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谋反
“多谢张兄美意。”
温则谦那深邃的眸子宛如寒潭, 冷得可怕。屈辱、不甘、愤怒在此刻通通涌现,最后都化成了一抹执念,“不过不用了, 我只要她!”
刘荣光默默观察着他的神态, 心里最后一点怀疑终于消失不见。
其实自温则谦前来投奔他后,他就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着温则谦的一举一动,也算是考验, 而得到的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那日在太和楼温则谦和姜氏闹得不欢而散,他更加确信温温则谦是真心想要陆寂死,因为恨一个人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想着, 他道:“明日亥时三刻, 我会派人打开城门迎兵马入城。待五军营和三千营的人马全部入城后, 你带领三千营营的人守住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皇宫当中仅有五千禁军, 只要皇上毒发身死,这些人便是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你的任务是拿好城门以防有变,事成之后烟花为信。”
张荐看得眼热, 不阴不阳的道:“温兄,老师对你可是寄予厚望, 旁人他都信不住,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老师啊。”
温则谦没有理会,接过刘荣光递来的虎符。沉甸甸的玄铁像雕刻有复杂的纹路,有种厚重的厚重的精美感, “大人放心,则谦定不辱命。”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明月高悬,寒鸦栖枝, 直到快后半夜温则谦才从刘荣光的书房出来,脚踩在未化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像是夏日午后的蝉鸣。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暗香,越往前去香气越发浓烈。行至廊桥,他停了下来,面前的寒梅开的正盛,粉白花团点点累在枝头,并作十分春。
他驻足观赏了一会儿,似是十分喜欢,还折下一只藏在了袖中。
回府的马车停在角门,待他上车后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
借着朦胧的夜色,他再次拿出那枚虎符看了看。随即从袖中掏出那只寒梅,摘下其中三片花瓣,掀开帘子扔在了雪地里。
须臾,一抹黑影从暗处走出,悄无声息的上前捡起那支破败的梅花
翌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东边将将破晓时,朱雀大街便已有不少人。待到辰时更是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南北杂货应有尽有,哪怕是正午用膳也是热闹不减。
及至五更三筹,宵禁的鼓声响起后这里才算真正安静下来。
滴漏不休,转眼便是亥时三刻。城门早已落了锁,除了巡逻的羽林军外,还有人专门在城外城门值守,每隔两个时辰便会轮换一次。
更阑人静,最是容易犯困的时候。守在拒马桩前的小兵打了个哈欠,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巷口懒洋洋的往身后一靠打起了瞌睡。
然而就在他睡得朦朦胧胧之际,一把匕首如同潜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毒蛇般,悄悄从背后绕到他的脖颈处。
然后只见寒光一闪,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呼吸。
旁边的人发觉不对想要喊叫,结果自己的脖子也是一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无力的瘫软在地。
几个黑衣人从暗处出来,又以同样的方式结果了其他守门的将士,迅速控制了这里。
其中一个黑衣人检查一番后,将足有大腿粗细的木栓搬到一边,然后打开了城门。
不一会儿,大批人马从城外涌入。这些人的脚上都裹着麻布,又经过特殊的训练,所以哪怕是这么多人一起入城,动静也十分极为轻微。
温则谦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这群人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些人才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此时,另一批人马也悄无声息潜了进来。
与方才不同,他们进城后在城门口短暂停留片刻,然后分成四队,由不同校尉带领分别往其余三个城门而去。
剩下那队人数最多的则由温则谦带领,迁带登上了东城门。
古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诚不欺人。早起时朝霞灿烂如蜀锦,到了晚上月色昏暗,冷风呼啸,吹动城外的榆树林如同鬼魅横行,让人看着不由捏了把冷汗。
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晚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豪赌。赢了往后衣食无忧,倘若输了则是万劫不复。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皇宫的方向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温则谦临风而立,一袭雪白的狐裘更称他温润如玉。浓眉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无悲无喜,淡然到仿佛是在登高赏雪一般。
旁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用力跺了跺冻得僵硬的脚,粗犷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来,问:“温大人,与大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温则谦与他不熟,只记得他姓贾,是刘荣光的亲信。闻言笑了笑,道:“贾校尉稍安勿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贾校尉吐了浊气,暗自鄙夷,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故弄玄虚呢?他们现在干的可是掉脑袋的勾当,能不急吗?
他本想骂几句出出气,但一想到刘荣光对对温则谦很是看重,只能强忍燥火踹了旁边乱动的士兵一脚。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在耳边响起。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一只羽箭便从他眼前飞过,“咚”的一声插入他身后的城墙三寸,箭尾轻颤。
紧接着他感觉脸颊一凉,伸手去摸,赫然发现是血。其他人见此情形立即警觉起来,纷纷往城下看去。
月光太暗,隔得又远,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让他们疑惑箭是从哪里射来之际,城外的那片榆树林里忽然亮起了许多火把。
密密麻麻,皓如星海,看得人汗毛直树。因为单纯火把的数量推测,对面的人数明显比他们多,更遑论是实际的人数了。
可这么大的一队人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他们在进城时什么都没有发现。再说了,京城附近除了他们之前有这么多的兵马吗?难道是郑国公率兵回京了?
贾校尉额头冷汗直冒,整个人趴在城墙上不停张望,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郑国公若是回京,为何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说话间,只见一个人骑着白色骏马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那人头出玉冠,身穿紫色蟒袍,目如寒星,身躯凛凛,贵气逼人。
贾校尉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呼道:“定王?!他怎么在这里?”
温则谦看了一眼城下之人,道:“看来我们的消息走漏了。”
贾校尉顿时有些慌神,咽了口唾沫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定王手下的神机营人数虽然不多,但装备精良。除了可以连发的梅花弩外,还有威力极大的火统。他们这里只有数百人,绝不是对手。
温则谦道:“去把其他城门的人马都调到这里来。
“那怎么行?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怎么办?”蒋校尉想也想不想的拒绝了。
温则谦开门冷冷看着他,“如今定王已兵临城下,你还在担心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东城门一旦失手,大人就算成功也会背上窃国的骂名,所以绝不能让定王进城。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只需想办法拖延片刻,皇宫那边定会发来信号,届时定王也会无力回天。”
贾校尉想了想,知道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咬牙叫人拿着他的令牌往各城门处去调兵。
城墙下传来了定王的声音:“城墙上的人听着,尔等现在的行径实属谋逆。还不速速打开城门?本王可免尔等一死!”
温则谦不慌不忙的道:“定王殿下,你带这么多人深夜进城,难道是想要谋反吗?”
定王冷笑,“到底是谁想谋反?温则谦,你再不开门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定王殿下不必吓唬我,宵禁时分任何人不许进城,此乃先皇在位时便定下的规矩。就算你是王爷,强闯入城也是死罪!”
“本王记得你是翰林院的人,翰林院何时还管起宵禁来了?!”定王面无惧色,驱马又往前靠近了几步。
贾校尉见状立即夺过旁边那人的弓箭,朝着定王的脚下就射出一箭,“休要再往前,不然下一箭就不是你脚下了!”
风声鹤唳,一触即发,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贾校尉再次搭弓拉弦,这次对准的是他的脑袋。
好在僵持半晌之后,定王并没有再往前。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喊道:“定王殿下,下官也是指责所在。城门已经落锁,若无圣旨下官不敢擅自开门,还请殿下先行回去。”
定王哼了声,道:“你当本王是三岁的孩子吗?”
说罢,榆树林里忽然射出许多的羽箭,直朝他们而来。贾校尉吓得脸色发白,急忙蹲下躲在了城墙后。
第102章 第 102 章 反转
神机营的箭果然与众不同, 不仅速度快而且力道还重,在三千营中仅有少数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刚才要不是他躲得够快,肩膀已经被射了个对穿了。
闷哼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城墙上死伤一片。贾校尉狠狠骂了几句极难听的脏话, 心道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若有机会,他定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箭雨约莫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停下来,贾校尉不敢再轻易露头, 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匍匐着。
火光摇曳,定王扬了扬唇, 眉眼间尽是冷冰。
“温则谦, 本王是个惜才之人, 不愿伤你性命。只要你肯乖乖打开城门, 本王定会在皇兄面前保你周全。”
不大的声音在暗夜里盘旋,沉默半晌后温则谦缓缓从城墙后站了起来。方才的箭雨让他有些许狼狈,但面上却不见半点慌乱, 依旧淡然自若仿佛身处在自家庭院中般。
“多谢殿下赏识,不过下官想要的东西殿下给不了。”
贾校尉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佩, 悄摸摸的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说几句,好拖延时间。
温则谦自然不用他来提醒, 扬声道:“定王殿下器识不凡,经明行修,才德兼备。你的生母钟贵妃出身名门, 又位居贵位。论身份、论才学、论能力,你都是人中龙凤,怎甘心屈居于人下?我家大人对定王一直很赏识,您何不趁此机会与我家大人合作?”
“本王与尔等宵小不同, 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温则谦,你休要再巧舌如簧,本王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你若再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了!”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了,贾校尉探头看了一眼下面虎视眈眈的神机营,猫着腰爬到了城墙的另外一边,焦急的往下张望。
不一会儿,黑漆漆的长街出现了大队人马。他顿时一喜,迅速安排好所有的布防。
有的这些人守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但他不知定王底细,方才的箭雨又让他心有余悸,所以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先观察再做打算。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便过去了。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气氛紧张到极点,不过谁都没有先动手的意思。
贾校尉擦了把额间的冷汗,双眸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移动,心里不住在祈求刘荣光那边的动作能再快一点。
此时一阵疾风吹过,将火光压到了最低,四周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等风过去后,火光才摇摇晃晃的重新燃起来。
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何榆树林里的那些火把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挪动过?人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此之久?
贾校尉泛起嘀咕,但定王的样子太过镇静,实在不像有诈,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
乌云低沉,一片死寂。不知不觉中又过去半盏茶半盏香的时间,定王那里还是没有动静,这已经远远超过他自己定下的时间。
贾校尉越发觉得古怪,一把抢过旁边那人的弓箭。在箭头绑上布条,放在火油里浸湿。点燃后拉满弓弦,用力朝榆树林里射去。
冬天枯木朽枝都堆在地上,沾了火后立即燃烧起来,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贾校尉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好几眼,赫然发现于树林里哪有什么大军?
火把都插在地上,稀稀拉拉的最多百十来人。那些人手里拿着梅花弩,难怪能射出那么多箭。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根本不是将士,而是平民百姓!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破口大骂:“天杀的定王,居然敢骗我。兄弟们随我杀出城去,取定王首级者可论首功。”
然而就在这时,皇宫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火统的声音在暗夜里划破天际震耳欲动,哪怕是在这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贾校尉呆愣在原地,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何情况。
火统?神机营何时进城了?!
温则谦也看到了那边的火光,若无其事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贾校尉见他这幅表情,那生了锈的脑子在此刻急速运转,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后背冷汗直冒霎时浸湿的衣服。
他猛的把刀架在温则谦的脖子上,质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搞的鬼?”
温则谦低头看了眼那把刀,伸出两指轻轻的在刀柄上,道:“贾校尉,刀剑无眼,还是小心为妙。”
贾校尉目眦欲裂,脸上戾气横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刀刃毫不客气的又逼近两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朔风凛冽,吹动衣袍猎猎作响。温则谦身姿挺拔如松,面对他的逼问也只是笑了笑,道:“贾校尉自己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他自己说过?他说过什
贾校尉一顿,立即想了起来。
——去把其他城门的人马都调到这里来
——那怎么行?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温则谦,原来你跟定王是一伙的!”
先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出空城计,然后又是调虎离山,当真是歹毒。
温则谦不置可否,挑眉笑道:“不知我这场戏演的可还好?”
“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居然背叛他?!”
“贾大人言重了,这样的知遇之恩温某无福消受。”温则谦冷目而视,声音里没有半分起伏。
“我杀了你!!”
贾校尉气急败坏,手上的刀一横,眼看就要砍下他那脆弱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拉住温则谦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拽,同时闪身上前挡住了贾校尉的刀。刀剑相击,火光四溅。
贾校尉愣了愣,定睛一看,惊呼道:“裴仪?”
裴仪身上穿着三千营将士的衣服,头盔太大,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些许滑稽,不过倒是无损于他的英气。
另外有四五个人冲了上来,将温则谦团团护在中央。相貌陌生,显然与裴仪一样也是锦衣卫。
“贾校尉,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前的练武场,别来无恙否?”
贾校尉牙根咬得几乎要从下巴戳出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涌上头顶。
定王在这里,裴仪也在这里,那指挥神机营入城的又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狗彘鼠虫之辈,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举起长矛朝他们逼近。
温则谦摸了摸被他划破的伤口,道:“贾校尉,我若是你便趁现在赶紧逃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什么意思?”
温则谦笑道:“你可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五军营确实兵强马壮,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都是轻装上阵,甚至没有穿甲胄。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敌得过装备经验的十二卫和神机营吗?你就算现在赶过去支援他们也来不及了。”
贾校尉脸色惨白如鬼,挣扎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温则谦是奸细,那皇上和陆寂肯定早就得到消息在皇宫设下埋伏,难怪大人这么久都没有发信号,只怕凶多吉少。
他思索片刻,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又看了看他们,咬牙招呼自己的亲信立即离开。然后打开城门,也不理会帝王策马狂奔,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温则谦见状,神情中有了一丝裂纹。扶住旁边的柱子长松了口气,手心里满冷汗。等他从城墙上下来时,定王带领那群人已经进城。
远远的他便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逆着火光朝他跑了过来,“则谦哥哥,你没事吧?”
姜予微看着他颈上的伤口仍有些害怕,刚才差一点他就死在贾校尉的刀下了。
温则谦目光一柔,温声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此时定王翻身下马朝他们走了过来,道:“时间紧迫,温大人,我们该去和阿寂汇合了。”
温则谦点了点头,微微屈膝与姜予微平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面容沉静,掷地有声,“予微你先回去,待结束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姜予微眉头紧皱,长发用木簪子全部竖起,一袭小厮的打扮。灰头土脸不说,衣角还被火油燎去一截,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不回去,我可以帮你再次把守。”
“予微,听话。”
温则谦加重了些许语气,又道:“只有你平安,我才能心无旁骛。”
姜予微抿唇,知道她留在这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以乖乖听话,朝定王行的一礼后带着金蝉杏容以及其他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除了一半是侯府的护院小厮外,剩下的都是附近村里胆子大的百姓。幸亏有蒋嬷嬷帮忙,不然短时间内她也找不到这么多的帮手。
回到侯府安顿好这些人后,她换了衣服坐在药房的翘头案前。心跳宛如擂鼓,怎么也静不下来。
火光映红半边天,直到快黎明方歇。杏容也终于送来了温则谦的信,上面写着他和陆寂都已平安。
姜予微长松口气,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相信
徐氏是在结束后的第二日才知道陆寂被关押候审的消息, 当即把她叫到寿晖堂大骂了一顿。
姜予微自知理亏,没敢还嘴。不过有蒋嬷嬷帮忙求情最后只是略受惩罚,无伤大雅。
刘荣光被抓, 皇上趁机拔掉了他大部分的爪牙, 但因此也空缺出来许多位置,急需合适的人补上。因此来年春闱可谓是重中之重,皇上却命温则谦协同礼部一同主持。
其实自从陆寂下狱之后, 姜予微便一直没再见过他。或许是忙于朝政无暇见面,又或许是在故意躲着,总之姜予微都权当不知, 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忙自己的。
可这却是急坏的杏容, 眼看两人关系有所好转又变得冷冰冰起来, 只能变着法的在她面前提起陆寂。说陆寂今日要去教坊司, 明日要陪公主游湖。
大冬天的去游湖?
姜予微听过就忘,压根没过脑子。时间一长杏容也是没用,只好歇了心思, 整日唉声叹气的活像个小老太太。
之前周蕴宜送来的那几本书都背的差不多了,她想老是这样纸上谈兵也无生益处便让金蝉寻了个针穴铜人俑回来, 准备先拿它练习如何刺穴。
这日午后她正在药房研习铜人俑上的经络图,忽然感觉门口的光线一暗, 有人进来了。
姜予微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赫然发现来人是陆寂。明明都住在侯府,可仔细算下来他们已经快一月不曾见面, 竟有些恍惚起来。
陆寂消瘦了不少,不过气度不减,一袭飞红色官袍衬得她姿容若玉,威仪秀异。
姜予微愣了愣神, 神假装无事发生的整理翘头案上的银针。
气氛略显尴尬,杏仁和金蝉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
陆寂缓步走了过来,在离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冽,“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予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衣袍,本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那晚城门口的情形裴仪一定向他转述过了,不然也不会躲着不见还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质问。
想着,她道:“我与温则谦并无私情,那日他对我的关心也只是出于两家的交情。爷若要怪罪,还请勿要牵连他人。”
陆寂苦笑,“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不然呢?难道还有其他事情不成?
陆寂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捡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道:“你是如何猜到温则谦并非真心投靠刘荣光的?”
原来说的是这个,姜予微本也没打算隐瞒,见他问起便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因为我相信他的为人。”
“仅仅,因为这个?”陆寂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过数种可能也没有想过原因竟然如此简单如此不真实。
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被温则谦骗了过去,更别提他数次对姜予微口出恶言。可饶是如此,姜予微却还是选择相信他,还因此猜测他这么做的目的,这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则谦哥哥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身傲骨,但断不会为了名利而舍弃本心。”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温则谦不会伤害她。
姜予微顿了顿,看着陆寂的眼眸坚定的又道:“既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这么做必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猜刘荣光应该是安排了人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想要获取刘荣光的信任目的也只可能是刺探消息,诱敌深入。”
诚然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温则谦被仇恨冲昏头脑,但冷静下来后她又再次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如此反复数次,她选择坚信自己的感觉。特别是第二次在太和楼和温则谦见面之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温则谦的眼神不会说谎,而且陆寂的种种行为也很怪异。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坐以待毙吗?如此老谋深算,换在平时早就想好应对的决策。一计不成还有后招,怎么可能那般消极被动?更不可能借酒消愁!
那日回去后她苦思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寂喉间苦涩,胸口如同堵了块巨石,不上不下的闷的难受。
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哪怕再不相信内心也会动摇,然后千方百计的想把人拉回正轨。得知真相后痛哭流涕,庆幸他果真不是那样的人。可姜予微却是先确信温则谦不会投靠刘荣光,这究竟需要多深的信任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你让蒋嬷嬷暗中派人留意城中动向?”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
“三千营和五军营都驻守在京郊大营,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刘荣光想要逼宫,唯有趁夜除掉守门的将士再引他们入城。我派人去留意各出动静,果然发现四个城门处都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徘徊。再加上则谦哥哥给我的暗号,便知道他们动手的具体时日。”
“暗号?”陆寂皱眉。
姜予微看向窗台摆放的定窑红瓷细颈瓶,红瓷瓷质温润,色如朱砂,是难得的佳品。里面插有一枝寒梅,奇怪的是寒梅的花瓣有缺损,像是被人故意摘掉的一样。
“年幼时母亲不许我出门玩乐,则谦哥哥便会带我偷跑出去。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让人送来一只花,花瓣的数量代表他会何时在府外接应。”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看得懂的暗号,说起往事,她目光放了许多。
“仅凭这些你就敢带人跑到城外?你可知若非遇到定王,你已是贾校尉的刀下亡魂。”
姜予微挪开视线,为自己辩解道:“定王不来,我也有办法拖延时间。”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那日晚上之所以能拖延那么长的时间绝大部分的原因在定王身上。
想到这里,她不服气的又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吗?不然在榆树林里定王出现的时机不会那么巧,还特意准备了梅花弩。”
陆寂不置可否,因为他确实早就知道了。定王派了人在温则谦身边保护他,自然而然也就发现还有另外一拨人在跟踪温则谦。
不过定王来刑部大牢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还是吓了一跳,后面才想到将计就计。一来是让把姜予微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至于出什么危险,二来是他们的目标太大反而不如姜予微方便召集人手。
一切也如他计划的那样顺利,可他的心却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密密麻麻的痛苦不堪。
这一个月以来与其说是在恼怒姜予微无法对温则谦忘情,倒不如说他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在姜予微心里始终没有他一席之地的真相。
她可以毫不顾忌的选择相信温则谦,也可以为了他以身犯险。还有他们之间的默契,以及旁人无法插足的过去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嫉妒得想要发狂!!!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眼,问:“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则谦哥哥合作的?”
陆寂收回心神,垂眸道:“太和楼,我带你去见他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去找过温则谦了。”
姜予微惊诧的睁大了眼睛,“这么早?为什么?”
那个时候连她都还在迟疑,陆寂竟已经开始和温则谦合作了?可他不是一直厌恶温则谦吗?
陆寂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无比,“因为你,你相信他,而我选择相信你。”
姜予微咽了口唾沫,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若说没有触动,那纯粹在欺骗自己。可这句话背后的重量是她无法承受的桎梏,更是她痛苦的根源。
陆寂眉头紧皱,再次看见她眼底的坚决后面上尽染痛色。他深吸了口气,道:“卿卿,我试过了。”
“什么?”姜予微不解。
“我试过想把你还给温则谦,可我发现我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姜予微要离开他和温泽谦双宿双飞,他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杀了温则谦。
“我做不到,所以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已赎此罪,我也心甘情愿!”
陆寂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眸猩红,一字一顿的又道:“下月十八是个吉日,我已向皇上请旨于那日迎你为正妻。凤冠明日会送来,你好生准备。”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姜予微待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双手缓缓捂住自己的脸,只觉得喉咙被人死死掐住,几乎窒息。肩膀耷拉下来,所有的力气都在此刻被抽离,无力而绝望。
而面前的这些银针也好是失去了价值,因为这辈子无论再怎么学也都是徒劳,她走不出去。
浑浑噩噩的回到二月阁,站在院中环顾四四方方高耸的院墙,那股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杏容发觉出她的异样,皱眉道:“夫人,你怎么了?”
姜予微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进了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就要被这种感觉给逼死了
回到屋内,她遣散所有人,脱掉鞋袜就是蒙头大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醒,醒来后吃了一些东西接着又睡,一连好几日都是这副醉生梦死的状态。
杏容还以为她是病了,急忙寻来大夫却被姜予微的赶了出去。他们无可奈何,生生愁白了好几根头发。
不过好在大夫再仔细询问过后,说她的身体应该在无恙,只是有了心病。
杏容和金蝉闻言,纷纷沉默不语。姜予微的心病,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