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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二更)


    秦啸已是微醺状态, 那双平日里看起来凌厉有神的眸子,此刻多了几分平静温和。


    林宛宁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眸,那一刻, 所有的愤怒和紧张烟消云散。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们几乎把山翻遍了都没见到你。”


    林宛宁说完,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压根就没在山上, 对不对?”


    秦啸放下酒盅,笑容肆意:“你猜我在哪儿?”


    林宛宁刚刚经历了失而复得, 那种一颗心悬到头又重新跌落下去的劲儿还没过去, 这儿呆呆的望着他那副嚣张的嘴脸, 虽然很想上去再掐一把,但看他满脸的伤痕, 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小手。


    “我在陆霆邵家。”


    秦啸敛住了笑意, 给自己倒满了最后一杯,正想一口干了,却见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酒盅。


    “可是这几天, 陆霆邵一直跟着我们找你、”


    林宛宁一阵错愕后, 才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造成闹出人命的假象,然后和陆霆邵串通好,以此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然后再由陆霆邵这个经验丰富的警察逼他们讲出来实情,然后, 就可以……”


    林宛宁说着说着, 自己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来了今天下午那一幕, 杨斯达那副生无可恋又满是惊惶的眼睛,原来这一切, 都是他计划好的。


    秦啸脸上,也渐渐没了笑意,他半倚在炕边,眼神恢复了一贯地冷漠和精明。


    “这两个小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了,我也不是。”


    他眼底的阴冷,在这暖融融的房间里,让林宛宁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是他们先推的你吗?”


    林宛宁没头脑的蹦出来这么一句。


    “如果我说不是,是我故意先激怒了顾家齐,然后在和他们起争执推搡的时候,故意跌下去的,你会相信吗?”


    男人声音很冷,冷到林宛宁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凝视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听见这话,足足沉默了有一两分钟。


    “信。”


    不管他做出来什么,林宛宁都不会奇怪。


    可是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心机吐露给她的时候,林宛宁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木然住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秦啸强硬的移开了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端起来那一盅烈酒,一口闷了下去。


    他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馥郁的酒气上了头,就连说话,也开始变得有些情绪化起来。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有北城的领导干涉,就凭你那青梅竹马的心思和手段,根本用不了三天,就能给他定下个类似过失杀人的这种罪名了,这帮大院里长大的废物、被关了几天而已,这点儿罪都遭不住,陆霆邵几乎没废什么劲,就把话套出来了、”


    秦啸冷冷的笑着说道:“还有那个杨斯达,他就是条狗。”


    林宛宁看着他一杯酒又一杯酒的下了肚,眼神却越来越清冷坚定,就知道他说的不是醉话,而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吐出了心里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秦啸说完,望着已经傻住的林宛宁,冷不丁的一笑,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看着他微醺的面庞,声音很轻,很小:“你知道顾家齐是因为什么下乡,那封信,其实你早就看明白了,对吗?”


    秦啸闻言笑的很邪性:“你男人我,只是略略认识几个字。”


    林宛宁又道:“你是因为我,才对他们先下手为强的,是吗?”


    “算是。”


    “那你白费功夫了。”


    林宛宁轻轻道。


    她看着秦啸那双阴鸷幽冷的眼睛,不慌不忙的一句话,两个人顿时都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之中。


    这时,林宛宁望着他微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确切说,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因为,在你面前的我,是几十年后又重生的我,在我两辈子的岁月里,那个叫做顾家齐的,根本就是个乌龙。


    可是林宛宁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重生的换了芯子的人。


    秦啸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他拿起来酒瓶,又轻轻的放下,嘴角有些自嘲式的微微上扬。


    “我跟顾家齐的婚约,是家里定下的,外界传的青梅竹马,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个童年玩伴而已,而且你也知道,在我人生前二十年里,我所有的决定都是父母帮我做的,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了。”


    林宛宁波澜不惊的说完,眼中有些亮晶晶的。


    秦啸没有言语,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了酒杯,手背的青筋爆凸,被擦伤的红色痕迹在汽灯白亮的光线下格外瘆人,林宛宁没有再多话,而是转身去了西屋的置物架。


    当初刚来时,她的手被书页划伤,秦啸给她止血的药粉还没用完,这会儿正好再派上用场。


    “你受伤了,先擦药吧。”


    秦啸看着她手心里的药粉,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


    他其实伤的不重,对秦啸而言,这点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从小在山上长大,比这更严重百倍的跌打损伤他都经受过。


    要不是这份打小练出来的体格子,那天他往悬崖下纵身一跃,恐怕就在废在了山里,等着喂狼了。


    “以后,别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不值得。”


    林宛宁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默默拧开了玻璃瓶,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先倒了一点在瓶盖上。


    “先敷哪儿?”


    林宛宁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叹了口气道。


    秦啸没有言语,顿了那么一两秒钟,一把将林宛宁手中的瓶盖抢了过去,可是他动作太快,药粉又盛的太满,一不小心,竟然洒了出来。


    林宛宁本能的伸手过去抢救药粉,可是俯身的一瞬间,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拽了过去。


    “林宛宁,”


    他一字一顿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身下。直到馥郁的酒气传来,林宛宁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和他的间距是多么的狭窄。


    “以后有事,记得告诉老子一声。”


    林宛宁感觉自己从脸颊但耳根都热的发烫:“好。”


    她急忙应下,然后又试图推开他,或者从他的怀中滑走,可以努力了半天,最后在男人一边用力,一边轻轻的嗤笑声中,选择了躺平。


    “我,我现在还不想有孩子。”


    林宛宁不敢直视他微醺的眼睛,只能听见他伏在自己的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回应:“我知道。”


    可是才说完下一秒,她就被禁锢的紧了一分。


    “你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阵柔软又冰凉的触感突然袭来,林宛宁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可仅仅是过了一秒,她甚至以为刚才是幻觉,还没等到她睁开眼,就感觉身体猛地一轻松,再睁开眼,秦啸已经起了身,然后他将她一把塞进了炕上铺好的被窝里。


    “啊!”


    林宛宁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试图蹬开被窝,又被某人不耐烦的卷成一条,然后直接扛起来,放到了另一侧炕的边上。


    她感觉自己快被捂死了,气的大喊:“你干什么?!”


    某人恶劣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干什么?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她被他像卷春饼一样,毫不留情的盖住了头和脚。


    等林宛宁骂骂咧咧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屋里早已经没了秦啸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冲凉的声音……


    *


    秦啸还活着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公社。


    等顾家齐知道的时候,他正好在公社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你放心吧,事情已经摆平了,那小子不是没死吗,既然人没事,那斯达也不会有事,就是不能再回去了,你自己在那边,和其他几个人注意安全,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许再有第二次。”


    顾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儿子:“剩下那几个孩子,跟你可未必有这么深的交情,你要是再出事,可就难能像这次一样了。”


    顾家齐连连点头,这时,公社有人过来,他怕其他人听见他和父亲的谈话,急急忙忙的挂掉了电话。


    “顾知青,走吧,该下地了。”


    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韩天彪,顾家齐跟在他后面,望着这个大老粗的背影,想着他一脸看不起他们知识分子的鄙夷神情,满腔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发。


    “你们玩也玩了,逛也逛了,今天开始就得老老实实干活了,看见这片地了吗,过几天要在这上头种庄稼,可是现在这地太干太硬,得翻了土再重新浇浇水,你的任务就是,拿这个,把这十亩地全部翻完。”


    韩天彪指了指眼前这一片辽阔的平原,十亩地的范围,,从这头到那头,几乎是一眼望不尽,顾家齐当场傻了眼。


    “你,你这是故意报复!”


    顾家齐气急败坏,想到这人在路上一路的阴阳怪气,似乎因为秦啸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


    没想到这个乡下的农夫竟然如此不要脸,直接说道:“是啊,你才看出来吗?”


    第32章  “以后,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一更)


    顾家齐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 连韩天彪丢在地上的锄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刚想联合其他知青,要找公社领导说说理,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贺徵已经扛起了锄头, 大步流星的走到分给自己的旁边那几亩地上,甩开膀子就干了起来。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韩天彪多说。


    剩下三个人在隔壁生产队, 距离他们还隔着很远,顾家齐望着干得热火朝天的贺徵, 气的暗戳戳的骂了一句“傻X”, 不料似乎被身后的韩天彪听见, 他以为这小子是在骂自己,顿时气的叉起了腰:“小比崽子!”


    顾家齐正费力的挥着笨重的锄头, 试图将脚下那棵碍眼的臭干草除掉, 正用着力呢,被韩天彪一掌拍在了那天被贺徵快要捏碎的肩膀上。


    身体骤然不适,他本能的丢了锄头。


    然后这个动作,让韩天彪更加生气了。


    “我可告诉你, 别以为你老子是大院当官的你就可以偷奸耍滑不干活, 这片儿地你干的好不好, 事关今年收成。今儿个你要是干不完这两亩地的活,中午食堂没你的饭!”


    对于韩天彪这样常年出力的庄稼人而言,挨饿,是最狠最难熬的惩罚。


    然而顾家齐却不以为意,哪怕这时候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但他有顾家长辈和父母的疼爱, 打小餐桌上少烧一道菜, 他都得撂挑子拒绝上桌,实打实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


    来之前, 顾钧足足给了他一千多块现金,还有一沓厚实到他连数都懒得数的饭票,那是他来之前,父亲托人专门在东州找关系换到手的票。


    食堂有没有饭吃都不要紧,他压根就没打算在食堂吃。


    就这么墨迹到了中午,这两亩地的活,他自然是没干完。


    眼瞅着其他的知青都陆陆续续进了公社食堂,顾家齐自信满满的带着自己的现金和票,转头去了镇上那家最贵的国营饭店。


    这家是镇上最体面的饭店。


    松庐镇位于东州和青林、冀州三省交界处,依山傍水,交通发达,常常有过路的外地人在这个镇上驻留吃饭,因此这家国营饭店的菜式不仅多,而且售价也高,即使如此,客人还是源源不断。


    而这家店的主厨是川渝人,做的最拿手的菜一个是老妈蹄花,还有一道就是回锅肉,虽是江湖菜,和他从前在北城吃到的很多制作麻烦大菜相比,显得有点显得家常。


    但是顾家齐初来镇上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这师傅的手艺,当时一下子就征服了他的味蕾,这次来,他准备再点上一份蹄花,一份回锅肉,为此,他还专门拿着粮票,多买了一份主食,就为了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空虚了一上午的胃。


    “蹄花,蹄花还有吗?”


    人头攒动、菜香弥漫的饭店里,服务员一边记下顾家齐点的菜,一边朝着后厨的方向吆喝。


    “没了,剩下最后一份,刚端走!”


    里面传来了大厨的声音,这话让顾家齐一下子失望不少。


    “回锅肉呢?”


    “回锅肉也没了,要不你点宫保鸡丁吧,一样的钱,都是一块。”


    顾家齐不爱吃甜口的菜,烦躁的挥了挥手。


    “虎皮肘子还有吧?”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也没了。要不您看看水煮肉片,夫妻肺片,还有毛血旺,这些都是我们家大厨的拿手菜呢。”


    服务员一看顾家齐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位阔气的有钱人,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对其他人多了几分耐心。


    “那就夫妻肺片和毛血旺吧。”


    顾家齐不耐烦的开了一瓶北冰洋,然而还没等服务员给他上菜,他就闻到了炖蹄花的香味。


    循着味道望过去,顾家齐一下子怔住了。


    是秦啸那个泥腿子,带着林宛宁过来吃饭了。


    他们和他相隔的不是很远,顾家齐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小桌子上刚上来的菜,正是他刚才点晚了的回锅肉,蹄花,宫保鸡丁,还有一道看上去清淡可口的白菜滑肉汤,俩人点了三菜一汤,一人一碗白米饭,这样的菜式,目测这一顿怎么着也得两张票,外加好几块钱。


    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出手竟这么阔气?


    上回没摔死他,还害得他损失了一个最贴心的兄弟,这个仇,顾家齐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以为,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又有野兽出没,秦啸一定死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活着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还能和他在同一个饭店里吃饭,又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顾家齐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连服务员给他上的菜都没心情去动筷子。


    这时,一位和服务员打扮不同的男子从后厨出来,手上端了一份色泽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虎皮肘子,绕过准备从他手里接菜的服务员,亲自端着,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顾家齐眼睛一亮,心道他们一定是怕怠慢了他这样有钱的大主顾,特地为他补上一份肘子过来。


    顾家齐本就不太能吃辣,望着桌上红油明亮、辣椒堆成小山的两盘菜,本就有点难以下口,这下虎皮肘子的味道传来,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四哥,上回是咱家小姑娘不懂事儿,害你白白被扣半天,这肘子是专门给你留的,我们原叔说了,这个菜他请您,不要钱,就当赔罪了。”


    男子将那份虎皮肘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前面的那张小桌子上。


    一股无名的火气,瞬间在顾家齐的心里升腾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狠狠的在毛血旺里挑了一块猪血放进嘴里,又烫又辣,舌尖的痛感传来,两行眼泪和鼻涕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中午这顿饭,吃的他是嘴巴疼,胃疼,心里更疼。


    *


    “这家店里的好多山货都是我给他们供的。”


    秦啸望着埋头吃饭的林宛宁,解释道。


    “嗯。”


    林宛宁夹了一筷子汤里的白菜,她真的爱惨了东州这片地上的长出来的这种叶子菜,又脆又嫩还自带蔬菜特有的香气和甘甜,和她多年后在超市里买到的那种硕大又漂亮的白菜,似乎完全就是两个品种。


    就连这颜色淡淡的汤水,也被浸润的格外对口。


    “春天山上值钱的药材不多,只有些实用却卖不上价的常见草药,但是野菜很多,等我干完队里的活儿,就去采一些给你尝尝。”


    “还有你捡回来的那只小狼崽子,那天在山里,我听着有大家伙咬架的动静,就赶紧爬到了树上,是只母狼带着几个幼崽,这山上的老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这个季节不怎么下山,这次突然不在里面山头呆了,下来和这群狼争地盘,咬死了好几个狼崽子,你捡回来的那只命大,就留着吧。”


    林宛宁突然停下了吃饭。


    “你那件被血浸透又撕碎的外套?沾的是狼血?”


    她突然想到那天快要把她吓晕的血衣,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上的伤都是擦伤,怎么可能出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嗯。”


    秦啸点了点头,道:“我穿着衣服上树不方便,就把外套脱了丢在了地上,然后看着它们在下头打架。”


    秦啸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寥寥几个字,林宛宁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那可是老虎,和狼群啊!


    莫说一群野兽,就是随随便便一只,在野外遇着,要是它还饿着肚子,不得活生生的把人给撕碎了?


    林宛宁天生怕血,一想到这个画面,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脑海中这场景对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听见秦啸的死讯。


    她无法想象,要是换做她,孤身一人,在山里碰上这么一群东西,算了,她宁可跳崖去摔死自己……


    “要不,你以后,还是种药卖吧。反正老宅里也种上了种子、”


    林宛宁寻思,从播种到收获,这段时间,他就是一分钱不挣,靠着她的嫁妆积蓄,安安心心读书考大学也足够。


    秦啸见她这副模样,嗤的一下就乐了。


    “别害怕,你男人从会跑的时候就上山了,这山上的飞禽走兽还有妖魔鬼怪,什么没见识过,我靠山吃山这么多年,要是什么都怕,不得饿死?”


    秦啸夹了满满一筷子沾满了汤汁的虎皮肘子,放进了林宛宁的碗里。


    “这山上的好东西,再养十个你都没问题。”


    “要是上不了山,以后,你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我不怕。”


    林宛宁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绽放在脸上,在这烟火气氤氲的小饭馆里,像一朵盛开的人间富贵花儿,秦啸叹了口气:“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


    然而,一语成谶。


    没几天,公社突然来了一帮县城林业局的人。


    上级部门突然到访,一般没有什么好事,韩福生急急忙忙的过去迎接,却被告知局长直接带人上了山,说是要考察这边山上的动植物生态环境。


    跟在局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向韩福生透露:


    “因为前两天野兽突然出没的消息,局里专门开了会。李局说,这边山上太乱,要是再不管管,怕是以后要出人命了。”


    “怎么管?”韩福生急急问道。


    “封山一段时间,严禁村民上山。”


    “封山?这么行?这、这也不现实啊,这山头这么大,从松岭到后山这么远,怎么封,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韩书记大惊失色,这松庐镇一带多少村民靠山吃山,都指望着靠采山养活全家呢,说封就封,这不是要断人活路吗?!


    第33章  她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二更)


    Chapter 1. “不好了, 死人了!”


    林业局要封山的消息一出,原本宁静的小镇,立刻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巨大恐慌之中。


    并且伴随着的, 是四起的谣言。


    有人说,是因为进贡不到位, 山神发怒,派山上猛兽吃了人, 要吃够九十九条人命, 才肯熄火。也有人讲, 是在山上发现了僵尸,很快就要有神秘部队前来驻守松岭, 为了大家的安全, 才不得已封山的……


    愁云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尽管韩福生和林业局的领导据理力争,但是在会上,李局却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们是为了保障松庐镇村民的安全, 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根据我们干部的考察发现, 这次松庐镇的大型野生动物活动轨迹的确是不同于往年,一旦其突然攻击村民,你们是完全没有抵御能力的。”


    “为了安全,只能暂时采取这个措施,大家也不必恐慌, 等研究清楚野生动物的动向, 我们会进行的科学的投喂引导, 在确保野生动物回归深山,没有伤人的风险后, 一定会解封的。”


    李局解释完,松庐镇的领导也不敢过多置喙,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见这里每一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李春秋再次安抚道:“现在正是春种农忙的节气,光是地里的活儿都够你们忙了,还上山干什么?我听说,这些年你们村民为了挣钱,在山上不仅大肆砍伐山上树木,采摘山珍药材,还肆意捕杀山上的野生动物,说不定就是这帮村民的盲目采山,才导致了山上生态失衡,大型野兽的栖息地遭到了破坏,才突然动迁,威胁大家的安全。”


    镇领导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


    松庐镇的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靠山吃山,是祖上传下来的传统。


    这山,是这里每一个人赖以生存的基石,没有人会蠢到为了一时的利益,去砸了自己的饭碗。


    大家也就是上山捡些吃的,和柴火,糊口而已。


    要是没了这大山,多少村民直接就少了一半饭碗。


    要说村民靠着山发大财,那纯属无稽之谈,


    除了……


    韩福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可是老四这个人不是那种为了钱可以不顾一切、去伤害大自然的人,他秦家从祖上就会认药采药,甚至还有在山上种药。


    他也就采采药和一些山货,况且他这个人面冷心善,虽是做药材买卖的,可山上最值钱的鹿茸、穿山甲,这些年,谁曾见过他去霍霍过一头鹿、杀害过一只穿山甲?


    那些玩意儿,卖到城里,可比他辛辛苦苦采摘那些草药值钱多了。


    再说了,往年那些老虎和野狼也不是没有过异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眼下就非要封山呢?


    韩福生正要跟县城领导解释,却见李春秋大手一挥,直接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


    领导金口已开,他们下面这些小兵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毕竟李春秋给出的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又是县城的领导,饶是松庐镇公社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X翻了李春秋的祖宗十八代,嘴上还得陪着笑。


    “李局英明的。”


    “那就封一段时间吧。”


    “代表松庐镇所有老百姓为领导的深明远虑感到感动……”


    ……


    送走了李春秋的大巴车,韩福生气的破口大骂:


    “X他奶奶的……”


    当天,林业局就下了红头文件传达到了公社,凡是有村民敢私自上山,被举报或者被抓后,直接拘留一月,罚款100元。


    从松庐镇回去后,李春秋没有回局里。


    安吉县某最大的国营饭店内,这天恰好是周末,顾家齐穿戴整齐,又来到百货大楼的白酒专柜,入手了一瓶饭店内都没有的高档白酒,特地宴请李春秋。


    其实顾家和李春秋并没有什么渊源,和顾钧交好的,是东州省林业部门的一位主任,也就是李春秋顶头上司的上司。


    他也是接到了那位主任的电话,才在这层关系的促使下,前些日子,和顾家齐在这家饭店里见了面。


    包括上次说有人可能被老虎吃了,一定要封山,他也是在顾家齐的授意下下的封山命令。


    顾公子的意思是,松岭不安全,但是镇上有人利欲熏心,不断的开山采山,导致生态失衡,才会引得山上猛兽不安,恐有下山伤人的风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封山的好。


    李春秋身为官场的老油条,又在林业部门工作这么多年,论起经验来,自然比顾家齐一个从没下过地的城里小青年丰富的多。


    这次所谓的异动,不过就是有人在这个鲜少见老虎的季节,在山上听到了一声虎啸而已。


    什么老虎吃人,那位传说被吃了的青年,不是已经好好的回来了吗?


    李春秋心里有数,这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不明白,顾家齐为何吓成这样,只道是这位北城来的大少爷身娇肉贵,没见过风浪胆子小罢了。


    但是既然人家有胆量下乡,就说明还是个根正苗红有见识有追求的好青年。


    况且又有王主任这层关系,和顾公子的关系处好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够间接的搭上这位省林业厅领导的船了。


    不就是想封山吗?


    有什么难的,他一个通知的事儿。


    席间,顾家齐给他倒酒。


    李春秋受宠若惊,十分谦虚道:“怎么敢劳烦顾书记的公子呢,您堂堂一个海归,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吃饭,真是让这饭店都蓬荜生辉啊!”


    顾家齐笑道:“李叔客气了,我只是刚毕业的愣头青,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希望您多包涵,这次封山的事儿,多亏了您,我敬您一杯!”


    他自然不会告诉李春秋,自己死活要求封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顾家齐就是想看看,那个号称采山第一人的泥腿子,这下子还靠什么挣钱。


    林宛宁那个娇生惯养的女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头,这下没了钱,看她还怎么过得下去。


    顾家齐洋洋得意,和李春秋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的就喝高了。


    这顿饭,是他来东州以来,吃的最满意最尽兴的一顿。


    东州的山珍名不虚传,价格贵是贵,但是像蒸熊掌、红烧鹿筋,还有铁锅炖山蛙、鹿血炒饭等等,每一道都是在北城难以吃到的名菜。


    尤其是那道生浇猴脑,虽然味道一般,但据说这菜鲜少人点,一是价格昂贵,二是厨师根本不对外做这道菜,是李春秋亲自去请大厨为他做的。


    算上酒水,这一桌,花了顾家齐二百多块。


    但他觉得就是值。


    下次有机会,他还要来吃。


    一直到回到松庐镇上,顾家齐还意犹未尽。


    他喝的醉醺醺的,才踏进宿舍的院子,就正好碰上了找他找的焦头烂额的贺徵。


    “你上哪儿去了?”


    顾家齐看着贺徵那一副永远“老子最拽”的脸,心里积压了好几天的火气,趁着这会儿的酒劲,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他妈的牛什么?一个兵痞子,你懂什么?”


    他最看不上这种肚子里没墨水却偏偏整天一副老子最行的货色,论学历,他不如自己,论在官场上的交际能力,瞧着这货傲慢傻缺的德行,估计更不行。


    可他偏偏见了自己,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顾家齐越想越气,在周围人的一通拉扯中,竟然向贺徵挥起了拳头,结果被贺徵一朝反杀,反踹到在地。


    贺徵厌恶的望着地上烂醉如泥的顾家齐,百般嫌恶又没办法,生产队长今天夜里要在地里浇水,人手本就不够,顾家齐又喝成这样。


    再加上因为只有一口井,几个生产队只能排队用,他们抽中了今天晚上的号,没办法只能连夜干活。


    许是被狠踹了一脚的缘故,顾家齐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顿时,整个知青宿舍的院内都弥漫着一股子恶臭。


    叶青在屋里都闻见了那股熏天的臭气,禁不住,跟着吐了出来。


    几个男知青也惊呆了。


    他们谁都喝多过,但是能呕的这么臭的,还是头一回见。


    另外两个大院来的男知青见状,无奈捂着鼻子跟贺徵求情。


    “徵哥,你看家齐都吐成这样了,要不,今晚上就让他歇歇吧。”


    “你看他难受的,咱们都是兄弟,刚才他也是喝多了,脑子不清楚才跟你动手的……”


    贺徵发起火来,连鬓边的青筋都是暴凸的,几个男知青根本不敢上前去劝,生怕贺徵一个拳头下来能把他们脑仁给碎了。


    “老子今天就是绑也得把你给绑过去!”


    贺徵气急了眼,直接上手,一把拎着顾家齐的衣领,将他硬拖上了外面的地板车。


    农村没有电,知青院子里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谁也没有注意到,顾家齐刚才吐出来的那一堆污物里,有一团暗红色的血块。


    大队的人早已在地里忙活多时,贺徵顾不上吐的稀里哗啦顾家齐,把他丢在了井边,让他喝点凉水清醒清醒。


    可是顾家齐越吐越多,酒气下去了大半,肚子却越吐越难受。


    而且他越喝水,腹部就越疼,最后是来井边换水管的村民发现了晕过去的顾家齐,这时他已经脸白如纸,手脚冰凉,吓得村民当场大叫:


    “不好了,死人了!”


    *


    *


    Chapter 2


    顾家齐当晚就被送去了镇上唯一一家卫生所。


    贺徵烦躁上火,只当这家伙是在外头胡吃海喝,搞坏了肚子。


    可是第二天整整一天过去,顾家齐丝毫未见好转,而且开始了闹肚子,整个人虚弱不堪的在卫生所输液,连吃饭都是曹婧给他送过去的。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生产队分配给知青的这一个周的活儿,怕是都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春种农忙,松庐镇家家户户都在为了多挣几个工分而起早贪黑的干活。


    这天,秦啸早早的就起了床。


    “镇上现在不让采山了,我得多去挣些工分,你一个人在家,去后山老宅那边要注意安全。”


    林宛宁望着最近都闷闷不乐的秦啸,在心里又敲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不让采山就不采,刚好可以腾出时间来让他学习。


    这些天,林宛宁将能种的药材想了个遍,借着查资料的机会,顺便把公社能借的书都借了回来。


    “嗯。”


    临行前,林宛宁给他装了整整一壶热茶,还有家里做的葱花饼和熏肉,一边装一边叮嘱他:“你最近不要喝外面的水,也别在公社吃饭了,我听隔壁婶子说,最近镇上拉肚子的特别多,不知道是不是食堂饭菜的缘故,中午回来吃,我给你做红烧萝卜。”


    听到萝卜二字,秦啸的脸微微一黑。


    “我做的烧萝卜保准好吃。”


    林宛宁看出了他的迟疑,信誓旦旦保证道。


    目送着秦啸出了门,林宛宁立刻就开始了折腾。


    她这个烧萝卜的配方是上辈子在网络上跟国宴大师学的,起初林宛宁还觉得这么低端的食材,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后来,她照着大师的步骤,走马观花的做了一遍,结果那个味道,惊为天人!


    入口即化,鲜香微甜,在林宛宁心里,这道菜比肉都好吃。


    而做这个菜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小窍门,那就是要用冰糖给萝卜焯水。


    这样焯完水的萝卜,本身自带的那种萝卜臭味就会被去除的一干二净。


    而且只能用冰糖来焯,别的糖都不行,可是林宛宁翻遍了家里的调料,也只找到了白糖。


    无奈之下,她只能出门采买。


    结果这一趟出门,林宛宁发现,前几天还热闹的松庐镇,似乎变了。


    大街上萧条的如同鬼村,她一连走了好几家门市,竟然都没有开门,就连那家国营的副食店,也贴上了告休公告。


    “因职工集体突发身体不适,本店暂停营业。”


    林宛宁没办法,只能去寻找下一家店,可是街上这些门市,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闭店,偶尔有家开着门的,里面忙的手忙脚乱不可开交。


    林宛宁定睛一看,那是镇上的卫生所。


    她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这时,她在街上碰见了二嫂。


    “嫂子,你这是干嘛去?”


    二嫂跑的满头是汗,见到林宛宁,连忙道:“你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咱公社好多人都病了,说是传染病,疟疾,这不学校都通知放假了。我得赶紧去小姝学校接她,这孩子万一在路上喝到什么脏水可就完了。”


    疟疾?


    这是林宛宁头一回在现实里听到这个病,她对医学方面的研究不深,只当这病是容易传染的肠胃疾病,可是当她靠近了那家卫生所,听到里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时,整个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个母亲的哭嚎。


    “我的孩子!……”


    但是这样的哭嚎声,又很快被人来人往的喧闹覆盖住了。


    “我家老太太快不行了,快快快,先给我们输液!”


    “大夫,大夫,我儿子发烧,求您了……”


    “谁他娘的偷了老子的药!”


    ……


    林宛宁站在卫生所外,没敢进去凑热闹,只眼睁睁的瞅着一个担架床从里面抬出来,白布覆盖着的身体看上去小小的,那是个孩子,而他的母亲跟在后面,哭到站不起来,一边哭,一边吐,那场面,让林宛宁毕生难忘。


    她一路是飞跑回家的。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


    那个女人煞白煞白的脸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她也彻底没了做饭的心思。


    这时,秦啸提前从公社回了家。


    他发现林宛宁正脸色木然,眼神空洞的倚在炕上的角落里,他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冰凉,可以肯定没有发烧,秦啸松了口气,安慰道:“听二嫂说你上街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林宛宁看了看他,心里多了分踏实,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看见死人了。”


    秦啸怔了一下,半天没做声。


    “这狗世道。”


    但他还是不忘安慰林宛宁:“只是疟疾,不是什么不能治的大病,你既然害怕,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这个病传染性还是很强的,幸亏咱院里有自己的井,也不知道这病是怎么突然蔓延开的。”


    “你会治吗?”


    林宛宁看了看秦啸沉重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会。”


    闻言,她松了口气。


    “可是眼下封山,家里的药,恐怕不够了。”


    “那些得了病的老百姓太可怜了。”


    “这个病,靠诊所很难好。”


    林宛宁听到他的话,微微沉吟,是啊,这可是七十年代,又是乡下,应对这种大规模的传染病,一个小小的诊所,怎么可能应付的过来。


    “他们有些人,越输液越严重,体质本就虚了,这时候,最要紧的是解毒固本。”


    秦啸面色阴沉,冷冷道:“可怜了那些老人孩子。”


    “要不,我们把家里剩下的药都熬出来,能救几个是几个吧,我有钱,我的钱够买下你这些药的,我实在看不下去那些场面,你帮帮我,就当可怜我了,好不好?”


    秦啸望着林宛宁那双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轻声道:“傻瓜。我的药也是你的,你想救人,那就试试吧。”


    说干就干,林宛宁和秦啸整理了家里剩下的所有的药材,针对这次的疟疾,秦啸按照大概的几种体质,将所有用到的药都挑选了出来。


    柴胡,云石,青蒿,桂枝,生石膏,干姜,黄笒,常山……


    这时他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有拳参就好了。”


    林宛宁对这味药不陌生,她知道那是清热解毒的上好材料。


    并且春天是采摘拳参最好的时候。


    可惜,眼下不让上山。


    俩人只能将家里现有的草药熬制出来,等一锅草药汤熬好后,天都黑了。


    林宛宁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累了一天,还要再赔上自己所有的家当来满足她的圣母心,连忙走到屋里,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卤肉,端到了秦啸面前。


    “你男人又不是泥做的,瞧你那傻样。”


    秦啸笑着将一大块肉塞进了林宛宁的嘴里。


    夜色笼罩下的小镇,如同覆盖了一层黑色幕布,死寂沉沉。


    这时候,邻居家突然传来了哭嚎声,好像是那位老太爷情况不太好。


    这时,林宛宁急急忙忙的将一碗熬好的中药,隔着一扇墙,给他家递了过去。


    “这药煮开了能放好几天,走吧,睡觉去。”


    秦啸似乎很淡定,林宛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可是他的乡亲们遭了这么大的难,这男人竟比她一个外人还要波澜不惊,那张俊朗的面容上,甚至都多不出来一丝丝担忧的表情。


    俩人已经累到了极致,上炕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宛宁是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夜过去,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势怎么样了,这病传染的极快,林宛宁有点担心,一听到动静,就紧跟在秦啸身后出门,结果,院里的小门一打开,林宛宁直接傻了眼。


    院子外头排起了长队,全都是来讨药的。


    “老四,听婶子说她家老爹喝了你的药直接不拉不烧了,你还有吗,救救你二大爷吧?!多少钱我都出!”


    为首的男人带着哭腔,那架势,吓得林宛宁本能的倒退了好几步。


    “这样,我家药量有限,一分钱一碗,大家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先过来取。”


    这话一出,外头的长队差点踏破了秦啸家的门槛。


    直到还剩下最后几碗,林宛宁见没多少人过来了,正准备关门,可这时候,突然一个彪形大汉堵在了门口。


    秦啸在里面收拾汤药,谭小年在门口帮忙收钱,见到那男人的一瞬间,林宛宁怔了一下。


    他神色憔悴的很,手里明明攥着钱,却不敢上前。


    这时,谭小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人就是当年带头放火烧了我四哥家房子的那个货。”


    男人目测已是中年,在门口犹豫怯懦的望着林宛宁,磕磕巴巴道:


    “俺,俺娘也病了。”


    第34章  “这片山头,就都姓秦了!”(一更)


    谭小年听到他这话, 双手合十,一边拍手一边转着圈笑道:“周榔头,你也有今天?”


    “咦, 怎么你一点事没有,你娘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竟然病了?”


    他故意大声惊呼,然后不等周榔头解释, 又啧啧感慨道:“我知道了, 是你当年干的好事, 都报应到你老娘身上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滚滚,不卖了, 药都卖空了, 镇上那么多好人没的喝呢,哪有你的份?”


    那个被他叫做周榔头的中年男人,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


    他紧紧地捏着手里那几分钱,呆木木的站在原地, 不舍得走, 又不敢进。


    那年他放火烧秦家的时候, 老四才十岁左右,小年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当时也不是他一个人放火,那么点大的孩子,怎么那么能记仇呢?


    周榔头红着眼, 见老四迟迟没有出来, 门口这俩, 一个年纪小,一个年纪也不大、长得娇柔看着也心善。


    他想着自己缠绵病榻快要不能动弹的老母亲, 要是再拉下去,怕是就真的没命了。


    趁着二人还没合上大门,周榔头狠狠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谭小年和林宛宁顿时吓了一跳。


    周榔头哭丧着脸道:


    “小年兄弟,当年的事儿,我也有苦衷啊,再说了,我只是放火烧了他的家,并没有逼死他的父母啊!现在我家老母亲危在旦夕,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呐!”


    林宛宁惊呆了,这、这话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气急冲口而出道:“你这是道德绑架!”


    秦啸的药不多,现在剩下的就那么点药渣子,也不是成心不救人。


    但到了这个人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呢?


    谭小年眨了眨眼,低声道:“嫂子,道德绑架,是什么意思?”


    “就是利用社会的公序良俗,对他人进行在道德上施加一定的压力,希望别人做出他希望的行为。比如说,你这个人要是还讲道德,就不能怎么怎么样。”


    跪在门口的周榔头似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这时候,还有不断前来秦家买汤药的村民,见到这一幕,指指点点。


    “毕竟也是一个镇的,怎么能让长辈下跪呢?”


    “老四这臭脾气还是老样子。”


    “唉,天到好轮回啊!”


    “可怜了老婶子了!”


    ……


    也有聪明的村民,一语道出真相:


    “当年是你对不起人家在先,现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什么叫只是放火烧了他家,并没有逼死人,要不是你们这帮人把人撵到了绝路,老两口会自尽吗?”


    外头吵闹声不断,谭小年怔怔的领悟了一番林宛宁刚才那番“道德绑架”的言论,很快顿悟。


    他眨了眨眼睛,叉起腰,气势磅礴,冲着跪在外头的周榔头破口大骂:


    “X你奶奶的,老子没有道德,你绑架不了我!就不卖你!”


    林宛宁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


    她怎么感觉小年倒是有几分泥腿子的风范呢?


    正想着,这时候,秦啸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随意的披了件大衣,本身就生的个高腿长,冷着脸往门口一站,这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突然静了下来。


    秦啸眉眼冰冷,那种自带的强大气场,让周围刚才指指点点的村民一下就闭上了嘴。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投到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按辈分,其实应该叫周榔头一声叔叔。


    这会子周榔头在地上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这天底下,是没有长辈跪晚辈的道理,周榔头脸上发烫,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丢人的时刻。


    几秒后,周榔头才敢抬头看了一眼秦啸,见他竟然没有给药的意思,便一下子瘫倒在地,捶地痛哭道:“娘啊,儿子没本事呀!”


    刚说完,他就感觉脑袋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并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声音:“滚。”


    “行了,走吧!”


    “给你药了!”


    村民急着找秦啸要药,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哄这个姓周的走。


    周榔头低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包配好的中草药,他急急忙忙的从地上将药包抓了起来,顾不得道谢,东倒西歪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赶紧跑的没了踪影。


    这帮村民见热闹散了,一窝蜂的涌上前。


    “四哥,我媳妇怀孕了感染了疟疾,我家三代单传,结婚三年才得了这么个孩子,没出生的娃也是娃,你要救老人孩子,能不能把孕妇也捎带上?!”


    一个年轻男人愁眉苦脸的钻到人群最前头,就差抱着秦啸的小腿哭了。


    “哎,你这话是何道理?要这么说的话,老四,我跟我媳妇也准备要生孩子了,俺家娃娃也准备出生,那俺也能要药!”


    “你老婆都五十五了!”


    ……


    秦啸还没开腔说话,这头的村民先吵了起来。


    “大家先别吵,不是我们不卖,是家里存放的药确实不够,只能先紧着老人孩子,咱们大人体质强些,比他们能抗的住。”


    秦啸无奈解释道。


    “不够那就上山采啊!”


    人群里不知道谁嚷嚷了这么一句。


    “你当山上是百货大楼呢,啥都有现成的?这药得晒,得炒,哪儿那么简单?”


    “别吵吵了,都他娘的封山了,忘了吗?”


    ……


    眼看着骚动四起,这时候,公社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速的赶到了秦啸的家门口。


    “老四,支书让你去一趟公社!快,有急事!”


    *


    这几天突发的疟疾,让韩福生上火上的满嘴是泡。


    镇上老的小的,光他认识的,已经没了好几个。


    县委的领导听说了这事,直接质问他这个公社书记怎么抓的卫生,而韩福生有苦说不出,他只是一个略略认识几个字的大老粗,卫生和防疫这块儿这么多年都干过来了,平时他拎着村民的耳朵教训他们要讲卫生,要打疫苗。为此,他挨了多少人的骂。


    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传染病,韩福生哭丧着脸在公社里熬了几宿没睡,和县里的医院沟通,试图让他们来村里给村民治病,却接到通知,城里也已经有类似的症状出现。


    要是城里也传开了,可就更麻烦了,医疗资源本就少,哪儿有多余的人力物力输送到乡下来呢?


    就在韩福生绝望的时候,和县领导提了一嘴封山后采不到草药也没法自救,希望县里领导给予医疗支持,而对面那位大领导直接怒了:


    “是那个吊毛封的山?他脑子有坑吗?”


    韩福生赶紧解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李春秋给出的封山理由,和那位大领导一一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是这样,哼。”


    大领导冷哼道:“我听说李春秋自己现在自顾不暇,已经住进人民医院了。”


    韩福生问道:“怎么回事?”


    “疟疾啊!”


    大领导为此头痛的要命,过段时间,省里就要来县城视察了,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候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他头上的乌纱帽怕是难保。


    于是直接大手一挥道:“既然你说山上有能用的草药,那就上山采药试试,林业局说有危险也不能不当回事,这样吧,只放开部分有经验认识药的村民上山,其他人等情况稳定了再谈解封。”


    刚刚和领导敲定这个事情,韩福生就听说,镇上传福他爷爷喝了秦啸的汤药后,竟然止泻并且退了烧。


    老韩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就将秦啸请来了。


    公社里,老韩望着那张桀骜冷漠、又精明难以糊弄的年轻面庞,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韩殷勤的请秦啸坐下,满脸堆笑道“领导说了,只允许你一个人上山采药,不过你要是缺打下手的,也可以多带一个。”


    秦啸迟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愉悦道:“好啊!”


    韩福生乐开了花:“那就赶紧去吧。”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秦啸慢悠悠的一句话,让韩福生顿时心里如猫抓。


    他就知道这个心眼子多如牛毛的奸商没那么好用!


    韩福生咬牙切齿,急忙道:“你快说。”


    秦啸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支书亲手为他奉上的热茶,阴沉的脸上扯开了一抹让人猜不透的轻笑,言辞直戳老韩头的心坎:“你也知道的,我是一个奸商。”


    “不奸不奸。”


    老韩讪讪一笑,连连推辞。


    “这山上现在还有野兽出没,我冒着风险采药,不能白采吧?”


    老韩脸色一木,苦着脸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秦啸嗤笑,剑眉轻挑:“我不要钱。”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秦啸抿了一口热茶,淡然道:


    “我只希望,卖出去的汤药由我自己定价,公社不要插手。”


    韩书记怔了一下,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想干什么。


    但是眼看着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韩书记也顾不得其他了,秦啸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哈哈,都依你。”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的谭小年,顿时兴奋不已。


    当即,就转告给了林宛宁。


    “嫂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以后这片山头,就都姓秦了!”


    第35章  你愿意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吗?(二更)


    秦啸一刻也没有耽误, 回家取了工具,随即就带着林宛宁和谭小年上了松岭。


    春天的山上,树枝已经抽出了新芽, 嫩绿的枝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地上的野花正含苞待放。


    站在松岭盘旋的山道上眺望后山, 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就像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画,林宛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上新鲜的空气, 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 她短暂的忘怀了来自山下的烦恼。


    谭小年则扛着蛇皮袋和叉子, 兴奋不已。


    “四哥,你看, 这一开春, 山上好多东西都开始长起来了!”


    他高兴的拿着叉子到处挑挑拣拣,虽然认不出几味药材,但是这山上的好吃的,他一认一个准。


    “四嫂, 看这个, 这个叫刺龙芽, 这东西可好吃了,而且只现在有,过了初春,天气稍稍一暖和,这玩意儿就开始变苦了。”


    秦啸闻言回过头, 叮嘱了一句:“多摘点。”


    “哎, 好嘞!嫂子, 看我今天把山上的刺龙芽都给你薅下来!”


    林宛宁还没说话,秦啸又冷冷的回头, 嘲讽道:


    “喂猪也吃不了那么多,留一些长着。”


    林宛宁无暇计较泥腿子那张臭嘴,自顾自的欣赏着山上的美景,但是她发现,秦啸似乎还没谭小年高兴。


    “你怎么不开心呢?”


    县里领导批准了部分村民可以上山,而且公社领导又说了,只许他一个人进山,这漫山遍野的野味和植物,也的确如谭小年所言,现在是都姓秦了。


    可从上山到现在,秦啸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听到林宛宁的声音,秦啸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面色沉郁道:“这山上的拳参正是时候,有了这东西,至少不会再死人了。”


    “这不是好事吗?”


    林宛宁疑惑,他为何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是好事,可是你想想,当官的一句话,封掉了一村人的大半个饭碗,如今眼看着死了人,事情兜不住了,才重新开了山,你不觉得讽刺吗?”


    “我们秦家靠山吃山,熬过了许多难熬的年头,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现在却因为一个草包,一句话就差点儿灭了老子糊口的营生。”


    秦啸狠狠的嚼了一口谭小年新采摘的婆婆丁,神色复杂。


    林宛宁理解他的心情,刚明令禁止采山的那几天,她眼看着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很多。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愿意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秦啸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大学,那得是多么根正苗红的家伙,才能进的去的地方。


    他成分恶劣,倒数祖上三代,全是地主。


    不对,现在有了更洋气的称呼,叫做资本家。


    “老子从来不想假如的事情。”


    与其做白日梦,不如脚踏实地,多挖些值钱的药材养家糊口。


    秦啸说完,埋头苦干,不一会儿,又找出了一兜子拳参。


    他将上头的泥土抖落干净后,这肥厚的根茎就呈现出了漂亮的紫红色,林宛宁接过来时,这新鲜的拳参上还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他一边挖,一边和林宛宁介绍:


    “这是解毒止泻最好的药,也叫紫参,但是这东西就这么一个作用,没什么其他的疗效,以前县城很少有人收这个,估计这一波传染病之后,价格肯定要涨一波了,老子要多挖些。”


    他吭哧吭哧的没一会儿,就在一堆草丛里又找出了一大片拳参丛。


    “差不多了,先下山,把这些熬了,再拖下去,死的人更多。”


    但谭小年明显还没挖野菜挖尽兴,尽管很想在山上多呆一会,但看到秦啸那张阴沉的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灰溜溜的收起了叉子,跟在四哥屁股后头,一路扛着一堆拳参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草药还有野草,收获满满的回了家。


    林宛宁只留了一部分野草,剩下的全都让谭小年给他的爷爷奶奶带了回去。


    但谭小年见秦啸忙的脚不沾地,执意要留下来帮忙。


    秦啸也没有拒绝,这小子打小跟他一块长大,彼此熟悉的很,使唤起来也顺手,有这么个跟屁虫在家,也省的劳累林宛宁了。


    林宛宁就负责摘野菜,清洗那一堆他看不顺眼已久的萝卜。


    三个人忙的热火朝天,林宛宁刚从隔壁邻居那里借到了一点冰糖,打算好好的施展一下身手,让秦啸见识一下,即使是这种最不值钱的笨萝卜,也可以做出可口的珍馐来。


    但是她这边萝卜还没削完呢,就突然听到秦啸在厨房大声的训斥:


    “你个兔崽子,我让你拿的是参片,不是大黄!”


    林宛宁连忙放下手里的萝卜过去一看,只见秦啸指着地上拿包差不多的片状药材,正气急败坏的将谭小年骂了个劈头盖脸。


    “你知道你刚才往那一盅汤锅里加的大黄,是主治什么的吗?”


    秦啸语气恶劣,骂起谭小年信手拈来。


    “怎么了?”


    林宛宁不解的问道。


    “这是泻药,最猛的泻药!”


    “老子让你加些参片进去,是为了给那些快虚脱了的吊口气,你倒是大方,给老子倒了这么多进去。”


    秦啸瞪着谭小年,他眉眼本就生的凌厉,鼻梁又高挺,生起气来,即使没什么表情,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也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感觉。


    谭小年哭丧着脸,弱弱道:


    “那、那再补些参片进去,来得及吗?”


    泥腿子闻言,快气炸了。


    林宛宁望着地上那两包形状差不多的姜黄色药材,不仔细看的确是容易混淆,这大黄比参片的颜色深些,也要略厚一点。


    她连忙将那盅要从炉子上端了下来,打圆场道:


    “不要紧不要紧,倒掉再熬就是了,你别凶他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有林宛宁撑腰,谭小年的腰板也硬了一些,刚才还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现在立刻为自己找补道:


    “就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秦啸气急败坏的端起来那一锅被加了泻药的中药汤,正准备全都倒掉,却被林宛宁拦住,她温温柔柔的一笑:“我来吧,你累了,这些活就让我来干好了。”


    林宛宁将这些熬废了的药,转身趁着秦啸不注意,全都倒进了自己来时带的那个大号军用水壶里。


    她一边倒,一边眉飞色舞。


    +


    +


    秦啸和谭小年还没将药熬出来,秦家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全都是乌央乌央过来求药的村民。


    这次因为有了拳参,他还从其他有存货的采山人那里买了些旁的药材,和上次一锅粗粗熬出来的不同,秦啸这次分了好几种针对不同人群的不同汤剂。


    “多大年纪了?”


    “三十五。拉肚子,但是不发烧。”


    “一碗这个就够了,两分钱。”


    “好嘞!”


    ……


    “你呢?”


    “俺爹又拉又吐,快不行了。”


    “分三次喝,夜里也起来灌一次。”


    “记住了,必须熬开,喝之前吃点儿清淡的。”


    “好好好,谢谢谢谢。”


    “一块钱。”


    “给。”


    ……


    “你这些一共是十五块六毛八。”


    直到这句话传来,在门后负责盛药的林宛宁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秦啸怕她被传染上,只让她在院子里盛药,盛好了递给他,再由他转交给外头这些病人。


    只见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头发也盘的高高的,脸盘子又大又圆,即使病恹恹的,也打扮的十分精致。


    这大姐这样的行头,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秦啸这是,看人下菜碟?


    林宛宁暗暗揣测道。


    貂皮大姐一听就不乐意了。


    “不是,一共三服药,几口喝完了,谁家好银敢收十几块钱呐?你当你卖金子呢?小心我去公社告你。”


    秦啸冷冷的停住了拨算盘的大手,淡定道:“老子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告不告随你。”


    见他不吃自己这套,貂皮姐又赔笑道:“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哪么能专宰自己人捏?”


    秦啸懒洋洋的倚在椅子里,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道:“你爱要不要。”


    就这样,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他用抬高了十多倍的价格,卖出去了好几份,单单这几笔,一下子就抬高了今天的平均收入。


    这时候,谭小年偷偷的伏在林宛宁耳边道:“那都是些挣不义之财的,有钱的很,不宰白不宰。”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冷淡、但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腔调,一下子吸引了林宛宁的注意。


    她忍不住往外瞅了一眼,来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一身黑色棉服,脚上是一双深绿色的军用登山鞋,高大结实,但唇无血色,一看也是染过了病。


    这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前头那位大姐,用十几块钱买走了区区几幅药。


    他没有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报上症状,而是直接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了秦啸的桌子上。


    然后指着里头林宛宁旁边的那整整一暖壶药,声音沙哑道:“那剩下的,我全要了。”


    林宛宁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这次新来的知青里头,叫贺徵的那个。


    这人应该是顾家齐的朋友!


    林宛宁立刻将自己放在脚下的那个军用水壶也拿了出来,她就等着顾家齐来买呢,这下可怎么确保这壶药喝进顾家齐的肚子里?而不是其他人?


    林宛宁心道,算了,反正跟他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喝病重了被接回北城才好呢。


    “够吗?”


    秦啸冷冷一笑,借过钱道:“够了。”


    “你一个人喝这么多?”


    贺徵那双眼布满了血丝,懒得解释,只出于礼貌道:“知青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说着,就要去林宛宁那里拿药。


    “我们就剩这一壶了,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得把我们的壶拿回来。”


    林宛宁连忙道。


    贺徵见状,怔了一下。


    他冷笑着同意了林宛宁的提议。


    第36章  “我想让他死。”


    “四哥, 知青宿舍还挺远的,嫂子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谭小年望着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渐渐远去的身影,瞪大了眼睛, 屁颠屁颠的跑到秦啸跟前,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啸刚才正在“宰客”, 鉴于熬好的药没有了,他只能手把手的告诉松庐镇某位驰名已久的村霸, 怎么煎药, 怎么服用。


    不一会儿, 再次到账一百块。


    “那你还不赶紧跟上!”


    闻言,秦啸踹了一脚谭小年的屁股。


    “好嘞!”


    “等等!”


    秦啸从今天的入账里, 冷着脸掏出了一张一百的。


    “去给老子捎一只烧鸡回来, 再要一份羊肉炖白菜,剩下的钱,就给你当跑腿费了。”


    谭小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四哥!”


    他谭小年没别的本事,就是跑的飞快, 拿到钱后, 秦啸低头整理桌子的功夫, 谭小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青的宿舍位于松庐镇最安静的一个胡同的最深处,院子很大,而且还是个两层的小楼,进门处左边有一个压水井,最右边则是公用的厕所。因为这场突发的疟疾, 贺徵告诉林宛宁:“已经有好几个人卧床不起了。”


    他手里提着那一暖壶汤药, 又淡淡的瞥了一眼林宛宁抱在怀里的那个军用水壶, 冷不丁的问道:“怎么,还买一送一?”


    林宛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丝慌乱,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皇道:“嗯。”


    贺徵也没多说,直接带着林宛宁去了一层东侧的一个小房间,介绍道:“这是知青们平时做饭的地方。”


    林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公用的厨房装修很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地锅,掀开盖子一看,锅底还是漏的。


    穷的连个炉子都没有,比很多穷人家的厨房还要寒掺,也不知道这帮人平时是怎么过的。


    不过林宛宁转念一想,这帮大院来的少爷们估计也不怎么进厨房。


    但贺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这人从院子里抱来了一堆柴火,还有一堆破砖块,几分钟就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小地炉子,竟然和秦啸一样利索。


    明明也是生着病的人,但动作却依旧十分麻利,两下子就点燃了柴火。


    林宛宁望着这个冷硬的男人,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曾经的那场梦,梦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张面庞。


    她对贺徵,一无所知。


    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


    这时,贺徵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铁锅,洗干净后架在炉子上,就准备将药倒进去。


    “我看你对象叮嘱旁人的时候,说要熬开了再喝。”


    心还挺细,林宛宁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大院出来的知青,算不上多出多少好感,就是感觉,他似乎和铁西那帮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怀里那壶倒进来。”


    贺徵冷冷的指了指没倒满的铁锅示意林宛宁。


    林宛宁连忙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太满了很容易溢出来的,还是分开吧。”


    贺徵闻言,没理她,兀自把炉子下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不大的厨房内热烘烘的,没一会儿,两壶药都烧的滚开。


    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破碗,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的,然后对她说道:“有些女同志的房间我不方便进,麻烦你帮忙送一下。”


    林宛宁笑靥如花:“好的,没问题。”


    她怀中的这个军用水壶倒了正好满满两碗,她盯着这两大碗药,脑子里飞速转着,该怎么把这两碗顺利的灌到顾家齐和曹婧嘴里?


    这时,贺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托盘,正好能放两碗药。


    他眉头紧蹙,冷冷道:“顾家齐快死了,这两碗我先给他送过去。”


    说着,从那一排大碗中随意拿了两碗没泻药的,放到了托盘里。


    林宛宁顿时心急如焚,但是又不敢直接换药,这时,院里二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贺徵!贺徵!”


    “老子都吐黄水了,你的药呢!”


    是顾家齐的声音。


    林宛宁顿时将耳朵竖了起来。


    虽然顾家齐他已经在镇上诊所里拿到了这里最好的药,可是仍然不见好,前几天又拉又吐,这几天则是开始发烧,整个人虚到走路都走不稳。


    听说秦啸家的药有用后,顾家齐第一时间去找了知青宿舍里唯一一个还能跑的动的男人——贺徵,头一回低头服软,求着他速速去买。


    贺徵身体底子好,虽然也感染了疟疾,但是只吐了两天,还能爬的起来。


    这时顾家齐在二楼,正挣扎着爬到外头楼道的垃圾桶边,又是一通狂吐,然后突然闻到了中药的味道,便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又继续朝楼下大喊:“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别叫了!”


    贺徵阴着脸,在院子里朝着楼上怒吼一声,瞬间,整个知青宿舍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林宛宁眼疾手快,趁着贺徵转身去院里的功夫,将那两碗药换了过去。


    ——


    送完最后一碗药,刚下楼的时候,她正好碰上赶过来的谭小年。


    他将烧鸡和一整盆羊肉炖白菜交到了林宛宁的手里,怀里揣着剩下的九十多块钱,整个人如同一朵笑呲了的向日葵,灿烂道:“嫂子,这回四哥可赚翻了,你快回家吧,”


    “好,你去把里面的水壶拿回来吧。”


    “好嘞!”


    可是林宛宁一直端着菜走到家,也没有再见到谭小年的身影。


    她只当这家伙贪玩,谁料到家一看,那个大号的暖水壶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送到了家。


    问了问秦啸,才知道这家伙粗枝大叶,只带回了这一个壶。


    林宛宁的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这一路她慢悠悠的四十分钟,现在天色已经是傍晚。


    再不回去拿,恐怕天就要黑了。


    秦啸守在炉子边还在熬药,家里还在时不时有人前来买药,他走不开,林宛宁只能自己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外面一晚上也没事。”


    秦啸见她还要出门,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


    她那个曾经装了泻药的军用水壶,就放在知青宿舍最当眼的地方,林宛宁不敢告诉他,但是她自己一想起来就浑身不得劲,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这个水壶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要是丢了,我、我会很难过的。”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的出了门。


    林宛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干坏事,就遇到了猪队友。


    该死的谭小年,马大哈!


    从这里走到知青宿舍,之前也得半个小时,林宛宁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那泻药可千万别发作的太快……


    不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路上走的太快,还是心里紧张的缘故,林宛宁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她步履匆匆,越走越快。


    沉浸在紧张情绪中的林宛宁,甚至都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辆自行车跟了她很久。


    直到林宛宁往前走了很远,快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在镇上最偏僻的那个小街口,她被一辆自行车突然拦腰截住。


    林宛宁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家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你干什么?”


    她本能的喊出了声。


    但是一秒后,林宛宁才看清,自行车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贺徵。


    他的车把上挂着的,正是自己紧张了一路的那个军用水壶。


    林宛宁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知青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夕阳最后的余晖打在他利落的短发上,给这张冷硬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朝着林宛宁扯出了一抹略显狡猾的笑,随后还是恢复了一贯冷冷的表情。


    贺徵道:“我是来给你送水壶的。”


    林宛宁:“谢谢你。”


    她伸手就准备去将水壶拿过来,谁料贺徵却故意偏了一下车把,躲过了林宛宁的手。


    林宛宁:???


    贺徵问她:“其实,我正好在你出门没多久的时候碰见了你。”


    林宛宁樱唇翕动,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倒退了两步。


    贺徵望着她这副警惕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林宛宁发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生着一副高级厌世脸,让人看了都自觉的想要退避三舍保持距离,但是笑起来,却又格外阳光。


    “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


    “你这么大意,胆子还不小。”


    他嘴边扯开一抹微微嘲讽却又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摘下了水壶,直接扔到了林宛宁怀里。


    林宛宁急急伸手接了下来。


    这下子,她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下次做完坏事,记得要小心些。”


    见林宛宁一副如释重负,抱着一个破水壶却如获至宝的样子,贺徵突然不紧不慢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提醒她,吓得林宛宁的脸色当场泛了白。


    “你在说什么?”


    她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故意抬起眸子,直视着眼前的青年,一张明艳清丽的小脸扬的高高的,这么一副花朵般娇柔的面庞落在贺徵的眼里,他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冷了。


    “你调换了我给顾家齐的那两碗药。”


    “我没猜错的话,是用的这个水壶里,单独加热出来的那两碗。”


    贺徵轻描淡写的戳破了她的镇定。


    “你,你都看见了?”


    “没错。”


    “那你、”


    林宛宁突然想到,当时在知青厨房里,她刚换过来药后,贺徵就走了进来,然后他端起来托盘上那两大碗中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当即亲自送到了顾家齐的房间。


    “既然你早看出来我调换了药碗,当时为什么不戳穿?”


    林宛宁抱紧了怀中的水壶,小心翼翼问道。


    这时,贺徵看着她,轻轻的勾了勾唇:“我想让他死。”


    第37章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被父母待见的孩子。”


    林宛宁当场大惊失色, 我只是想让他窜稀,然后遭不住罪赶紧回北城,你竟然想直接要他的命?


    不对, 林宛宁顿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问他:“既然你想让他死, 为什么又要去帮他买药呢?”


    贺徵散漫的蹬了一脚自行车,痞里痞气的冷笑道:“知青宿舍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那药, 是给集体买的, 顺手赏他两碗罢了。”


    “哦。”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林宛宁心道。


    “你呢, 为什么要害人?”


    贺徵狭长的眼眸审视着她,或许是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林宛宁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道:“他害我对象差点死在山里。”


    “奥——”


    男人拉长了声音, 清泠的声线如山石相撞,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我怎么听说, 你不愿意嫁到这乡下,之前还对顾家齐念念不忘,一往情深呢?”


    “胡说!”


    林宛宁迅速反驳。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家齐,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还知道了他的为人, 就更加讨厌他了, 你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他死呢, 你们不是一个大院的好兄弟吗?”


    林宛宁觉得这个人太聪明太狡猾了,怕自己言辞之间漏出什么破绽,便急急的岔开了话题。


    “呵呵。”


    贺徵鼻孔里发出了一阵冷哼,他很少和人谈及自己的出身和家事,但是今天他心情好,便忙不迭的开了口:“我跟他可不熟,不像你,青梅竹马。”


    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但她越是这样,对面的男人看上去越是兴致盎然。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给顾家齐那两碗药里放了什么?”


    林宛宁低下头,心道:抱歉,可能不能让你如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泻药。”


    这俩字一出,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贺徵变了脸色。


    男人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可置信:“我说妹妹,你害人用泻药?”


    贺徵都被林宛宁气笑了。


    “看样子,我今晚上是不用回去了,知青宿舍里就剩了我一个能下床活动的,现在回去等于送上门收拾屎盆子,就让他好好喝一壶吧,对了,你想不想看看这个热闹?”


    林宛宁:“啊?”


    “你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呢。”


    林宛宁连连摆手拒绝,这年头,一男一女,非亲非故,坐在同一辆车子上,很容易被人误会。


    贺徵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道:“费尽心思下了药,你就不想看看这会儿顾家齐的狼狈样?放心,我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看到。”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有车子一定比你走路快,不会让你回去晚了的。”


    林宛宁被他说的动了心,四下张望,见没有人,便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开春后的东州晚上依然很冷,林宛宁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由于贺徵蹬的太快,林宛宁还没看清楚走的哪条小路,就被他带到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她这时候才发现,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知青宿舍是傍着山脚建的,在他们所处的这条不高不低的小山路上,正好可以俯瞰对面知青宿舍小院的全貌,这里草木山石遮挡的严实,躲在石头后面,丝毫不会被人发现。


    这前后距离不过百米,对面小院子里这会儿正热闹,俩人看的一清二楚。


    “没骗你吧。”


    贺徵将自行车平放在地上,然后很随性的就坐了下来。


    此时,林宛宁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


    坐在这儿,她不仅能看到院里发生了什么,甚至他们大声说话都可以听的清楚。


    她竖着耳朵,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慌慌张张地往二楼中间的房间跑。


    那是顾家齐的房间,她认得。


    只见所有人都是捂着鼻子进进出出顾家齐的房间,他屋里灯很亮,林宛宁看的清楚,有位女同志端着盆子从他房里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吐了出来。


    不一会儿,就又有道尖锐利的女人声音大喊:“叶青,你怎么越忙越添乱!”


    是曹婧。


    这时,林宛宁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她一个清瘦的女同志,竟然将顾家齐从他的房间里背了出来!


    林宛宁目瞪口呆,顾家齐这会儿胳膊腿的都像一滩烂泥一样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伏在她的背上,连抱紧的力气都没有。


    曹婧看样子,是准备将他弄下楼送医,而其他人高马大的男同志,都捏着鼻子不愿意上前,只在旁边装模作样的搭搭手,甚至连跟都不想跟。


    不用想,这男人估计已经脏臭到没法闻了。


    林宛宁内心,不知道是该佩服曹婧,还是……


    “看来,他情况很严重。”


    林宛宁喃喃道。


    “不用担心,他没有证据的,我会告诉所有人,我亲自熬的药,所有人喝的都一样,再说了,这深更半夜的,送到县医院得好半天,到那时候也化验不出来他服用过什么了。”


    贺徵在一旁宽慰,他看的倒是很自在,见林宛宁表情紧张,又开口安慰:


    “他这也是罪有应得。”


    林宛宁转过头,看着贺徵棱角分明的冷漠侧脸,不解道:“罪有应得?”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们都怀疑,这病是他带过来的。”


    “前几天他去县城里吃喝,一回来就吐的不省人事,而且臭气能把人熏晕。那天我把他丢在了地里,他在井边喝水的时候就拉了肚子,那口井,是和镇上的河通着的,后来很快就爆发了疟疾。”


    贺徵恨恨道。


    林宛宁再次被震惊住了。


    谭小年啊谭小年,你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而且,有那个姓曹的在,他也死不了。”


    贺徵冷笑着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林宛宁,意味深长的说道。


    林宛宁心里明白贺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做声。


    “其实你是个好人,也没想着害死他,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对吧?”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里的情绪温和了许多,望着贺徵那张愤世嫉俗的冷脸,轻轻说道。


    谁料贺徵却全然不领情:


    “我跟他可没什么交情,我才住进铁西大院没多长时间,只是在学校里耳闻过顾家齐,是来这里当知青以后才见的面,见他第一眼,就不待见他。”


    “你跟他是一个学校的?”


    “嗯。”


    林宛宁瞧这贺徵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不像是已毕业老生的样子,既然能在这个年代里以工农兵身份上大学,还是北城大学,想来家中实力不弱。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学校里读书?”


    她刚才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年头的北城大学文凭是多么难得的东西!


    贺徵眼瞧着她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冷冷一笑:“留学校里读书有什么意思?现在的大学生一样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还不如待在山沟沟里清净。只可惜,碰上了这种货色。”


    林宛宁:……


    “算了,不吹牛逼了,其实我是被开除了。”


    林宛宁倒吸一口凉气,她心道这人可真有意思,宝藏男孩。


    贺徵笑着道:“别看我也是大院出来的,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呢,退伍后在学校读书,打架打断了我后妈她儿子也是我同学的一条腿,我老子为了那个便宜儿子,亲自找到校长,要求开除了我,然后又一脚将我踹来了东州。”


    闻言,林宛宁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偏偏这时他转过头,突然幽幽的来了一句:“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被父母待见的孩子。”


    林宛宁无言以对,夜晚的冷风吹过,这一句话,勾起了她很多思绪,虽然她是重生来的,虽然这副身体的芯子已经换了人,可是原主的记忆还在,那些陈年往事,总是控制不住的就在她的脑袋里翻腾。


    林宛宁以后来人的眼光,冷静的回忆着自己被pua 的少年时光,却还是会情不自禁的被气的发抖,林家人的很多操作,让她这个路人身份的重生者,都看不下去。


    她迎着冷风,深深的吸了口气。


    ——


    林宛宁被贺徵送回家的时候,秦啸正好忙活完了家里的事情出来找她。


    贺徵也远远的瞧见了秦啸,一脚踩在了地上,一个急刹车,差点将林宛宁从后座上甩出来。


    “谢谢你的车子。”


    简单道谢后,林宛宁抱着水壶,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秦啸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没有多问,甚至压根就没有做声。


    第二天,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熬药,而是直接按照配方抓好,交给了林宛宁去卖。


    “老子今天去县城有事,你在家老老实实的,不许乱跑,”


    走之前,秦啸的言行一如既往的粗糙。


    林宛宁知道,按照顾家齐的德行,这次喝完她的药一泻千里丢人现眼,一定会过来咬她一口。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惦记着迟早要来的那一场暴风雨,她闷着头应下,没有顾得上去看秦啸那双不怎么满意的眸子。


    只听得他冷哼一声,踏着生风的步伐走出了家门。


    傍晚时分,林宛宁从村民那里听说,有个知青情况严重,今天被送往了县里治病。


    她思绪万千,正想去打听下情况,院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


    秦啸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气势十足,神采飞扬却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随意的将车子丢在门口进了院子。


    第38章  是她的,她全都要拿回来。


    第38章是她的, 她全都要拿回来。


    看着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扛自行车,林宛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走上前去一看,车子还是凤凰牌的, 做工扎实,外形大气, 目测价格相当不菲。


    对于他们这种呆在镇上不用上班的人来说,自行车其实是很奢侈的交通工具。


    林宛宁有些哭笑不得。


    而且秦啸将它放在院子里, 就不怎么管了, 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呆在屋子里摆弄他那些药材。


    然后不一会儿,他面无表情的从屋里出来, 手上还捏着一个信封。


    林宛宁以为, 那是上回被他收起来的“情书”。


    “你的信,刚才忘记给你了。”


    林宛宁接过一看,这次信封上的字迹,和上次明显有些不同。


    她狐疑的打开一看, 这行云流水般的字体风格, 的确和顾家齐那种规规方正的大学生体大不相同。


    “宛宁姐姐, ”


    林宛宁看到这四个字,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等不及看完全信内容,便将目光放到了最后落款处,原来,是周春月寄过来的。


    她这个远亲表妹, 在信里先是表达了一番思念, 又问她和秦啸准备什么时候回门, 直到最后,才拐弯抹角的告诉她, 林家的老太太,她的祖母,周翠金从沪城回来了。


    周春月说,全家现在住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但是奶奶身体不太好,很是思念她这个长孙女。


    林宛宁心里纳闷,耐着性子往下看到最后两段:


    “姐姐,听说你们那边山上物产丰富,姐夫又特别擅长采山,如果不是工作繁忙,真的很想去见识一番呢。姑姑身体不好,听说东州山货最能补气养人了。”


    “现在家中一切都好,猜想你和姐夫也一定挂念家里,所有特地为你回来准备好了房间,盼归。”


    林宛宁冷笑着合上了信。


    这哪里是盼她,这分明是盼着他们这边的山货!


    不过,她也不会拒绝这信上的提议。


    就算林家不来信,她也会算着日子回去的。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半车嫁妆。


    林宛宁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那精心挑选却无可奈何只能撇下的半车宝贝。


    但是还好,她认识那个司机。


    不是外人,正是周春月的亲舅舅王大雷。


    也算是和他们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这人是托了林厚德的关系,被安排在了北城工作,就在林厚德所处单位的下属汽运公司里开车。


    林宛宁记得清楚,自己的嫁妆里,且不算那些吃的,剩下的还有上好的绸缎被子二十条,有进口的鳄鱼牌衣服包包,还有大红木柜子两个,收音机一台,蜀锦布料六匹,派克钢笔两只,天琴手表一对,这两个贵重的她本想带回家的,奈何当时被压在了柜子下面,两个人拿不动,又着急走,这才给落下了……


    当初嫁来东州的时候,她的嫁妆单子,是她自己清点完后,亲自一笔一笔写在纸上记下来的。


    那张清单,至今还躺在她为数不多的嫁妆堆里。


    她早晚都要把这桩心事给了结了。


    是她的,她全部都要拿回来。


    林宛宁拿着信,呆坐在院子里,脑子里已经想起来了为数不多的,和这个奶奶相处的片段。


    周翠金姐弟四个,她是长女,而她的侄女周春月父亲周耀庭,是周家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作为幺儿,自然最是受宠,周翠金这个伏弟魔,不仅从小帮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带大女儿,更是把周春月这个侄女看的比自己的孙女都宝贵。


    林宛宁五岁之前跟着爷爷生活,后来爷爷在沪城去世,她没了疼爱自己的人,只能搬来北城。


    林宛宁为数不多的和奶奶相处的日子,就是五岁后在北城的生活。


    那时候,林雅和林志年纪小,由妈妈带着,自己和周春月则是跟着奶奶,奶奶经常教导她,好姑娘不能争抢,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学会分享,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都要让着妹妹,才是好孩子。


    林宛宁傻傻的信以为真。


    当年,周翠金和爷爷林仲常年两地分居,夫妻感情在林宛宁看来,是有些微妙的。


    奶奶和爷爷不同,她从不疼爱自己,但是为了显得一视同仁,又总是会在外面说自己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小时候的林宛宁傻乎乎的,周翠金说什么她都会听,就算这个老太婆打她,她也会傻傻的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再后来,周翠金为了爷爷在沪城的人脉和房子,又从北城搬到了沪城。


    至此,祖孙俩便很少再见面。


    林宛宁想着原身的童年记忆,手上不知不觉的就加重了力道,那张柔软的信纸,在她手里很快被蹂躏的不像样子。


    这时,秦啸端了一盘洗的青翠欲滴的青菜叶子,还有一盘用油炒过的鸡蛋酱,和一盘切成片的卤猪蹄,在林宛宁身边坐了下来。


    浓郁的酱香气传进鼻腔,她忍不住有样学样,拿着青菜蘸着鸡蛋酱,加上卤猪蹄,然后卷进煎饼里,咸香脆甜的蔬菜,搭配着麦香十足的煎饼,还有滋味十足的卤猪蹄,来东州多日,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传统吃法。


    “你家里有事?”


    秦啸看出来林宛宁郁郁寡欢的,他不怎么会哄人,便把那盘肉里最好吃的带有肉皮和筋的那块猪蹄,全都卷进了林宛宁的饼里。


    林宛宁点了点头。


    “过几天我们回去一趟吧,就算是回门了。”


    “好。”


    秦啸想也没想的点了头。


    *


    一连着几日,林宛宁都没再有心思,去关注镇上的事,确切的说,是镇上爆发的这场疟疾。空下来的日子里,只是抽空在自家老院子里拔拔草,浇浇水,顺便逗逗灰灰。


    而秦啸,有了上次突然被禁止上山的明文规定,就算现在对他放开了,他整个人也整日绷着一口气,担心哪天再被人断了活路,所以从早到晚的采山。


    他每天都战果满满,不管是野菜还是草药,抑或是其他什么值钱的山货,都快要把自家的西屋堆的放不下了。


    这一波疟疾,秦啸靠着自己的本事宰客,赚到了不少,对此,林宛宁劝他收敛些,她感觉毕竟是特殊时期,趁着这时候发财,多少有些不厚道。


    “你也赚的不少了,少坑点人吧。”


    “嗯?”


    闻言,秦啸蹙眉不满道:“老子只是让钱主动从他的口袋流向老子的钱包,怎么能算是坑呢?”


    林宛宁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歪理?


    “明码标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啸看着自家媳妇,那双未经世事的眼眸格外纯净,他感叹了一声又道:“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不义之财呆在老子手里,总好过让他们那些人拿着。”


    秦啸吊儿郎当的嚼着块板蓝根,十分大言不惭的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林宛宁,冷哼一声后转过头去,似乎懒得再解释。


    “可、”


    林宛宁一时竟无言辩驳,默默的滚去了房间里收拾回门用的东西。


    而在她收拾好了一切,准备着第二天就和秦啸踏上进城的那辆车,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她并不熟悉的那位女知青,叶青同志。


    她跑的满头大汗,但是脸色比当初刚得了疟疾时已经好转了很多。


    叶青本来准备要好好谢谢秦家的药,可自从那晚顾家齐喝完药后狂泻不止被拉去城里后,知青宿舍院里一下子就乱了,她忙着安抚新知青的情绪,还有帮着曹婧照顾顾家齐,还有几位病情不太稳定的老知青也时不时的需要她帮忙。


    那几位新来的男知青就剩了四位,贺徵,宋书亭,莫晋阳,苏志勇。


    而顾家齐因为病重被送往县城后,当即有男知青莫晋阳和苏志勇表示,他们的身体也不堪一击了,急需要静养,特此和公社申请,要回城。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有工作的,估计来当知青也就是凑凑热闹。


    大家伙也都知道他们背景不一般,所以也不奇怪,而韩书记,当场就批准了他们的休假告病函。


    现在六个新知青,只剩下了三位,宋书亭,贺徵,还有顾家齐。


    而今天,她更是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远在县城的顾家齐,指控秦啸卖的药有问题。


    “顾家齐说,是喝了贺徵从你家买来的药后,才加剧了腹泻症状。”


    “这事还是贺徵告诉我的,他说他一个男的不方便过来,就让我代为转达,据说顾家齐差点没命,醒过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徵那天从你这里买的药。他还说,顾家齐准备告你们。”


    “我也不知道这事真假,总之你们多长个心眼,别等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办。”


    “行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叶青急匆匆的说完就走了,也没有在秦家喝口茶,背影就很快的消匿在了长长的的乡间小路上。


    留下的林宛宁和秦啸面面相觑。


    “那盅加了大黄的药,你没倒?”


    “嗯。”


    林宛宁低下了头,有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是为了、为了让顾家齐那个没安好心的人快点回北城。”


    她以为会迎来秦啸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谁料他却并没有


    秦啸面色轻快,冷冰冰的挑了挑眉,语气平静但坚定:


    “我虽然不是大夫,没有悬壶济世的责任,但也不能用手里的药干害人的事,这是祖训。”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害人。”


    第39章  泥腿子进城了(一)


    第39章泥腿子进城了(一)


    这是林宛宁和秦啸第一次回门, 虽然时间比风俗上晚了许久,但也是一个十分郑重的行程。


    为了这趟进城,林宛宁特地上县城去买了两套衣服, 俗说说得好,言行压君子、衣冠镇小人。人靠衣服马靠鞍, 穿上好衣服,也能震一震林家还有铁西大院那些喜欢以貌取人的势力小人。


    此时北方已是初春, 北城的天气比东州更加暖和。


    因此, 林宛宁斥巨资, 为秦啸买了一套这年代最时兴也最贵重的毛料西装。而她自己,则是购置了一条红色的毛呢连衣裙, 一双羊皮小高跟, 搭配她家里那件黑色风衣正好。


    都说时尚是个圈,林宛宁这一趟百货大楼逛下来更是深有感触。


    衣服虽然没有多年后的款式那么多,但裁剪得体、料子上乘、款式端庄大气的好货也不少。


    多年后那些爆款,其实在这些衣服中都能依稀找到踪影。


    和她一堆衣服不一样, 秦啸的行头很少。


    但是男人的衣服, 贵在精不在多, 而且秦啸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鉴于最近他赚的也不少,林宛宁给他买起衣服来,也毫不手软。


    她揣了四百块钱, 花了二百七给秦啸购入了皮鞋和西装, 都是不容易过时的经典款。


    拎着满满两袋子战利品, 林宛宁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这一次,她花的钱, 比上一次进百货大楼更多。


    而且从县城一回到镇上自己家胡同口,就碰见了玉凤这个讨厌鬼。


    林宛宁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一半,心里暗暗骂到,真是奇了怪了,每次买完东西回来,总是能够碰见这些爱嚼舌根子的是非精。


    蔡玉凤也看见了买东西回来的她,少女脸上闪过一抹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世故。


    和以往碰见林宛宁时的那种怨忿脸色不同,今天蔡玉凤看到林宛宁,原本总是趾高气扬的她,眼神闪躲,有些心虚。


    林宛宁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异常。


    这时候,蔡玉凤很不自然的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到了自己背后拿着。


    “嫂子。”


    林宛宁怔了一下。


    稀客呀,这可是她来到松庐镇后,第一次听见这丫头叫她嫂子。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宛宁盯着蔡玉凤那张讪笑的小脸,心内有些不安。


    “你拿的什么?”


    “没什么。”


    蔡玉凤后退了两步。


    见她这副样子,林宛宁更加确认了这鬼鬼祟祟的丫头没干好事。


    “你今天要是不拿出来让我看看,就别想走了。”


    蔡玉凤一见林宛宁的态度这么强硬,只好唯唯诺诺的掏出了刚才藏在身后的东西。


    是用纸包着的一副中药。


    林宛宁怔住了,怎么那么像前几天她在家里和秦啸熬得疟疾方子呢?


    蔡玉凤不满的嘟了嘟嘴:“又不是拿了你什么好东西,看吧看吧,看完了我走了。”


    “一点草药,你至于这么鬼鬼祟祟?”


    林宛宁望着蔡玉凤,总感觉这个孩子今天怪别扭的。


    “哪有。”


    “这几天来拿药的人都不多了,你这副是煎给谁喝的?”


    “你不用管。”


    蔡玉凤说完,直接从林宛宁身边一溜烟的跑了。


    “哎你这孩子!”


    林宛宁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才从秦啸那里得知,蔡玉凤那药,是拿给某位知青喝的。


    “哪位知青?”


    林宛宁心里顿时升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他抡着铲子在锅里炒药,一边干活,一边淡定的说道:“老知青里没有她喜欢的,新来的知青现在就剩下了那么几个,你说还能有谁?”


    “宋书亭?还是顾家齐?”


    林宛宁急急的追问道。


    这时,秦啸放下了手中的铁铲,擦了擦被熏黑的额头,冷冷道:“还用说吗,自然是你那位青年才俊,留洋海归前未婚夫。”


    “不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宛宁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太不让人省心了!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让顾家齐这厮在这里吃了亏,遭了罪,眼看着逼走他有指望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人里出了老六。


    眼瞧着林宛宁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秦啸怔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小姑娘嘛,很正常的,等人家一走,她眼瞧着婚事没指望,栽了跟头,就会收心了。”


    可是林宛宁知道,那个姓顾的有多阴险,有多不要脸,当初曾经勾结了林宛宁的原身,害的秦啸几乎是家破人亡。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但是,林宛宁又不能将真实的原因告诉秦啸,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我听说,那个顾家齐不仅人品不好,而且还有病,你可千万要提醒玉凤这个孩子,离他远些。”


    秦啸放下手中的过滤网,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什么病?”


    林宛宁思索了一下:“那方面的病,所以、你懂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啸的问题振聋发聩,林宛宁脸一红,随口胡诌道:“他从小就乱,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听说过。”


    秦啸淡淡一笑:“哦。”


    ——


    第二天,林宛宁准备好了所有出门要用的东西,又把灰灰送到了大哥家里寄养几天。临行之前,还专门去老宅转了转,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中药,有的都已经开始发芽了。


    要不是为了那半车嫁妆,林宛宁是真的不舍得,也不放心这个时候出远门。


    可她担心,再晚一点,自己那么多好东西,怕是就更难拿回来了。


    “东西带齐了?”


    “嗯。”


    秦啸低着头,整理林宛宁前几天叮嘱他要带的山货。


    林宛宁之前忙着收拾衣服,并没有检查秦啸都带了些什么,直到这会才发现,这家伙带了那么多贵重的好东西!


    “这朵灵芝你都不舍得卖,怎么装进去了?”


    林宛宁指着那朵硕大饱满的紫灵芝惊呼道。


    “还有这几株人参,你不是说这是得长好多年才能化成这种形状的吗?”


    林宛宁惊呆了,这几株人参,比她初来这个家里时,在西屋见到的那些还要大,平时连她都没见过!


    这一定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了,林宛宁看的额头都紧张出了汗。


    “这些山蛙油你怎么还有?”


    林宛宁记得,这是前几天,他熬夜摘取晾干多日才收获的这么点山蛙油,这东西有市有价,而且价值不菲,在药材市场上,这种纯野生山蛙油,多少人抢着买!


    林宛宁一想到周翠金那种挑剔难搞的老太太,在这个年代里几乎要天天燕窝的老贵妇,这东西送过去,早晚要进了她的嘴。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都没见过?”


    林宛宁拎起来了一串被绳子串起来的干药材,只见这东西通体乌黑,凑近一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林宛宁瞪大了眼,望着站在吊儿郎当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秦啸,她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我的天,这么大的猴头菇,还有树蜜,算了,这俩先留着吧。”


    因为她发现,相比上面那些东西,这两样已经是最不起眼的了。


    林宛宁蹙着眉,一想到这些费劲采来的好东西,要被送到周翠金那里,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阵抽抽。


    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低着头,在包裹里埋头好一通找,最后把那些她认为林家人配不上的好东西全都挑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


    秦啸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们是你的家人,送这么点山货算什么?”


    “难不成抱几颗大白菜背几袋子大米去回门吗?”


    “不懂事。”


    林宛宁被他的话突然打断了思绪,这才想起来,其实这时候的秦啸是完全不知道她真实的童年经历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被父母骄纵着养大的大小姐。


    他在用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用这种最简单朴素的方式,向她的父母表达敬重。


    这男人虽然脸冷,嘴巴有时也毒,可他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林宛宁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着秦啸那双黝黑明亮的双眸,一时无言以对。


    但现在她不能对秦啸掏心掏肺,很多事情,只能埋在心里。


    林宛宁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也不想随随便便便宜了林家人,便一样东西留下了一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痛心。


    可这样,他们的包裹就真的空出了一部分空间。


    秦啸望着那个瘪瘪的包,有些不满的叹了口气。


    这时,他刚才的话提醒了林宛宁。


    只见林宛宁转头去了院子里,从自家的地窖中,将自己前几天从刘婶家换来的萝卜,还有一些大米,以及自己以前在集上买来的东州特产玉米面条,一股脑塞了进去。


    秦啸气的无可奈何,但是林宛宁丝毫不在意。


    她这趟回去,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赔本。


    林家那帮人,心比天高,就算她把山给他们搬过去,他们也会觉得是理所应当,与其拿着自己辛辛苦苦采来的宝贝去讨好一群并不在乎自己的人,那还不如不去。


    她这次回家,可不是为了让林家人舒舒服服收礼物的。


    第40章  泥腿子进城了(二)


    第40章泥腿子进城了(二)


    东阳火车站。


    这是秦啸第二次踏上发往北城的车。


    距离他上一次去北城, 左不过五个月的时间。


    可于他而言,上次去北城却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伴随着一声呜咽的鸣笛声,火车缓缓发动, 林宛宁和秦啸放好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望着秦啸那张冷清没没什么表情, 还一直望着窗外的脸,突然想到了他家那位传说中的大院亲戚。


    “哎, 问你个事儿, 你家跟那位姓秦的领导, 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好像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虽然一直以来, 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上了发往北城的火车, 不知怎地又突然想了起来。


    秦啸闻言,嘴边扯起了一抹不耐又疏离的笑,冷冷道:“那个姓秦的,是我父亲的堂兄。”


    林宛宁惊愕道:“那这, 你应该管他叫堂伯?”


    “嗯。”


    这么近的关系?


    林宛宁忽然想到, 当初她在地下室受伤, 被秦啸给背上去,后来听家里人说,那个小伙只是秦首长家的一个远方亲戚,进城一趟给家里帮忙搬家,被安排在了地下室住两天。


    那个地下室, 根本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不同于多年后的居民小区一楼储藏室, 现在的地下室,那是真的纯纯位于地下, 遮天蔽日,不见阳光,阴冷没有暖气,就算是干燥的冬天,也潮湿的要命。


    秦家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怎么能让客人,还是堂侄这种亲戚,住在地下室?


    这可不是待客的道理呀?


    林宛宁越想越觉得古怪。


    秦啸面色冷淡,似乎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同族亲戚不怎么感兴趣。


    林宛宁来东州这么长时间,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这位大佬。


    这会儿她主动问起来,这家伙也是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


    林宛宁心猜,或许是他身份低微,在堂伯那里受过冷眼,所以他心有芥蒂不喜欢这家人?可他也不像那么小气的人,而且,这桩婚事,也是在秦家的促使下才成的。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个秦家对他似乎也还可以了。


    林宛宁胡思乱想着,她其实很少从秦啸的脸上,看到那种不屑又不耐烦的脸色,所以也不好意思多问。


    这会儿,秦啸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支撑在车窗边,越是漫不经心,越显得有一种随性自然的帅气。他生的五官深邃,个子又高,在这乌央乌央的火车人堆里,和林宛宁坐一块,连路过的乘客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林宛宁低着头,只顾着认真的翻读着上车前买的报纸。


    这时,有位大姐拎着笨重的行李,从隔壁车厢一点点的挪动到了他们这节车厢。


    大姐环视一圈儿,谁也不找,隔着两位壮汉,上前拍了拍秦啸的肩膀:“小伙子,帮帮忙,把行李给放上去,姐姐请你喝茶。”


    秦啸冷冷的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眼这位浓妆艳抹的大姐,冷不丁的开口怼了回去:“你长得比老子还壮实,自己不会放吗?”


    “你这小伙子,看着挺体面的,咋张嘴这么臭呢?老娘真是瞎了眼、”


    大姐顿时气的面红耳赤,骂骂咧咧的一把将行李砸到了秦啸头顶的行李架上。


    秦啸也不搭理她,翘着腿冷漠的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他识不了太多字,林宛宁买来的报纸他也没什么耐心研究,在这嘈杂逼仄的座位里,除了坐着欣赏风景,什么也干不了。


    林宛宁看着一脸不耐烦又浑身戾气的男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她心里暗想,这么好看的皮囊,要是有文化就好了。这趟进城回去,她一定要把这个漂亮暴躁的泥腿子给脱胎换骨了,让所有大院的人,都不敢再轻视他。


    ——


    从东阳到北城,这班直达的火车在十五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下午六点半,俩人结束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旅程,浑身像散了架,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北城的天被晚霞染红了一半,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这里已经是真的开春了,不远处的路边白杨已经抽出了绿色的枝丫,火车站外的绿化带一片绿油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没有人穿大棉袄。


    林宛宁开心又激动,下车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大都市的空气,望着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大都市,她感觉自己的心胸都一下子开阔了不少。


    七八十年代的北城,虽然没有多年后那么现代化,但是比起来东州乡下,还是繁华多了。


    放眼望去,这个时候的北城市民穿着还是很简单的,衣服多以蓝色和绿色为主,但不像东州乡下人,大多都灰扑扑的。


    而且在车站这边,小汽车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才出车站,就看到一辆接一辆的桑塔纳穿梭而过,就连宝马奔驰,也不罕见。偶尔还有戴墨镜的年轻小伙子骑着轰隆隆的摩托炸街,别提有神气了。


    尽管这城里人大多数也是以自行车和公交车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但这毕竟是一线大城市,小汽车的普及率比整个东州都要高。


    林宛宁也发现,秦啸似乎对车挺感兴趣。


    他有些不羁的倚在公交站牌的栏杆上,目送着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公交车迟迟不来,倒是给了他时间欣赏这些奔驰着的奢侈品。


    “你喜欢吗?”


    林宛宁明知故问的试探了一下。


    “嗯?”


    他看了一眼林宛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尾气味道的风迎面扑来,秦啸被拂了一脸。


    他不耐烦的撩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吊儿郎当的抱着双臂,剑眉轻扬,语气很轻却坚定道:“等着,老子将来一定也给你整一辆。”


    “快看,公交车来了。”


    林宛宁指了指远处驶来的11路公交,开心道。


    俩人拎得的东西多,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


    这个点儿正是下班点,公交车上挤得满满登登的,秦啸穿着一身严肃板正的黑色西装,在火车上呆的久了,额前的发丝有几根不听话的乱到了一边,这身利落的西服配上这发型,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很时尚的杂志封面潮人味道。


    他个子高,站在林宛宁身边正好能够护着她不被挤到。


    林宛宁望着他那张俊朗英气的脸,在公交车上的人堆里真是格外打眼。


    她感觉,外人应该真的想不到,这么体面、意气风发的小伙,其实是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


    ——


    铁西大院位于沧海区,距离车站不远。俩人出发之前,专门和家里打了个电话。


    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时间和她告诉家里的大概到家时间差不多。


    林宛宁本以为林家人至少会出来一个人接应,结果门口除了站岗的保安大爷,谁也没来。


    这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正是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候。


    亲女儿千里迢迢回家,换做是旁的父母,恨不得追到车站去接应。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可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没什么。


    本就没什么亲情羁绊,她又何须为了这么点细节伤感?


    秦啸似乎看出了林宛宁脸上的失落,轻轻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单手拎起来地上的大包小包,低声道:“好了,走吧,我陪你。”


    林宛宁也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当初林厚德亲口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教导她要珍惜在家的时光,要懂事听父母的话,毕竟将来出嫁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想开了,一瞬间也就释然了。


    这时候,门口的大爷认出了她。


    “宛宁丫头?”


    老爷子姓任,是大院以前的职工,退休后因为太清闲,便主动来门岗上混了个编外岗位打发时间。任大爷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儿女也是局里的工作人员,因此对这一片的人和事都格外熟悉。


    见到林宛宁,老任头显然十分激动。


    “丫头,回来咋也不说一声呢,你爸妈知道吗?吃饭了吗?”


    老任是看着她长大又看着她出嫁的,这院里多少孩子,谁也没有林宛宁给他的印象深刻。


    林宛宁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略显心酸的问题,而是大大方方的拉着秦啸和他打了个招呼:“任叔好,这是我对象,好长时间没见您了,身体还好吧?”


    当年林宛宁刚从沪城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当时见过她的人都说,这丫头长大了不得了。那张小脸那个时候,就引得院里多少个半大小子喜欢的不得了,他第一眼见到这孩子,脑子里就七个字:天生的美人胚子。


    老任和大院里的人想法一样,这孩子将来一定能高嫁,爷爷高干,爹娘都是铁饭碗双职工,就凭这个出身和这张惊为天人的小脸,哪怕是随便找一个,那至少也得是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和林家门当户对的才行。


    可惜他去年回老家住了几个月,回来就听说,这丫头嫁了个东州乡下的小伙。


    老任头当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可这会儿他看着秦啸,又觉得,这、这是泥腿子?


    老任头又惊又喜,望着眼前高大俊朗、体面贵气的男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任叔好。”


    老任听见他跟自己打招呼,乐的眉开眼笑,这才发现,这小伙子人长得精神,说话声音也好听。


    往那一站,气场强过多少职工子弟,也怪不得,这林丫头能答应嫁过去。


    老任深深地松了口气,抓起秦啸的手,才发现这双手粗硬的可以。


    老头蹙了蹙眉,目光隔着老花镜,落在这双宽厚却粗粝的大手上,发现这孩子手背青筋明显,指间硬茧突出,手心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这大院里娇生惯养的家伙们是不大一样。


    他摘下老花镜,温声道:“小伙子念过书没有?”


    林宛宁低着头,差点笑出了声,这问题,这不一下子问到某人的七寸上了吗?


    这大院里的子弟,有出国留学的,有上了工农兵大学的,再不济的,也有个中专,甚至技校读一读。


    他是上过学,上过几年小学,可怎么好意思直接告诉人家呢?


    秦啸索性也不装,大大方方道:“没有。”


    老任顿时语重心长道:“那可不行啊,你要多学习文化知识才行,你老丈人可是高材生,你丈母娘也是高材生,还有你的小姨子小舅子都正在上大学,你媳妇琴棋书画样样都行,算下来,他们全家,可就你一个泥腿子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