
所有人顿时热泪盈眶,又哭又笑,抱成一团上蹿下跳,如同一只只漫山遍野疯跑的灵猴。
“太好了,流月大陆有救了!”
聂更阑和流光真君皆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他们如今早已不在千源雪山以及大草原上,而是身处一处不知名的山头。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黑压压的漩涡,彷如汪洋大海,波涛汹涌,根本望不到尽头。
“聂长老,清鸿剑尊,流光真君!”元千修从拥挤的人群中快步走来,原先他眉间愁云惨淡,但见到三人后,凄凉和绝望之色冲淡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并未被诸神祭魂大阵绞杀?”
“还有,君道友,慕容道友,独孤呢?”
聂更阑和流光真君相视一眼。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告知诸位,他们三人已经陨落。”
流光真君话一出,人山人海的修士们再次传出喧嚣沸腾。
元千修震惊异常:“这……”
流光真君:“天机不可泄露。”
他将目光投向茫茫一望无垠的黑雾漩涡。
“元宗主,这是怎么一回事,漩涡扩散了?”
元千修神情凝重:“不错,如今我们所在之处乃是万神山某处山脉上,算是飘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这孤舟眼下也正在被一点一点吞噬,若再不炼化归墟仙草,所有人都将被吸入那黑色漩涡,流月大陆也将在天地间覆灭。”
聂更阑心中一沉,望着翻涌不停的黑雾漩涡,问:“我们离开多久了?”
青炎真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距离你们进入黑雾漩涡,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
“期间我们一直被这黑雾追着狼狈奔逃,各宗各派,山河大川,包括天魔谷,无间魔域,鬼域等地,早已被黑雾漩涡湮没覆盖……”
聂更阑心中一惊。
孽梧魔兽他们所言非虚,原来他们在诸神大陆待了一日,流月大陆已经过去一个月。
“虞肃秋!”
“呵呵,我就知道你们没这么轻易陨落!”
这时,一道阴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远处,发现是魔头稹肆拨开自己的亲兵正朝这边走来。
聂更阑不动声色护在自己师尊面前,目光阴沉盯着稹肆慢慢来到他们三丈之外站定。
修士们的激愤喊声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魔头!交出混沌仙鼎!流月大陆消亡对你有什么好处!”
“交出混沌仙鼎!否则魔族覆灭近在眼前!”
稹肆瘆然一笑,手中渐渐浮现一方魔衍星盘。
“哗啦!”
混沌仙鼎的华光自魔衍星盘中一闪而过。
众人看得分明。
不过只是一瞬,混沌仙鼎又重新回归于星盘之中不见踪影。
稹肆的笑容森然,慢慢扩大,旋即,又是“啪”地一声响动。
一个庞然大物的上半身从魔衍星盘中钻出,遮天蔽日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众人视野间。
不少修士纷纷发出骇然惊呼。
几乎和半座山峰一般大小的金额巨蟒螭阴睁着一双金瞳正森森俯视着茫茫如海的修士。
“天呐!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魔族的魔兽?!它张嘴一口就能把不少人吞了吧!”
“都立刻打起精神,护身法器法宝祭出来!”
元千修沉声喝道:“魔头,究竟意欲何为!若真想来个鱼死网破,修真界将即刻与魔族开战!”
稹肆瘆人的笑逐渐扩大,呵呵一笑:“我只有一个条件。”
“若是答应,我立刻把混沌仙鼎交给你们。”
元千修看了眼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扬声问:“什么条件!”
稹肆笑容越发森然,眼中绽放出精芒,“只要虞肃秋吞下这只金额巨蟒的魔丹,我就把混沌仙鼎交给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再次沸腾骚动起来。
元千修厉喝出声:“正是因为金额巨蟒的黑红魔气,这黑雾漩涡才加快速度扩散至如今的境地,难道你真要毁了流月大陆,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稹肆探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笑容阴气森森。
他正是打算要把黑红魔气和归墟仙草结合,让黑雾漩涡将流月大陆包围至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手中有可吞噬万物的魔衍星盘,吞噬这黑雾漩涡不在话下。
届时,只要谁乖乖对他俯首称臣,做他的奴仆,他便将谁救入魔衍星盘。
呵呵,只要想活命,就不愁这些正派人士不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魔奴。
届时,他还不是这流月大陆实至名归的魔尊,万物之主!
稹肆幽幽一笑:“废话勿提。”
“要么,虞肃秋吞下魔丹,要么,任凭黑雾漩涡将你们一个个吞噬湮没。”
“本座有魔衍星盘在手,何愁你们不乖乖听话!”
第159章
一时间,四周众人沸反盈天。
一个多月前修士和魔族被黑雾漩涡逼得纷纷逃亡,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山川菏泽被漩涡吞噬,最后被逼退至这座万神山。
彼时修真界人人自危,无暇对付魔族。况且混沌仙鼎在魔头手里,若是万一出个什么差池,仙鼎被毁,流月大陆就再无反转拯救的机会。
没想到魔族在流月大陆危急存亡之时依旧狼子野心,妄图称霸统领整个流月大陆,让众修士匍匐于他脚下。
四面八方纷纷传来愤怒的咆哮。
“魔头该死!”
“趁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何必跟这种魔头论君子之道,咱们就算是死也要先剿灭整个魔族!”
元千修手一扬,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四周愤怒的呼喊声渐渐平息下来。
元千修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清鸿,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瞳空茫的清鸿剑尊。
宽大的袖袍下,清鸿剑尊感到手被捏了捏。
他知道聂更阑要同他传音,正欲开口,这时,两个变故在一刹那间发生。
第一个,便是四周传来阵阵惊呼,所有人的视线都目不转睛盯着清鸿剑尊身侧的聂更阑。
只见眉眼沉丽的青年,那一头青丝仅仅在几个呼吸之间从发顶到发尾全然蜕变成了白色。
聂更阑见众人目光异样,略有疑惑。
人群中的许田田失声叫道:“聂更阑,你、你的头发!”
“和清鸿剑尊一模一样,都变成白色的了!”
聂更阑心中一震,抬手撩起一缕发丝,果不其然,发丝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白色。
清鸿剑尊听闻四周传来的惊叹声,心口微微一沉,摸索着拉过聂更阑的手。
青年仍旧处于震惊中,但很快就扬起一抹笑,温声反握过男人的手,道:“师尊不必担心,师徒二人共白头,也算是同甘共苦共进退了。”
清鸿剑尊摩挲着他虎口,“许许是你识海的影幽魔气受到我体内魔气的召唤,爆发了。”
此时此刻师徒二人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
早知此前就该强横一些,把对方的魔气渡到自己体内就好了。
而因为道侣契的关系,两人同时察觉对方产生强烈想法之际,第二个变故在这时发生了。
“轰隆——”
天边传来阵阵雷鸣闪电,乌云密布,很快就把众人头顶方圆十里的天空染黑。紫红雷电威势赫赫,滚滚雷云翻涌不停,似有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细雨纷飞来势汹汹。
众人从未见过此等声势浩大的劫雷。
除了很久之前那位飞升的赫连仙君。
有人惊呼出声。
“这!”
“这是飞升的雷劫!”
四周皆惊,再次传出鼎沸之声。
“飞升的劫雷。”
在场最有资格的,岂不是就是……
所有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在场两道满头白发的身影上。
元千修惊异得喃喃不断:“清鸿,要飞升了……”
所有目光此时全都聚焦在如巍峨高山伫立的清鸿剑尊身上。
一旦飞升位列仙班,清鸿剑尊就能重获新生,身上所有衰败之象骤消,从此获得不死仙身。
魔头稹肆惊疑不定望着头顶涌动的紫红雷云,渐渐的,眼底染上一层阴翳。
虞肃秋……居然就要飞升了。
就凭他的修为机缘,不可能不渡劫成功。如此一来,他体内的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将随着他飞升而消散,流月大陆的危机即将得到解除!
众人似是也想通了这一点,激动之色毕现,一时之间纷纷祭出本命法器防御法宝,大喝道:“保护清鸿剑尊!千万要确保剑尊渡劫成功!”
聂更阑霎时间思绪万千,但也无暇捕捉心中的伤悲不舍,其中的立即紧握清鸿剑尊的手,“师尊安心渡劫,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护法。”
而稹肆这时忽然冷笑几声,阴柔嗓音响彻空中,“想飞升?”
“虞肃秋,你一人飞升,却要害得所有修士都被吸入魔衍星盘么?!”
聂更阑厉声道:“师尊,莫要被他妖言蛊惑!”
这时,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一个身影,赫然是一头银发的少年忘忧泽,他急急叫道:“剑尊哥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能飞升又能拯救流月大陆,事不宜迟,剑尊哥哥赶紧渡劫吧!”
北溟朔连连点头:“是啊哥,这是绝佳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连聂更阑也轻轻点头,凝视着那双深邃的白瞳,道:“师尊,他们说的没错,师尊莫要错过良机,就地飞升吧。”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远处天际,雷声滚滚,雷云被染成惊心动魄的紫红,劫雷蓄势待发,随时随地都有泼天降下的兆示。
这一次飞升,万众瞩目,饱含了所有人热切的希望和期盼。
然而,人群中央的清鸿剑尊始终没有表态。
他默不作声,抬起手摸索着抚上徒弟的脸颊。
接着低声说了句什么。
聂更阑惊得骤然抬头。
“为师从未想过独自飞升。”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隆”声落下。
劫雷近在眼前。
也正是这一瞬间,所有人只见清鸿剑尊四周华光大盛。
下一刻,只见一道白影从他体内迅速钻出。
很快,就听到四周有人惊呼:“白衣人,是白衣人!”
聂更阑眸子沉了沉,下一刻和白衣人对上视线。
分神出来的瞬间,天边雷云和紫雷霎时停止涌动,笼罩当空数十里范围的乌云也逐渐退散,很快,湛蓝澄明天空重新显露。
所有人大为震惊。
放眼整个流月大陆,谁还能做到飞升劫雷近在眼前却果断放弃的。
除了清鸿剑尊再无出其右。
一时间众人纷纷为他感到惋惜,或摇头或叹息。
若是众人替他护法拼一拼,未尝不能成功渡劫从而解除流月大陆危机。
可惜了。
“师尊,”聂更阑握住清鸿剑尊的手,既心痛又不舍,嗓音哑得不像话,“师尊为何这般傻?”
清鸿剑尊声音淡淡:“真的不明白?”
聂更阑抬眼,望着那双毫无聚焦的白瞳,心口骤然砰砰猛烈跳动,一股暖流霎时涌遍四肢百骸。
然而他并未来得及说什么,魔头稹肆阴柔尖利的声音已然顺着风传来。
“蠢货!”
“呵呵,虞肃秋,你该不会以为不飞升也能斗得过本座?”
众人纷纷蓦地看向稹肆,只见他笑容阴森,魔衍星盘自他手中渐渐升起,扩大。
“不好!”
“魔头要出手了!所有人立即列阵!先对付魔头铲除魔族,夺回混沌仙鼎!”
就在四周人群忙乱之际,只见聂更阑飞快地同清鸿剑尊传了一句音。
下一刻,一阵铃铛声急剧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藏匿于众多修士后的月影狐族族长涂山容季已经飘然落于众人视野里。
稹肆被忽然出现的涂山容季吸引,手中动作有一瞬滞涩。
只凭这一个呼吸的时间,完全足矣。
涂山容季朝聂更阑微微点头,背后瞬息光芒暴涨,下一刻,九条白色狐尾疯狂摆动。
她双手飞快掐诀,不过几息双手结印毫无预兆朝着稹肆射出一道巨大白芒。
那是月影狐族流传的一种古老禁制,只有身为统领狐族的族长才能使出。
稹肆见白芒朝自己袭来,冷笑出声,“既然你要当出头鬼,那就做魔衍星盘第一个祭魂!”
他闪身一躲,打算避开那道白芒。
没想到白芒却如影随形,直接冲着他眉心而来。
稹肆目光一凛,刹那间祭出防御法宝魔灵圈,希冀能挡下这道莫名其妙的白芒,然而白芒却直接穿过魔灵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他眉心。
涂山容季语调冷淡:“原本无须下此禁制,不过是为了多一层防护罢了。”
下一刻,她抬起满是手镯的右臂。
“啪”地一声响起,仿佛是施下禁令。
稹肆甚至来不及惊异,面容霎时扭曲成一团,四肢也仿佛不受控制开始疯狂乱舞,而后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两人皆戴着满手臂的镯子,叮叮当当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像是在遥相呼应奏乐一般。
稹肆额头渗出汗水,眼底开始充斥恐惧慌乱。
怎么回事,为何身体不受他控制?
而三丈之外的涂山容季脸上慢慢绽开一抹艳色无边的笑,声音却泛着无尽寒意,“稹肆!”
“我月影狐族前任族长涂山衡枝的妖丹被你使了阴私手段进了你体内!”
“呵呵,这么多年以来,你满身佩戴镯子,不过就是效仿月影狐族使得妖丹的妖气在镯子和身体之间循环流动保证不散罢了。”
“为了一己之私,你竟生生害得我族族长妖丹生生被剥离,鲛人族公主也在去年跟着陨落!”
“魔头,今日便是月影狐族向你复仇索命之时!”
一声声冰冷的质问落在众修士耳里,听得人跟着愤怒陡生。
稹肆心惊胆战,手撑地欲爬起身,奈何体内的妖丹受月影狐族族长禁制所控,根本无法行动自如。
涂山容季一挑眉梢,瞬时化为四爪尖利的白狐,蓦地从口中发出尖啸扑向稹肆。
几乎是同时,聂更阑也飞身掠向稹肆。
这还不够。
在两人传来动作的瞬间,魔衍星盘因为失去控制,金额巨蟒螭阴从星盘中咆哮而出扑向稹肆。
“噗嗤!”
“咔嚓!”
“刺啦!”
聂更阑强悍灵力破入稹肆丹田,将那颗白色的月影狐族妖丹剖出。
涂山容季的利爪也在同一时间刺入稹肆的心脏。
而金额巨蟒螭阴,更是不约而将稹肆的脑袋一口咬碎。
众人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魔尊稹肆在一刹那间成为一具无头尸体。
血溅满地。
魔族士兵顿时乱哄哄闹成一团,魔将虚赢和骁尤瞬时祭出法器,厉声下令:“替魔尊报仇!”
可魔族首领已死,军心溃散,如何还能与众多修士抵抗。
霎时间,万神山传来五花八门的灵力光芒炸响天际,战斗激烈无可言喻。
……
三个时辰过去,魔族溃不成军,万神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两个魔将已经当场身死陨落,剩下的全是虾兵蟹将,众多修士一鼓作气,全然将其解决。
最后,在血腥浓厚的万神山上,春雨阁的长老提着两个身影匆匆找到灵音宗宗主元千修。
“元宗主,这二位便是贵宗叛变的弟子,聂云斟和周炎吧?”
四周修士见状纷纷围了过来,人人都愤而举拳叫嚷着:“修真界的叛徒!就地处决!”
“若魔头真一统修真界,我们便都成为这二人的阶下囚,一切都拜叛徒所赐!”
“就地处决,就地处决!”
随着众人呼声越来越高,元千修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诸位,当务之急是解决黑雾漩涡危机,元某认为,既然是罪大恶极的叛变,不如在危机解除之后再行处理,如何?”
众人一听有理,激愤的人群慢慢冷静下来。
聂更阑这时搀扶着清鸿剑尊从人群让出的道路走了过来。
他已经成功杀死稹肆拿到他体内属于涂山衡枝的妖丹,身上的狐族禁制已解,从此再无发情期。
众人注视着已经白头的师徒二人,都在等待。
元千修道:“聂长老,清鸿,我们已经从稹肆的储物袋找到那混沌仙鼎,可以开始了?”
如今清鸿剑尊放弃飞升选择留下来相助众人,事态紧急,黑雾漩涡势必要立刻解决,否则迟则生变。
而那混沌仙鼎眼下已经放置在人群中央,正散发着耀眼光芒。
清鸿剑尊道:“嗯,可以。”
他抬手,轻拍聂更阑手臂。
后者点点头,双手掐诀开始结印,霎时他身上光芒大作。紧跟着,识海内的玄鳞魔珠被召唤而出。
只见那被影幽魔气缭绕的玄鳞魔珠倏然飞出聂更阑体内,随后落入混沌仙鼎中。
“师尊。”聂更阑唤了一声。
清鸿剑尊点头,神色波澜不惊慢慢抬起手。
接着,在众人瞩目下,他在掌心运起磅礴灵力,蓦地,以爪为钩扎入丹田处。
雪白衣袍顿时被飞溅血滴染红。
聂更阑和众人悚然一惊。
“师尊!”
聂更阑疾步上前,却被清鸿剑尊抬手拦下,只是声音中透着一丝疲倦,“无妨。”
聂更阑心惊不已,目光蓦地在人群中的青炎真君以及寒梧真君锁定。
原来那日在药峰,他们二人的对话是刻意说给他听的,为的就是让他产生归墟仙草不在师尊丹田的错觉。
而待聂更阑回过神时,清鸿剑尊已然抓着那黑红之气缭绕的归墟仙草扔向光芒闪动的混沌仙鼎。
也只有在场的三人知道,这些都是诸神大陆扔下流月大陆的神器,神力非凡,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都能让流月大陆毁灭。更何况是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融合,更是让这场灭顶之灾提前加速到来。
此时,混沌仙鼎终于开始炼化两件神器,众人心中百感交集,感慨无限。
聂更阑已经过去扶着清鸿剑尊坐下,喂他服下丹药,替他输入灵力。
只是,清鸿剑尊脸色始终惨白如金纸,浑身虚脱得无力靠在聂更阑身上,竟是连圣品丹药和源源不断输入的灵力也无法使其恢复。
元千修以及药宗等人围拢过来,纷纷上前替他看诊,灵丹妙药献了无数,可无一管用。
“师尊!”聂更阑心急如焚,扶住清鸿剑尊的肩头轻轻摇晃,见其没有反应,便不忍心再惊扰他。
清鸿剑尊胸膛起伏不定,唇苍白得像雪,轻轻摇头,“无事。”
“不必再浪费丹药。”
聂更阑顺着清鸿剑尊虚弱的目光望向正在炼化归墟仙草的混沌仙鼎。
“炼化只需半个时辰,等。”清鸿剑尊稳住心神,喘了口气道。
聂更阑压下心头焦躁,不得不耐心开始等待。
……
半个时辰很快到来。
首先传来的是人群中的惊呼声声。
“看,仙鼎!”
只听仙鼎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紧跟着开始颤动不止。
有好奇的修士已经奔了过去查看,旋即回头喊道:“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已经炼化,不见了!”
众人闻言皆是喜上眉梢。
“太好了,这害人的玩意儿终于给毁了!”
“魔头的阴谋诡计差点害得整个流月大陆跟着陪葬!真是该死!”
聂更阑这时唤了一声:“师尊。”
清鸿剑尊点点头,接着在青年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喧嚣的众人看到清鸿剑尊有动作,渐渐安静下来。
聂更阑收到师尊的目光示意,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嘶声。
很快,那只如同山一般大小的金额巨蟒从山底骤然腾空升起,发出咆哮声。
众人无不纷纷仰头望着这只遮天蔽日的金额巨蟒,顿时心生畏惧。
聂更阑看着螭阴沉声道:“大仇得报,可归矣。”
螭阴点点头,“再见。”
它终于要回去寻它的主人了。
随着又一声嘶嘶声传来,只见天际黑影一闪,金额巨蟒硕大无比的身形骤然飞向广阔无垠的黑雾漩涡,只是一瞬便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众人大为不解,纷纷看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不知道他们这一举动是何意。
只有流光真君了然于心,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接着,出乎意料的,他把稹肆的那方魔衍星盘扔进漩涡中。
魔衍星盘竟能将金额巨蟒困于其中,保不齐是诸神大陆哪个神君不小心扔下来的神器,聂更阑不敢掉以轻心。
接着,聂更阑向混沌仙鼎注入一股灵力,霎时间,仙鼎光芒四射一分为二,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忘忧泽惊喜唤道:“尘恕,鬼召!”
鬼召和尘恕牵着手,双目凛凛,眉眼间似乎又成熟了一些。
聂更阑道:“流月大陆不是你们的归宿,尘恕,鬼召,该回家了。”
鬼召能和哥哥团聚,心中甚是欣喜,方才炼化归墟仙草和影幽魔气时,属于诸神大陆的记忆顿时涌现。在那个淅淅沥沥下雨的街头,在山中的月色下,有人走向他们,询问兄弟二人想不想变强。
从那以后,他们被带回了诸神大陆。
尘恕点点头:“弟弟,我们走吧?”
忽的,有人跳了出来着急大叫:“不要,鬼召,尘恕,你们为什么要进黑雾漩涡?”
尘恕远远朝银发蓝瞳的少年看了过来,微微笑道:“忘忧泽,你也应该和我们一起走。”
忘忧泽愕然顿住,“我?”
“不,我不走。我是妖,生长在流月大陆,我哪里也不去。”
尘恕眨眨眼,“忘忧泽,我和鬼召等你,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白衣少年拉起黑衣少年,两人手牵手双双步入涌动的黑雾漩涡。
忘忧泽急得飞上前阻拦,兄弟两却已经消失在旋涡中,不见踪影。
“尘恕,鬼召!”
漩涡中没再传出回音。
聂更阑沉声开口:“忘忧泽,你也应该回去。”
?
忘忧泽猛地转头,惊愕看向他,“聂哥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我不走,我只想永远待在你们身边!”
聂更阑幕目不转睛看着他,声音出奇平静,“你并不是想待在我们身边,而是看中师尊有飞升之资,想成为师尊的灵宠随他一同飞升上界。”
忘忧泽被他声音冷酷地陈述激得浑身一颤。
“当年赫连金元飞升之际,并不是匆匆忙忙没带走归墟仙草,而是带着归墟仙草飞到一半时,你奔了出来将仙草召唤掉落,是不是?”
忘忧泽脸蛋煞白,唇哆嗦一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聂哥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聂更阑摇摇头:“我见到赫连金元了。”
“当年之事,他已全数告知于我。”
忘忧泽浑身一颤,冰蓝双瞳骤然睁圆,磕磕巴巴道:“你见到了赫、赫……”
“怎么可能?!”
聂更阑:“我没必要骗你,否则怎会识破你的谎言?你若想见他,他一直在等你。”
忘忧泽飞快地瞥向那黑雾漩涡,猛地摇头,“你骗我,他不在那里。”
聂更阑:“此乃上古诸神祭魂大阵,他已经位列仙班,诸神都在此处,我为何见不到?”
“你不过是气他没有带你飞升上界,想借着他人飞升去往九重天,当着他的面气一气他罢了。”
说罢,聂更阑掌心一道灵力骤然落在忘忧泽身上,下一刻,他身上飞出两件器物。
一条绫野流光丝带,一个玉制的烛台。
忘忧泽见状手忙脚乱要去扑,却因为被发现秘密而心慌意乱,并未抓住。
聂更阑:“这是在金元秘境的水晶宫里,你偷偷藏起的属于北溟楼衣的物件,对么?”
忘忧泽嘴巴顿时张大,不可思议地瞪着面无表情陈述事实的青年。
“你想把楼衣的器物带到九重天,借此气赫连金元,表明你进过水晶宫,曾破坏过他留给楼衣的物件。”
“是也不是?”
忘忧泽被他逼问得踉跄后退,双手捂着耳朵猛地摇晃脑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说了,别说了!”
聂更阑没有停,声音似魔音一般钻入他耳内,“赫连金元如今受了很严重的伤,若你想见他,须得抓紧时间,他不一定能挨得过三个月——”
银发蓝瞳的少年猛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沉声问:“你、你说什么?”
聂更阑:“黑雾漩涡即将从流月大陆消失,你若想见他,只有这唯一的机会。”
忘忧泽双目迅速充血泛红,眼眶盛满晶莹,旋即,毫不犹豫地,他纵身一跃进入了黑漆漆的漩涡中。
聂更阑发出一声叹息。
他撒了谎。
唯有这样,忘忧泽才能心甘情愿回到属于他的世界。这样对谁都好。
所有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这些神奇和这些少年都要进入黑雾漩涡?
“忘忧泽!”
在银发少年身影消失之后,北溟朔狂奔过来,却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哥!”北溟朔崩溃地回头大吼,“你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他跳进去!他不过是一只可爱单纯的小妖,就不能有话好好说,放过他吗!”
然而还未等他吼完,众人身处的这座万神山开始地动山摇,发出震天巨响。
元千修皱眉望着烟尘四起的万神山四周,扬声大叫:“莫非是黑雾漩涡正在吞噬这座山?”
听他这么一说,四周纷纷传来恐慌的尖叫。
元千修沉声喝道:“都别慌!”
他转头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加快速度,这座山恐怕要沉了!”
清鸿剑尊颔首,道:“阑儿。”
“嗯,师尊。”
聂更阑应了一声,扬声呼唤:“许田田!”
人群中立时传来回应,“我、我在这儿!”
许田田扶着许临风一步一挪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满脸写着惶恐,“聂、聂更阑,你该不会也想让我们跳进这个旋涡把?”
聂更阑摇头,道:“把临风交给我。”
许田田一听顿时如临大敌,扶着昏迷的许临风连连往后退。
连日来被漩涡追着逃亡,许临风撑不住,早已又再次陷入沉睡,此时亦是不省人事。
许田田睁大眼睛,瞳孔震颤盯着凝视自己的青年,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然而聂更阑神色淡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心软的迹象。
许田田被那双淡色琉璃的眼睛盯着,被四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忽然由害怕转变成了愤怒,没来由一阵冲天火气往上蹿。
“聂更阑,我告诉你。”
“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把这丫头交给你!”
“除非,今日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60章
许田田的咆哮声在山峰之间凄凉回荡,清晰可闻。
聂更阑凝眉注视着咆哮的同伴,声音极为低沉,“你听我说——”
“我不听!”
许田田泛红的双目恶狠狠瞪着他,“慕容和杳然已经为了你跳进祭魂大阵,如今你还要把临风也扔进去,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能救这丫头的,混沌仙鼎排在首位!可方才山摇地动情况紧急我也没阻止你让仙鼎回去,日后再寻魂泉仙鼎救她便好,可我们已经让步到这般境地,你却仍旧步步紧逼!”
许田田声泪俱下,一声声嘶吼过后声音已经嘶哑,“你的心到底是石头做的还是铁做的!就非要让她死吗!”
“许田田——”
聂更阑皱眉,低声要解释,但被再次打断。
“聂更阑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把她扔进去,就干脆把我也一块扔进去,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许田田眼神染上疯狂,扶着昏迷的许临风不断往后退,越说越激动。
他眼角余光不断往四周瞟,手里也正在祭出逃命的法宝——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田田,不可乱来!”
许田田猛地看了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师尊青炎真君,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师尊!”
“田田,冷静,”青炎真君道,“聂更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同门和朋友,你要相信他。”
许田田本以为师尊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师尊居然说出这种话,顿时更为崩溃,泪如泉涌。
“师尊!”
“临风也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谁都能否定阻拦我,但是唯独师尊你不可以!”
许田田越说越激动,神情已然癫狂。霎时间,他手中已经出现一个光芒大作的法器——乾坤传送舆图。
当时他正是靠着这个舆图到了鬼域,撞见聂更阑和白衣人相拥而立的场面。
此时,许田田狠狠一咬嘴唇,立时就要携昏迷的许临风跳进传送舆图。
然而他修为过低,彼时堪堪才到金丹中期。
只见聂更阑一个眼神示意,青炎真君已然一道灵力拂了过去。
许田田眼白一翻,登时连带着许临风就要摔倒在地。
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两股强悍灵力已经迅疾而至,把两人稳稳地接住慢慢放到地面。
四周的人围了过来。
青炎真君目光严肃地看着聂更阑,“聂长老,你是要把本君的徒弟许临风也放回那漩涡之中?”
聂更阑却道:“非也。”
青炎真君不明所以。
聂更阑:“方才我让尘恕鬼召回去,真君和田田并未阻拦,我便知道你们极为信任我,不过他终究是承受太多,许是——”
他没再往下说。
青炎真君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救治临风另有他法?”
聂更阑颔首。
众人的视线于是随之落到昏迷的许临风身上。
聂更阑低声对青炎真君传音说了几句话,接着,后者目露讶然,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本君知道了。”
随后,在众人瞩目下,聂更阑和青炎真君掌心同时激射而出两道灵力,化在了许临风身上。
人形的许临风霎时间有了变化,先是皮肤变得黢黑,接着是五官、四肢……到最后,人已经完完全全化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魃。
甫一变形,女魃倏地睁开幽绿的眼睛,冷漠警惕地扫视四周,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开始四肢着地,作出防御姿态。
“真君!”
无须聂更阑再多说,青炎真君已经和聂更阑同时行动,双手掐诀结印。
一道散发红芒的阵法浮现于女魃四周。
女魃察觉出异常,低低嘶吼着,后半身瞬间弓起,作出一个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姿势。
然而红芒阵法浮出一道又一道诡异的金色符文,不断飘散在四周,紧跟着倏然向女魃聚拢落在她身上。
“离魂大阵!”
人群中有人识得此阵,不由叫出了声。
而此时,女魃因为离魂大阵浑身动弹不得,落在身上的金色符文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每一个符文像是深深嵌入女魃的皮肤,渗入骨血中。
很快,她的嘶吼声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在痛苦地喘气。
红芒和金色符文始终缠绕在她四周,如影随形,不断渗入她的身体。
离魂大阵整整持续了一炷香视线。
四周修士议论纷纷:“得亏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修为高,否则维持这么个离魂大阵消耗的法力灵力可是很损耗神魂的。”
在他们交头接耳时,离魂大阵已经接近尾声。
聂更阑、青炎真君加快结印速度,不断变换掐诀手势,片刻后,两人双手同时激射出最后一道灵力和金色符文,电光火石间飞向女魃的眉心和心脏处。
“啪。”
甫一落下,女魃绿瞳猛地张大,浑身开始不停抽搐。
又是两道白芒落下。
“唰!”
霎时间,倒地翻滚的女魃发出嘶吼声,旋即,她黑黢黢的身影开始一分为二。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女魃和灵异具熟悉的身体骤然分离。
许临风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被聂更阑的灵力轻轻接住。
聂更阑另一只手灵力拂出飞向女魃,指引着她转身看向黑雾漩涡,同时沉声开口:“回去,那里是你的归宿。”
女魃似乎也感受到从黑雾漩涡中传出来的熟悉而强大的气息,迅疾调转头冲向无尽的漩涡之中……
聂更阑垂眸,望向依旧昏睡的许临风。
女魃从很久之前起便被关押在灵兽峰的后山,且能制造出无比真实的幻境,再加上其力大无穷的特点,聂更阑从进入漩涡后便考虑到了女魃的来处有可能便是诸神大陆。
因此他才这般胜券在握对许临风使用了离魂大阵。
这时,人群中有人率先叫了一声:“好!”
紧跟着传来雷动掌声。
不少人初时都以为聂更阑是要把许临风送进漩涡,没想到事情最后是这么个结局,显然这一走向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喝彩。毕竟能保住一命是一命。
今日万神山修士和魔族一战,不少修士也牺牲在了万神山上,空气中写满哀伤凄凉,谁都不想再看到盟友故去陨落。
青炎真君这时一拂袖,灵力钻入许田田体内。
下一刻,他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看到聂更阑和青炎真君以及众人都在注视自己。
他猛地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脑子一个轰隆,顿时怒容满面提高嗓门大吼:“聂更阑,我跟你拼了!”
青炎真君喝道:“兔崽子,休得无礼!”
“你睁开眼睛看看身旁是谁?”
许田田被青炎真君这么一吼,怒气冲冲看向身旁,只见许临风好端端地躺着,安然无恙,眉眼宁和。
他满腔的怒气顿时凝固在脸上,傻愣愣地张大嘴巴,“他、他不杀这丫头了?”
青炎真君被气得一袖袍拍在徒弟脑门上,“聂长老何时要杀临风,兔崽子不听解释就方寸大乱急吼吼让别人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你可真是出息!”
许田田茫然地摸摸后脑勺,看看聂更阑,又看看许临风,“不、不是要把这丫头扔进漩涡吗?”
寒梧真君笑眯眯道:“絮许小道友,你方才昏迷可能不知道,聂长老和你师尊已经施了离魂大阵将女魃从临风道友体内分离出去。”
“方才那女魃已经被引导回到了漩涡中,她们的魂魄已经彻底回归正位,临风道友自由了。”
一声声不异于喜讯的话语不断传入许田田耳里。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像是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聂更阑这时走过来,弯腰缓缓朝他伸出手。
许田田惊疑不定注视他几息,随后,把手放到他手心。
聂更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接着,又要去扶起许临风。
“我来!”许田田急忙抢在他前头,把许临风重新扶起靠在自己肩头。
青炎真君哼笑一声,“兔崽子,这下不生气了?”
许田田尴尬地挠挠耳朵,大为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面露凶光瞪向聂更阑,“警告你,这次再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做出蠢事,我就跟你没完!”
聂更阑神情郑重:“好,我保证,之后会和你解释一切缘由。”
许田田气性这才消了,接着,整张脸迅速涨红,声音也变得极低,“那个,谢谢啊,救这丫头损耗了你不少心力吧。”
聂更阑道:“她是我的朋友,无须言谢。”
许田田越发为方才没有好好听解释就胡乱发狂而愧疚,深深埋下脑袋,“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方才就是控制不住……”
一只手出现在他眼前,继而抬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青年低沉的嗓音清晰传来。
“不必说对不起。”
“为保护朋友,你已经尽力了。”
许田田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
“唰。”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如方才一般,他依旧没能控制自己,也不知打开了哪个开关,聂更阑的一句话轻而易举令他鼻尖一酸,涕泗滂沱。
“聂、聂……”
许田田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颤抖着手臂想抓住聂更阑的手,于是乎靠在他肩膀的许临风的头也跟着一颤一颠,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好不容易他快要抓住聂更阑的手,想表达一番好朋友之间的情谊,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阑儿。”
近在咫尺的青年的手往下一沉,那双脚也随之向后转动,“师尊!”
清鸿剑尊站在一堆人群里,白瞳朝这边转动,“事情解决了?”
聂更阑快步走过去,手搀搀上师尊的胳膊,“嗯,许临风已经和女魃神魂分离,女魃果然属于漩涡里的世界,被徒儿指引着回去了。”
“你做得很好。”
“是,师尊。”
四周修士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免称奇,方才离魂大阵整个过程修士们议论声这么大,清鸿剑尊即便看不见也该听到了才对,何以还要特意把徒弟叫过来再问一遍。
另一头,许田田抓空的手尴尬地缩回去挠了挠鼻子。
元千修又开始逮人了说悄悄话了:“青炎,寒梧,这清鸿到底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寒梧真君频频点头:“元宗主,我颇为赞同你的看法,我也觉得清鸿剑尊是——”
青炎真君凉凉地瞥了二人一眼,“宗主,处理正事要紧。”
“还有什么正事?”元千修飞快地看向四周,在接收到青炎真君责备的眼神后,他终于看到了依旧盘旋在万神山四周的黑雾漩涡。
“咳、咳!”
元千修清了清嗓子,朝执手的师徒二人看了过去,“聂长老,清鸿,接下来这漩涡该如何解决?”
清鸿剑尊牵紧了青年的手,道:“阑儿。”
“是,师尊,”聂更阑扬声道,“接下来,还须得最后一步漩涡才能从流月大陆消亡。”
元千修:“哦?归墟仙草与影幽魔气已然被炼化,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解决危机?”
“是。”
聂更阑说着,手捏了捏清鸿剑尊的手心,“师尊。”
“准备好了?”
清鸿剑尊同样回以他一个捏手心的动作,“嗯,事不宜迟。”
聂更阑:“好。”
话落,执手的两人放开彼此,同时有了动作。
聂更阑掌心迅速向上一翻,霎时幽绿光芒大盛,终音神剑倏地悬浮于掌心之上。
清鸿剑尊那边亦是,太初神剑已经握于手掌剑,神情冷肃“望”着漩涡方向。
四周修士见状纷纷四散退到了十丈之外,让出一大片空地。
聂更阑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抬起,轻柔抚上清鸿剑尊的脸。
这是在做什么?
修士们面面相觑,终于醒悟过来这对师徒不仅仅是师徒,且还是已经结契的道侣。
不过师徒二人就这么坦然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些?
众人腹诽之际,元千修率先有了动作,正要问他们在干什么呢,只见抚着清鸿剑尊的青年转动手臂,拨动着他的脸和身体稍稍转了个角度。
“师尊,漩涡在这个方向。”
清鸿剑尊白瞳动了动,“嗯,好。”
众人:“……”
元千修和青炎真君简直想自戳双目。
清鸿剑尊何时对旁人说话这么温柔过?
所有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清鸿剑尊被徒弟拨着面对正确角度后,二人双双扬起手中的神剑。
太初、终音神剑乃是一对情侣剑,在聂更阑三人离开诸神大陆之际,后卿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
“太初、终音神剑乃是九重天帝丘、洛水神君曾使用过的仙侣神剑,因为某种机缘掉落至流月大陆。”
“若要彻底消灭黑雾漩涡,须得两把神剑一同斩向漩涡,且持剑人须是心念合一的道侣。”
万神山上,平地起狂风。
后卿神君的话回荡在师徒二人耳边。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清鸿剑尊,“师尊。”
“我数到三,我们一同斩向漩涡。”
清鸿剑尊声沉如钟:“嗯。”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
师徒二人的剑同一步调慢慢抬起,剑尖直指漩涡方向。
聂更阑深吸一口气,正要数数,倏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太初神剑似乎颤了颤。
他一侧头,便见清鸿剑尊脸色比方才又苍白了几个度,额头也不断渗出细汗,清泠神色似饱含无限苦楚,却硬生生咬牙撑着没发出声音。
“师尊!”
聂更阑出声的同时,清鸿剑尊身形一歪,迅速把剑尖杵于地面沙石中,以剑支地防止摔倒。
聂更阑手一松,终音神剑悬浮于空中,立即去扶人,“师尊,你怎么了?”
清鸿剑尊眉心紧皱,死死咬着唇,但终是强撑也撑不下去,持剑的手一松,太初剑立即飞了起来,和终音剑一同化为剑灵飘在空中围绕在师徒二人身旁,急得在打转。
四周众人见状哗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师尊,师尊?”聂更阑心又急又痛,恨不得把师尊身上的痛楚全都传到自己身上。
元千修神色肃穆道:“应当是清鸿的丹田和灵根早前便被归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气侵蚀,他身体早有衰败之象。方才又强行抓破丹田取出仙草,如今灵根遭到了破损,恐怕识海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药宗的欧阳宗主闻言,立即拿出一瓶圣品灵丹雪骨丹,“聂长老,这雪骨丹对修补灵根颇有奇效,不如让剑尊试一试。”
“多谢欧阳宗主。”
聂更阑神色沉沉接过圣品雪骨丹,让清鸿剑尊靠倒在自己怀里,接着把半瓶雪骨丹给他喂了下去。
之后,立即将他放下坐好,双手按在他后背开始输入灵力,企图以灵力催动灵丹药效,加速灵根修复速度。
可一炷香过去,显然并未见效。
清鸿剑尊眉峰扭曲,眸子眯着,神色依旧透着痛苦。
“师尊?”
聂更阑索性停止灵力输入,把人转过人重新靠在怀里,“是不是很疼?”
清鸿剑尊摇摇头,声音是佯装的镇定,声线却是抖的,“无妨。”
“骗子,”聂更阑心脏疼得缩紧,把脸轻轻埋入他颈窝,声音低得只有清鸿剑尊能听见,“对我说疼……很难吗?”
“师尊难道想让我以后都撒谎么?”
清鸿剑尊半眯的眸子微微睁开,一双白瞳映出天际的湛蓝,终于落下一个字。
“疼。”
聂更阑喉头一滚,心脏又一次蜷缩收紧,仿佛师尊的疼清晰传到了自己体内,融入了骨血里。
万神山漫山遍野呼啸的狂风似是静止了。
聂更阑动作很轻、很轻俯身,在清鸿剑尊苍白的额间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恰在这时。
万神山四周的峰峦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
“轰隆隆——”
第二次山摇地动来了。
众多修士被这惊天动地之势吓得纷纷聚拢站在一起,警惕地望着那盘旋四周的无尽黑雾漩涡。
“恐怕时间不多了!”
“漩涡再不消灭,万神山也将被吞噬,届时我们再无藏身之所!”
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直搅得人躁意横生,心头火起,尽管聂更阑清楚不该如此,但仍旧不可避免怒而抬头眸色森森扫向这些修士。
在他未出声之前,清鸿剑尊将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过是挥出一剑,为师可以。”
聂更阑喉头发紧,低吼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强!”
他双目赤红,手翻转过来牢牢锁住师尊的手,不准他乱动。
清鸿剑尊还待出声,这时,第三次山摇地动隐隐传来。
这一次,他们身下所处的这座峰头开始晃动不止。
众人惊恐地背靠背站在一处,防御法器全都召唤而出,警惕地注视四周动向。
很快他们就发现,晃动的是旁边的一座山峦,那山峦与这座峰头紧密相连,也不怪众人觉得山摇地动,震感异常明显。
“咔嚓。”
“哗啦。”
旁边的山峦开始不断落下巨石,往下塌陷,山峰也从中裂开,渐渐一分为二。
凭着这异乎寻常的山峦震动,几大宗门的真君和宗主终于记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不,他们一直记得。
只因逃亡匆忙,诸事繁杂混乱,因此到了这时,众人才猛然记起一件当年轰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尤其是灵音宗岁月年长之辈,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年,宗门弟子虞肃秋与独孤苍眠有幸进入万神山中的伏羲秘境历练,却不小心放出了上古凶兽梼杌。
虞肃秋难逃一劫,关键时刻独孤苍眠以神器强行召唤师尊洪渊道祖进入秘境,洪渊道祖虽然救出了小徒弟虞肃秋,但也从此跟随凶兽梼杌一同埋入了伏羲秘境地底。
灵音宗众人,尤其是元千修及其真君长老等,思及此俱是一惊,蓦地抬眼望向旁边的山峦。
这山峦,正是当年伏羲秘境所在处!
元千修双目睁圆,厉声喝道:“伏羲秘境!”
早已慌乱成一团的修士们闻言纷纷大惊,“什么?伏羲秘境!”
“据说洪渊道祖被困于伏羲秘境千年未出,且秘境底下还蛰伏着上古凶兽,这,这该如何是好!”
元千修道:“大家莫慌!凶兽不一定会跑出来,先别自乱阵脚!”
在他说话间,旁边的山峦已经完完全全分裂塌陷。
又是“轰隆”和“哗啦啦”的震天巨响传来,随后,伏羲秘境所在的山峦终于彻底坍塌,露出一个巨大的山石坑洞。
众人所在的峰头随之一晃,所有人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震。
接着,巨大坑洞中有盛大光芒绽放,直冲云霄。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
修士们纷纷以袖袍掩面,待到狂风过境,立刻往那坑洞看去。
忽的,听得离得近的修士大叫道:“有人,一个人出来了!”
那个修士资历尚浅,还不知道这是谁。
春雨阁的于阁主也在前头,等到看清那人时神情也震了震,“真的是他。”
“洪渊道祖!”
瞬时,在场所有修士开始一传十,十传百,不懂的修士也很快得知洪渊道祖究竟是何许人也,纷纷大惊失色。
清鸿剑尊的师尊,洪渊道祖居然埋在伏羲秘境千年而不死。
活着出山了!
就在大伙惊叹之际,一道流光裹挟着磅礴强悍的灵力,在一个呼吸之间已经急速升空飞到众人所处的峰头。
洪渊道祖一眼便看到了被青年抱在怀里的清鸿剑尊。
四周修士纷纷向后退,再次在中央让出一个圆圈。
道祖出境,从天而降,似轻叶无声飘落至师徒二人面前。
霎时间,渡劫期大圆满的恐怖威压迅速蹿至整座峰头,压得众人脊背一弯,沉甸甸似背了万钧重的山峰。
就连聂更阑也被迫压低了头,死死抵在清鸿剑尊脖颈间无法自如动作。
洪渊道祖衣袖一拂,瞬时卸去迫人的威压,声如洪钟开口:“抱歉,太久未现世,忘了收着威压。”
众人脊背和心口处沉甸甸的重量骤然一松,所有人都喘了口气,仿佛方才被死神拿着镰刀架在脖子处,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洪渊道祖目光一一逡巡过四周,最后落在圆圈中心的师徒二人身上。
“肃秋。”
“一别千年,没想到你已经与人结契,有了道侣。”
远处的人群里,流光真君微不可闻地皱起眉心,心脏涌起阵阵铺天盖地的强烈不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