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整整二十张大团结……
她头发凌乱, 神色憔悴,脸上也没了上午家宴时的嚣张气焰。
见到林宛宁时,周春月眉心紧蹙, 在林宛宁没看见她的时候,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直到痛意让自己的头脑彻底清醒,才慢慢的松开了口。
周春月甚至能够感受到, 自己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对上林宛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可是受人敬仰的人民教师啊!
今天下午却……
委屈、屈辱、气愤, 种种情绪在心头萦绕着,周春月一时没有控制住, 在林宛宁面前掉了泪珠子。
而且是一哭就止不住的那种。
从小到大, 周春月都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当初在村里念小学时,她压过了村里所有的男娃娃,任何考试都是次次第一,后来父亲看她是个好苗子, 才将进城的机会给了她没有而不是给弟弟。
后来她上北城做工, 在厂里也是干活最利索被领导夸赞最多的女工, 多少熟练的老工人都不如她。
也正是因为这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姑奶奶高看一眼,她辛辛苦苦好多年,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讲台上,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将林宛宁这个什么也不会的花瓶比了下去。
她从小就看不顺眼这个娇滴滴的表姐, 就凭她长得好看, 就可以从小不念书,却仍旧可以得到顾家公子的宠爱, 嫁入高门;林宛宁除了一张脸,处处不如她,却永远有用不完的零花钱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这让努力学习的她情何以堪?
她是用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努力,才将她比了下去啊!
今天,本来就可以迎来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将林宛宁再次狠狠的踩在脚下。
这堂公开课,是校领导看好她,特地给她这个年轻老师的一个机会。
如果这堂课表现好,她就能从普通老师,提拔成她们年级的语文教研组副组长,半年以后,就可以去市重点学校交流学习,到时候求姑奶奶给她找找关系,说不定就可以留在市重点名校任教了啊!
周春月想起来今天下午的一切,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太丢人,太丢人了!
估计她是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在讲台上拉了裤子的老师。
而这一切,都是林宛宁所赐。
要不是这个贱货突然回门,她怎么会去吃那顿西餐?
一切的根源,都是这个灾星!
周春月气的瑟瑟发抖,但是对面的林宛宁却满面春风。
“春月,你没事吧?”
林宛宁笑眯眯的关心她。
“没事。”
饶是已经气的满脸泪花,周春月也不想在林宛宁面前落了下风。
看她嘴这么硬,眼睛里还一股恶狠狠的幽怨气息,林宛宁毫不客气的又给她补上了一刀。
“你也别难过,不就是拉个裤子吗?人有三急,这种事情,想必领导也能理解,他们肯定也没见过这种情况的,说不定,见你这么新奇,反而对你印象更深,一下子就记住你了呢!”
你个拉屎拉在讲台上的小别致。
林宛宁心道。
“对了,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把课讲完啊!”
听林宛宁微笑着说完,周春月感觉自己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在了胸口。
这时候,林厚德龇牙咧嘴的连忙拉了一下林宛宁,示意她快别说了。
“还有件事呢妹妹,你舅舅拿走我的那块表和那只笔,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宛宁当然知道周春月不会填这个窟窿,不过她原本也没想过这样,说出来就是为了恶心她。
果不其然,本就已经心灰意冷伤心难过的周春月一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你也要赖到我头上吗?”
林宛宁抿嘴,将眼睛睁的大一些,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不然呢,妹妹?”
“自古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老娘舅把我的嫁妆都交给了你,然后自己从中又抽走了一部分,我不找你要找谁?”
“行了行了,宁宁,你缺的东西不是都说好了吗,爸爸补给你,别和你表妹计较这一星半点的了!”
林厚德在一旁,看周春月气的实在是快不行了,料她回头一定会向老太太说坏话,为了平息斗争,只能忍痛割一把自己的钱包。
林宛宁要的就是这句话。
林厚德这个人纵使有千百个不好,却又一点长处,那就是说话算话。
他爱面子,只要是自己说出口的承诺,别管事后多难受多舍不得,也会看在颜面的份上照实履行。
回东州的车票已经买好,当晚,林宛宁美滋滋的躺在秦啸身边,睡的十分香甜。
*
*
第二天一大早,林宛宁收拾好了行囊,将以前的嫁妆打包好送去了邮局,贵重物品则是带自己身上,这趟回门,可谓是收获满满。
可是秦啸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
林宛宁明显能够感受到这个暴脾气的低气压,只见他用手指了指那天在秦九章家,他老人家非要塞给他们的一袋北城特产糕点。
当时觉得是人家一点回礼礼节,便没有留意就带了回来,结果林宛宁顺着秦啸的手指过去打开盒子一看,二十张崭新的大团结一下映入了眼帘。
整整两千块钱人民币……
这、谁也没想到啊!
林宛宁也顿时感觉脑袋一大。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对方还是秦啸不愿意承情的人。
“要不,退回去?”
林宛宁说完,又觉得不大合适。
这时,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支烟。
站在家里的阳台上,一声不吭的抽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抽烟。
林宛宁有些意外,却也不奇怪。
毕竟上辈子的秦啸,是出了名的爱抽烟又喜欢喝酒,或许,最后他那病也是这样来的。
林宛宁觉得只要不上瘾不过分,偶尔的抽一根她也没有多反感,可眼下她不知道为何,秦啸抽烟时那阴鸷的模样,让她心里突然就很不踏实。
她开始有些明白了秦啸为何要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秦家,想来以前秦九章应该也这样过。而这年头的烟酒茶,都是硬通货,他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去还秦九章曾经给过他的种种恩情。
可是秦九章太大方了,动辄两千块……
这可是77年啊!
林宛宁低下头,戳了戳秦啸的手臂:“我们走吧。”
秦啸狠狠的掐了烟,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望着林宛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声道:“好。”
可偏偏这个时候,家里突然来了电话。
家里只剩下了兰银,其他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兰银请了假,毕竟老太太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她过一会儿就要去陪床了。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那个突然急促响起来的电话。
兰银见他俩忙着收拾东西,便主动上前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周翠金同志家属吗?您家老太太情况很不好,今天早上突发高烧,现在被送进了危重症病房,有些情况必须有家属在场签字,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电话里的护士声音焦急,显然,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
这年代里大部分医院还没有icu这个叫法,这个人口中的危重症病房,也就是和多年后的重症监护室差不多。
兰银当场就傻眼了。
电话里的内容,秦啸和林宛宁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周翠金她,不行了?
林宛宁又惊又喜,差点儿忘记了表情管理。
要是周老太太真的没了,她此后的人生里,就少了一个十分能撺掇事的是非精,而周春月这个没脸没皮的,也会从此失去作妖的靠山。
天要助我!
林宛宁双眼放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
*
附院里急救室外头,林宛宁望着木然坐在长椅上的兰银,心里有些奇怪。
她这个母亲,现在看上去既不像是难过,也不像她这样暗自开心,整个人心事重重的,全然不像是正常的反应。
林宛宁生怕病魔战胜不了这个老太太,多少还有些提心吊胆,可兰银却整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连护士出来,问有谁能够签字时,兰银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妈?”
被林宛宁轻轻一唤,兰银才猛的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大、大夫,怎么样了?”
护士摇了摇头,道:“初步诊断结果是细菌感染,老年人年纪大了,遇到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危险,现在才退烧也没有渡过危险期,还得观察24小时。”
“哦,好,谢谢大夫。”
兰银讪讪一笑,三人目送着护士远去,下一秒,周翠金被推了出来。
人是清醒着的,不仅如此,还能准确的认出来谁是谁。
尤其是当她看见林宛宁和秦啸时,周翠金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也能一眼就点出来林宛宁的名字。
“你,过来。”
老太太无视纳其他人,极其虚弱的指了指林宛宁。
林宛宁心里不知是为了何事,脚步却听话的很,当即跟在病床后面,一前一后的跟了过去。
第52章 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Chapter 52 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林宛宁不明所以, 老太太不是一向最讨厌她这个孙女吗?
一股本能的警惕感油然而生。
林宛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周翠金的病床后面,进了那间静寂的监护室。
周翠金很虚弱,脸色苍白的吓人, 鉴于医生叮嘱,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所以家属暂时不能在病房里过久驻留。
“老太太,长话短说哦。”
护士伏在周翠金的肩头, 温柔的叮嘱了一句, 随后她示意了林宛宁一个眼神便走掉了。很快,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祖孙俩。
周翠金看着林宛宁, 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的, 盯的她心里发毛。
明明她已经风烛残年,明明她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可回忆中这个老太太凶神恶煞教训她的样子却恍若昨天。
这个所谓的奶奶,给林宛宁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太深了, 以至于今天
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全然提不起来一点点同情心。
“您叫我来, 是有什么事吧?”
林宛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还记得你爷爷吗?”
周翠金声音沙哑无力,突然同她问起了林仲。
林宛宁轻笑:“记不太清了。”
五岁那年爷爷去世后的一场大病,让她几乎失去了几乎五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几个幸福的片段,林宛宁隐隐记得,林仲知道她喜欢苹果糖, 经常牵着她的手去一家商店里给她买糖吃。
还有, 她喜欢吃一些很贵的南方水果, 譬如芒果,荔枝, 林宛宁记得,好像家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水果市场,每次到了这些东西上市,家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每次回家,都要带些回来,还总是卖关子,让她猜猜是什么。
这段平淡却无比幸福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林宛宁在这具身体的回忆中苦苦搜索了半天,也只扒出来这么一点点可怜的片段。
但即使只有这么多,林宛宁回忆起来,也是为数不多的甜蜜,她静静的伫立在病房里,哪怕面对着最厌恶的人,也控制不住嘴角的轻扬,只因爷爷,是她尚浅显的人生中,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
“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林宛宁还没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突然听到周翠金冷冷的嘲讽,心下一凛,对上她那双混浊又阴沉的眼睛,林宛宁感觉好像被一根针猝不及防的扎了一下,不算痛,却膈应的要命。
可她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害怕的小女孩了。
“我没工夫听你废话,还要赶火车么,有事快说。”
病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被林宛宁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气的够呛,可惜她年老力衰,不然就凭这句没大没小的话,高低得来一嘴巴子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老幼尊卑。
“老头子真是瞎了眼,当初那么疼你、”
“奶奶、”
林宛宁加重语气,拖长了音,不耐烦的打断了周翠金并解释道:“您不知道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吗?除了爷爷,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彻底忘了,也就和爷爷相关的事情我还记得一点。您身为长辈,非但不心疼,还拿我生病的后遗症来攻击我不懂事,究竟是我不懂事呢,还是您不懂事?”
林宛宁的嘴皮子像上了发条,周翠金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她是真的老了。
同样一顿饭,年轻人吃了活蹦乱跳,她这个老婆子吃了,却下了一趟阎王殿。
如今眼看着这个大孙女越发的伶牙俐齿,她也跟不上趟无力反驳了。
周翠金的眼睛空洞而阴冷,长长的喘了几口粗气后,便不再和林宛宁做无谓的争吵。
“你爷爷,在沪城有两栋洋房,”
周翠金声音微弱,但林宛宁却听的真切。
洋房?
还是两栋?
林宛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还有几间街上的房产,这些都是你爷爷的。”
周翠金声音不大,但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宛宁不明所以,按照她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估计连间厕所都分不到,老太太在恨什么?
“你爷爷临终前,在沪城做了遗嘱公证,但是因为当时你还小,又正在生病,所以由你父母代签的字。”
短短几句话,真的林宛宁耳边嗡嗡。恍若一阵电流击中了她的大脑,又仿佛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头。
林宛宁脸色骤变,望着周翠金冷寂的眼眸,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所以,这些房产,爷爷都给了我?”
周翠金重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一声一声地回荡着,她无力地点了点头,嘴边却扯起了一抹冷笑:“名义上是给了你,”
“但是奶奶希望你能拿出长姐的风范,将那两栋洋房留给你弟弟,铺子呢,你和春月,林雅,你们姐妹三个平分,如果你能答应这个条件,奶奶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林宛宁想笑。
气的想笑。
见林宛宁不说话,这时,周翠金还不忘给她戴高帽妄图哄她:“你从小就是大度的孩子,懂事又听话,现在跟了秦啸这种粗鲁的人,虽然脾气比以前是大了些,但奶奶相信你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再说了,你已经出嫁了,出嫁的女儿就不应该再拿娘家的财产,不然岂不是拿自家的财产去贴了外人,好孩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翠金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番话,林宛宁看的出来,老太太已经疲惫至极。
她感觉,或许这老太太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苛待了大孙女一辈子,竟然死到临头了,又幻想着用两句好话,让她让出来属于自己的财产,去分给老太太偏爱的其他人。
林宛宁无语至极。
于是,回怼的言辞也毫不客气:“您没搞错吧?把林家的财产分给周春月?她和林家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分我爷爷的财产?另外,既然爷爷已经公证过,如果我不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来,又怎么对得起当年爷爷对我的疼爱呢?篡改遗嘱,我就不是白眼狼了?奶奶,您说是不是?”
林宛宁一番话说的轻松又笃定,瞬间将床上老糊涂的老太婆气的喘不上气来。
“护士!”
见状,林宛宁也不再和她做过多纠缠,自己推门而出,刚喊了一声护士,就看见林厚德带着全家人出现在了门口。
“你奶奶给你说了什么?”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关注病床上快要断了气的老娘,只一心拉着林宛宁问东问西,病房的门口瞬间乱做了一团。
“都让开,都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病人都快不能呼吸了吗?”
护士挤进来以后冲着门口的林家众人生气大喊,一向自诩孝顺的林厚德这才想起来过去看看周翠金。
可惜这会儿的周翠金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护士冲林厚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下一秒老太太又被重新插上了管子,她的眼睛睁的很大,手也在极力的想要抓着点什么,那双满是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厚德。
“妈!”
林厚德冲到老太太床边,不顾护士阻拦爬到周翠金耳边,不知道压低了声音嗫嚅着说些什么。
但是周翠金现在动弹不了,连摇头点头都无法做到,不管听见了什么都只能不甘的抓着儿子的手。
林厚德急的满头大汗,架不住护士的驱赶,惴惴不安的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
*
显然,今天这趟回东州的车,她是踏不上去了。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林宛宁一蹦一跳的,她这才体验到,原来这就是天降横财的感觉。
这些年在林厚德家里受的气,和这么大额的资产比起来,也算是不值一提了。
原身虽然命苦,却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
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你跟我去祭拜一下我爷爷吧。”
林宛宁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虽然刚听到遗产就去给爷爷烧纸,显得她有点势利眼。
但是,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告慰爷爷在天之灵的办法。
“你爷爷葬在哪?”
秦啸随口一问。
“好像在西山。”
林宛宁说完,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伤感。
西山,也是上辈子的她祭奠秦啸的地方。
才回到这个年代没几个月,如今再去想上辈子的事,已经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看着身边年轻又意气风发的秦啸,眼中带泪,嘴角缺噙着笑。
春风拂面,漫步在护城河边,午后的日光格外温柔的投在水中,一阵风吹过,碎成了粼粼的波光。
“你怎么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
林宛宁心情格外的好,望着秦啸轻笑着的面庞,鬼使神差的哼起了歌,属于这个年代的歌。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 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这是什么歌?”
秦啸眼睛明亮,颇有兴致的问道。
第53章 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这首歌叫甜、”
话说一半, 林宛宁猛一激灵,糟了,这歌好像这一年还没发行?
像是有一阵电流淌过全身, 林宛宁和秦啸那双明澈的眼睛四目相对,顿时瓷白的小脸上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连忙扯了个谎:“是我瞎编的曲儿、”
“哦?”
林宛宁别过自己的眼睛,假装欣赏别处的风景, 实际上是撒谎后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那你还挺有音乐天赋。”
闻言, 林宛宁的脸更红了。
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她身上,本就雪白的肌肤, 在这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下, 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依稀可见。
秦啸看着看着,也别过了头。
林宛宁对他的赞美不置可否。
这时,秦啸说:“去买些水果和纸钱吧。”
在东州,祭奠先人是一定不能少了这两样的。
林宛宁现在还心跳如鼓, 见话题被岔开, 连连点头。
林仲的墓地位于西山, 距离沧海区并不算近,林宛宁和秦啸从副食店里买了些水果,可是俩人人生路不熟,林宛宁以前也从来没买过纸钱,因此对这种店全无印象, 跑了好几条街, 也问了好几个人, 竟然愣是没找着一家卖纸钱花圈的店。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上午在医院里耽误了那么久,也没来得及去退票, 中午十二点的车票已经过了期,现在去西山,连跨区的公交车也只能赶最后一班了,可是回来怎么办?
无奈,俩人只能再次回到林家。
*
客厅里,
林厚德吃完了晚饭,正面色沉沉的和自己的副手宋平打电话。
“宋平,你可别告诉我这事你不知道,我之前叮嘱你多少遍了?”
“主任,这个是顾书记的安排,我怎么敢忘记您的叮嘱,之前确实那么发的,后来不知道谁告到了顾书记那里,他昨天直接来现场视察了一圈,当时您请了病假,实在不是有意背着您改方案的。”
“奥……好我知道了,既然领导发话了那就照领导说的来,你忙吧!”
林宛宁好巧不巧的听到了这段对话,并且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虽然林厚德在电话里表现的很大度,但就在林宛宁换好鞋的下一秒,客厅里的林厚德突然爆发了。
“他娘的!”
“小声些,楼下邻居再给听见!”
“听见就听见!他妈了个X的,才放了几天官,就他妈的给老子玩起了这一手!”
“你也看开些,咱们现在毕竟不是亲家了,顾钧怎么可能舍得把这么一块肥肉拱手送人?”
兰银听见了开门声,连安慰林厚德声音都压的格外低。
林宛宁本来想回去直接睡觉的,但是这个糊涂老太太既然主动和她提到了遗产的事情,她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爷爷去世后那么多年,这两口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来没有和她提及过房子的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周翠金这个老糊涂,要不是太贪心太欺负人,林宛宁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到死都不会想起来去沪城公证处证明遗嘱领取遗产,她唇边扯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然后不紧不慢的踏进了客厅。
林厚德和兰银见到女儿回来,适才激动的嘴脸一下就收敛了很多。
“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正想问你呢。”
林厚德身体刚好一点,不在医院陪护老娘,也不去房间里歇息,这会子脸色铁青,看见林宛宁和秦啸,也没了前两天的热络。
“干什么去了,这个点儿才回来?”
林厚德瓮声瓮气的问道。
“去溜达了一会。”林宛宁淡定道。
“你倒是悠闲。”
林厚德幽幽的接话,说着,端起来桌上的参茶,蹙眉抿了两口。
林宛宁眼尖,一眼就认出来,这参片还是前两天他们两口子过来,给家里捎过来的山货。
山里人不舍得喝这玩意,毕竟拿出去卖,能换回来好长时间的口粮。
“你奶奶今天上午在病房里跟你说什么了?”
林厚德一整天都纳闷,老太太一向不待见大孙女,怎么会在觉得不久于人世的时刻,偏偏挑着她单独说话呢?
林厚德越想越不明白,越想不通就越担心。
林宛宁看出了她这个父亲的别扭,波澜不惊道:“爸,奶奶身体没事了吗?”
林厚德见她岔开话题,更加不耐烦道:“她没事,你不用管。”
“有事也有医院呢。”
又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
林宛宁微微一笑,到底是看透了林厚德这个人,不管他平时对老太太装的多恭顺,其实都只不过是为全了自己的好名声罢了。
他就像一个儒家文化浸润下长出来的木偶。
偏偏骨子里又是个利字当头的俗物,哪怕面上装的再清高,撕下面皮后,不过是个拧巴的普通人。
林厚德是这样,周翠金也是这样。
林宛宁突然觉得,林家这一家人,其实都活的挺悲哀的。
“奶奶说,爷爷将沪城的遗产都给了我,并且遗嘱已经公证过。”
林厚德眼睛瞳孔一阵放大,半天,客厅里就像陷入了时间停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极度的安静下,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无比的诡谲。
突然,林厚德哧哧的笑了两声。
第54章 她几乎是和他贴在了一起
林厚德笑的阴恻恻的, 眼中尽是无奈。
对面的女儿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女儿,而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 不是威逼利诱就是糖衣炮弹,将林宛宁哄的团团转。
沪城的房产他当然想要, 但他也是个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十分清楚硬夺是没用的, 只能回头拉上老太太慢慢想办法。
入夜。
林宛宁一直到十一点多, 都没有合眼。
今天大院的锅炉房正式停止了工作, 家中的暖气片冰凉了一整天,晚上既没有炕也没有电热毯, 这年头唯一能取暖的工具就是暖瓶, 但是三个小时过去,那只暖瓶已经变得冰冰凉凉了。
林宛宁脚丫冰凉,尽管整个儿身子被棉被包住,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除了冷, 她还有满腹的心事。
这趟北城算是没有白来, 不仅拿回了自己的嫁妆, 还得了一大笔遗产,想到这里,林宛宁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慰藉。
这时,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
林宛宁是睁着眼的,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灯, 但是窗帘缝隙透过了一丝清浅的月光, 她看见秦啸似乎也没睡着。
他睡眼微微惺忪, 呼吸平稳,见林宛宁醒着, 便故意将身子往里挤了挤。
男人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被他靠近的时候,哪怕是隔着被子,林宛宁也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明显热了一些。
“冷吗?”
他声音里带有明显的困意,然后似乎是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被子往林宛宁那边盖了盖。
“不冷。”
她小声的嗫嚅了一句,扎进被窝里,然后轻轻的将脚丫勾了勾边缘被他分享的半边被子,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了他靠近过来的身体。
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了一片温热柔软,她能感觉到秦啸的身体猛然一颤。
“你脚怎么这么凉?”
秦啸说着,竟然直接一把掀开了她的被窝。
这才发现,林宛宁在这张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怜的热乎气。
秦啸这会儿也没了睡意,见林宛宁像只被冻坏的小猫一样,僵硬的蜷缩在床上。他一声轻笑,直接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被窝,然后将她的被子和自己的被子盖在一起。
温暖来的太突然,再加上床本来就小,这样一来,她几乎是和他贴在了一起。
男人胸膛宽厚又滚烫,林宛宁挨着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又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和昨晚不同的是,早上起来,她是被冻醒的。
虽然盖了两床被子,但是没了秦啸这个真人版火炉,林宛宁睡觉又不老实,在他起床出去后,不一会儿又蹬掉了一床被子。
等到她睡到心满意足睁开眼,正好被窝里的暖意也被她挥霍的差不多了。
林宛宁从床上伸了个懒腰起来,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洒在身上格外惬意,又是舒舒服服的一天。
她精心打扮好自己,走出卧室,正好对上刚要进来叫她起床的秦啸。
林宛宁怔了一下。
他那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他第一次如此汗颜。
第55章 他第一次如此汗颜。
秦啸脸色微微一红, 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眼。
天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宛宁在他怀里呼呼大睡,酣然入梦,身上还参与着杏仁蜜的香气, 阵阵的清幽淡雅气息萦绕在侧,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低头闻一闻。
偏偏她又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裙, 挨着的时候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她身体的温热。
秦啸这辈子没这么煎熬过。
可是这是在北城,要是在自家……
“我想在走之前, 买些东西带回去用。北城的百货大楼东西更全, 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宛宁甜甜软软的声线传进他的耳朵里,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酥,淡淡道:“嗯。”
林宛宁前天已经将行李打包寄回了东州, 这次出门, 俩人带上了不方便寄的贵重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块手表而已,完全不占地方。然后就是些衣物, 一个手提包, 就足矣收纳下了所有东西。
和林家人简单的告了个别, 俩人就直奔百货大楼而去。
但是,林宛宁这次来,主要目的并不是真的想买东西。
她也知道秦啸现在不缺钱,也不小气,所以一进来, 就直奔贵价柜台而去。
这家百货大楼, 是北城最气派东西最全的商场, 虽然现在还是没有开放的77年,但是这家大楼里, 已经进驻了不少洋牌子。从护肤品,到衣服鞋包,款式花样繁多不说,价格更是令人咋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宛宁也不敢相信,这个年头,竟然已经有了上万块的瑞士表。
那表盘虽然没有多年后的奢侈品名表那么复杂华丽,但是设计简约大方又经典,表盘是青金石的材质,因为是女士表,外圈还镶嵌了大颗的钻石,闪闪发亮,高贵又典雅。
这块表摆在了这家店最中间也最显眼的位置,店里的店员阅人无数,在看到林宛宁进来的时候,却小小的怔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我们只看看,不买。”
林宛宁趴在柜台前,见店员拿来手套,要为她取下这块价格不菲的手表仔细讲解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拒绝了。
店员一怔,将目光放在了陪在她身边的秦啸身上。
她见过很多顾客,像这两位这么漂亮体面又般配的一对,其实是头一回见,本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眼看着就要开一单大的了,听到林宛宁这么说,店员和身边的店长都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出于职业素养,店员还是很亲切的将这款表的设计理念和来历给他们讲了一遍。
“这款表是欧洲著名大师……”
林宛宁很有耐心的听了一遍,听到最后,她感觉挽着的秦啸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接下来,她有兴致勃勃的拉着秦啸,将这百货大楼里的知名柜台转了个遍,最后发现,林宛宁看上的东西里,他俩兜里的钱加一起,能买得起的,只有一条丝巾,一条连衣裙……
这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古法炼制并塑造的黄金雕花项链,欧洲进口的瑞士名表,产自大洋西岸的施牌钢琴,以及一只来自广省的冰种翡翠手镯……
“好喜欢,这些我都想拥有怎么办?”
林宛宁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
虽然上一秒还在撒娇,但下一秒,她就很懂事的挽起了泥腿子的胳膊,语气十分惹人垂怜:“算了,还要攒钱回去收地里庄稼呢,我们还是走吧。”
秦啸转头看了一眼刚才逛过来的柜台,长长的送了口气。
今天就是把他卖了,也换不回来任何一个林宛宁想要的物件。
刚才他全程一言不发,也并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他压根没工夫去算计兜里的那几个子够买什么!
这是秦啸长这么大,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从前,他只当是这些北城的有钱人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为了糊口下地拼命,冬天不挨冻,夏天不受热,家里家外还可以用上电,还有就是住楼房,住别墅,甚至还有小汽车开。
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了,然而当他看见那只上万块的手表时,秦啸感觉,自己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都碎了。
还有那台好多万的钢琴,那放在过去,地主家的小姐都未必会弹,可是林宛宁竟然会,虽然只是寥寥的试了试音色,但是她端坐在琴前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他第一次如此汗颜。
“对了,我还想去弟弟妹妹们读书的地方去看看。”
从百货大楼出来,林宛宁突然蹦出来了这么一句。
秦啸这会子还沉浸在震惊中,林宛宁说什么他都只顾着应下。
“好。”
第56章 林宛宁:卒
北城大学在沧海区的学苑路, 林宛宁和秦啸从商场两手空空的出来后,没有等公交,也没有打的士。
她从小这这一片儿长大, 对这边的路很熟悉,小时候的钢琴课就是在这边的少年宫上的, 俩人沿着万国大街一直往北走。
林宛宁不禁感慨,现在这一片还都是低矮的胡同和民房, 殊不知用不了多少年, 这里就会迎来第一波拆迁。
沧海区本来是整个北城教育最发达的一个区, 这里不仅拥有最多的顶尖高校,连中小学也是名校云集。
就眼前这条路上, 就有多年后全国出名的北城学校, 和北城大学不同,北城学校涵盖了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部的年级,这个学校不仅国内升学率最牛,每年还有不少学生被国外常青藤录取, 是实打实的北城最牛中小学。
在这么多牛校的带动下, 这片土地上建起来的小区, 将来会是整个北城的房价高地。
而最初,包括这些房子的开发商,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片片不起眼的居民区,竟然会涨成无数人买不起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秦啸循着林宛宁的视线望去, 只看到了一片片低矮的胡同小院, 偶有几栋拔地而起的小楼穿插其中。
这片地界明显没有铁西大院附近那么热闹, 路上过往的车辆也不多,但是相比之下, 最明显的是多了些书卷气。
这里学校多,几乎是百米一个小报亭,上面摆满了杂志书刊,另外骑着车子在路上穿梭的人看上去也文质彬彬,不是带着眼镜就是背着书包,没有摩托和汽车的霸道,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看着十分惬意。
这时,林宛宁给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古香古色的学校大门,一秒变成星星眼:
“快看,那就是北城大学。”
秦啸抬眼,不是很感兴趣的瞅了一眼。
“这里,风水倒是不错。”
秦啸饶有兴致的望着北城大学的东北方向,远处群山连绵,和城里的护城河交相呼应,颇有几分山河环抱得天独厚之势。
“你还会看风水?”
林宛宁惊讶的看了一眼秦啸。
他说的似乎也没错,倘若风水不好,这里多年后也不会成为北城乃至整个北方地区的文化中心。
所谓地灵人杰,天时地利人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一震,惊讶褪去,不禁感叹秦啸的眼光。
林宛宁想着这里N多年后的情形,心里俨然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不仅会看风水,还会看面相,骨相,手相。”
这时,秦啸突然附在她耳边,话中带笑。
林宛宁:……
她望着秦啸那张笑意深长的脸,愣是将那句“那你给我看看”憋了回去。
秦啸见状,清了清嗓子:“走吧,今天老子也去装一回文化人。”
他将被林宛宁收进包里的那只钢笔拿出来,别到了外套的口袋上。
林宛宁看见他这个动作,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
“你看看那些大学生,哪有你这样把笔别到胸口的。”
秦啸看着身边时不时过去的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们,不以为然道:“怎么,老子这样不像文化人吗?”
“哪有文化人会一口一个老子?”
“自然是我这样的。”
“臭不要脸!”
……
俩人一路吵吵笑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北城大学的门口。
现在的大学安保系统没有那么严格,基本上处于随意进出的状态,林宛宁和秦啸很自然的走了进去。
这里的书香气息名不虚传,虽然现在上大学的都是工农兵身份的大学生,基本上靠推荐来的那种,生源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来这里的天之骄子们是差了点儿意思。
好多人的背景和关系,哪怕没有这层天之骄子的身份,也照样可以在社会上混的风生水起。
但即便如此,漫步校园中,还是能三两步就看见一个抱着书本苦读的身影。
林宛宁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学生念的还是俄语。
“他娘的,叽里咕噜的念的什么玩意?”
秦啸蹙着眉,显然被大学生吐词如天书、还摇头晃脑的精神状态震惊到了。
这一句小声的嘟囔,声音不大,但被林宛宁听到后,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这小小的一下是铆足了劲儿捏的,秦啸一个大男人差点儿吃痛出声。
“粗鲁!”
林宛宁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动手掐人,你还说我粗鲁?”
秦啸骂骂咧咧的闭上了嘴。
很快,俩人在风景秀丽的大学校园中渐渐的停止了争吵,初春的校园,万物复苏,一派生机盎然。
思源湖边的石凳上到处都是背书学习的同学,林宛宁艳羡的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位,看上去左不过十七八,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正入神的坐在湖边亭子里,手拿着笔不停的写写画画。
林宛宁看的入神,万物复苏的年代,生机勃勃的少年,她觉得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了。
曾几何时,她也做过上大学的美梦,上辈子这个梦不仅成了真,还让她成功脱了贫。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念上最想去的学校。
今朝重开,她一定要再圆了这个梦。
“有那么好看吗?”
林宛宁正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中,身旁冷冰冰的男人声音蓦地飘入耳朵,吓得她本能的一颤。
“呵,看这么专注。”
林宛宁听着不对耳朵,一扭脸,正好看见秦啸的嘴角扯开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冷笑。
面对男人的阴阳怪气她也不气恼,拉着秦啸的衣袖,指了指那位不远处亭中的少年。
“我觉得,你换上白衬衣,穿上学生装,肯定比他更俊。”
林宛宁笑着说完,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秦啸。
按照她对秦啸的了解,像他这样骄傲又成熟的男人,她本以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他面对这北城大学的翩翩少年郎,应该会有点自卑。
然后他内心感受到压力,脸上会微微不自然,再然后会不好意思,接着,她就可以趁机对他进行pua ,撺掇他也努力学习文化。
告诉他,说不定有朝一日,就可以像这位少年一样,也可以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以北城大学学子的身份。
林宛宁甚至都幻想到了他红着耳朵,深深吸气,满怀憧憬答应她的场面。
谁料,秦啸却不按套路出牌。
他竟冷哼一声,不屑道:“那还用说?”
“老子现在难道不比这个小白脸俊?”
林宛宁:!!!
好一个自信的泥腿子。
错愕三秒后,她才回过味来,得,是她想多了。
……
这趟北城大学之旅,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为了赶火车,只能这样走马观花的瞧瞧。
林宛宁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想对秦啸说,可惜这家伙一上车就开始睡觉。
火车轰隆的动静,也丝毫没有浇灭他睡觉的热情。
林宛宁甚至怀疑,是不是大学逛多了?
幸而回家的旅途是满载而归的,林宛宁摸了摸放在脚下的包裹,心里满满的踏实感。
从北城大学出来时,她强拽着秦啸去对面书店买了几本书,又在隔壁的国营供销社里买了些特产和路上吃的东西,俩人原本空落落的手顿时拎的满满当当。
秦啸这个人,面冷心热,嘴上不愿意买书,但是看她喜欢,却还是主动的帮她选书,扛包,最后又去供销社,买了一堆吃的喝的。
这个时候的火车上没有餐食供应,所以大家都带吃的,林宛宁睡不着,便拆开了一盒子点心。
现在的点心包装都十分简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盒子,里面是四个用油纸包起来的酥皮小方块,林宛宁叫不上来这玩意的名字,随手捏起来了一块,还没放进嘴里,就闻到了浓浓的奶香。
七十年代的点心几乎没有什么食品添加剂,林宛宁用一层油纸垫着手,轻轻的将这块小糕点放进口中,本以为是甜腻的奶糕一类的食物,她也没抱多大希望,谁料,入口的瞬间差点儿好吃到尖叫。
外皮微甜,有一股天然的麦香,外酥里嫩不说,里头的馅料竟然是香浓微咸的奶酪,细细品下来带着些淡淡的酸奶味,和她以前吃的奶酪完全不一样,这个口感虽然没有那么细腻,但是醇厚,扎实,香到令她想哭。
林宛宁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上头的点心,一口气干完了一盒,给秦啸留了一盒,巨大的满足下,好奇心驱使着她扒拉着看秦啸还买了些什么好东西。
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神奇,精准的买到了一堆他爱吃的不说,还都堆放的整整齐齐,看的她这个强迫症十分舒服。
林宛宁兴致勃勃的检查完了所有包裹中的东西,但是最后,在行李袋的一个夹层中,摸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小盒子。
质地很硬,有点像是她上辈子买首饰时带的盒子。
林宛宁心间一颤,突然想起来秦啸非要单独去买点吃的时候的情形,
其实他们出门的时候林宛宁已经备好了路上吃喝的东西,但是路过那家很大的供销社时,秦啸突然停下来,让她在外面等着。
“看好行李,我进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了,我都带了。”
“你带的不够。”
林宛宁还想反驳,秦啸已经放下东西,闪身进了供销社,快的让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想到这里,林宛宁心里满是欢喜。
她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放在那一堆点心最下方的小盒子,一定也是他精心挑选的好东西。
林宛宁怀着满满的感动,将这个牛皮纸壳盖着的小盒子轻轻拿掉了盖子。
好几排堆放整齐的黄色不明物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盒盖内侧清晰的印刷了三个大字——
“避孕套。”
还是满满一盒子。
林宛宁:卒。
第57章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林宛宁盯着这一盒子黄色橡胶制品, 内心情绪翻涌,三秒后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飞速合上了盖子,然后将它们丢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即使如此, 林宛宁感觉心跳仍然在以她不可控的速度不断加快,然后耳朵和脸颊越来越热。
可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盯着泥腿子熟睡的面庞,假装无事发生。
列车飞驰, 从北城到东阳, 再从东阳市到安吉县, 林宛宁这一路颠簸,到家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离家将近半月, 回到松庐镇,这个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和安详,当初离家时还在闭店的供销社这会子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 售货员似乎正在清理剩货, 那场疟疾带来的阴影似乎已经无影无踪。
——
冬去春来,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气开始热了起来,秦家老宅里的中药也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从北城回来的秦啸,像是变了个人, 每天早早的起来, 然后一头扎在老宅的亭子里, 林宛宁则是每天吃喝玩乐,虽然日子过得很快乐, 但是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泥腿子每日吊儿郎当的伺候他那些草,文化程度,似乎一点儿也没见长进。
林宛宁愁的吃不下饭。
这天秦啸一如既往的到日落才回家,林宛宁用地锅烙了饼,又用地里新结出来的丝瓜,煮了一锅鲜甜的丝瓜蛋汤,整个小院子烟火气十足。
秦啸一回来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他换下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又随意的从井里打了些水,冲掉了满头的灰尘,乌黑明亮的发丝沾了水珠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院里有部分东西得开始采收了。”
秦啸大口的嚼着烙饼,一边说,一边不经意的打量了眼院里安安静静的灰灰。
“狼崽子都让你养的温顺了。”
“现在就能收了吗?那我也去给你帮帮忙。”
林宛宁眼睛一亮,辛苦多日,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
“不用。”
秦啸打量了一眼那双葱芯般白嫩细腻的手指,轻飘飘的拒绝了。
“我找老韩向公社借了几个劳动力,按天给他们结算工资,也省了许多事。”
“那也好。”
秦啸端起碗,几口喝完了丝瓜汤,宽厚的肩膀上抖落下了几片零星的刺槐花,林宛宁站在他身旁,正拿盘里剩下的几块饼子逗弄灰灰,于是顺势伸出手,很自然的想要帮他掸去,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肩上的伤口。
他向来沉默寡言,有时候受了伤也不吭声,倘若不是这个无意间的小动作,林宛宁都不知道,他肩膀上何时青紫了这么一大块,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后脖颈处,小麦色的皮肤和紫色的淤血对比鲜明又触目。
“你受伤了?”
“没有,小磕碰,不碍事。”
秦啸语气平淡,完全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这伤口在林宛宁看来渗人,但是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他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收拢被林宛宁弹开的衣服领子。
林宛宁又看到了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他的手型其实很好看,手掌宽大,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只是这双手常年和草药打交道,本来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被晒的比其他地方黑了许多,而且这双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茧子,看着就令人心悸。
只是林宛宁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在他右手中指指尖的内侧,似乎新添了一个不同于其他老茧的磨痕。
林宛宁怔了一下,那里,好像是拿笔才能磨出来茧子的地方吧?
他拿笔了?
他在写字?
林宛宁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时,却从秦啸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十分炸裂的消息。
“老韩说,咱家的基地被人举报了。”
林宛宁的手一滞,浑身的血都像是凉了一半。
她急急问道:“为啥举报,怎么回事?”
秦啸掀了掀眼皮,声音冷的像冰:“还能为啥,眼瞅着有收成了,眼红呗。”
林宛宁又气又担心,她上辈子看过不少传记新闻类的文字,深知这年代的举报有多大威力,搞不好,是可以把人毁了的。
可她瞧着秦啸却是气定神闲,一副看淡了生死的样子。
“理由呢?举报总得有理由吧?”
“老韩说,举报的人给县里写信,说基地没有经营资格,还涉嫌搞封建复辟。”
秦啸冷笑着道,他这些年采山遇到过不少事,头一回见到这么无耻的理由。
林宛宁眉头一蹙,没太明白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我们家的老宅子当年确实是被封过,虽然是地主成分的私产,但是当年并未充公,所以现在还是私人的,举报的人着重强调了老子的成分,说我在老宅子里大规模制药不合规矩,同为农民,却占有那么大面积的宅基地,所以现在就连招人干活都得偷偷摸摸的来,老韩说,搞不好,就会被扣上个地主招长工的帽子,虽然现在不是那个年代了,但还是要小心些。”
秦啸见林宛宁一脸的忧心忡忡,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别太放在心上。”
“那上面的领导怎么批复的,打听到了吗?”
“自然不会搭理。”
秦啸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一声声脆响中,不紧不慢道:“在这乡下混日子不同于你们城里,出了大院门大家各忙各的,这镇上到县上就这么大点地方,哪哪都是熟人,你赚几个子儿,当官的都门清,该花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能省。”
林宛宁顿时明白了秦啸话中的含义。
适才的紧张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气。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是七十年代,营商环境,就算是放到几十年后,也不及大城市的一半正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乡下,没有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也从来不是净土桃花源。
好在秦啸浸润社会多年,也算半个“老油条”,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他比她这个外来户更清楚。
放心归放心,林宛宁却做不到甘心。
“一点小事,看把你吓得。”
秦啸云淡风轻,看着林宛宁心神不宁的样子,冷不嗤嗤的笑着起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小事吗?”
林宛宁低着头,扒拉了一下碗中金黄诱人的蛋花,突然没了胃口。
第58章 真是苍天无眼,小人当道啊!
初夏的傍晚, 乡下湛蓝的天空被晚霞染红了一半,风里流淌着一股清新温凉的草树味道,混合着家家户户院里飘出来的阵阵炊烟和饭香, 林宛宁走在路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带着钱袋子, 还有一把算盘,正准备赶去老宅, 给今天来家里干活的乡亲结算工资。
第一波收成眼看着顺顺利利的快要接近尾声了, 林宛宁正盘算着怎么将新下的药好好谋个销路, 想着想着,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林宛宁?”
她正开心, 一道冷冽的男声突然传来, 高大的人影从乡间小道上冷不丁的冒出,林宛宁被惊得差点吓掉了手里的算盘。
定睛一看,是张熟悉的面孔——贺徵。
个把月没见,他似乎晒黑了不少, 身材也比以前更加健硕魁梧了些。
一瞅就是没少干活。
贺徵扛着一把锄头, 似笑非笑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家的,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门?”
他抹了一把汗,英气的眉目因为出汗太多被沙的快要睁不开眼。
“我去我自己家。”
林宛宁倒也不避讳,坦荡道:“我都成家的人了,哪儿是什么小姑娘。”
她才不怕呢。
“奥, 忘了。”
贺徵不冷不热的一张脸上, 平静的毫无波澜, 只有那双眸子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宛宁的身上不肯移开。
林宛宁被一个陌生的大男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不自然的倒退了三步,可她印象中的贺徵,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半年不见,你胖了。”
林宛宁正想着,贺徵突然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宛宁:……
有那么明显吗?
她近来只不过是多吃了些点心、卤味、熏肉大饼……之类的地方小吃而已。
林宛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出门前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微微有点心虚道:“是有一点点。”
贺徵轻笑,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尴尬,语气里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宠溺:“胖了也好看。”
但林宛宁脑回路似乎和他不在一个频道,蹙眉嘟囔道:“顶多俩月没见,也没有胖这么明显吧?”
“对了,顾家齐他,有没有再找麻烦?”
“他掀不起来风浪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不是说,要去县里告?”
“告不出结果,你放心,我都处理干净了,他没有证据。”
贺徵幽幽道。
一个只会偷奸耍滑的货色,他懒得提。
贺徵放下锄头,他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林宛宁的俩月,在他这里,简直比半年还要漫长,春夏农忙,他这个知青当的,从疟疾开始到今天,他是一天没闲下来过。偶有空余的时间里,还有忙着学习。
上次探亲,就连家里看他最不顺眼的后妈,都忍不住说他像换了个人。
从大院最混不吝最风光的公子哥,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他那一向严明吝啬赞美的老爹,都忍不住满意的拍着他肩膀感叹:“还是农村磨砺人啊,这才像我贺卫国的崽子。”
贺徵向来懒得跟家里人诉苦抱怨,没有人知道,跟铁西大院那帮兔崽子一同下地干活,他忍了多少恶心。
他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在贺徵看来,有些苦,明明是没必要吃的,拗不过贺卫国,只能忍着,谁让他是老子呢?
眼下,看见林宛宁白里透红粉面桃花般的小脸,这些天的辛苦和怨气,似乎也一扫而光了。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日子,也不止半年了。”
他似笑非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林宛宁如遭电击。
她怔在原地,在她的耳朵听来,这句话放在七十年代,着实算不上清白。
贺徵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翻涌,短短一瞬之间,就恢复了以往的冷硬和吊儿郎当,嘴边扯开的笑意让林宛宁短暂的松了口气。
“逗你玩呢,瞧把你吓得。”
“我刚从你家老院子回来,知青宿舍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秦啸说,让我走这条路,应该能正好碰见你。”
林宛宁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来找我,结算工资的?”
“嗯。”
贺徵懒洋洋的背着手,乖巧的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林宛宁松了口气,连忙有条不紊的掏出钱袋子。
“多少?”
“两块五。”
说出来这个数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宛宁知道这位应该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但她佩服贺徵的点就在于此,明明可以过舒坦的日子,但是他从来不糊弄任何一件事,听说地里的活,他干的比在这村里过了多少年的老爷们都利索。
要不秦啸这么精明的人,也不会答应让他来自家干活。
两块五,对于村民而言,其实是很好很好的待遇了。
毕竟现在城里工厂的工人,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钱,普通些的拿二三十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纯靠地里刨食的庄稼人,一天能赚上两三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收入。
就在昨天,林宛宁还听秦啸说,好多村民抢着来他这里干活,但是公社考虑到现在地里事多不好放走太多人,又为了几个知青考虑,毕竟收药可比在地里干农活轻快多了,又有工资可以拿,便让老韩挑了几个干活利索又仔细的知青过来。
自然,这里头不会有顾家齐。
林宛宁将这两块五毛钱叠的整整齐齐交到了贺徵手里。
“谢谢老板娘。”
他笑着接过了这一天的报酬,只是后面那三个字,贺徵刻意加重了语气。
林宛宁微微一笑,默认了这个称呼。
——
知青宿舍。
干了一天活的贺徵一回来,就正好迎面撞上了和曹婧勾肩搭背外出又回来的顾家齐。
俩人自从经历了上次的疟疾风波后,关系肉眼可见的进步了许多,虽然这年头在外面行为举止不端是有可能被抓进局子的,但是在这知青宿舍院子里,顾家齐便丝毫不再顾及,当着一众青年男女的面儿,揽着曹婧的肩膀,公然的亲密着。
进来的时候,贺徵鼻子灵,一下子就闻出了这家伙身上的酒气。
他便知道顾家齐必定是又没干好事,不然估计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架着个娘们回自己的宿舍。
贺徵皱眉看了眼顾家齐,疟疾的阴影还在他心头没有散去,便又见罪魁祸首又想重蹈覆辙,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子蹿了上来,贺徵脾气就来就差,这会子脸色阴沉的像是块千年寒冰。
正好,顾家齐也想用水井打水洗脸漱口,俩人向来就不对付,这次顾家齐虽然没有像上次喝的那么不省人事,但是脸蛋子红扑扑的,一看也没少上头。
他和贺徵那张冷到骨子里的冰块脸一对上,眼看着贺徵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自顾自的抽水,还时不时的把脚下的东西踹的邦邦响。当着女同志的面儿,贺徵这样,顾家齐便觉得自己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两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立刻卯上了劲。
但是这次有曹婧在场,她听说过贺徵的家庭背景也不一般,本着朋友多了路好走的原则,不愿意让顾家齐得罪人,于是便死死的拽住了上前准备和贺徵理论的男人。
压着一肚子的火,顾家齐回了宿舍。
曹婧去厨房给他煮了些酸梅汤,这玩意还是她从秦啸那里要来的。
“尝尝,这个解酒效果最好了。”
曹婧十分贴心的帮顾家齐吹了吹,又拿勺子让顾家齐嘴边送过去。
顾家齐很不耐烦的喝了一口。
然后全吐了出来。
“这什么破玩意儿,又苦又涩,拿走!”
曹婧连忙手忙脚乱的从桌子里翻出了几块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满脸歉意的剥开送到了顾家齐嘴里。
“你冷静些,何必呢,因为些小事得罪人。再说了,他一个兵痞子,和这种人计较,不是自降身价?”
曹婧自觉自己是个十分贤惠得体的女友,断断不能眼看着顾家齐因为些鸡毛蒜皮,和贺徵一次次的起冲突。
顾家齐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
他与贺徵,远远不止那么简单。
贺家搬进铁西大院的当天,贺卫国就让自家手下的兵,去堵了大院后山的那条小路,不仅设了安保亭,还扬言要给路口上关卡,安天眼。
凡是没牌照的、手续不全的、货物来历不明的车,最近是扣了一辆又一辆。
打着维和的旗号,大肆越权办事,顾家齐早就听他父亲说过贺卫国这个人,蛮横无理,狗屁不通,油盐不进。
顾钧在电话里长吁短叹,听得顾家齐心里五味杂陈。
铁西大院依山傍水而建,是整个沧海区风水最好的小区,最重要的是,后山通往蒙省。那条不起眼的小山道公路,小汽车流量不多但车祸率却居高不下,来往的货车和皮卡昼夜不停,哪怕出了不知道多少次车祸,这些拉货的车子照样风驰电掣从不耽误。
因为他们背后有公家。
确切说,是有顾钧。
这条路,是顾钧所在的单位和外界贸易往来的一条必经之路,但是有些货不好明目张胆的往外送,只能低调走这种没有安检的小路,这样他和外省的领导都放心。
结果因为群众多次举报那条小路车祸太多,贺卫国这个大老粗,就招呼都不打,直接驻兵一个连过去,扬言要整治马路黑手。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他顾书记的脸吗?整个沧海区谁不知道,那是他们单位的后门?
断了这条路,不知道以后运货和交易要多多少麻烦。
俗话说的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是贺卫国和顾钧平级,且腰杆子更硬,顾钧有苦也只能生吞。
顾家齐一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
曹婧显然被顾家齐这副表情吓到了,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坐下来,询问道:“怎么了?”
顾家齐冷哼一声,不想和曹婧说太多。
“他现在,去秦啸家里帮忙收药了?”
“听说是。”
“哼,还真是蛇鼠一窝。什么人找什么人,泥腿子,配大老粗,也不知道我那宛宁妹妹,现在伺候的过来不。”
顾家齐脸色阴森森的,一提到林宛宁,曹婧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几分。
她有些撒娇似的往顾家齐怀里拱了拱:“还惦记着你那前未婚妻呢?”
顾家齐一声冷笑:“怎么,吃醋了?”
“哼!”
“你放心,当初是我甩了她,那种女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顾家齐酸溜溜的,手摸着曹婧,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人家现在可是当上老板娘了,还未必看得上你呢,天天巴巴的往地里给秦啸送饭,积极着呢。你还不知道吧,镇上的人现在争着抢着去她男人那里打短工,公社的活都不乐意干了,就连贺徵这种不缺钱的,也去凑热闹,你看他刚才回来的时候,一身蒲公英。”
“他一个种草药的,能赚这么多钱?”
顾家齐皱眉,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别忘了,秦家往上几代都是倒腾中药的,那老宅子里种的,据说都是值钱货,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前阵子疟疾,秦啸一个方子赚到了手软,你那林妹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顾家齐的脸色越来越黑,曹婧却像没有察觉一样,几句话下来,顾家齐像只霜打了的茄子,又蔫又无力。
那场险些要了他命的疟疾,竟然成了那泥腿子的摇钱树了?
顾家齐气的两眼发黑,他感觉胸口好似憋了一团着火的棉花,真是苍天无眼,小人当道啊!
第59章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日头下去, 秦家的老院子里飘起了袅袅的烟火气,浓浓的炭火味混着一股焦香的气息。
林宛宁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盯着院子里那堆攒动跳跃的火苗, 下面是被秦啸用黄土和废砖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烤炉,火势烧的正旺。
“哪来的野鸡?”
“灰灰在地里抓的。”
林宛宁闻着四溢的香气, 馋虫被勾的在肚里咕咕作响。
那鸡被苇叶包住,秦啸又用打湿后的黄土在外面厚厚的泥了一层, 然后整个丢进了被烈火熥的通红的砖下, 不一会儿, 黄泥被烧得焦黑,随着徐徐的夏风, 诱人的肉香飘满了整个秦家的老院子。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
“嗯?什么是叫花鸡?”
秦啸半边脸被熏得黢黑, 听见林宛宁的问号,
淡定的转过了头,反问道。
“就是,叫花子做的鸡。”
“你看我像叫花子?”
“不像, 秦老板。”
林宛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笑嘻嘻的将一根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黄瓜咬了一口, 嘎嘣脆的口感带着清甜, 这老院子里的丹参、黄芪、蒲公英都采的差不多了,今天完工,给乡亲们结算完了工钱,有位大婶特地给他们送了一筐自己菜园子里刚摘下来的瓜果。
有黄瓜、西红柿、长茄子、空心菜,住在乡下, 最大的好处就是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种, 林宛宁望着这一满满当当的一小筐子, 艳羡不已。可惜自己刚来的时候啥也不会,早知道, 她也在这老宅子里开辟出一小块地来,种上自己爱吃的蔬菜。
而中草药采摘完后的加工才是重头戏,林宛宁不懂这些,只知道光是清洗和晾晒都需要费不少功夫。
活虽然累,但也喜人。
林宛宁望着带有泥土芬芳的一堆中药,陷入了沉思。
“鸡烤完了。”
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开了火堆,被烧的焦黑的黄土又烫又香,他拿着一块砖头顺势砸下去,焦土顿时豁开了一个口子,秦啸三下五除二扒拉开,一只外皮被烤的金黄紧实、还在滋滋冒油的土鸡就这样呈现在了她眼前。
这是山上抓来的野鸡,算不上很肥,但香味却特别纯粹,鸡身上脂肪本就不多,被刷上腌料放进火里这么一烤,油脂全被?了出来。
林宛宁接过来秦啸递来的一只鸡腿,入口瞬间顿时被香的上头,鸡肉又嫩又紧不说,一丝丝腥味都没有。
她本以为这种土生土长的野鸡,秦啸只用了点散篓子和酱油,以及一点现从地里扒出来的葱姜和自家晾晒的干辣椒腌制,肉的味道难免未腥,却没成想,不仅不腥,肉香中还自带回甘,林宛宁一口下去,感觉是两辈子里吃过最好吃的鸡肉,她上辈子酷爱各种炸鸡,大大小小的店面和牌子尝试着吃过不少,此刻却感觉,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鸡肉,简直就是垃圾!
“怎么样?”
秦啸忙着灭火,还没来得及尝尝,扭头一看,林宛宁手中的鸡腿已经没有了大半个。
“嗯,好吃,鸡味特足!”
但话一出口,林宛宁就立刻后悔了。
她的话是没有错,这鸡肉比她上辈子吃过的所有鸡肉都香,但秦啸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听到林宛宁这么说,还以为自己烤的鸡不好吃。谁家夸东西好吃,用这种词形容啊,它本就是野鸡,鸡味不足,难不成还能吃出来什么旁的味道来?
他无法理解林宛宁这个后来人对于食材本味那种执拗的追求和赞美,狐疑的望着林宛宁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心道她应该是喜欢的,便又掰下来了另一只鸡腿放进了她的盘中。
“多吃点。”
秦啸话不多,尽管心里疑惑,也没有多问。
喷香的鸡肉,配上清脆的黄瓜,这顿饭虽然简陋,却格外的有滋有味。
*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因为今年丹参价格暴涨,市场上供不应求,秦啸在县城的合作多年的伙伴们为了拿货,在这批药才采摘下来的第三天,竟然直接登上了秦家的大门。
这天林宛宁正在家里晒蒲公英,大门敞开着没有反锁,突然就闯进来了几个穿着白衬衣和灰色长裤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行头和装扮不同于镇上大多数的男人,林宛宁一眼瞧出来这几个人来势汹汹一定有事。
其中为首的一位寸头大哥,一看见林宛宁,刚才还着急上火的一张脸突然多云转晴,笑嘻嘻的凑上来就说:“小嫂子,你家四哥呢?”
他看上去年纪比秦啸大了不少,这一声小嫂子叫的林宛宁耳朵发烫,她放下手里的活,接道:“他下地干活去了,你是?”
“我们是城里的药商,听说老四今年自己种了不少药,小嫂子,带我们看看去?”
男人嬉皮笑脸的,一副必定拿下这批货的架势。
林宛宁见状,思忖片刻道:“你们是哪家的?”
“白马路恩济堂的,你是新媳妇吧,不瞒你说,我跟老四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了,我们家给的价格你放心,绝对是最好的!”
这药商拍着胸脯向林宛宁保证道。
秦啸今天是被韩书记叫走的,出门的时候韩福生一脸的严肃,好像是公社里出了什么事,还故意避讳着她这个外乡人,说话的时候,鬼鬼祟祟的。
而秦啸临走前特地叮嘱,今天可能回来的会晚一些,让她不用去找他。
想来是镇上真的有事,林宛宁现在也不好去叫秦啸回来,只能自己应付这些油嘴滑舌的生意人。
她脑子里转了个弯,一脸真诚的微笑着解释道:
“最近来我们家拿货的太多了,因为产量不多,而且都是合作了好几年的伙计,给了这个就远了那个,打算定价均分、”
“别呀!妹子,你糊涂啊!”
一听到自己看中的货要被其他药商分走一杯羹,这大哥立刻着急不干了。
今年这丹参价格高的离谱,尤其是南方那边,需求量暴涨,一公斤能卖到好几块钱还供不应求,只要运过去,运输费和人工费在纯利面前就可以忽略不计,而他们东州产的丹参,价格更是比其他地方的货高出一截。
而这东西并不算重,一辆车的运输成本是固定的,多拉一斤就多赚好几块,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到嘴边的肉让别人叼了去?
第60章 夜路
这一天, 一直到夕阳西沉,秦啸也没有回来。
林宛宁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将那帮追在屁股后头要买丹参的药贩子给劝走。
她一个人收拾完了院子里晾着的药材, 肚子便开始十分赶点的咕咕叫了起来。
家里剩下的吃食无非还是那几样,几样新鲜的时蔬, 还有这年头乡下堪称奢侈品的白米白面和鸡蛋,唯一的一点荤腥, 就是院子里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要是想吃点肉, 还要跑到镇上的副食店去买。
林宛宁凝视着那只肥硕的功臣鸡, 突然没由来的想起了上辈子最爱的麦辣鸡腿堡和手枪腿的味道来。
滚烫的记忆里充斥着热闹的都市,和还没有来得及吃够的美食。
然而这些都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咯咯咯~”
老母鸡扑腾着翅膀突然一阵聒噪的叫嚣, 将林宛宁这个可怕的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咽了咽口水, 遥望着家门外连绵的大山,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门外槐树上的槐花用摘下来了一大把。
洗干净后简单用油和面拌一下再上锅蒸,一屉香喷喷的蒸槐花不一会儿就好了。
晚饭有了着落, 简单的慰藉了一下肚子后, 眼见秦啸还没回来, 林宛宁打算去趟公社。
倒春寒已经过去了很多天,白天暖和的像是入了夏,但晚上的风依旧清凉袭人。
林宛宁出门急,随手从自家衣橱里抽了件白色衬衫就拿出了门,直到上身才发现, 这衣服是秦啸的。
穿在她身上足足大了三四个码, 好在这男人现在还瘦的很, 他的衣服也没有肥大到她完全hold不住。
不就是oversize风嘛,反正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 林宛宁心想,干脆就这样吧,懒得换回去了。
她身板本就清瘦,这衣服正好能盖住屁股,穿起来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两天事情多,林宛宁担心秦啸这个暴脾气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再和人起冲突吃亏,尤其是现在顾家齐在这,林宛宁心里总是不安的。
想着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月光下的少女白衣黑裤,身影灵动如兔,如瀑般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整个人在清泠的光影中美的像个精灵。
但林宛宁一心去找秦啸,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一个静悄悄的人。
从家到公社不算远,所以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骑自行车。
而且,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林宛宁原以为自己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公社见到秦啸。
偏偏天公不作美,今晚的天色,格外多变。
那如霜一般的明月只在天上挂了半个钟头,紧接着天上就黑云密布,四下无人的村庄胡同,和轰隆作响的风雨声,林宛宁出门唐突,现在站在这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乡间小道上,一颗心是悬了又悬。
这时,一声似是控制不住的响亮喷嚏声从她身后猛的传来,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格外震的人发毛。
林宛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一刻说不怕是假的,走了一多半的路,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身后有人?!
她微颤着转过身,这时天上一道闪电劈了下来,一瞬间周遭白亮如昼。
借着这瞬间的光亮,她看见了一双正在狞笑着的双眼和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