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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追查


    时有晚风拂过, 吹动墙角的榕树婆娑作响。万籁俱寂,天凉如水,几点流萤在暗夜里扑闪, 明明灭灭, 恍若天际的疏星。


    姜予微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脚步看着它们自在飞舞,心情难得的轻松。


    梦里有时身化鹤, 人家无数草为萤。


    李叙见她不动,狐疑的看了过去。只见她笑容清浅,眸光温柔, 宛如数九寒冬里独自绽放的红梅, 孤冷清傲却又不是柔情, 眉眼间不由也染上了笑意。


    她看流萤, 而他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李叙忽然撇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孤零零的相隔甚远。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姜予微的身后, 从这里看上去,两人的影子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


    他看得入神, 带有凉意的风都仿佛成了甜蜜的呢喃。只是相思苦,凭谁诉?不可说, 不可说


    “你在笑什么?”


    姜予微回头看到他正呆呆的望着地上傻笑,不解的也垂眸看了眼,发生什么都没有。


    李叙心底一慌, 忙上前几步错开身形。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什么。”


    姜予微挑眉,知道他有所隐瞒,但没有多问。只是道:“天色不早了, 我们快回去吧。”


    李叙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抹越隔越远的人影,心底涌起了些许失落。暗暗苦笑一声,与她离开了这里。


    黄叔选的客舍就在这条街上,离当铺只有一射之地。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方便了许多。


    姜予微特意让徐掌柜准备了四十两银锭和十两的碎银子,装在荷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六百五十两银票和之前带来的三百两银票则分成了三份,分别藏在鞋底、里衣夹层以及包袱当中。


    她本想拿出一半给李叙,但又觉得此举不妥。人家不远万里的跑来帮她,若是给钱反而像是玷污了这份情意。可她又想不出拿什么来报答,只得先压下再议。


    怀揣巨款,逃亡之路有底气了许多。


    及至入定时分,徐掌柜派伙计送来新的路引。她仔细查对一番,确认无误后心里最后一块大石终于也落了下来,剩下的便要看明日的运气了。


    她小心把东西收好,合衣躺在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宣宁侯府外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只不怕死的飞蛾围绕在烛火旁跃跃欲试。它每扑动一次都会带动烛火摇曳,屋内的光影也跟着一颤,令人燥烦。


    终于在它第六次尝试扑火时,一道寒光闪过,它的身子立即断成了两截。一截掉落在黄花梨卷草纹平头案上,另一截直接掉入烛火中烧了个干净。


    陆寂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继续去听裴仪的禀报。


    “静观寺前总共有四条官道,一条通往京城,一条通往鄠洲,一条通往雁洲,还有一条则是去往漳州的。属下都派了人去追,在前往雁洲的官道上发现一辆可疑的马车,但车上并没有人。据车夫交待,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在那个时辰赶车前往雁洲,其余的他都不知情。属下已命画师按照他的口述画出那人的相貌,只想还需些时间。”


    裴仪打量了一眼陆寂的神色,又道:“去漳州的路上有山匪,且多平原无处藏身,所以属下推测夫人应该是去了鄠洲。但属下派去的人赶到时城门已关,他们不敢大肆搜查,怕引起刘党中人的注意反对夫人不利,故而暂时守在了城外。”


    陆寂淡淡的“嗯”了声,脸上阴沉如水。端坐在官帽椅上,周身气息如寒刀霜剑,冷得令人心惊肉跳。


    “他们明日一早必定出城,你带上我的信去找鄠洲知府,派人守住所有的城门。”


    “是。”


    裴仪接过书信,暗叹夫人的时机选得真好。宫中形势不容乐观,淑妃小产的证据全都指向了凤仪宫。皇后危在旦夕,自家爷不可能亲自去抓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


    不仅是怕刘荣光察觉端倪抓住夫人以此来要挟,也是怕有人会趁机参他一本伺机夺去他的官职,那皇后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如此紧要时刻,也难怪自家爷会这般生气。


    他想起进来前手下人禀报的消息,道:“爷,探子来报,安远客舍并无异常。温则谦今日都待在房中温书,没有外出。”


    陆寂闻言看向案上摆放的那封信,目光狠戾,眸色更加阴冷了,“她对温则谦倒是关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完惦记他的安危!”


    裴仪不敢接话,只得把头埋在胸口。


    一旁的桑虎却道:“爷,可要属下去宰了那个小白脸?”弄死一个举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寂把信一扔,道:“不用了。”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裴仪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猪队友,无奈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把温则谦弄死了,那自家爷岂不成了一个小人?可不弄死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明晃晃的问出来,不是单纯在个自家爷找不痛快?


    凡事要师出有名,倘若温则谦与自家夫人又见过,那就没有这个烦恼。可偏偏夫人留下了这封信,证实了此事与温则谦并无关系,如何能再杀?


    桑虎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惊若寒蝉。几个锦衣卫脱去上衣,被绑在春凳上受罚。


    寸厚的板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这种时候无人敢徇私,才几板子下去便已是打得皮开肉绽,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他们咬牙忍痛的闷哼声。


    待二十大板行刑完毕,陆寂挥了挥手,立即有人把他们拉了下去治伤。


    这些人都是原本应该守在后山的人,结果因林顺一个借口便擅离职守。犯下如此大错,二十大板于他们而言已是轻罚了。


    金蝉跪在一旁看着,不发一言。南枝、福来还有林顺也都跪在院中,脸上表情各异。


    陆寂立于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向林顺,道:“你可知罪?”


    林顺身形猛然一颤,俯首叩拜在地,哑声道:“属下知罪。”


    “知罪就好。”


    话音落下,桑虎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几步上前。只见寒光闪过,林顺痛苦的倒在地上,双手腕口处鲜血淋漓,无力垂在两侧,已经是废了。


    南枝吓得尖叫一声,身形发颤害怕的直往后躲,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金蝉面露不忍,想要上前求情,但被裴仪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林顺紧咬牙关,挣扎着再次跪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留下,脸色惨白如鬼。饶是如此,他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道:“属下多谢爷不杀之恩。”


    陆寂道:“拉下去吧。”


    立即有人上前把他拉了起来,林顺脚步却是一顿,身形微微往金蝉的方向侧去,张了张想要与她说声对不起。可他实在无颜以对,话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与南枝是偶然相识,一见钟情。南枝心系爷,他一直都知晓,故而只得把这份情意埋在心里。


    可那日南枝哭着来求他,他实在不忍见她落泪于是点头答应下来。不仅帮她寻来对付金蝉的迷药,还引开山道上把守的人。


    身为锦衣卫,他犯下大错,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恨自己一时糊涂,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金蝉。


    金蝉看着他被拖走,喉间干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情。


    犯了错的锦衣卫不会被立即驱逐,而是会先在诏狱里关上一年。一年时间,他所知道的关键消息都已无用,待那时才会放人。


    可在诏狱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一年,能坚持活下来的不足三成。


    哪怕是有幸出来,林顺双手被废也躲不过以前仇家的追杀,所以结局早已注定


    陆寂转头看向另外两人,冷声道:“把他们拖下去杖毙。”


    南枝一听,浑身发软顿时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方才看见林顺的下场,她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怎样都不会比林顺罚得重,最多是杖责而已。可没想到陆寂丝毫不讲情面,竟要把她直接杖杀。


    她涕泗横流,膝行几步抓住陆寂的衣摆,痛哭道:“爷,您不能杀奴婢。您答应过奴婢会娶我为妻的,难道您都忘了吗?”


    陆寂闻言皱了皱眉,忽然笑了起来,眸色冷冽,“我何时说过要娶你?”


    南枝宛如当头棒喝,浑身血液发凉,把头高高昂起,极力想要证明道:“奴婢七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大夫说奴婢可能活不过当晚。您那日来到奴婢的房间跟奴婢说了许多话,还说如果奴婢能好起来您就娶奴婢!”


    陆寂回想了一下,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景隆十一年冬?”


    南枝眼前一亮,眉梢尽染喜色,“对!正是景隆十一年冬天!爷,您终于想起来了。”


    陆寂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景隆十一年冬,我在灵鹿书院求学,根本不在京城。”


    “什、什么?”


    第82章 第 82 章 管家


    南枝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神情木然。


    怔了片刻后似是忽然反应过来,猛的直起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可能, 不可能!爷, 您一定是在骗奴婢。您明明说过,您明明就说过会娶奴婢的!定是姜予微那个贱人跟您说了什么,所以您才骗我的对不对?!”


    她面目扭曲, 五官狰狞,双手胡乱挥动。一会儿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脸,一会儿又去拽陆寂的衣服, 状若癫狂, 俨然就是个疯子。


    陆寂长身玉立, 岿然不动。看到她这幅模样, 深邃的眸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若是有,那也是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而产生了些许的不耐。


    裴仪见状,道:“南枝姑娘, 爷当时确实不在京城。那年大雪封山,所有人都被困在书院当中, 直到除夕前一日爷才赶回来。此事府中的老人应该都有印象,你一问便知。”


    旁边有几个也是自小侍奉在陆寂身边的, 听他一说便纷纷想了起来,看向南枝的目光也都变了。除了少数怜悯之外,大多都是鄙夷不耻。


    “你当时烧糊涂了, 记错了人也不奇怪。”


    南枝心底一慌,仍是不相信,急忙看向檀雪。


    檀雪眉头紧蹙,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张了张嘴到底是欲言又止。


    然而从她的表情中,南枝却已经知道了答案。缓缓松开抓住陆寂的手,无力地又跌回地上。


    她忽然想起病好之后自己曾向她娘说过起这件事,她娘当时也是同样的反应,并且还再三嘱咐她不要向外人提起。


    她还以为她娘是在教她要深藏若虚,警惕小人的嫉妒之心。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她娘骗了她


    只是倘若爷当真没有说过那句话,那自己这么多年的痴守又算什么?


    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唯留满地荒芜。南枝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觉得这一刻是刺骨的寒冷,“不可能,不可能”


    裴仪挥手,让人把他们拖了下去。


    福来大惊失色,牙齿打颤咯咯作响,拼了命的朝陆寂求饶。


    “爷!小人知道错了,求爷饶过小人这次吧!求爷饶过小人这次吧!”


    他哭得呼天抢地,但一旁的南枝此刻却是无声无息,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瞬间苍老了许多,眼中一片死寂。


    两人很快被拖了下去,陆寂淡淡的问:“南枝的家人是否也在府上?”


    裴仪道:“她娘是大夫人身边的花妈妈,负责管理园子。”


    陆寂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抬步朝外走去。


    打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亥时二刻换在平常早就歇下了,可此时寿晖堂内也是灯火通明。


    大夫人脸色难看的端坐在楠木透雕玫瑰椅上,手指不断拨动着琉璃佛珠。


    花妈妈扑到她的脚边,痛哭道:“大夫人,求您救救南枝吧。南枝对爷一往情深,做出这种事来只是一时糊涂。她并非是有意要害姜姨娘啊,还请大夫人救救她吧!”


    徐氏双眉轻拢,垂眸看着她道:“你现在来求我有何用?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她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更没有想到南枝居然还失了手反被姜予微摆了一道,当真是个没有的废物!


    “夫人,奴婢知道她犯下大错,可奴婢的丈夫早亡,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幼体弱多病,七岁时还差点夭亡,奴婢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扯大。还请夫人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救救南枝吧!奴婢求您了!”


    花妈妈苦苦哀求,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只片刻额头上便已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


    徐氏不耐烦的抿唇,但又不好说什么,免得让人议论她铁石心肠,


    丁嬷嬷心领神会,忙上前扶住花妈妈不让她再磕下去,道:“花妈妈,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会不知二爷的脾气?二爷决定的事谁敢说个不字,你这么做不是叫大夫人为难吗?”


    花妈妈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一把推开她的手,神情悲切。


    “求大夫人开恩,救救南枝!求大夫人开恩啊!”


    丁嬷嬷被她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站稳后暗暗叹了声,面露不忍。但随即又瞥见徐氏眉头紧皱,已是极为不耐,只好道:“来人,快把花妈妈扶下去好生照顾。”


    花妈妈一听,立即急了起来,抬头看向徐氏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夫人!夫人!求夫人开恩啊”


    门外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二话不说就强硬的把她拉了下去,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


    徐氏按了按被她吵得发涨的太阳穴,气闷地把佛珠摔在桌上,骂道:“不懂规矩的蠢货,今后别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丁嬷嬷低着头,眸色黯然,哑声道了句“是”。


    徐氏端起前几日刚从南边送来的阳羡雪芽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胸口舒服了许多,蹙眉不解问:“你说那姜氏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就这么跑了,也不知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丁嬷嬷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小心斟酌道:“奴婢觉得姜姨娘许是真的想离开。”


    徐氏冷嗤了声,不屑一顾,“她能舍得下侯府的荣华富贵?!小门小户出来的,惯会使这些阴私伎俩。我看她就是在欲擒故纵,好谋求寂哥儿的正妻之位。如若不然,她为何想方设法的逼走盈月?”


    丁嬷嬷顿了顿,欲言又止。


    徐氏知道她想说什么,“现在不是我和她过不去,而是她非要和我作对。逼走盈月就是在向我示威,偏生寂哥儿还一味的袒护她,丝毫不体谅我这个为娘的一片苦心!”


    丁嬷嬷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了,自家夫人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苦,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对二爷自然看得重了些。


    可二爷公务繁忙,又不是那种会说乖巧话讨人高兴的性子。侯府寂寥,时间一长,难免就左了性情。


    想着,她道:“二爷恐怕已经知晓此事与夫人有关,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徐氏也苦恼,上次已经来闹过一会,可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正思索着有何应对之策,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动静。她看了眼丁嬷嬷,丁嬷嬷立即放下手里的香押朝外走去。


    然而才走到门口,一大群人掀起帘子闯了进来。


    为首的约莫五十开外,鬓角花白但梳理得极为整齐。双目炯炯有神,眼神锐利,身穿一袭石青色比肩褂,半新不旧,看上去很是干练。


    那人进来后先是行了一礼,道:“老奴见过大夫人。”


    徐氏一看到她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来人姓蒋,乃是陆寂的乳母,陆寂对她甚是敬重。此前因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休养鲜少回京,徐氏与她很是不对付。


    蒋嬷嬷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道:“二爷知大夫人近日费心劳力很是辛苦,故而特命老奴来协助夫人打理府中庶务。”


    “你说什么?!”


    徐氏脸色铁青,咬牙骂道:“叫那个逆子过来见我!”


    这哪里是什么协助打理,分明是要夺了她的管家之权啊!


    一旁的丁嬷嬷也变了脸色,双手绞动帕子忐忑不安。


    蒋嬷嬷中气十足,丝毫不像个年近半百的老人。闻言,客气的笑道:“二爷公务繁忙,现下已经出府,没空前来拜见夫人。不过二爷有句话让老奴代为转述,他说让大夫人在寿晖堂安心颐养天年,府中琐事便不必再操劳了。”


    徐氏捂住胸口,只觉一阵闷痛,几欲喘不上来气,“我是他母亲,他怎可这般待我?!”


    “大夫人,爷是做大事之人,素来不喜被人左右。如今朝中局势风云诡谲,刘氏一党对爷更是虎视眈眈。您身为他的母亲,不体谅他的难处,怎可还搅得他的后宅不得安宁?”


    徐氏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几经变化甚为精彩。


    蒋嬷嬷没有理会她,犀利的目光扫向丁嬷嬷,道:“去把对牌钥匙以及账本都拿来吧。”


    丁嬷嬷看了徐氏一眼,不敢迟疑,转身去里间把东西拿了出来。


    蒋嬷嬷接过,态度柔和了两分,笑道:“大夫人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您放心,您是二爷的母亲,在这府里自然谁也越不过您去的。”


    徐氏的脸色青青白白,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出去!”


    “那老奴便不打扰大夫人休息了。


    蒋嬷嬷欠身告辞,做足了礼数,带着那群人又扬长而去。


    徐氏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已经说不上来话。


    丁嬷嬷叫了声“不好”,忙帮她拍背顺气。又派人急去寻郎中,直折腾到后半夜方休。


    翌日,晨风习习,朝霞漫天。烟细风暖,煦色韶光明媚。客舍门前,黄叔已经套好马车,只等人到齐后便可以去城门口等候出城了。


    李叙站在车旁,眺望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嘟囔道:“怎么这么慢?昨天着急要出城的人不是她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话音刚落,就见姜予微背着包袱从二楼下来,几步来到他们面前。


    李叙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不忍责怪,温声道:“快上车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知你还没有用早膳,所以特意准备了糕点,待会可以在路上吃。”


    姜予微勾唇轻笑,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叙的一只脚已经踩在踏凳上,见她不动狐疑的回头,“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没有。”姜予微摇了摇头,道:“你们出城吧,我留在这里。”


    李叙的眉峰霎时拧在一起,转身回到她跟前,颇为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83章 第 83 章 租房


    姜予微抬手示意他先别急, 解释道:“现在城门口应该已经布满锦衣卫的眼线,以我的伪装根本瞒不过这群经验老道的人。此时出城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且还会连累到你和黄叔。”


    李叙怔了怔, 扯出一抹笑来, 故作轻松道:“他们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才一个晚上便能查到这里来?你这简直是杞人忧天了。”


    姜予微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戏谑之色。


    如果她猜的没错,陆寂的人昨天晚上就应该已经到了。只是碍于刘氏一党才没有在半夜让守城的官差打开城门, 不过这也为她多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李叙原本还想说两句俏皮话来缓和下气氛,但见她这幅模样便觉喉间干涩,嘴角慢慢沉了下来, 道:“倘若真如你所说, 那你留在这里也只是等着被在他们瓮中捉鳖。”


    “佘大当家在前面的恂川城等你们, 你拿上这张路引快去和他们汇合吧。”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了徐掌柜昨天刚送来的那张路引, 递了过去。


    李叙如同丈二的和尚,越发看不懂她的举动来,“你这到底是何意?”


    姜予微意味深长的一笑, “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


    “锦衣卫暗线众多,只要稍加调查便会知道我们昨夜落脚此处。当铺的伙计来送路引时是客舍的堂倌引的路, 届时他们必会顺着伙计这条线查到徐掌柜那里,从而知道有这张路引的存在。”


    姜予微又翻看了一遍这张路引, 道:“你带上这张路引,再让人假扮成我。路过一处地方便将此路引给那些官差看,官差若是得到消息自然会上报”


    李叙立即明白了调虎离山的意思, 不由佩服起她的聪慧来,笑道:“难怪你昨天非要花五百两买这张路引,原来是早就想好了对策。”


    金累丝花树簪出自京城的撷芳阁,在这里并不常见。而她又花五百两的高价急要一张路引, 就是引起徐掌柜对她的怀疑。


    有了徐掌柜的供词,那这张路引就会变成绝佳的诱饵,将锦衣卫引向别处去。


    李叙转念一想,担忧道:“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能行吗?”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和黄叔千万要小心,因为一旦按照我说的办法用了这张路引,那锦衣卫便会被你们吸引过去。我怕陆寂会恼羞成怒对你们不利,所以此路引只可使用一次,随后立即便要销毁!”


    “我记下了。”


    李叙神色复杂,本以为这次可以和她多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可纵使他再不情愿,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定定的看着姜予微,好看的桃花眼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经此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期?


    姜予微见他久立不动,疑惑的抬眸看去,不料正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晓色云开,翠幕风微。她顿时怔住,胸口猛然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说亦不敢确定,咬住樱唇看向了别处,大有落荒而逃之感。


    “你、你快去吧。”


    李叙扯了扯嘴角,难掩失落。深吸了口气,嘱咐道:“那你小心,切记不要逞强。等过了这阵风头便来青洲找我,我们约好要出海去寻蓬莱岛的。”


    “我知道。”她低垂着头,轻轻应了声。


    李叙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便也不再耽搁,转身上了车。


    黄叔一扬马鞭,车晃晃悠悠地朝城门口驶去。


    看着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李叙自嘲的一笑,这才放下帘子。


    等他们到时城门已经开了,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出城那侧竟然也排起了长队。他掀开一条缝往前看去,发现是有官差在查对路引,故而慢了许多。


    李叙仔细留意了一番,看到城门旁有几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气度与周围的人完全不同。这些人眼神冷冽,应该就是锦衣卫了。


    他心下一惊,不得不再次佩服起姜予微的聪明才智,不然今日他们恐怕难以脱身。


    排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李叙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那官差看过后又还了回来,挥手放行。


    他们很快出了城,李叙不敢停留。虽然方才姜予微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只要锦衣卫没有发现姜予微有出城的迹象便会一直在城中加紧搜查。


    所以他慢一分,姜予微便危险一分。想着,扬声道:黄叔,我们快去恂川与大当家汇合。”


    “是!”


    鄠洲靠近京城,往来商贾途径此地大多会稍作停留。这里的街道齐整宽阔,两侧店肆林立。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颇为热闹。


    姜予微背着青布行囊穿过客舍所在的那条街,一直往城南而去。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住在城南的大多是穷苦百姓,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过也是最便于隐匿行踪的。


    她不敢大意,一路上都在留心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直觉。


    很多次她都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可是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发现,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七拐八拐的走了好几条街,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周围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发的简朴。


    早起没有用膳,李叙那厮临走前还忘记把糕点给她了。这会儿腹中饥饿难忍,于是在一个卖石墨豆腐的小摊前停了下来,要了一碗豆花吃。


    卖豆花的摊主是一个年过百半的老人,头发花白,身子骨很是硬朗,动作麻利地就把豆花端了上来。


    姜予微坐在街边的榉木方桌前舀起一勺放入嘴中,豆花立即在舌尖化了开来。


    以前在溧洲时吃的都是甜口,而这里的却是咸口。配上辣汁、桑耳、萱草等一起食用,爽口嫩滑倒别有一番滋味。


    她很快吃完了一碗,又讨了碗茶水解渴,随即从怀里掏出五个铜板给那卖豆花的大娘。


    大娘接过钱一看,“哎呀”的喊了一声,道:“公子,你给错了,我这碗豆花只需三文钱。”


    姜予微温声笑道:“剩下的是我给您的茶水钱。”


    “那怎么好意思?”那大娘身材肥硕,一笑起来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姜予微趁机向她打听道:“大娘,您可知这附近谁家要有宅子可以租赁吗?”


    “公子想要租个宅子?”


    “正是。”


    那大娘见她生得白净,一副书生的打扮不像是个坏人。刚才还多收了她两文钱,热情的道:“有,公子想租个什么样的宅子?我正好认得几家。”


    姜予微一喜,忙道:“不需要太大,能住就行。”


    “我瞧公子不像是本地人,为何会跑到这里来租宅子?”


    她现在扯起谎来可谓是信守捏来,一点也不露怯。


    “我家道中落,本是来鄠洲投奔亲戚。不料到了这里才知,我那亲戚去年已经搬离了这里。我囊中羞涩又无脸归乡,故而想在此先安顿下来,找个生计先养活自己。”


    那大娘略有些唏嘘,心道世道多变,独自一人来此也不容易。


    想着,便道:“我家隔壁有户人家姓宋,他家娘子正想把闲置的屋子租出去。你若是想去瞧瞧,可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她就住在倒数第三家。”


    “多谢大娘。”


    姜予微谢过,按照她说的找了过去。


    那户人家大门紧闭,柳木门上还贴着两张破旧的门神像。她上前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回应。


    正欲抬头再敲,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荆钗布衣,容貌清丽。


    见是个陌生的男子,那女子微微蹙眉,问:“公子有何贵干?”


    姜予微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客气回答道:“敢问你可是宋娘子?”


    “是我。”那女子越发警惕起来。


    姜予微忙道:“我听前面卖豆花的大娘说宋娘子这里有处宅子想要租出去,正好我在寻住处,故而这才冒昧登门。”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眼放松了些,道:“那公子先随我去瞧瞧宅子?离这不远,就在附近。”


    姜予微满口答应下来,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那女子朝屋内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她往左边的巷子里走去。


    穿过巷子后,大约又走了七八十步的样子,那女子停下来指着一扇门道:“就是这里了。”


    姜予微推开院门进去,发现这里不大,只有一间正房。旁边挨着的就是厨房,厨房后还连有一间很小的屋子,是用来堆放柴火的地方。


    东南角有一株柿子树,此时正值初秋,树上挂了许多柿子,但是都是青黄不接还不能吃。


    院子应该已经许久未曾住过人了,屋檐下结了许多蛛网。有些地方可能还会漏雨,需修缮一番才可住人。


    但姜予微一看便喜欢上了,特别是屋后还有一条浅溪流过。闲暇时可备上一壶好酒,坐在溪边垂钓赏月。


    “就这里了,不知一月的租钱是多少?”


    第84章 第 84 章 市井


    宋娘子表情错愕, 有些不确定的道:“公子当真要住在这里?”


    她这话倒是把姜予微问得一愣,仿佛她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自己会租赁下来一样,笑着反问道:“娘子何出此言?可是有哪里不妥?”


    “不是, 不是。”


    宋娘子连连摆手, 咬了咬唇,蹙眉道:“不瞒公子,这间宅子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一到下雨天, 屋子还会漏雨。若非我夫君久病在床,家中已无余钱为他买药,我也不会想到要把这里租赁出去。”


    难怪姜予微方才去她家敲门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原来是她丈夫病了。


    “无妨, 我找人修缮一番即可。这里清净, 远离喧嚣。前面种有草木, 后又有溪涧流经,正合我的心意。”


    宋娘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眸中阴霾尽扫, 道:“那公子每月付我两百文钱即可。”


    她以前从没有租过宅子,也不知现在的行情是什么。不过昨晚住的那间客舍尚且需要三百文钱一晚, 两百文租下这间院子大抵算是便宜的了。


    她利落的拿出荷包,付了两百文给宋娘子。


    宋娘子道:“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又是做何营生的?”


    租宅子出去自然是要知根知底的才安心, 姜予微不觉冒犯,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道:“在下姓贺, 单名游字,乃是个落第的读书人。因家道中落,本想来鄠洲投奔亲戚,不料那亲戚年前已经搬走, 故而只能暂时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听到她是书生,宋娘子的态度立即恭敬了几分,“原来是举人老爷,小妇人方才失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今后有劳宋娘子多多照顾了。”


    宋娘子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一一搪塞了过去。


    待把人送走之后,姜予微立即锁上院门。


    虽然能看得出这位宋娘子家确实窘迫,而且为人本分善良。姜予微同情其遭遇,但并不会因此就多付给她房钱。


    财不外露,她初来乍到又是孤身一人,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不熟悉,最忌乱发善心了。若是被歹人盯上了,她根本无力自保。


    想到这里,姜予微先确认门栓是否牢固,又大致检查了一遍外墙,见还算安全便推门进了正屋。


    屋子残败不堪,说是漏雨其实还算保守了。西南角的屋顶破了个大洞,都可以直接看到碧天白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刚进去便刺激得她好一阵呛咳。


    不过桌椅床榻等物件还算齐全,虽简陋了些但不妨碍使用。


    姜予微坐在缺了条腿的凳子上休息半晌,然后放下包袱去厨房翻出一个柳木桶,提去溪边打来桶水。又撕下一块布料放在水中浸湿,把里里外外的东西全都擦拭干净。


    在溧洲时她身边有银瓶伺候,这些粗活当然轮不到她。现在做起来难免手生,但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看也看会了,所以做的还算有条理。


    等擦拭完后,她找来东西把院子也洒扫了一遍。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从墙角那株柿子树的间隙里斜照进来。莫恨清光尽,寒蟾即照空。


    姜予微抹去额头上的热汗,看着原本破败的院子在她手中焕然一新,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自豪和成就来。


    原来干活也不是全然没有乐趣的。


    她扬唇一笑,把已经脏兮兮的衣料扔回到木桶中,放下挽起的袖口准备去寻些吃食。


    厨房今日是收拾不出来了,家里也没有米面,可能接下来好几天都只能暂时在外面将就。


    然而她才用清水洗了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姜予微皱了皱眉,神情立即戒备起来。


    她才到这里,连个面熟的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敲门声停了片刻,须臾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之前要急促了许多,带着些许不耐烦。


    姜予微拿起旁边的木棍悄悄地藏在身后,咬牙靠了过去,隔着门道:“谁啊?”


    “贺公子,是我。”


    声音很熟悉,才听过不久,是宋家娘子。


    姜予微长松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木棍,忙上前把门打开。


    门外果然是宋娘子,双眸明亮,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抱着一套青灰色的被褥。


    她愣了愣,道:“宋娘子,你这是”


    宋娘子腼腆含笑,“我知公子刚搬来这里,想必还没来得及置办被褥,所以把家中不用的先送了过来。公子放心,这些都是干净的,才洗晒过不久。”


    姜予微顿时一喜,“多谢宋娘子。”


    她今天晚上都打算先合衣凑合一宿了,反正现在还不算冷,露天而睡也不甚要紧。可没想到宋娘子居然会送被褥过来,这可当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我还做了些饭菜,公子若不嫌弃一并拿去吃吧。”


    姜予微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毛孩子,手里端了一碗青菜豆腐和两个白面馒头。


    那小孩头上梳着总角,眼神怯怯不敢看她。身上的衣服大了许多,像是用大人衣物改小后而成的,不过胜在干净整洁。


    宋娘子见她看着那小孩,解释道:“这是我家的二叔。”


    二叔?她还以为是她儿子呐。姜予微收回心神,连忙谢过。


    宋娘子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放下东西后急匆匆的带着她二叔走了。


    姜予微失笑,把门重新锁好。先将被褥抱去房中整齐的铺在床上,然后才坐在桌边吃她送来的饭菜。


    虽清淡,但却吃得很开心。


    入夜之后,星垂平野,寂静无声。姜予微躺在略有些摇晃的床榻上望着屋顶那个破洞,心想明日得找个人来尽快把这里修好,还要囤些柴火木炭,免得到了冬天不够用。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宣宁侯府的东角门外。裴仪翻身下马,大步跨过半膝高的门槛。一路上也没有提盏灯笼,借着月色径直来到书房。


    向门口当值的申甫询问过后,他入得里间抱拳行礼,回禀刚收到的消息。


    “爷,属下已查到夫人曾托鄠洲吉祥当铺的掌柜办过一张路引。据当铺掌柜描述,来办路引的人身形相貌与夫人一般无二,只是”


    陆寂端坐在黄花梨卷草纹官帽椅上,身穿一袭玄青色道袍。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自是风尘外物。


    闻言,他抬眸示意裴仪继续往下说。


    裴仪道:“只是属下查到手持此路引的人今日傍晚出现在了恂川,而守在鄠洲的人并未发现夫人离开。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爷责罚。”


    陆寂握住卷宗的手一顿,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晦暗不明,“她学聪明了。”


    裴仪眉头沉了沉,不解的看向他。


    陆寂拿起绿檀紫豪笔,饱蘸墨汁,漫不经心的道:“这路引是鄠洲城内办的,那她进城时用的又是什么?”


    裴仪一愣,恍然大悟,“爷是说夫人手上还有一张路引?”


    “如此大费周章,还留下金簪让你们查到,无非就是想把你们的注意力都引起恂川罢了。”


    裴仪不由有些心惊,他居然差点又上了夫人的当,幸好爷明察秋毫。


    “爷,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属下怕再这里下去会引起刘荣光的怀疑。”


    陆寂不置可否,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下几个字,问:“帮她离开静观寺的那个男子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近日只有中秋前大夫人请来扎花灯的王胡子一行人来过府上,这些人当中有一男子很是面生,平素深居简出也不与人交谈,应该就是他在暗中帮助夫人。”


    裴仪从怀里拿出一封供词递给了上去,又道:“属下已派人把王胡子押回镇抚司衙门,但王胡子也不知那男子的来历,只知他是青州佘家的当家带来的,姓李。”


    “青州佘家?”


    陆寂眸色一暗,陷入了沉思。


    对于佘家,他也略有耳闻。佘远山是青州有名的富商,早年靠走运茶叶而起家,商号遍布青州、漳州等地。


    不过姜予微是怎么和远在青州的佘家扯上关系的?


    裴仪嘴角紧绷,想了想道:“爷,佘家的当家眼下就在恂川,是否要派人去把他们带回去?”


    “不用了,动作太大容易招人注意,不必理会他们。”


    陆寂淡淡然又道:“予微喜欢反其道而行,此时必然还留在鄠洲。你把城门口的人暂时撤了,命他们暗中搜查,留意近期是否有孤身男子租赁宅子。若是找到了,切莫打草惊蛇。”


    “是。”裴仪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


    翌日,姜予微起了个大早。草草用过早膳之后便去问宋娘子何处可以寻到修缮房屋的工人。


    宋娘子认为此事自己身为屋主责无旁贷,自动揽了下来。


    她也没有推辞,谢过后去集市上置办了不少东西。林林总总总共计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终于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宋娘子找来的工匠动作很快,才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把屋顶那个破洞修好了。只是到底漏不漏雨,还需等到下过才会知道。


    姜予微把剩下的那二十六两现银分成了两份,一份藏在米缸当中,另一份藏在衣柜里。


    此处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贼上门偷盗。把银子藏在显眼处乃是个幌子,倘若真有贼来,摸到东西后自会离去,不至于贪得无厌伤她性命。


    至于剩下的那些银票也和之前一样分成三份,一份藏在米缸下的地里,一份藏在床板的缝隙当中,另外一份则贴身携带。


    一连过去了三四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守在城门口的那些锦衣卫早就撤离,她想大抵是李叙已经到了恂川,把这些人都引了过去。


    但姜予微仍不敢大意,一直在留心附近的动静。只要听到异响,她都会立即戒备。


    不过观察了许久并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逐渐的也就放下心来。


    这日,她用过午饭后便锁了门去找卖石磨豆花的葛大娘。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几单薄的秋衣,耐不住寒。等再过一段时日更穿不住了,趁着现在有空,正好可以去置办上。


    她本想去找宋娘子的,但转念一想有觉得不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子,宋娘子年纪不大而且丈夫又卧病在床。


    她若是时常登门,恐怕谣言会四起,所以这些天她有事都是直接去寻葛大娘。


    葛大娘家离的不远,拐过前面的那条街就是了。


    姜予微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周围的景致来。


    除了房屋瓦舍,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就是喜欢这种市井烟火之气,更喜欢自己可以随意自在地穿行其间。


    有几个半大的小子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吆喝着要去前面的溪涧里捉螃蟹玩。其中一个她认得,正是葛大娘的孙子。


    姜予微叫住他,问道:“春生,你奶奶可在家中?”


    春生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奶奶不在,她去乡下探望亲戚了,傍晚才能回。”


    他才说完,与他一起的伙伴催促道:“春生,你快点,再晚就被铁柱他们抢先了。”


    春生忙答应一声,撒腿追了上去。


    姜予微看着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了,扬起嘴角失笑摇头。


    既然要傍晚才回,她索性在这附近逛了起来。来了好几日,姜予微都还不清楚周围到底是何模样。


    城西的宅子大多按“井”字排列,四通八达。她家后院那条溪涧贯通南北,然后汇入城外的永定河。


    为了出行方便,官府在溪涧上搭建了好几座简易的木桥。姜予微一路逛下来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在其中一座桥的桥头歇息。


    清风徐来,清澈的溪水静静流向远处。水底青荇曼妙起舞,巴掌大的小鱼从这头倏忽又游到了那头。


    她下意识的抬眸眺望远处,不经意间忽然瞥见宋娘子的那位二叔正蹲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也不知在做什么。


    姜予微好奇心起,走上前探头一看。发现这位宋二叔竟是在用树枝练字,写的还是《三字经》。


    他颇为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姜予微就站在旁边。不过在地上写字很不方便,往往写不了几个便要擦掉重新再写,不然地方就不够用了。


    在他写到第三遍“首孝悌”时,姜予微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写错了,该写‘知某数’了才对。”


    宋二叔吓了一跳,回头见到是她忙站起来缩在角落里,抱着那根树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予微挑眉,心道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于是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道:“怎么不写了?”


    宋二叔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后面的我、我不会了”


    “给我,我教你。”


    宋二叔一喜,忙小跑两步把树枝双手奉上。


    姜予微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根树枝的尾端磨得圆润光滑,应该是经常使用的。她不动声色,在地上仔细地写下“知某数,识某文”几个字。


    宋二叔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巴巴的看着她道:“贺哥哥,你写得真好,比我哥哥写得都好。”


    姜予微勾唇轻笑,把树枝还给了他,“你哥哥的病可好些了?”


    一说到这个,宋二叔的神情变得无比落寞,摇头道:“郎中说哥哥的病治不好了,我前几日还看到哥哥在吐血。但他不许我告诉嫂嫂,怕嫂嫂担心。”


    姜予微见他如此懂事,不由叹了口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时事迫也。


    想着,她安慰道:“你别担心,只要按时吃药,你哥哥的病定能好起来的。”


    宋二叔悻悻的点头,“多谢贺哥哥,我要回去了,不然嫂嫂会担心的。”


    姜予微刚想嘱咐他慢点,忽然看到他的左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样子很不自然。忙拦住他,蹙眉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宋二叔一慌,立即将那只手藏在身后,“没、没什么”


    姜予微脸色沉了沉,“你若不拿出来,我现在便去告诉你嫂嫂。”


    宋二叔猛然抬头看向她,随即又垂了下去,这才慢吞吞的侧过身子把左手露出来。


    姜予微蹲在他面前,想要掀起袖子查看到底是哪里受伤。可是才一动,他立即痛的惊呼一声。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姜予微顿时不敢再动,问:“你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刚刚刚刚不小心摔了一下。”


    说完,宋二叔急忙补充道:“贺哥哥,这伤不要紧的。休息两天就能好,求你不要告诉我嫂嫂。”


    姜予微心里很不是滋味,“你怕看大夫需要花钱?”


    宋二叔咬住唇,几乎把头埋到了胸口。


    看来是猜对了,姜予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忍,道:“走吧,随我来。”


    “去哪?”


    “当然是去医馆啊。”


    “不!我不去医馆!”宋二叔急得语无伦次,竟然还想着要跑。


    姜予微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直接拖去了医馆。


    在路上他还不安生,挣扎着想要下来。幸好姜予微这两日干活练出了些力气,不然还真抓不住他。


    “你别动,让郎中好好帮你看看。你这伤定然瞒不住你嫂嫂,所以你倒不如现在治好了,省得你嫂嫂半夜还要替你担心。”


    “可、可我没钱”


    第85章 第 85 章 郎中


    姜予微把他放下来, 笑道:“这个简单,我可以先借给你。”


    宋二叔的小脸皱成了一团,闻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 局促不安地张了张嘴巴。


    明明年纪比春生大不了两岁, 可两人的眼神却是截然不同。春生纯真质朴、无忧无虑,可他的眸中却透出大人才有的成熟。


    姜予微还不等他开口便先道:“我知道你还不起,所以这钱算是我提前支给你的工钱如何?”


    “工钱?”宋二叔不解的看着她问。


    “我这个人比较懒, 不喜欢走动。所以若是有需要去街上买东西之类的活计,你就帮我跑腿。”


    姜予微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片刻,觉得工钱不能定得太高, 免得让他以为来钱很容易。当然也不能太低, 不然跑细了他的腿也可能还不完。


    想着, 她折了一个中间数, 道:“跑一次算你五文钱,直到还完为止,你可愿意?”


    宋二叔方才还耷拉着的脑袋立即抬了起来, 双眸明亮如星,迫不及待道:“我愿意我愿意!多谢贺哥哥。”


    看到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模样, 姜予微心头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只是他长年缺衣少食的, 头发又糙又涩,所以手感并不好。


    姜予微叹了口气,道:“进去吧。”


    医馆坐落在街头, 地方很小,但此时里面却挤满了人。她刚带宋二叔踏入大门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个伙计满手是血的从屏风后绕出,取了东西后又急匆匆的送到里面。


    屏风前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约莫才十三四岁,应该是那中年妇人的儿子。


    两人皆焦急的往里面张望,中年妇人脸上血色全无,神智也早已恍惚。若不是旁边的男子扶着,她只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姜予微走到角落里,问旁边同样往里面张望的中年男子道:“这位大哥,敢问这里发生了何事?”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唏嘘道:“铁柱他爹今天去城外的九峰山砍柴,结果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了,也不知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宋二叔的小脸立即一白,怯怯然躲在姜予微的身后。


    那中年男子自顾自的又道:“可怜啊,他家里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若是就这样没了,一大家子该如何是好?听说铁柱的病也是前段时间才刚好些。”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抬头往屏风后看去。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见一个皮肤黝黑、健硕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躺在榻上。


    左腿从膝盖处一直到脚踝,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到很长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暴露出来。


    伤口仍在不停的往外冒血,不仅洇湿了榻上的褥子,还顺着床榻的缝隙滴落在地面。那人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身穿青衣的女郎中见状,叫了声“不好”。忙唤伙计取来银针,动作迅速地在他几个大穴各施一针。


    然后又在伤口附近施针,过了一会儿血竟然慢慢止住了。那女子不敢大意,取来月刃刀将伤口里面的烂肉一点点清理干净。


    场景极为血腥可怖,见者无不心惊胆颤。可那女子却沉着如静、从容不迫,手里的刀又快又稳,须臾便将伤口处理干净。


    伙计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青釉细颈瓶,那女子接过后打开布塞,将瓶中的药粉尽数撒在伤口上,又取来干净的白布包扎起来。


    待做完这些她长松了口气,擦掉额间的细汗来到屏风外,对那中年女子道:“今晚他就留在这里,若是能熬到明日应该就能保住一条性命。”


    中年女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颤抖的握住那个女子,嚎啕大哭道:“周大夫,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周大夫忙让伙计把他们扶起来,安慰几句后便让他们进去瞧瞧。


    医馆内紧张的气氛顿时放松,几乎所有人都长呼了口气。姜予微受他们影响,虽然此前与那家人素未蒙面,可此时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到了原处。


    周大夫吩咐伙计去准备纸笔,说完后忽然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予微顿时咯噔了一下,不知何故的束手恭立起来。


    “你们来此可是要看病?”那女郎中走到了他们面前问道。


    姜予微忙将宋二叔从身后扒拉出来,把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


    周大夫也顾不得休息,蹲在宋二叔的面前,轻轻抬起他那只受伤的左手。


    宋二叔吃痛,抓住姜予微的衣服微微发颤,缩起脖子直往后躲。


    姜予微见状不忍,刚想开口提醒。谁知周大夫只是看了两眼,双手随即一个用力,只听得宋二叔的骨头发出一声很轻的脆响。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站起了身,淡淡道:“好了。”


    “好这就好了?”姜予微眨眨眼,神情呆滞。


    “他只是脱臼而已,把骨头复位后就无大碍。”


    姜予微低头去看宋二叔,发现宋二叔的手确实已经恢复如常,忙道:“不知需多少诊金?”


    周大夫不耐烦的蹙了蹙眉,道:“不用了,你们快走吧,没看到我这里已经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说罢,也不在理会他们,急匆匆去开药方了。


    姜予微和宋二叔站在医馆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


    宋二叔颇不习惯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那那个,贺哥哥,你若有事只管唤我就行。虽然大夫没有收诊金,但你也是我的恩人。哥哥说了,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


    姜予微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周大夫拿刀剜肉时的样子,眸色幽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日落之后,疏影横斜,水波清浅。池中倒映出一轮素月,星汉西流。


    诏狱内常年燃着火盆,摇曳的火光照在陆寂的脸上,明明灭灭恍若天人。


    他身穿月白色团花圆领袍,腰间坠一块青鸾佩。清雅矜贵的气度似乎与周围格格不入,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眸中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各种刑具整齐摆放在两侧,上面积攒了陈年的血迹早已无法清洗干净。颜色暗红,阴寒森冷,令人望而生畏。


    不多时,两名锦衣卫将一个身穿水青色撒花洋绉裙的年轻女子押了进来。


    那女子面露不忿,用力挣脱了两人的手,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整理好方才弄乱的衣服这才看向陆寂,冷声道:“陆大人,你这是何意?”


    陆寂背对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拿起了火盆中烧得通红的烙铁,漫不经心道:“问琴姑娘是聪明人,又何需多此一问?”


    问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他一眼,“陆大人不去抓谋害皇嗣的凶手,抓我来此做什么?我可听说皇上限大人半月内抓住真凶,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倘若明天天亮之后大人仍无法交差,届时只怕连皇上也保不住你!”


    站在一旁的裴仪眸色沉了又沉,虽然巫蛊之物已经被他们查了出来,但半月前刘荣光进宫面圣,直指中宫失德。他家爷为了大局不得不立下军令状,以性命为担保才勉强争取到半月的时间,现在她竟还敢拿此事来要挟爷?!


    陆寂闻言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一笑道:“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问琴自讨了个没趣,下巴高高昂起,神情倨傲的收回视线,“我还要回去侍奉淑妃娘娘,没空陪你们耗在这里!”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她走了没两步,裴仪忽然出现拦住了她面前,手压在绣春刀的刀柄上,看向她眸子森寒可怖。


    问琴心口猛然一跳,喉间攒动不由自主的咽了唾沫。反应过来后立即回头看向陆寂,冷笑道:“陆大人难不成还想对我用刑?”


    陆寂勾起唇角,温声道:“问琴姑娘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得力助手,我怎敢对你用刑?”


    “你知道就好!”


    问琴挑眉,幽幽的道:“淑妃娘娘对陆大人一向敬重有加,可陆大人却偏偏不领她的情,叫我家娘娘好生失望啊。”


    陆寂不置可否,扔掉手中的烙铁,信步走到她面前,道:“问琴姑娘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今天既然能请你来这里,自是经过皇上点头的。”


    问琴拢在袖中的手用力紧握成拳,“你用不着吓唬我,我服侍娘娘多年可不是吓唬大的。”


    “淑妃娘娘出事的前一日,你去了哪里?”


    问琴道:“娘娘那日忽觉身子不适,命我前去太医院请胡太医来看诊。”


    “宫妃用药都有详细的记录,所用之药渣也必须留存以备查验。昨日,我去太医院查看了淑妃娘娘这几日所用的药方。”


    陆寂掀起眼帘,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不对,近三日给娘娘的保胎药和之前的不一样”


    问琴后背惊起一层冷汗,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疼,“娘娘的安胎药一直不曾换过,能有何不对?!”


    陆寂道:“药材一样,但颜色却不同。”


    “颜色?”


    问琴狠狠掐了下手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我知陆大人素来向着凤仪宫,但你休想用这种无稽之谈来污蔑我家娘娘。等出了这里,我定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陆寂挑眉,倒是有些佩服起她这种不怕死的勇气来。是以好心解释道:“问琴姑娘难道不知药熬过一次和熬过两次的颜色是不同的吗?”


    问琴愣了愣,“什么熬过两次?”


    “淑妃娘娘胎像不稳,安胎药是需早晚各服用一次的。但两次的药并不会重新抓,而是同一付重复熬上两遍。可是娘娘近三日的药从颜色上看却只熬过一次,姑娘可知为何?”


    第86章 第 86 章 问琴


    问琴的表情有些僵硬, 皱起眉头不悦的反问:“我如何会知道?”


    陆寂闻言并不恼怒,只是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主子用不上的东西,底下的人又怎会真的上心?”


    负责为淑妃熬药的人是胡太医的徒弟郑越青, 他一直跟在胡太医身边抄录药方、学习治病之要, 自然也经常出入清澜殿。


    熬药这种小事本落不到他这个太医院吏目头上,但淑妃谨慎又不信任其他人,所以最后便是由他来负责。


    出事前两日, 郑越青按照要求尽职尽责的早晚各熬煮一次。但是到第三日的时候,他为了去怡红楼赴好友的邀约便偷懒少熬了一次。


    他以为只是药渣而已,又封存起来了不会有人特意去查, 谁知碰上了陆寂。


    问琴暗骂了声, 手心里全是浸出的冷汗。陆寂心思缜密, 多智近妖, 只要稍有破绽就立即会被发现。


    自己特意叮嘱要万分谨慎小心,没想到竟然还在这种细小的环节出了差错,一时间肠子都快悔青了!


    “那又如何?”


    “据郑越青交代, 出事前三日清澜殿曾来人半夜急召胡太医前去。胡太医回来后忧心忡忡却什么也不肯说,他让郑越青按照往常那样熬制安胎药。但药熬好之后, 胡太医却又让他倒掉,换上了自己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的。那药大补, 却是强行保胎之用,对腹中孩子百害而无一利。”


    陆寂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道:“所以三日前, 皇嗣便已经胎死腹中了吧?”


    问琴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掐进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陆大人既然怀疑胡太医,怎么不去盘问他反而问起我来了?”


    陆寂失笑, 道:“出事前一日的下午,你去太医院到底干了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娘娘突觉不适,我是去请胡太医来看诊的!”


    陆寂眸色如霜雪,冷声拆穿了她,道:“民间有一味药叫血行草,乃是专用于妇人落胎,服下后半个时辰便会强行催产。你从胡太医手里取得此药,又算好时间故意提前服下,便是想在凤仪宫嫁祸给皇后娘娘!”


    问琴身形猛的一颤,紧紧咬住牙关道:“陆大人有何证据?污蔑淑妃娘娘可是重罪,即便你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见她还如此嘴硬,陆寂嗤嗤的笑了起来,“胡太医都已经招了,他跟姑娘可不同,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十几条性命要护。至于那血行草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也都一一查明清楚,可需我现在把他提来与姑娘对峙?”


    问琴脸色异常难看,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寂,似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一般。


    陆寂恍若未觉,轻飘飘笑道:“姑娘如此忠心,竟然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我只好大刑伺候了。毕竟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需抓紧时间。”


    “你敢!”问琴神色骤然一变,眸中涌起浓浓的惊慌,“我可是宫中女官,有品阶在身,你岂可对我用刑?!”


    然而她话音刚落,膝盖忽然就被人踹了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立即跪倒在地,半天都站不起来。


    桑虎早就不耐烦了,脸上横肉抖动,狠狠地“呸”了声,骂道:“你也不看看眼下是在何处?还敢在此装腔作势,死在老子手里都王公贵族都不知凡几,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裴仪上前,虚虚的拦了拦,“桑虎,她好歹是个女子,怎么也是要怜香惜玉的。”


    “什么怜香惜玉,老子可从来没说过不打女人。你要怜,你躲一边去,别妨碍我办事!”


    说着,直接拿起架子上摆放的长鞭朝她走了过去。那长鞭上满是倒刺,打在人的身上能将一整块皮肉都带下来,可怖至极。


    问琴浑身瘫软,惊恐的看着他道:“你们敢!我可是淑妃娘娘的人,你们敢动我,娘娘定不会饶过你们!”


    陆寂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里交给你们了,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


    “是!”


    陆寂拂袖,施施然离开了这里。皎洁的月华铺散在他身上,莹润生辉。须臾,后面传来了问琴凄厉的惨叫声。


    翌日一大早裴仪便前来禀报,道:“爷,问琴已经招了。”


    “哦?她都说什么了?”


    裴仪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说此事是她一人所为,与淑妃无关。那日淑妃在御花园中游玩,不慎被一只野猫惊吓,当日晚上便觉不适,胡太医诊治后发现肚中皇嗣已胎死腹中。是她买通了胡太医,让其谎称皇嗣无恙,又强行保胎。待时机成熟,取来血行草暗中放入淑妃的膳食里,再嫁祸给皇后娘娘。”


    陆寂冷笑,面露嘲讽,“看来是早就串通好的,她寻了什么借口替淑妃脱罪?”


    “五年前,淑妃曾下令处死了她弟弟。她一直怀恨在心,故而报复。”


    五年前淑妃确实下令处死了她的亲弟,这个理由找得倒还真是不错。不过陆寂记得问琴与这个弟弟的交情并不好,甚至还可以用憎恶来形容。只因她弟弟好赌,时常责打父母。


    “胡太医怎么说?”


    裴仪抿唇,道:“胡太医今晨也突然改了口,说一切都是受了问琴的指使。”


    陆寂不觉意外,淡淡的道:“看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裴仪知道自家爷的意思,眼下还不是动刘家的时候。问琴认下所有罪名,其实也是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让他有理由不再追查下去。


    想着,他道:“鄠洲那边有消息了,夫人化名贺游,眼下就住在城西的永乐巷中。”


    “贺游?”陆寂舌尖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唇边牵起一抹很浅的笑容来,道:“让人守住整条巷子,准备辆马车,下午便出发。”


    裴仪蹙眉,道:“可皇上那边恐怕会召见爷”


    “无妨,大事已毕,这里不需要我在也可。你待会去吏部帮我告几日假,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去城外的庄子上修养。”


    “是。”裴仪领命,急匆匆的走了。


    第87章 第 87 章 蕴宜


    未时刚过, 一辆翠幄青绸车从饮马巷中驶出,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陆寂慵懒的倚靠在秋香色引枕上, 拿起放在一旁的《虎钤经》。这卷书是姜予微上次去静观寺时落在车里的, 而后一直忘记拿回去了。


    他随手翻开一页,发现泛黄的书中夹着一片压扁的山樱花。


    山樱的花期在暮春,也不知姜予微是何时夹在里面的。他又拿起干花放在眼前细细观瞧, 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幽深难测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无奈。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响起裴仪低沉的声音, “爷, 是温举人。”


    陆寂眸光一寒, 微微探过身子掀起车帘往前看去,果然看到温则谦正站在不远处。


    他身穿一袭虾壳青细葛深衣,头戴网巾, 眉眼温润如玉,周身气度好似林下松风, 站在人群当中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


    陆寂勾起唇角,温声笑道:“温公子,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温则谦神色自若,只是紧握成拳的手僵硬了半晌才松开, 双手抬至胸前作了一揖,道:“多谢陆大人关系,在下素来无恙。”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陆寂看了眼他来的方向, 问:“温公子这是要去何处?可需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好友相邀,我正要前去赴约。地方就在前面,无须劳烦大人了。”


    陆寂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他腰间挂着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颜色有些旧了,而且绣工远算不好。而温则谦还如此宝贝的贴身携带,可见是真心喜欢。


    他看了半晌勉强辨认出上面是什么图样,非寻常常见的牡丹墨兰之类,而是鲜少有人用的薇菜。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这只香囊为何人所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寂眸底蓄起阴寒的怒意,面上却是不显,淡淡笑道:“本官还有件急事要去办,便不打扰温公子了。”


    “陆大人慢走。


    温则谦避到一旁,举止有度的又行了一礼。马车从他面前经过,继续朝城外而去。


    他伫足观望,直到车轮滚过的声音逐渐远去才收回视线,眉梢泛起阵阵寒色,抬步往走向刘府所在的朱雀街。


    一夜北风过后,鄠洲城内的树木都开始泛黄。落叶簌簌飘零,城外层林尽染。


    姜予微提着刚从酒楼里买来的秋月白,准备今日晚上好好喝上一杯庆祝自己的新生。


    然而在路过昨天那家医馆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抬眸往里张望。


    只一眼,她便看到那位周大夫正在为一位四五岁的小女孩把脉。她面容沉静,有条不紊的又询问了些细节,然后在纸上写下药方。


    姜予微想起她昨天面对那骇人的情景十也是如此,旁边围观的人当中不乏有五大三粗的汉子竟都不如她镇定,处理伤口时也是得心应手。


    这其实需要极高的医术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地步,可她的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相差无几,为何会习得一身本身又在此坐诊呢?


    想着想着不由入了神,姜予微站在门口连一动也没有动。


    医馆内的周蕴宜落下最后两个字,刚想叮嘱几句,抬眸时忽然看到昨天那个书生站在外面还一直听着她看,不由愣了愣。


    她将药方递给带小女孩来看病的妇人,道:“拿上这张方子去前面抓药吧,吃上两日便可痊愈。”


    小女孩头上梳着总角,两侧各绑了一枚精致的银铃铛。小脸圆润白嫩,软软糯糯的道:“谢谢周大夫。”


    周蕴宜心头顿时一软,揉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不客气。”


    送走这对母女,她径直起身来到门口。站在两节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姜予微,问:“你有事?”


    姜予微本只是想看看,不料竟被正主抓来个现行,慌乱的都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待发觉自己这幅模样实在太过愚蠢之后,她忙打住,干笑了两声,道:“周大夫别误会,我只是路过。”


    怕周蕴宜不信,她还忙举起刚买来的酒。


    周蕴宜被她这个举动逗得一笑,眉眼舒展开来,“路过需要在这里站这么久?”


    姜予微颇觉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登徒子在偷看人家小姑娘呐。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见姑娘年纪与我相仿却医术了得,很是钦佩,故而才”


    “你是在奇怪为何我一个女子却能在此坐馆行医吧?”


    “我”姜予微语塞,因为她确实很疑惑。五行八作当中几乎看不到女子的身影,她们从小就被教导不可随意抛头露面。


    未嫁时需恪守闺训,出嫁后需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可周蕴宜却能不顾世俗争议在这里开设医馆,着手稀奇。


    周蕴宜道:“今日医馆里病人不多,你可要进来坐坐?”


    她略一思索,没有推辞,“那就打扰周大夫了。”


    周蕴宜一笑,跟伙计打了声招呼后便把她带到了里间的茶室。


    说是茶室,但除了些许茶器外旁边还摆放了脉诊、银针等物。


    原本用来摆放古玩字画的博古架也换成了香椿木药架,上面还晾晒着刚采摘回来不久的药材。


    周蕴宜解释道:“有些人对于自己的病情羞于启齿,故而单独设置了这个地方。药材也都是我自己闲暇时去山上采来的,价钱能便宜许多。”


    姜予微点头,心道她当真是为好郎中。想着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周姑娘为何会行医?”


    周蕴宜的相貌谈不上出众,但看上去很是舒服。特别是笑起来,如沐春风般。


    “我爹也是大夫,小时候他经常会带我和哥哥去医馆里玩。但他从来不教我医术,只教哥哥。我气不过,寻来医书自己学。”


    说起这些往事,周蕴宜仍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娇憨之态尽显,“后来我追随师父游历江湖,见识到诸多穷苦百姓无力求医只能等死。自那以后我便立志一生治病救人,所以在这里开了这间医馆。”


    姜予微猛然怔住,心头像是被惊雷一记重击,呆呆的看着她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蕴宜见她又变成这幅模样,失笑道:“怎么?不可吗?”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周蕴宜咯咯笑了出来,“男人做得的事,为何女人做不到?女子的天地从来都不在一方宅院之内啊。”


    姜予微端坐在榉木圈椅上,认真思索起来。这句话给她的冲击远远胜过十数年来所受的教诲,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


    倘若她是个男子大抵能很自然的说出自己的志向,无论是考取功名、造福百姓,还是游历江湖、增广见闻。可她是个女子,志向于她而言又是什么呢?


    周蕴宜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你呢?你又为何乔装改扮孤身来此?”


    姜予微的瞳孔顿时收紧,不敢置信看着她。


    “我是大夫,昨天你刚到医馆我便已经看出你是女子了。”


    原来如此,姜予微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不愿与人为妾,所以逃来了此地。”


    周蕴宜眼前一亮,夸赞道:“如此说来,你我是同道中人啊!”


    姜予微苦笑了声,实在自残形愧。今日若非被她一语点醒,自己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


    “周大夫,不知可否让我留在医馆中学习医术?”


    虽然逃到了这里,但她还从未想过今后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总不能再找个男子成婚生子吧?那样自己费尽心思的离开陆寂意义又何在?


    她也想像周蕴宜一样,寻一寻自己的道在哪里。


    周蕴宜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姜予微欣喜若狂,忙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周大夫!”


    “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姜予微顿了顿,道:“我现在叫贺游。”


    现在?


    周蕴宜立即明白过来,也没有追问,从善如流的道:“那我今后便唤你阿游可好?”


    姜予微笑道:“甚好!”


    “阿游,我很严格的。一旦开始便绝不允许你打退堂鼓,你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姜予微弯唇,明眸如同暗夜里闪烁的星辰,璀璨无比,“夫子放心,在下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都露出欣赏之色。周蕴宜道:“好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明日辰初记得到医馆来。”


    “是。”


    姜予微告辞离开,走在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自刚才起就一直不曾落下。


    今日大喜,她心情极好,特意又绕道去了趟明月楼,买来新出锅五味蒸鸡和煎烂拖齑鹅。只可惜昨日宋娘子丈夫的病情又加重了,不然可以邀他们同饮。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她先打来水净手,然后拿着酒和鸭鹅推门而入。


    然而她刚跨入房门立即僵在了原地,方才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脸色苍白如纸,喉间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陆寂”


    第88章 第 88 章 无耻


    狭小的房间内多出一个人来显得有些逼仄, 陆寂身穿一袭云纹织金锦直裰站在窗前巍然挺立,宛如青松。


    阳光斜照进来,微尘流转, 般般入画。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白玉, 神色淡漠的在认真端详。


    姜予微认得那玉,那是她刚来鄠洲时在街上闲逛,偶然路过一家杂货铺子瞧着喜欢便买了下来。之后放在包袱里不曾戴过, 前日收拾房间,信手搁在了桌上。


    那玉水头不好,并不值钱。


    她深吸了口气, 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内侧,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若无其事的把东西放在榉木方桌上, 头也不抬道:“陆大人怎么来此?”


    陆寂看了她一眼, 掀开青色帷帐来到她跟前。仿若古井般深邃的眸中没有丝毫温度,道:“玩也玩够了,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


    姜予微自嘲一笑, 眉宇间充满了讥讽,“京城可不是我家, 何谈回去两字?!”


    陆寂陡然握紧了手里那块白玉,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白。在听到她宁愿住在这破败不堪的地方也不愿意随自己回去, 周身气度更是冷得骇人,咬牙道“你就这般不愿留在我身边?!”


    “是!”


    姜予微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双眸,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便已脱口而出。


    白云悠悠, 秋日杲杲,屋内却是如坠冰窟。陆寂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因为温则谦?”


    他把那块玉扔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姜予微皱起眉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仔细一想便想了起来。这块玉与之前温家送来的那块白玉同心佩颇为相似,只是上面的纹样是鸾鸟。


    她沉下眸子,满腔愤懑和不甘。心想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陆寂大抵也不会相信,索性承认了下来,“是!是有如何?!”


    话音刚落,陆寂忽然冷眸朝她逼近。


    姜予微吓了一跳,急急往后退去。然而才退了两步,肩膀便撞在墙上再无处可退。


    陆寂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双目猩红,手还不断在收紧,掐得她喘不上来气似乎是真的动了想杀她的心思。


    可是才过了片刻,他忽然松开手,神情也恢复如常。眼帘轻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道:“卿卿最好还是跟我回去。”


    姜予微捂着脖颈剧烈的干咳起来,脸上血色全无,看着他这幅自若从容的模样只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前一瞬还是盛怒,可眨眼睛又能冷静下来,如此这般何其可怕?


    她忍住想要发抖的冲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声音,道:“你此言何意?”


    陆寂退开少许,温声笑道:“卿卿可知毁掉一个人最有用的办法是什么?”


    她喉间干哑涩痛不已,根本不敢接话,看向陆寂的眸底难以遏制的浮现出恐惧。


    “想要毁掉一个人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毁掉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陆寂残忍一笑,看着她森森然又道:“在你心目当中,你的则谦哥哥光风霁月、温柔体贴。你说倘若我将他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会不会很有趣?”


    “你、你说什么?”


    姜予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刹那间涌遍全身。


    “淑妃不慎滑胎,却妄想以此来陷害皇后娘娘。如今此事已经查明,皇上震怒,褫夺封号并将其打入冷宫。刘荣光自知大祸临头,在紫宸殿前脱帽待罪长跪不起。皇上念他有功于社稷,只罚他幽居自省。如今朝野上下无人敢得罪我,我若不开口,纵使你的则谦哥哥是会试第一,恐也无人敢举用。”


    姜予微倒抽了口凉气,咬牙死死的盯着他,道:“你这是以权谋私!”


    陆寂轻嗤,满不在乎,“那又如何?难道皇上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人而降罪于我吗?”


    他顿了顿,又道:“温则谦科举无门,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回乡,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但你的则谦哥哥满腹经纶,想必是不甘心就这边灰溜溜回去。那便只剩下一条路了,投靠刘荣光获他举荐,入朝为官。卿卿随我一路走来,应该知道刘荣光是怎样的人。你说以我的本事是否能在三日内令他向刘大人投诚?”


    姜予微胸口起伏不定,脑海里一片空白。指尖掐入掌心,有血迹顺着缝隙滴落下来。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嚼齿穿龈,怒不可遏。


    “你无耻!陆寂,你无耻!”


    陆寂仿若未闻,淡然的拂了拂衣袖,问:“卿卿现在可愿随我回去了?”


    姜予微双手撑在墙上,勉强站稳。心痛如绞,悲愤交加,只觉得这天上地下竟无一处可供她容身。


    她才答应了周蕴宜明日去医馆学习,院中的柿子也未曾尝过。


    明明明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可如今却又要回到那座牢笼当中,一时间泪水潸然而下。


    “你为何不杀了我?”


    她的声音很轻,但陆寂还是听清楚了,霎时间愣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何要如此待我?!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明知我不心悦于你,可你却还要自甘下贱强留我在身边!陆寂,你要真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鄠洲知府崔乃龄得知陆寂亲自来此的消息,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急匆匆的赶来拜见。结果刚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心想里头是哪位天神奶奶,竟然敢指着活阎王的鼻子骂?


    但见门口守着的锦衣卫面无表情,杀意凛然。他忙抬眸去看天,又掏了掏耳朵,露出一脸茫然之态。


    其他鄠洲官员也有样学样,不是低头找戴在脑袋上的官帽,便是去看连影子都没有的云雀。


    屋内陆寂也是大怒,眉峰紧锁在一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可他顿了半晌后忽然避开了姜予微那悲怆至极的眼神,眉眼也放松下来,道:“卿卿休要再说气话,随我回去吧。”


    姜予微用力推开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秋月白猛灌进口中,仿佛这样就可以一醉解千愁。


    她喝得很急,酒呛入肺里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又闷又痛,脸都憋红了。


    陆寂蹙眉,上前想要把酒抢来,结果还没挨到又被她推开。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掌劈在姜予微的颈后。


    姜予微“嘤咛”一声,立即昏死过去。酒壶脱手摔碎在地,醇厚的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陆寂忙将人揽在怀里,垂眸看着她的柳眉仍然蹙在一起,轻叹了声,指尖忍不住想要帮她抚平。


    屋外众人听到巨响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又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强忍住好奇心继续耐心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房门终于打开,陆寂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里走了出来。


    崔乃龄“哎呀”了声,疾步上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陆大人。”


    陆寂点了点头,客气的笑道:“内子顽劣,与我拌了几句嘴便从家中跑了几处。这段时间多亏了崔大人帮忙才如此顺利,陆某在此谢过了。”


    崔乃龄哪里敢当他一句谢?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忙道:“陆大人客气了,今后你若还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尽管说,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我记得崔大人任鄠洲知府已有四年之久,在位期间深得民心。待明年吏部考核过后,崔大人也该动一动了。”


    崔乃龄心下大喜,嘴角情不自禁的勾成月牙形状,深深作了一揖,笑呵呵道:“那就借陆大人吉言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陆寂借故告辞,抱着姜予微径直上了马车。


    住在城西永乐巷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他们都头一次见到如此好的翠幄青绸车,纷纷围在外头看起了热闹。


    等了好半晌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公子竟从里面抱了一个人出来,三五成群的议论起来。


    张胡子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可平生最好的是听各家的墙头。无论谁家出了事情,他都是头一个知道的。


    见此情形,他摸了摸脸上那几个稀稀拉拉的胡须,挑眉道:“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我听说是京里的大官到此捉奸来了!”


    旁边几人都露出怀疑之色,“京城的大官来此捉奸?你这话能信吗?”


    张胡子“啧”了声,不服气道:“你没瞧见后头跟着的人是谁吗?那便是咱们鄠洲的知府大老爷!连知府大老爷都毕恭毕敬的人,那来头还小得了吗?”


    又有一人提出不解,道:“可我听宋家媳妇说住在这里的是个年轻的读书人,捉奸能捉一个男人?”


    张胡子脸上挂不住,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懂个屁,京里的贵人最爱玩这些稀奇的玩意儿!”


    众人将信将疑,但见他言之凿凿的不由也信了几分。有好事者还专门跑去宋娘子那打探消息,再得知确实是年轻男子后更加唏嘘起来,连连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马车内,姜予微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兔儿爷,躺在那儿双眼紧闭,睡得很是不安稳。


    第89章 第 89 章 病重


    陆寂一手揽住她的细腰, 另一只手护住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然后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够舒服些。


    黄鸟数声残午梦, 尚疑身属半山园。马车穿过繁华热闹的长街, 晃晃悠悠驶出城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寂就这样一直静静注视着怀里的美人儿。漂亮的凤眸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但最后都只化作轻轻一叹。


    自从入了锦衣卫,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可是今天他忽然迷茫起来,不知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姜予微心里不曾有他, 他早就心知肚明, 也曾尝试过想要放手。可吃过蜜糖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再去吃砒霜?


    只要一想到姜予微会与别人成亲生子, 他便无法忍受。那滋味宛如剖心噬骨、痛不欲生!


    所以宁愿让姜予微憎恨自己, 也不想放手。


    他抬手,轻抚过怀中之人的眉眼,声音沙哑道:“你为何还想不起来我是谁呢?”


    说罢, 陆寂倒在秋香色引枕上看着窗外远处的风景自嘲苦笑。不经怀疑起,倘若姜予微记起那段往事后会因此而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吗?答案大抵仍会是“不愿”!


    山远翠眉长, 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


    他一动, 腰间悬挂的双兽纹玉佩也随之滑落。那玉佩质地细腻,入手温润,是难得的精品。


    可如此品相的玉佩竟配了个歪歪扭扭的柳叶络, 正是姜予微之前用来练手后又随意丢弃的那个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姜予微看着头顶那熟悉的莲青色百花穿蝶床帐便知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牢笼当中。


    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不再常穿的那件草白色细葛直裰,而是换成了舒适宽松的丁香色绣花蜀锦长裙。


    她痛苦的闭了闭眼, 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想尽力汲取些温暖。可是锦衾孤寒,纵使再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窗外蛙鸣阵阵,以往还颇觉野趣。现在听着却只觉得格外厌烦,吵得她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想爬起来唤杏容去把那扰人清静的玩意儿赶走。


    谁知才一动,旁边传来了陆寂清淡平缓的声音,“醒了?醒了便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姜予微身体僵硬,回头只见他倚靠在床沿边,姿势闲散的握着一卷《虎钤经》在看。一川明月疏星,烛影深深,更阑人静,仿若寻常。


    那书颇为眼熟,似乎是她的。


    姜予微不愿搭理他,也歇了叫杏容的心思,背过身又躺回床上。双手抱肩,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陆寂见状,眸色稍黯。放下手里的书靠了过了,肘部搭在她的枕边,修长的手指勾出一缕青丝细细缠绕,柔声哄道:“喝了吧,不然会头痛。”


    “不想喝。”


    她的脸色白至透明,身量单薄似弱柳扶风。陆寂既心疼又无奈,叹道:“你同我置气,何苦作践自己的身体?”


    姜予微盯着床帐上精美繁复的绣花,头昏脑涨实在不耐烦和他纠缠。猛的坐了起来,从他身上跨过,端起放在床边绣凳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草药的苦味顿时在舌尖弥漫,她皱起眉头一饮而尽。然后把青花宝莲纹碗重重搁下,又躺回到原来的位置。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明显带着怒意。陆寂看着缩在锦被里小小的那小小的一团,只得把糖渍梅子放回碟中,眸色隐忍痛苦。


    一夜无话,更漏滴到天明。姜予微醒来后神情恹恹,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陆寂破天荒的陪她一起用早膳,换做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就到了镇抚司衙门。


    离开这几天,厨房新换了个厨子。听说夫人回来想着要大显身手,于是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有人参乌鸡汤、云片火腿、槽银鱼和水荷虾儿,道道色香味俱全。


    只是姜予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后便起身去了里屋,斜倚在她经常躺的那把醉翁椅上。


    屋内侍奉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觉得夫人这次回来后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无人敢多嘴嚼舌,因为南枝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陆寂倒是神色自若,淡定的用完了早膳。


    檀雪立即奉上清水和干净的棉帕子,他净了手,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易克化的粥食温在灶上,夫人若有胃口了立即端来。”


    “是!”竹韵领命,急匆匆去了。


    鸟鸣啁啾,抱厦前的那株山樱结了许多红彤彤的果实,看上去颇为喜庆。但这种果子又酸又涩,根本不能入口。


    姜予微呆呆的看着窗外,手里的书连一页都不曾翻动过。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陆寂的声音,“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们去游湖可好?”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个人影,默默收回视线,道:“不去,湖边风大,我怕冷。”


    “那可要去城外赏菊?九华山下有许多菊花。眼下正值花期,咱们可以登高望远、赏花饮酒。”


    姜予微冷笑了声,不阴不阳的道:“怎么?陆大人不怕我又跑了。”


    陆寂久居高位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本是想讨她欢心,没想到却接连碰了好几个软钉子,脸上也不大好看。嘴角紧绷,又不忍再苛责,只得兀自声生闷气,吩咐杏容好好照顾她后便拂袖而去。


    杏容看着两人这般,眉头皱成一个死结。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是无能为力。


    一连好几日,姜予微都是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这天早起,杏容服侍她穿衣,忽然发现原本合身的衣服宽松了不少。


    仔细一瞧,这才惊觉姜予微竟然消瘦了这么多,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忙派人去请郎中。


    可是郎中看过之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说她是郁久神伤所知。


    杏容无奈,只好每天在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以前姜予微爱吃的,她全都做了一遍。可姜予微每每只吃几口便说饱了,急得她不停的唉声叹气,生生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淑妃被贬,原以为刘家能消停好一阵子。然而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裴仪便急派人来传信请陆寂过去。


    陆寂知道姜予微心里有气,也想给她一段时间接受现状,所以这些天都在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等再次回府,已是十月初七。


    他刚跨入二月阁的院门,便见杏容从房中冲了出来,扑到他的脚边,涕泗横流的痛哭道:“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陆寂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沉着脸掀开帘子来到屋内。


    天际乌云密布,从辰时起就有要下雨的迹象,晦暗的光线从直楞子窗漏了进来。当看清躺在榻上的人时,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短短数日,姜予微变成消瘦不堪,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都仿佛要承受不住。面色惨白毫无血气,眼神空洞无光,见他进来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好似魂魄已经不在这里。


    陆寂眉头紧锁,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然而才伸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紧紧握成了拳头。眼神冷冽阴沉,叫来杏容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离府才半月,为何姜予微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杏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非是奴婢们伺候得不用心,而是而是夫人根本不愿吃东西。起初奴婢同夫人说话,夫人还会回答,可这两日连话都不说了。”


    蒋嬷嬷闻讯赶来,在门口听到这番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你们这些个糊涂的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也敢自己瞒下。夫人若有差池,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


    跪在一旁的檀雪委屈道:“嬷嬷,是夫人吩咐我等不许说出去,更不许告诉爷,否则她就她就”


    蒋嬷嬷愣了愣,看了姜予微一眼,又担忧的看向陆寂。


    陆寂自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漆黑的眸子覆盖上一层彻骨的寒霜,声音平缓的道:“去端碗鸡汤过来。”


    汤一直在火上温着,很快就端了过来。


    他接在手中,一步步缓慢走到姜予微的面前,扯了扯嘴角像往常那样柔声哄道:“卿卿,你想逃出去也要先有力气才行。把这碗汤喝了吧,不然你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姜予微仍旧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杏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道:“夫人,您吃些吧,奴婢求您了!”


    姜予微被她吵得头痛,其实刚才自己都听到了,只是实在提不起力气也懒得动,四肢重得如同被灌了铅般。见她还在磕,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陆寂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上前扶住,可是手将将触碰到她的后背立即惊得心口一跳。


    太瘦了,她何时变得如此消瘦了?!


    姜予微没有理会他,强撑着自己端过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然而才喝下去,她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滚,难受的趴在榻边立即又全都吐了出来。


    第90章 第 90 章 解药


    脖颈处青筋暴起, 耳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红。额头细汗密布,表情十分痛苦,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待吐完后, 姜予微越发虚弱, 只能顺势趴在那儿气若游丝,黛眉紧蹙,憔悴不堪。


    陆寂见此情形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久经生死,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面不改色,可此时眸中明显闪过慌乱。


    他忙倒了杯水, 好在茶水还能咽下去。缓了半晌后, 姜予微总算是恢复了些许。


    蒋嬷嬷见杏容还在那哭哭啼啼的, 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踹了她一脚, 骂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拿上爷的帖子去请太医过来!”


    杏容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去了。


    乌云蔽月,四周笼罩在浓郁的黑暗当中。远处茫茫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这时,忽然一道紫电划破天际, 照亮了整个二月阁。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响彻九霄。


    室内暖香弥散, 层层帷幔后露出一只细白匀称的玉手。鲁太医坐于榻前隔着丝帕搭在脉上,沉吟许久后他收回手,又询问了杏容几个问题便出去了。


    立即有丫鬟将玉手重新塞回到锦被当中, 所有人皆面色凝重。


    鲁太医来到门外,对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道:“陆大人。”


    陆寂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潮气的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闻言, 他回头看向来人,沉声道:“鲁太医,深夜劳烦你跑一趟,陆某在此谢过了。”


    鲁太医道:“陆大人客气了,尊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思太过郁结于心,以致耗气伤血、体虚乏力。”


    陆寂点了点头,刚才他已经仔细询问过杏容,鲁太医所言和之前请的郎中所言相差无几。想着,便道:“太医可有救治之法?”


    “这”鲁太医面露难色,道:“药石之法,作用不大。夫人的病是心病,还需心药来解。”


    陆寂眉头紧蹙,“还请太医勉力一试。”


    鲁太医叹了口气,道:“那下官先开几剂药试试,夫人若有相谈甚欢的好友可请来府上开解一二,或许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陆寂愣了愣,陡然想起姜予微到了京城后除了侯府里的人外并无其他认识的人。他知道在溧洲姜予微有个好友名叫沈绛辉,但是在这里徐盈月或许勉强可以算一个吧?


    他垂下眼帘苦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沙哑的道:“多谢太医。”


    鲁太医连忙推说不敢,然后便去开药方了。


    送走他后,陆寂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大雨倾盆而下,声声滴碎清梦。晓寒芳草,西风卷落叶。他深吸了口带有泥腥味的空气,面色沉重的抬步迈入房中。


    金蝉随鲁太医去抓药了,只剩下杏容和竹韵在旁照顾。


    灯火阑珊,姜予微半躺在厚厚的锦被当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被风雨摧残过后的梨花娇艳脆弱,又似天际的彩云倏忽而散。


    药很快熬了过来,杏容端到床边细声求她喝些。


    姜予微依旧没有推辞,只是喝下去之后立马又吐出来,愈加难受。


    陆寂的喉间干涩异常,心如同被针扎了扎透,疼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他挥手让侍奉的丫鬟们都出去,自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姜予微。


    房门关上,隔绝了噼里啪啦的雨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予微不愿理会,侧过身子把头转向里面。气息微弱,没过一会儿似乎便睡了过去。


    红烛残照,满室生寒。陆寂枯坐一夜,见天际泛白才瞧瞧起身唤来杏容梳洗。


    床上的人还没有醒,秀眉颦起,睡得很不安稳。他深深看了一眼,吩咐几句后便去了外院的书房处理公务。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黎明方歇息,到处潮湿不堪。


    守在仪门外的裴仪见他眼中布满血丝,劝道:“爷,您先回去休息吧。您已经几夜不曾合眼,这里有属下和桑虎守着,不会有事。”


    陆寂摇头,如今姜予微病成这样,他哪里还有心思?倒不如让脑子清醒些。


    他来到书房坐在黄花梨平头案前,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写下“圣心眷恋西北”


    及至天光大亮,陆寂把写好的奏折放到一旁。刚想拿起另一封密函,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杏容哽咽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急忙起来出去。只见门外杏容双目红肿,像是才哭过。


    甫一见到他,杏容双腿失了力气立即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


    “爷,夫人还是喂不进去药,方才连水都吐出来了。”


    陆寂的手霎时紧握成拳,垂眸苦思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从袖中拿出早就写好的信,唤来裴仪道:“你去把这封信送到那人手中,请他务必前来。”


    裴仪看到信上的名字顿了顿,不敢迟疑急忙去了。


    二月阁内,愁云惨淡。姜予微已经醒了,只是人还是没有精神。身上披着一件软烟罗云纹外裳,长发散落在腰间,呆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陆寂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此番场景,胸口堵闷眸色一痛。


    他取下挂在架子上的素锦莲花纹披风,上前将姜予微严严实实地裹好。又将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把人打横抱起,直接出了东角门。


    门外早已有人准备好了几匹枣红马,陆寂把她置于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将人圈在怀里抱紧。


    确定冷风不会刮到她后,一行人驱马疾行。


    这一路上姜予微半句话都没有说,仿佛也根本不关心他们要去何处。陆寂的目光直视前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心却更痛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停在太和楼的门前,陆寂抱着她径直上到二楼。


    进入雅间后,他把人安置在一旁的交椅上,掀开披风见她像是具木偶无悲无喜,勉强挤出一抹笑。


    又怕自己方才莽撞吓到了她,轻声道:“卿卿在这里等等,待会有位故人回来见你。我先出去了,就在外面。”


    姜予微一言不发,眼中更没有起伏。


    陆寂细心的把她的衣服整理好,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出去。临走前他看了姜予微一眼,神色复杂,难以言喻。


    风吹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动静。随着一声“吱呀”,一个人走了进来。


    姜予微看到来人之后,一潭死水的眸中终于有了波澜。喉头攒动,声音哽咽,“则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