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没有见么?
#医女(3)
庄蝶独自走回屋前, 打开门,将被浇湿的木炭挖出来一些,燃干木炭烧水。
待会儿还需要洗漱。
水用微火烤上之后, 她又从门外拾了一些圆木, 坐在院中劈柴。
也许是从军营回来的后遗症。
竟然开始喜欢做点力气活,让自己平心静气。
劈刀嵌入圆木。
庄蝶一下下往下撞着。
率迟说,听洛青帝的话就能没事。
不会的。
一旦真切地暴露换脸之术, 那么洛青帝就再也不可能放过庄蝶。
平民百姓总觉得帝王无所不能,不会朝人奢求什么。
不是。
如沈澜所说, 他们反而才是欲望最大的人。
给长公主换了, 接下来就要给别人换;
一旦认为她是个神医, 就一定会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
自古帝王等到年迈,都会想要长生不老。
洛青帝也未必能免俗。
庄蝶再次拾起新的圆木。
慢慢地冷静下来, 才能寻求解脱之道-
几日后,大殿内。
洛青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 双眸威压。
“圣上,沈澜之事, 已招致民心动荡,军中哗然,还请圣上处置三皇子。”说完那大臣摆袍下跪, 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三皇子恶狠狠瞅了眼下跪的大臣。
虽然他已经知道今日朝堂上会有人提及此事,状告自己, 却没想到敢这样针对自己。
他给了对方一个恶狠狠的眼刀, 心道:等本王继位后, 看我弄不死你。
“圣上。六十位士兵头戴白绫, 跪在应天府前陈情喊冤,还提交了不少人证物证, 状告三皇子,短短几日,已传遍整个皇城。这……臣要如何处置?”应天府尹拱手。
三皇子也心知,此番自己逃不过。
必是那徐慕白干的。
从他回皇城开始,便有不少闲言碎语传他害死沈澜。
起先他还不以为意,直到十日前,六十名士兵头戴白绫,身披丧服,捧着沈澜牌位一路从城门口走到应天府,长跪喊冤,声势如虹,招致民众围观,传言纷纷。
不到几日,分散在各地的士兵有样学样,纷纷去当地的县衙喊冤,闹得举国皆知,沸沸扬扬。
三皇子出列道:“父皇,儿臣愿望。儿臣收到的线报,便是两千余人,这沈将军也是自行率兵出征的。更何况带的还是儿臣的护卫队,臣真不知道残部竟有两万余人……沈将军这才……”他作一脸悲痛状。
“你说谎!”那被应天府尹带来的传令兵跪坐在大殿上,“我们一行出发探查五人,亲眼看见残部人数有万人之多,千真万确禀报了三皇子殿下!还有那残余人也说,他们亦收到有人通风报信,说沈澜只带五千人围剿,正是杀沈澜的最好时机!”
“圣上,三皇子杀了其余传令兵,只有卑职侥幸逃脱,得以为沈将军证明,还请圣上秉公执法,莫要徇私!”那传令兵头重重磕在殿上,不惧生死似的。
这话说得,洛青帝要是不处置三皇子,好像就是要徇私似的。
“皇儿,你还有何话要说?”洛青帝语气已然不满。
三皇子回头看了眼他的谋士陈尚书,陈尚书点点头,三皇子只好上前:“圣上,此事是臣鲁莽,不慎误传军令,还请圣上责罚!”
沈澜之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今晨那六十位士兵还敲鸣冤鼓,招至近半数皇城民众齐聚,就在殿外等候今日朝堂如何审判。
已是到了无法再压下去的地步。
上朝前,三皇子跟陈尚书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那六十位士兵带了不少证人,传令官,残部间谍……都是三皇子之前没清理干净的,个个指证三皇子。
想要洗脱干系已不可能。
陈尚书建议,反其道而行之。
这件事确实三皇子所做,留下不少罪证,难以洗脱。
且三皇子就算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可如今百姓心中如此认定,就算洗脱了也无办法。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承认此事。
这事是洛青帝私下交代他做的,此举算是三皇子代洛青帝受过,洛青帝心知肚明。
面上估计只会做做样子惩罚,但私下必会念及三皇子的好。
三皇子筹谋一阵,认为陈尚书说得确实有道理。
怨只怨这事他没做干净。
如今这个情形,沈澜旧部再查下去,就要查到圣上头上了。
他今日见洛青帝眸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像是也想让他出来认罪,早日了结这件事,平息民怨。
于是三皇子又道:“还请圣上责罚。”
“哦,皇儿,这事你承认是你做的?”
“是儿臣疏忽……”
“疏忽?就是你挟私报复沈将军,刻意谋害!殿下还在营中作威作福,肆意烂杀,以至人心惶惶!”那传令兵大声道,“还请圣上处置三皇子。否则民心不存,国将不国!”
不过一个将军,又必要说得这么重吗?
三皇子真想回头厉目杀他,此人真是大胆之至,可这会儿他握紧双拳,不能。
只能叩头:“父皇,儿臣一时糊涂。”
陈沐阳站在队列后微微笑:真是每天都能看到一出大戏。
整个朝堂上落针可闻,三皇子叩首,以至于没看到洛青帝面色铁青,已有一层薄怒。他骤然扔下沈澜案情的万人请命书,叱道:“好你个三皇子,朕对你期许已久,命你督战,正是希望你保家卫国,跟随沈将军学行兵谋略,你竟然因一己私怨,害死朕的大将!”
三皇子听这情形不对,猝然抬头:“父皇!”
“来人。”洛青帝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高声,“传朕令,革去三皇子封号、革骠骑将军之位,减其四封邑,另天庆祭祀由四皇子洛白主祭,三皇子受鞭刑二十道,于府内禁足半年,不涉朝政!”
三皇子脸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刚想再说什么,忽地眼前一黑,人竟直勾勾晕了过去。
满朝震动,纷纷前去查看。
“殿下!”
“殿下!”
陈沐阳没有去,他只抬头:洛青帝掀起眼皮,却并露出任何关切之色-
三皇子被送回府邸,还在昏迷中。
宫中御医诊治是:“劳累过度,一时郁结。”
黄明曦不放心,又让府内的大夫重新诊治了一遍。
大夫当着其他跟着探望三皇子的官员面前,跟宫中御医说得差不多,只不过眼睛瞟了眼黄明曦。
黄明曦注意到,出去送大夫。
大夫道:“王妃,殿下之前在营中生活了大半年,饮食大不如前,身体虚弱不少,确实如御医所说劳累过度,一时郁结……只是,殿下近日还有些,纵欲过度。”他停了停,拱手,“还望王妃劝诫。”
三皇子这次打完胜仗,得知自己必然受嘉奖。
又因在军营中忍耐许久。
这次光是带回府邸的女眷就有七八位,尤其那对姐妹花,善于欢场作风,更何况临时的那些……
“我知道了。”黄明曦道。
她刚走进去不久,丫鬟服侍三皇子服下药汤,这会儿已悠悠转醒。
三皇子一醒来,便问:“圣上可有收回责罚?”
陈尚书等人站在床侧良久:“未有。”
三皇子一听,直接甩了丫鬟的手,汤碗碎落一地。
丫鬟正要跪,黄明曦示意她们退下。
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碎片还未拾起。
等候在側的官员们找了位置跪下来。
“陈尚书,你不是说这次圣上必会小施惩戒的吗?”
“殿下。还请忍耐。此次沈澜之死,激起民怨。圣上若不从重处罚,必难以平定民心军心。”陈尚书道。
“可父皇连我的封号都夺了!”三皇子直说得喘气。
黄明曦连忙上前拍背:“殿下切勿动怒,身体要紧。”
三皇子甩开了黄明曦的手。
黄明曦也不着恼,望向陈尚书。
以她所见,这步棋是部错棋。
无论如何,沈澜之死,三皇子就应该咬死了不承认。
若是承认了,不是此刻惩罚的问题,而是在民心、军心中,他便是心思狭隘、谋害朝臣的皇子。
哪怕三皇子真是如此,也不能让外界知道。
外界只应该俯首称臣,以为君主必是英明神武、赏罚分明。幻象一破,便不能服众。
陈尚书道:“殿下。圣上只是此刻做样子。今日还让人送了人参来。此时此刻,他也必然知道殿下含冤受苦了。等民怨下去,圣上必然会再启用殿下。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虽然一早就如此计划,可圣上当朝勃然大怒还是让三皇子惊惧,他挥挥手:“出去出去出去。”
“殿下。臣妾留在这里服侍你。”黄明曦道,她当然不是想说自己的意见,这会儿说他做错了事,三皇子不得气死才怪。
“你也出去。叫俞侍妾和柔侍妾进来。”
“殿下。”黄明曦想说,可当着群臣,她不好劝诫三皇子纵欲过度,这会儿三皇子刚失势,怕臣心不稳。
可这会儿三皇子已是烦躁不堪,对着黄明曦:“怎么,听不懂本王的话么?”
黄明曦点头:“是。臣妾告退。”
俞侍妾和柔侍妾也是一对姐妹花,听说是圣上途径瓦县,瓦县县令献上的女儿。
从三皇子回府后,日日都是跟这对姐妹同眠,每夜丫鬟路过她们的院子,都能见到窗口人影攒动,像是在游乐玩耍。
黄明曦观她们行事作风,不像正经闺秀,倒像是欢场女子。
不知这县令从哪弄来的,充作自己的女儿,想着等三皇子继位后能说得上话。
宠爱正盛,黄明曦本就不受三皇子待见,再动这两位,更是惹怒他。所以黄明曦只想等这两姐妹宠爱过去了,再去动她们。
同府,另一院,黄明薇正生产完。
她正年轻,气力正足,王府内稳婆经验丰富,这次生产亦很顺利,刚生产完不久,她便能起身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抱过来给她看:“回侧妃,是男孩。”
“太好了。”黄明薇喜不自胜,哪怕如今自己浑身湿汗,精力虚脱,她摸了摸婴儿柔软的脸,“快,送去给三皇子殿下看看。喜鹊你也一起去。务必照料好皇子。”
“是。”稳婆和喜鹊福身。
丫鬟们给黄明薇擦汗更换衣物收拾被衾。
好一阵,稳婆又把孩子送了回来,福身道:“侧妃娘娘。”
“殿下可看过了,怎么说?”
稳婆福身,低声道:“殿下今日在殿内晕倒,刚才修养过来。招了俞侍妾和柔侍妾服侍。老奴在门外请侍卫通传,侍卫禀报了,三皇子只道:知道了。”
“没有见么?”黄明薇急切地问。
稳婆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下去吧。”黄明薇抓抓被衾,又扭头去看被抱到一边的儿子,等候的奶娘正在喂母乳。
她慢慢躺下去。
是。这是她第一个儿子。
也是三皇子第八个儿子,自然不会太在意。
去年万侧妃生产,三皇子也是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过去。
失望么,早该失望的,她又为何心存期待?
三皇子从来不喜欢见女人血,除了初夜。
平日里若是月事未净服侍他他都嫌弃晦气。
她不应该让三皇子见刚出生的婴儿的,只会让三皇子想起刚刚生产完、血淋淋的自己。
如今之计,只有她赶紧恢复起来,重新夺回宠爱。
黄明薇盯着床帐:好在生下的是儿子,她也总算立稳脚跟了。
第92章 呕出黑血。
#医女(4)
一个月后, 天庆祭祀之日到。
洛国皇室先去不是成鬼,而是真龙天子回天。
故而特地与民间清明节划分开,敲定一月起始之日为天庆祭祀。
皇族率文武百官、世间百姓, 昭告祖先洛国安康, 子孙繁盛,并祈求祖先继续庇佑。
故而这算是个举国节日。
为首祭祀,能上达先祖的不是皇帝便是太子。
一月一日, 天有寒风,却难得的晴空万里。
黄明曦站在主殿下方的女眷队伍中, 观测众人。
此回不见站在首排的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也不知道平南王谋反事后, 圣上会如何对待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自古谋反是抄家大罪, 平南王又还是利用的长公主封地谋的反,若是不治罪长公主, 说不过去。
黄明薇视线又落在不远处台阶之上正在祭祀的如今的四皇子徐慕白和王妃汪棋。
如果不是三皇子殿前失利,又生了病。
此时此刻, 接受百官和殿外民众朝拜的应是自己。
只见徐慕白和汪棋跪拜完,宫人上前接走燃香。起身时, 汪棋咳嗽一声,竟是颤颤又跪了下去。
徐慕白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像是说了什么, 神情温柔。
说罢,他将汪棋扶到一边, 两人又说了什么。
汪棋是汪阁老孙女, 遗传了汪阁老的相貌, 只能说相貌普通。好在她身形不大, 巴掌大的脸,肤色雪白, 身形瘦弱,一望过去便有弱柳扶风之感。
她抬头望向徐慕白,又不住地用手帕捂住唇鼻咳嗽,隐隐地,手帕像是有些血迹。
徐慕白亲手接过身侧丫鬟捧过来的狐裘,亲自替她披上,系上系绳,又像是认真说了什么。汪棋低眉敛眼,好一阵这才听从地离开。
像是……因病支撑不住。
她本来不想离开。
徐慕白还是让人将她送回去休息了。
天庆祭祀虽重大,却一年一度,众人习以为常,难得有点儿意外,故而刚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徐慕白和汪棋身上。
左侧百官队伍,汪阁老捋捋胡须,颜面也有光。
汪棋不是他最喜欢的孙女,但被四皇子如此如珠如宝对待,也隐隐在彰显四皇子对于丈人家的敬重。
黄明曦听到身侧夫人悄声议论:
“听说汪阁老的孙女,自小体弱,果然如此。”
“四皇子也是个痴情的。听说汪阁老六个孙女随他挑,他就挑中了汪棋。连汪棋体弱多病也不介怀。”
“四皇子殿下倒真难得的情真意切。”
“听说这四皇子还日日给四王妃求医问药呢,每日回府还必要先去看看王妃病情。这份心,在宫中也算少见了。”
“刚成婚,自然热络。这时候不热络什么时候热络。”
“只不过这王妃倒是个命薄的。嫁进去那么久无所出也就罢了,连主事也不能。”
“好在这四皇子也算洁身自好。当初在徐府也没有随意纳妻妾,如今除了四王妃,也是一个妾室都没有。”
黄明曦听得没吭声。
徐慕白于汪阁老那么多孙女中选中了汪棋。
他之前说喜欢“温柔端庄”的,果然如此。
可,汪棋算得上什么皇妃,入府后日日生病,一点事也不能做,事事都需要徐慕白处理,还能算王妃吗?
怕只怕,徐慕白选病弱的汪棋,是为了掩藏自己吧。毕竟之前徐府中就传言,他那方面似乎有问题。
黄明曦如此想,然而到底目视着徐慕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句话说得不错:刚成婚不热络,还什么时候热络?
徐慕白身份尊贵,容貌绝世,此刻见他对待夫人更是温柔耐心,就算皇城女子不会做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到底还是希望夫君能够疼爱的。
天庆祭祀结束,黄明曦回了府邸。
跨入府邸,她去三皇子那,看看他病情如何。
刚进去只闻到一股男女欢爱后的旖旎气味。
纱帐放下,三皇子早已睡了。
黄明曦出去,忍住怒意问:“又是俞侍妾和柔妾室?”
门口护卫犹疑片刻,抬头道:“不是。是……薇侧妃。”
时间回到天庆祭祀时,三皇子躺在病床上,刚服下药,正兀自不爽。
黄明薇端了药汤进来:“殿下。”
三皇子讶异:“明薇,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刚生过孩子?”
“是。臣妾听闻殿下病重,无论如何想要来见见殿下。”
三皇子见她身段窈窕,面容亦有少女之姿,跟之前别无两样似的。
“殿下。”黄明薇笑了一声,半趴在床边,“这么久殿下就不认识臣妾了?”
“你刚生完孩子,便能恢复如初么?”三皇子诧异。
他没见过女子生产,只不过以前他的第一个妃子生产时,他亦兴奋等在屋外,见生完孩子后,便想要进去宽慰稍许。谁想平日里娇颜玉色的女子,躺在床上发丝紊乱,面容浮肿,一时之间只觉判若两人。又见她床铺血淋淋,房间里充斥着奇怪难忍的气味,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这之后妃子虽然恢复过来,亦会艳装打扮,可他总觉得跟以往不同。久而久之,对生产过的女子心中便有芥蒂。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黄明薇端起浓稠的参汤一下一下搅动,挑起汤丝,“以前替臣妾接生的大夫说,臣妾天生恢复能力极快,这次生孩子不仅不疼,更是很快就恢复如初。古人说,诞下婴儿,说不定臣妾也是呢。只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若吃了几日药汤,这才出来见殿下。”
“哦,是吗?”三皇子不信。
黄明薇咯咯笑,汤勺盛参汤慢慢地喂在三皇子嘴里,柔柔蹭蹭:“不信……殿下就试试?”
三皇子只觉黄明薇身上的蜜香直勾勾往自己鼻尖里面钻,好似是什么熟透的蜜桃般,他眼眸微暗,一把抓住黄明薇喂汤的手腕:“好。”
……
黄明曦不等丫鬟通传,推开黄明薇的卧房。
此时,黄明薇正对镜试戴发钗,黄明曦如此过来,她并不意外,吩咐跟进来的丫鬟道:“出去。”
喜鹊等丫鬟出去,颇有眼色地关上房门。
“你这个时候侍寝,是不要命了么?”黄明曦问。
“难得姐姐关心我。是关心我还是气恼我?”黄明薇问。
发钗怎么试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黄明薇干脆放下,转过身:“那对姐妹如今正受三皇子宠爱。我若一直忍耐下去,怕是没几个月,三皇子就把我忘光了。是你说,以后嫁入府中,你负责正妃之位,我负责固宠。我只是做我的分内事,别忘了,之前那个换脸之女,还是我帮你在殿下那进的言,否则你怎么能说动殿下。”
这是第一次,黄明曦难以辩驳黄明薇。
从天庆祭祀一路坐轿子回来,她心情便不怎么好。
一来是三皇子刚受叱责,被夺了封号和封地,成日发脾气,府内气氛低压,二来是……她在天庆祭祀上见到的徐慕白。
并非因他对夫人的柔情。
而是他的克制。
如若他并非不举,而仅仅是克制,不轻易近女色。
那该是个心性何等坚韧之人。
且直到现在,他虽没过于表现,却也没任何破绽露出来。
黄明曦之前见过他,绝不是软弱无能之辈,此人善于忍耐,跟三皇子截然相反。
三皇子打胜仗后得意洋洋,大肆纵欲;
病中亦不加克制,简直令人失望。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听不得任何坏话,只能听进好话。
目前黄明曦心下对他也是失望,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矮子从中拔高个,竟找到个这样的。
若是再等一两年,碰见徐慕白该多好。
黄明薇有句话说得不错,她再把三皇子府邸治理得井井有条,劝诫三皇子不近女色,忍耐蛰伏,不仅讨不了好,反而更是遭厌弃。
黄明曦走出屋子,喜鹊送她。
她想到一件事,轻声问:“这次殿下轻易宠幸明薇,是否因明薇用了那香膏?”
喜鹊点头:“是。”
自从黄明薇为了试验香膏,那日让她跟那张护卫……喜鹊心中跟她的主仆情谊就荡然无存。
喜鹊自小跟着她,一心一意为小姐。
当初黄明薇逃婚,乃至要跟陈公子联络,都是喜鹊奔忙。
她并没存着日后也要跟三皇子的心思,可小姐实在不应该随意就这般让她未嫁的情况下,私下配了旁人,而且那张护卫又是何等卑劣猥琐之徒……
小姐根本无法体谅她的痛苦。
张护卫私下还又以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为要挟,半夜进她房间,前阵她得风寒作呕,怕自己怀孕,惊出一身冷汗。无论是何缘由,女子未婚生育,还是在王府内,只有死路一条。
幸亏黄明曦帮她私下解决张护卫,又让她父母兄长进了府邸做事。如今,她已算是黄明曦的人。
黄明曦问:“香膏你那还有么?”
喜鹊道:“还有的。”
黄明曦点点头,手指拂过花枝,以指甲掐断。
黄明薇说得不错,她该为自己打算。
无论如何,她也得要一个孩子。三皇子如若能够登上皇位,那时她可以辅佐自己的孩子。
若按陈尚书所说,圣上只是为沈澜之事,一时刻意冷落三皇子,他日还会重用。
那么三皇子这段调养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时机,否则日后他肯定还会再纳侍妾。
……
没想到一个月过后,三皇子正用汤药,忽地呕出一口黑血出来。
黄明曦再急忙找大夫过来。
大夫摸脉:“回王妃,殿下像是中毒了。”
黄明曦惊诧,自从上次后,府内全部换了一批人,所有饮食必得查验,三皇子所用餐具汤药全部由他人提前接触饮下,确保无虞。如今府内人没出什么事,三皇子却中毒了?
“似中毒,又不似中毒,似沉疴又不似沉疴,此等脉象见所未见。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乱诊。还请王妃殿下再请宫中太医诊治。”
第93章 不死不休。
#医女(5)
黄明曦再请太医诊治。
没想到宫中太医也诊不出所以然来。
他们排查了一遍毒药, 没见到任何可疑之物,最后只能归结为三皇子从边塞回来,许是水土、饮食不服, 只能开些温和滋补的药方, 静养之类,观测情况。
好在三皇子年轻,若只是水土不服, 饮食冲撞,应该没什么大碍。
三皇子呕出一口黑血后悠悠醒了。
心下大怒。
一会儿摔杯子一会儿扔盘, 大骂流年不利,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发生了。
黄明曦站在旁边只能幽幽叹口气。
太医都说了静养、静养。
若不修身养性, 静待时机,那这段时日蜗居在府中为何呢。
可三皇子是听不进去话的。
他心中郁结恼怒, 便想要发泄。
起先还能静几天,这之后更变本加厉地宠幸女子。
黄明曦却还是迟迟无动静。
无论她吃下多少汤药依然无济于事。
也因为她舍不下自尊, 像俞侍妾和柔侍妾那样伏低做小去捧三皇子,或者像黄明薇那样干脆次次下药。
她只用了几次而已, 且因药被厌恶她的三皇子宠幸,这件事也令她难忍。
就这样又过一段时间,黄明曦骤然发现三皇子眼下青黑。
自古确实有男子因纵欲过度而亡, 那往往是年龄偏大,加上一时吃大量春药所致。
黄明薇所用的香膏都在他人身上试验大半年了, 不是口服, 而是香薰, 只有简单催情功效, 黄明薇日日闻也没什么问题。
且黄明曦无法阻止三皇子纵欲,可饮食是调理过的, 都以清淡恢复身体、滋养气血为主,三皇子这个年龄正是身强体壮的,太子之前比这还荒淫也没什么事,
为何三皇子还更严重了。
黄明曦又请了一回宫中太医诊治,这次太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再请了几个说的都差不多。
唯有府内的大夫私下对黄明曦:“王妃,臣看三皇子真像是中毒了。”
“不可能。现在我日日在府中,所有饮食我查验过。”黄明曦确定 。
大夫叹口气:“宫中太医怕惹祸上身,不敢实言。只说三皇子是纵欲过度、气血亏损。可臣越把脉越像是中毒,且中毒已久……此毒药不知怎么中,更不知药性,还不知解药……王妃殿下,臣说句不该说的,或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黄明曦不像黄明薇,只考虑自己。
想从张护卫那得知三皇子殿下每日行踪,又另想试验香膏,就把喜鹊给了对方。
没想到反而招致身边最亲近丫鬟喜鹊的背叛。
黄明曦对下人一向大方,并善于安排家眷,进府这几年,这大夫也算她自己人了。所有妃嫔侍妾身体如何,是否有孕她都能提前知道。
黄明曦相信大夫的提醒,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屋内三皇子,而是往前于桃花林中走了一段路。
三皇子殿下来时春风得意,之后却接连再殿上失利,回来后一病不起,又有人趁此机会下毒……如果是早就计划好的,那该多么可怕。
徐慕白么。
如若真是他,又从哪得来解药?连怎么中的都不知道。
或许殿下带回来的女子中早就有徐慕白的人了。
可三皇子连生病都还不知节制。
对待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内心也只顾荒淫好色的男人,黄明曦每次用香膏亦觉得痛苦。
原来之前他的“有为”,是听臣下得来的。
且上面有太子和二皇子压制,不敢造次而已。
如今没有太子和二皇子,徐慕白又是新晋皇子朝中无什么势力,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便得意忘形起来,露出本性。
他日便是让他当了皇帝,恐怕更加肆无忌惮,也,做不长久。
黄明曦思及此,目光久久望向远处。
正好一个丫鬟端水穿过前方小道。
黄明曦叫住她:“薇侧妃在房内么?”
丫鬟福身:“回王妃。在。”
黄明薇正坐在摇篮边,给孩子摇拨浪鼓。
“麒儿,麒儿。”孩子名叫洛麒,是她趁着这几日受三皇子宠爱,让三皇子亲自敲定的。
只有让他亲自给孩子取名,才会对孩子有印象,再之后跟孩子亲近起来。
孩子暂时还未脱颖而出的时候,只能靠她这个母亲来帮他夺得三皇子关注和宠爱。
“娘娘,王妃娘娘来了。”喜鹊走进来。
“怎么又来了?”黄明薇心下不喜,怕又是劝诫她不要用香膏去找三皇子,她道,“让她进来吧。”
即便听见黄明曦走进来的动作,黄明薇也没有起身,而是放下拨浪鼓。
她的孩子这会儿眼皮直坠,快要睡着了。
“嘘。”她轻声说,“别吵醒他。”
有了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样。一心一意都在孩子身上。三皇子也不厌恶了,陈沐阳也不想了。
黄明曦穿过她身后,走到椅子上。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黄明曦道。
“什么?”
“三皇子可能时日无久了。”
黄明薇震惊地扭过头:“怎么可能?”前段日子还生龙活虎的。
“府内大夫说的。三皇子许是中了毒。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不是个庸医诊错了?”
“你不是夜夜都偷偷进去找殿下,他的身体你应该知道?”
黄明薇确实想到这几日三皇子气虚体弱,昏昏沉沉的。
她提起精神:“你想做什么?”
黄明曦瞥了眼摇篮:“你把麒儿提前过继给我吧。你跟我是同母所生,也算血缘相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再者,我怕有变数。”
“什么变数?”
“三皇子若是真的去了,刘侧妃、伍侧妃都有男孩。而且她们父亲的官职比我们父亲官职大,如若是她们以我无子为由,废黜了我,介时,你想过继给我也不成。”
“废黜你,哪有那么简单?”黄明薇起身。
“七出首条,便是无子。再者三皇子很有可能是归府后中毒身亡,若是她们咬死我治家不力,加上无子,想废黜我也不难。看她们能不能齐心合力罢了。”黄明曦端起茶喝了一口。这茶是冷的。苦涩。
嫁来三皇子府中后,她已独自喝了很多冷茶了。不想再喝。
“可若是殿下醒了?”
“醒了,他不也是我的孩子么。”黄明曦淡淡说,“还是长子。况且你知道我日后能生男生女?又或者照三皇子这样喜新厌旧下去,我还有没有机会生。”
黄明薇回头扫了眼麒儿。
母亲天性,她怎么可能想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可黄明曦的话说得不错——
成了母亲就自然想给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
三皇子登基有望。
而自古皇帝的孩子亦是等级分明、你死我活,好一些的只能去偏远之地当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日日给兄弟跪拜。
若成不了太子,就要被别人杀、别人压。
黄明薇握紧双拳,心一横,没多久就回过头,咬紧牙关:“好。我答应你。”
过继需得修改族谱。好在黄明曦掌家,又拿到了三皇子按下的手印,这事很快让人去办了。
这之后,她要求先把孩子送到她那边抚养。
黄明薇百般不愿跟自己儿子分开,到底还是服从了。
若是三皇子此番真的不幸病死,那么她的儿子就能立刻上位成嫡皇孙。
而收养黄明薇儿子十多天后,天色昏暗,黄明曦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喜鹊抱着孩子从门口回来。
“喂过奶了?”
“喂过奶了。皇孙殿下安静得很。”喜鹊喜不自胜地回答,“薇侧妃又偷偷去看了一回,还把奴婢召去问了皇孙殿下的近况,奴婢说您待他极好。”
薇侧妃让她来监视王妃如何对待她的孩子,故而喜鹊也算是来到了黄明曦这边。
她十分开心,这样就不用回薇侧妃那里去,毕竟一仆不侍二主。
更何况,小皇孙初来虽并不适应,夜夜啼哭,王妃虽然不算极好,但也没有恼怒,还是让人好生照料。她也想留下来照顾小皇孙。
黄明曦点了点头,突然道:“杀了他。”
喜鹊怔了怔一时没搞懂,杀了谁?
“杀了他。”黄明曦这会儿起身,面朝着喜鹊。
喜鹊这才明白,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不可思议,面色惨白。
“您……不是过继了吗?”喜鹊双唇颤抖地问。
是过继了。黄明曦逆着窗口的微光,脸在半明半暗中。
但还不完全算她的孩子。
三皇子这段时间病情毫无起色,她也不打算再指望他。
如今洛青帝强盛,再活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三皇子如今也还未完全失势,更何况还有继承人。
自古就有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若拥有权势,有信心跟徐慕白一争。
再者,别以为她不知道黄明薇打什么算盘。
黄明薇日日都去看她的孩子,恐怕,只是等想她孩子登上帝位再相认,必会找机会私下联络。
这孩手握大权后,废养母,尊生母,难道这种事还少吗?
血缘亲情确实是难以斩断的。
所以她要提前斩断。
如若她杀了黄明薇的孩子,换上别的孩子。
黄明薇想要再相认也没办法。毕竟对孩子来说,她只是个陌生人。
再者,身世会是那个孩子的最大软肋。
他就会一辈子听她的。
喜鹊退后两步,抱着孩子,摇头。
泪珠颤抖落下。
这几日她日日照顾小皇孙,心中早已有了感情。
哪怕没有感情,对待一个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
她以为来了黄明曦这里,黄明曦对待下人极好,哪想到她竟然比黄明薇还要狠。
暗影中,她衣着繁复,姿容端庄,却如无情鬼魅。
“你已经背叛明薇了。她不可能放过你。所以你不可能再背叛我了。”
“可他也是您的外甥。”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选一个。”
喜鹊望着黄明曦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再违逆下去,她的手缓缓上前,握住小皇孙柔软温热的脖颈,幼儿的肉软糯,可是她下不去手,真的下不去手……
黄明曦轻声道:“喜鹊,你的兄长父母都在府内,对么?”
……
这半月黄明薇感染风寒一直昏昏沉沉。她听从大夫的话,要等风寒完全过去再去见孩子。
这日黄明薇病刚好,还躺在床上,让喜鹊趁黄明曦去照顾三皇子,抱孩子过来给她看。
喜鹊一抱来孩子,黄明薇忙不迭地把孩子揉入怀中:“小半月不见,麒儿胖了不少呢。”
喜鹊静静站在床边,面容惨白,嘴唇颤抖,眼眶早已发红。黄明薇虽然害她,可此时此刻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刚生下来孩子满怀的疼惜和喜爱。
黄明薇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小耳朵,最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发觉一处奇异。
这孩子生下来时,头发处是一枚胎记的。
淡青色,又藏在发中,难以察觉。
此时此刻却没了。
黄明曦仔细看了看,难道不是胎记只是青斑,到了时日就会消?她第一次生产也不太明白。
“喜鹊,你来看看,这里是否有青斑?面容似乎也有哪里不太对。”
喜鹊要走上前,可一走上前见到了孩子的面容,她就浑身发颤,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掐死孩子的面容。
那是皇孙,那是她自小服侍着长大的黄明薇的孩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如此狠下心肠,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时一闭眼就做了……此后日日受折磨,夜夜做噩梦,良心不安,于心不忍。
喜鹊忽地跪了下来:“侧妃!”
……
喜鹊一五一十地埋头说完。
黄明薇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她刚从病中好转,此刻还是一席亵衣,长发披散,原本娇艳的眉目多出了凄楚和愤怒,语气颤抖着:“所以她让你做,你便做了。”
“是。”喜鹊跪趴在地上紧闭眼睛泪流满面。
黄明曦!
黄明薇紧紧地紧紧地攥住被衾,恨不得将指甲掐透掌心,以缓解她的痛苦。
她不似喜鹊紧闭双眸,而是紧绷着脸颊,任由圆滚滚的泪珠从脸上落下。
今后你与我,不死不休!
第94章 死在自己手里。
#医女(6)
两日后, 喜鹊被发现位于房内上吊。
黄明曦得知后,去了黄明薇房内。
“难得姐姐有闲心来看我。”彼时,黄明薇虽然病好, 却并未彻底下床, 靠在床头。
“你身侧丫鬟死了,我自然来看看你。”黄明曦站在门口,依然端庄贵气。
“是啊, 姐姐一向如此有同情心。体恤下人。”黄明薇冷笑着,掰掰自己的手指甲, 连看也未看她。
喜鹊的死两个人心知肚明。
她的颈部勒痕明显, 不是上吊所致, 更像是被人从身后用绳子勒死。
有些人便是太短命。喜鹊就是如此。
人要么愚忠,要么彻底只看利益。
别中途投靠了, 又心软藏不住事。
她亲手杀了黄明薇的儿子,黄明薇能够放过她吗?
好在黄明曦也不计较。
若想彻底保密, 就不会让喜鹊做这件事。
她知道,黄明薇是不会说的, 就算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不会说。有个名义上的儿子至少她还有盼头,真要是三皇子死了,她更是无所依仗。
黄明曦站在门口, 铺上了点儿光,身影更显得重:“妹妹既然还未彻底病愈, 就好生休息吧。”
黄明薇扭头去看她。
此时此刻, 黄明曦依然一派安然, 维持着她王妃的气派。
喜鹊只是个丫鬟也会于心不忍, 痛哭流涕。
可她是她的亲姐姐呢。
念及喜鹊还能说出真相,黄明薇赏了她一个全尸。
以前她就知道黄明曦是个只考虑自己的人, 现下她更是看清了她。
为什么要自己的麒儿?
黄明曦是怕要是她自己设计假孕,时间太长被人戳破吧。
现在麒儿被人掉包,日后东窗事发,她也完全可以推给自己。是她黄明薇为了争宠,弄了个假男孩来。
好、好、好。
她黄明曦永远清白,端庄,永远要当王妃、当皇后 ,当高高在上睥睨她人的人,其他女子都没有她聪明、识大体、顾全大局,能给黄家带来荣耀。
因此她可以随意牺牲至亲之人。
以前牺牲了她的幸福,现在又轻易牺牲她的孩子。
黄明薇冷笑一声。
黄明曦说完之后,并没什么情绪,转身离去。
本来照那大夫所说,对三皇子需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三皇子经过日夜昏沉,提不起劲的病痛后,竟像是怕了。
主动向黄明曦提起,要戒女色,专心养身体。
奇怪的是,三皇子戒除女色之后,病体还真有好转。
虽依然下不了床,却不似之前精力虚弱,连手都抬不起来。只不过还是身体困乏。毒性未全解。
一个月后,三皇子又跟黄明曦发了一通大火。
原来柔侍妾让人用手帕传血书,说自从三皇子说要戒色后,黄明曦以她们损耗三皇子身体为由,将她们杖责三十,打入冷院。
俞妾室因肾虚体弱,被打了三十仗后又没得到医治,一命呜呼了。
现下柔侍妾以泪洗面,也快活不成了。
其余他从路上带来的女子都被黄明曦打入了冷院。
三皇子听闻大怒,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柔、俞只是两个用来玩乐的女子,最令他大怒的事,黄明曦竟然在私下看他的奏章,还以王妃身份见他的臣属。
之前三皇子就觉得黄明曦这个人野心甚大。
如今更是如此。
过继黄明薇儿子之事,还是趁他昏沉时替他按下的手印,她自己便做主了。
赶着病中过继,怕不是真盼着他死。
三皇子更疑心自己这莫名其妙身体久久不愈,便是黄明曦下的毒手,命人全换了,从府内找些新的人,最好年龄小些,检查仔细,免得被混入内奸。
这日,一个小丫鬟端着药汤走到三皇子屋门口。
屋子门口守卫的士兵朝她身上摸索一阵,确定她没有带兵刃,又让她亲手摸药碗,倒出药用小杯尝一口,才允许她入内。
三皇子还在生气。
他戒色许久,虽身体好转许多,却还是有些乏力。府内的大夫全都不中用,只会让他静养静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殿下,奴婢前来送药。”那丫鬟声音小小的,稚气十足,听起来像个小孩。
三皇子也没在意。
过不久,那丫鬟就掀开纱帐。
三皇子刚接过汤药,也不需要她喂,自己端起喝。
他要早日好起来。
小黄站在床侧望着他,无声捋起袖子。
从军营中,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给人缝伤口和打架。
一枚金发钗被她削去了发饰部分,藏在胳膊肉中,这样能够躲过门口护卫的查验。
小黄慢慢地解开了没打死结的缝线,拿出金刺。
小孩一年不见就会窜个大个头,她之前来过三皇子府当丫鬟,那时候她小小的,像个娃娃。
现如今经过军营生活,她黑了许多,又长了高个。
四皇子府面积大,下人多,这次被分到了其他院子。
又因为药汤可能有毒之事,更换了好几批下人。
是以,皇子府的人竟然没发现她之前来过,还在火灾中失踪。
与庄蝶分开后,起先护卫们带她去了外地,可落脚就起火,显然她的消息被泄露了。
之后,他们化作饥民逃跑。
一路,她听闻了许多士兵与各处敲鼓喊冤的事,又听到圣上于殿前审理。
小黄提议干脆重新回到皇城。
刚进城就听说三皇子生病,她打定主意再次混入四皇子府中。
她想起庄蝶姐姐说:“但若是与□□物合用,或者受特定的催情香激发,便会激发毒性,时日久了毒性就会累加。无知无觉。”
护卫们起先不同意她的计划。
直到有个哥哥说“灯下黑”,他们这才同意。
若真是三皇子派兵搜寻,只会往外,绝不会想到小黄就藏身在他的府邸。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小黄是男子。
一回生,二回熟。
小黄经过磨炼,也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入府已有快三个月,很快把情况摸熟了。连带柔侍妾的血书也是她帮忙传的。
她想让三皇子多宠幸女子。
再之后,是三皇子更换送药的人。因年龄小,总唯唯诺诺地听话,十分容易被人轻信。
澜将军也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黄握紧金刺,往前一扑,不由分说,扎在三皇子喉咙上,以防止他喊人。
三皇子药碗掉落被褥,黄汤浸没。
他瞪大眼睛,喉咙瞬间像是灌水般堵塞。啊呀说不出话。
他的手抬了抬。
此刻身体体弱,否则何至于被一个小丫头制住,还未来得及动手,小黄抽出来,朝着他胸口又是连刺几次,毫不手软。
“我要为小贺哥哥报仇!”小黄尽力压在他身上,黑眸眸光坚定。
“小贺……是谁?”三皇子喉咙鼻腔喷出一口血问。
是以前对付的什么大臣,还是皇族,派了杀手来杀他?
“你不用知道小贺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杀了他,你就要死!”小黄再次□□了好几下,见三皇子已露死意,迅速整个金刺没入三皇子胸口,狠狠按下去,“还有澜将军!”
三皇子忽然眼熟,认出来:是了……是沈澜的儿子,还是……女儿?
鲜血在喉咙翻滚,喘不上气,胸膛里像是有水在晃……还是血?
三皇子咳了两声,意识已然模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死在沈澜的儿子手里。
三皇子一动不动。
小黄眼睛眨也没眨,直勾勾盯着他。
澜将军说过,想要杀人,想要对准心脏,且不留任何余地。
军营中死人见多了,小黄知道死人什么样,她迅速翻了下三皇子眼皮,瞳孔已涣散。
再次探他鼻息,也没有了。
小黄快速捋起袖子,深呼吸一口,重新端起药碗,恭敬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两个护卫只看了她一眼。
直至她没入竹林中。
小黄迅速往地上扔下托盘汤碗,飞奔离去。
三皇子过世的当天晚上,徐慕白站在家中的窗口,对着屋外皑皑白雪,收到了率迟带来的密信。
黄明曦料想得不错,这次三皇子带来的女子和仆从中,确实有徐慕白的人。
“没想到三皇子就这么死了。”率迟道。
徐慕白点点头。令人惊异。
他从没打算杀三皇子。
因三皇子活着比死了对徐慕白用处大。
圣上不会这么快退位。
三皇子的倒行逆施一定会把其他人逼来自己身边。
不过,徐慕白转身 ,死了也好,少害点人。
“最令我惊异的,反而是黄明曦和黄明薇的事。”徐慕白走回,坐在桌前,之前黄明薇模仿黄明曦笔记给徐慕白写信,已经令他知道两姐妹必有间隙。
但此等亲手杀了自己妹妹亲儿子的事,也算是骇人听闻。
黄明曦的野心和欲望,比徐慕白想象得大得多。
此等魄力和手腕,倒也确实罕见。
只可惜,能力未必能撑得起野心。
“殿下,是否要对付黄明曦?”率迟问。
徐慕白摇头:“不用。如今我手里有‘她’的倾慕信,再加上谋害三皇子亲子的罪证。倒也不用太担心。”他给自己倒热茶,“三皇子离世,阁老们一定会看我的反应。不能冒进。”他半饮一口,目视前方,“人永远是死在自己手里。”
世上便是如此无常。
即便徐慕□□于谋算,也不得不感叹,人的爱恨情仇最是有变数。
譬如陈沐阳临时为了庄蝶背叛自己。
又譬如三皇子其实是死在自家宅院争斗中。
他喜新厌旧,冷漠寡情,无论什么样的女子进了他的府邸,都会不知不觉地变形。
黄明曦黄明薇当初早春宴何等明艳之人,如今水火不容,仇深似海。
三皇子与黄明曦明明是夫妻,却不齐心协力,反倒各自提防算计。
妻妾争斗不休,家仆龌龊丛生,府中缭乱至此,否则何至于被一个小丫头趁虚而入。
率迟注意到徐慕白视线往前凝视稍许。
循着他视线转头。
庄蝶正从对面的雕花窗口路过。
自从上次率迟带她进皇宫面圣后,之后公子又去找了一次他。再之后,他就把庄蝶接回了如今的四皇子府邸。
说汪棋有孕,身体不好,庄蝶精通医术,正好来照料。
可率迟疑心。
是庄蝶把她受圣上召见那件事告诉了公子,公子以这个理由带她离开徐府,以免她私下再次被圣上通过密道传召。
可公子没跟他说,他也不方便问。
此时此刻,率迟阖眼,他也宁愿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反而为难。
正如当初庄蝶问她“你究竟是谁的人”般,他迟疑许久。
三皇子在的时候,圣上一心一意帮公子对付三皇子。
可三皇子一死……
圣上也,未必肯放权的。
三皇子此番命丧,对公子是喜是忧还真不好说。
徐慕白道:“你去把那件狐毛披风给她。”
率迟拿起木架上搭着的披风依言过去——本来披风一般丫鬟提着,不过公子议事,除了他,从来不让旁人在侧。
率迟走过去,递给庄蝶披风:“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庄蝶扭头扫了眼徐慕白。
“帮我谢谢公子。不用了。我不冷。”说罢离开。
率迟站在原地凝视庄蝶背影,又回头扫了眼徐慕白。
其实他一直好奇一件事。
姜姜中意陈沐阳算人之常情。
陈沐阳风趣、善于逗乐。
可明明之前她是逃避沈澜的,却仿佛记挂沈澜之死,竟然还帮沈澜养马,马上挂了沈澜之前送的金蝴蝶球。
论相貌,论权势,论能力,当今天下,公子无出其右。
为何姜姜就似乎从来没对公子动过心?更何况她还跟公子有过……
徐慕白淡淡道:“拿回来罢。”
第95章 你知道的。
#医女(7)
庄蝶替汪棋把脉, 把完脉,送她的手放回被窝里,收起问诊包。
“你身子没什么问题。我开的药名为补胎, 实为滋补。过两日, 等你来了月事,便可‘见红流产’。”她们遣退了丫鬟,四下无人, 说话更为方便。
“好。”汪棋双手袖在被褥里。
定亲之前,四皇子找她商量假成亲, 之后她病故离开。
不过, 徐慕白提议加一次假怀孕、流产、再伤心过度病故的过程。
之前在天庆祭祀已经装了一回体弱病重, 还刻意在手帕上呕血,被不少人瞧见。
这会儿, 就算是直接病故估计也无人怀疑。
加了怀孕,四皇子应该是想破某方面传言, 毕竟他之前在徐府、四皇子府这么久都没纳妾,早被人怀疑有问题。
只不过, 汪棋此时此刻想的是,自己离开或可脱身,四皇子就算没了自己, 也无法脱身。
自己病故,恐怕过不久, 祖父还会打算再塞一个姐妹过来。
想到这, 她幽幽叹口气。
庄蝶问:“你为何叹气?”
汪棋抬头。
她相貌不算出众, 然而肌肤似雪, 佳润白净,眼神清澈, 在庄蝶眼中亦是十分好看。
“我为四殿下与那女子叹气。”
“那女子?”庄蝶疑惑。
“是。”汪棋蜷起双腿。庄蝶是四皇子找来专门帮她做假孕的人,四皇子也说凡事可信赖庄蝶,“四皇子真是我甚少见过的痴心人。”若不是她已经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府中住了这么久,少不得也会对他倾心。
她虽然不算天生丽质,但身侧的丫鬟也有貌美的,府内也有不少。来了四皇子府内大半年,她还真的没见四皇子对女子有什么兴趣。
他谨慎克制,温和有礼,相貌又清秀绝伦,以至于汪棋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方面有问题,才会对女子不感兴趣,甚至提前主动找她提出“假成亲”的计策。
庄蝶没说话。
汪棋:“你大概没见过四皇子中意的人。那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若是能配在一起,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庄蝶心下有点明了了:“你说的是三王妃?”
汪棋诧异,怎么连庄蝶也知道。
好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出去说。”她叮嘱。说了恐怕会给四皇子带来不好的声誉。
虽然全城都知道四皇子还未被圣上相认时,就去向黄明曦提过亲。
因黄明曦如今嫁给了三皇子,这件事已没人再敢提了。
汪棋放下双腿,额头靠在床边。
她自小喜欢读民间流传的故事,总被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打动。
“我祖父让他选一个成亲。他私下找到我,说要与我假成婚。若不是真心相爱,何故守身如玉至此。毕竟对皇子来说,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是不妨事的。不喜欢放着不管便是。”
汪棋相信他是心中有一人,而不是真的无能。入府听说他跟黄明曦的事,不免为他难过。一个嫂子一个叔叔,就算是三皇子死了,两人也无法相近。年纪轻轻丧夫,黄明曦也是可怜人。
“庄姑娘成亲了吗?”汪棋又问。
“成过了。”
“那该知道真喜欢一个人,必然是想无时无刻在一起。若是分别也就够了,日日相望却碍于礼法不得见、不能见,更不能表露,才叫人折磨。”
红炉香漫,徒添缭绕。
庄蝶在军营中待了许久,见惯了生生死死,已许久没想这些情情爱爱了。
庄蝶道:“你好好调养身体 。别想那么多。我先出去了。明日再来。”
“嗯。”汪棋点头。
庄蝶走到门外合上门,大雪漫天,飞檐落壁。
视野中白茫茫一片。
前几年皇城都没怎么下雪,要下也只是下一两场,今年却一直大雪漫天,直直下到了三月,真是个冷年。
庄蝶走到马厩中,前去看了看“杂种”。
杂种在四皇子府中被喂养得很好。
天冷了。
马厩也加上了不少挡风板和稻草,令它更为暖和。
槽中放满了新鲜的嫩草。
庄蝶走到杂种身侧,抚摸马背。
养杂种不仅是为了沈澜,也是因杂种救过她的命。
万物有灵,这样的一匹马不该随意给了旁人,也不该苛待。庄蝶摸了摸它,安抚一阵。
说来也奇怪,若让她选,她心中唯一选定的夫婿是陈沐阳。也是她唯一动心,想要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
可她并没有汪棋所说,日日相念,夜夜相思。
甚至,分别这一年多,她已经不怎么想他了。
她希望他能遵照他父亲、他自己的心意,娶一个门当户对,两个人亦能相知相守、志趣相投的女子。
陈沐阳不是自发地喜欢草木,仅仅是因为她喜欢才开始研究的。
他很好。
好到令她会欢心、愧疚、负担。
相反,近日庄蝶想得最多的是沈澜,她不知这是否因自己“负心薄幸”。
是因沈澜新死?
还是,他第一次让她见到人的爱火原来能如此旺盛。
不是出于理智考量,而是纯粹出于本能。
而后他竟然也学会了克制忍耐。
她总是想到,沈澜带着五千士兵追击残部那日,他在营帐前骑在马上,黄沙满地,烈烈风中,目光沉静的直视日光。
明知,是赴死。
一名丫鬟手里揽着白狐衾急忙忙赶来,四处寻人,见到庄蝶连忙上前:“庄姑娘,下雪了,快披上外衣,以免受凉。”
“是四王妃让你给我的么?”庄蝶接过。
“不是。是四皇子殿下。”
庄蝶停了一阵,低头系上系带:“多谢。”
她再摸摸马背,这才离开。
徐慕白安排的屋子靠近他的主屋。
每日去汪棋那里都会路过。
徐慕白院落跟之前在徐府差不多,只不过更为宽大而已。
屋子的窗口都有雕花,且不设窗门,用席面遮住。
他好像一直喜欢通风透气,不喜欢关闭。
那棵大槐树也在,即便落满了雪亦能看出生机勃勃。他移栽过来了。
徐慕白正在凉亭处,披了件黑狐裘独自饮酒。
这时候连率迟也不在。
在徐府他就时常在屋内从窗口观望。
起先,庄蝶以为他看槐树,再之后以为他看明月,再很久之后……
她想,他看的也许是一个方向。
皇宫的方向。
庄蝶垂眸正要走过,忽地,她见徐慕白有个吃痛动作时的,酒杯一颤,左手紧紧按压在左腿之上,像是疼痛难忍。
下意识地,庄蝶走过去,半蹲在他身侧:“你怎么样?”
徐慕白低眸望她,久久地,之后才神色和缓,微露笑意,轻声道:“痛。”
“你一直痛还是天冷时会痛?”
“天冷,时不时便会痛。”
难道没有彻底好全吗?庄蝶蹙眉。
之前徐慕白的双腿已有气色,很快就能好。
她却因沈澜的追踪离开,也是她的遗憾。
身为医者,无论如何总是想亲眼见到痊愈,再看看痊愈得如何的。
“今天天冷会痛,为何一个人在这雪天凉亭内饮酒?”庄蝶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撑起他来,“以往在徐府出去,你每次出府,都要备一个软毯,盖住双腿,更何况如今天凉。我扶你进房。”
徐慕白任由庄蝶扶着进屋内。好在他也能走,不像需得她千辛万苦挪到轮椅中。
屋内染了炉火,十分暖和。
庄蝶扶他上床,替他脱鞋,又盖上被褥。
“还疼么?”庄蝶问。
徐慕白点头,只静静望她。
这里暖热,狐衾碍事,庄蝶干脆接下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找椅子在床边坐下,半掀开徐慕白的被褥,卷上他的外裤腿,隔着里裤按压他双腿的经脉穴位揉了一阵后,才道:“这呢。”
徐慕白:“你好像一直没有男女之防。”
庄蝶道:“医者仁心,男女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躯体而已。我现在没有带金针出来。待会儿我去取金针,再给你扎针。你经脉还得日日疏通才行。”她又问,“为何身侧没有丫鬟?”
进府后,庄蝶没见到徐慕白身侧有贴身丫鬟。
“这个时候,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徐慕白道。
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先帮我揉揉。”
庄蝶帮他按摩双腿。
徐慕白看着她的动作。
身侧不设贴身丫鬟除了不轻信于人,也有一层自虐的意思,为自己弄丢了庄蝶。可如今,她又回来了。
还是姜姜。只有姜姜会令他有这种安心感。
徐慕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
“之前你与我服食春药。起先是我被药物控制,之后很快便清醒了。之后都是我主动的。我明知你意识不清。”
庄蝶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说这件事。
徐慕白阖眸,继续道:“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何我居然会做这种趁人之危之事。我本不该是这种人。现如今,我明白为何了。”
庄蝶问:“为何?”
“因为我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男人。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会有……欲念。不仅那时候有,从一开始就有。不仅是从你帮我揉腿开始,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瞧上了你。”
徐慕白坐起身,左手握庄蝶揉腿的手,拉她到床铺上近前。
他右手拢住住她的脸,垂眸,低头印住她的唇。
吻了一次不够,还吻第二次。
庄蝶挣脱,徐慕白右手改为按住她后背背心,令她不容挣脱,愈加放肆地吻她,连舌头都轻微地探了一下她的舌尖。
以一种不像他使出的力气。
紧紧地箍住她的手腕。
令她都有些难以呼吸。
徐慕白略微分开,从来风光霁月,清冷似雪,庄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双眼,此刻琥珀眼眸中瞳孔漆黑,比夜空还要深。
此时此刻,他双眼中的贪欲,声音微低却藏着某种意味不出的渴望。
“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一直对你有欲望。”
第96章 那就好。
#医女(8)
徐慕白压庄蝶到床上, 手指插入她的发中,缠绵地亲吻。
庄蝶跟沈澜有过关系。
沈澜是强硬的,不容抗拒的;
徐慕白则不然, 他绵长温柔, 像网似的密不透风。
欲念深重却并不急躁,而是一下一下来回吻着她的唇,唇齿交缠。
庄蝶问:“徐慕白, 你是真心喜欢我,还仅仅只是想要占有我?”
徐慕白停下来, 琥珀双眼低低看她被亲得嫣红的唇。
“沈澜是喜欢你, 还是占有你?”
庄蝶目视他。
“你喜欢陈沐阳, 却没有选择跟他在一起;沈澜占有了你,可你如今却记得他。”因说话, 唇不便,徐慕白代偿似的, 蜷起手指扫过庄蝶的唇,“这很奇怪不是吗?你能原谅沈澜。如果我也对你做这样的事, 你是否又能原谅我?”
“你想要赌这个吗?”庄蝶双眸映着他的整张脸,“你不是沈澜,沈澜也不是你。”
徐慕白久久不说话。
他确实不是沈澜。
沈澜会做的, 他不会做;沈澜愿意赌的,他也不一定会赌。
沈澜自由而放肆, 凡事随心, 是因为他从来不计后果。
他没有跟庄蝶长久的打算。
所以完成他自己的愿望后, 他就去死了。
徐慕白不是, 他是只相信自己的人,为此他总是考虑长远, 谋而后动。
真正想要的人和事,他从不想假借于人,更不信任假借于人。
察觉到徐慕白力气松动,庄蝶推开他坐在床边。
却没有立即逃开。
她累了。
自从离家后,不是从这个男人身边,逃到那个男人身边;
再从这个男人身边,逃去另一个男人身边。
身边的人,如小桃一家,更如没什么关系的秋燕,都因为她死了。
即便有真正喜欢的。
可喜欢也不过如此。她有她的志向,他有他的责任。
如果她不喜欢陈沐阳,是否还会好一点。那她就能允许他纳妾,安心地躲起来。
可现在想躲也躲不起来了。
以前无论是沈澜、徐慕白还是陈沐阳,都会对她留有余地,不会伤害她。
洛青帝不会。
洛青帝对长公主都是如此,何况旁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就算她逃得出去,又能逃到哪里?
没有洛青帝还会有黄明曦、黄明薇,所有觊觎她换脸之术的人。
而只要她想以女子的身份行医,哪怕再给自己换张脸,也会被找到。
权衡之下,徐慕白这里竟然是最好的抉择。
庄蝶向来乐观,是因为她把其他女子最惨的经历来对比自己。
普通女子若是被诸如徐慕白这种王公贵族看中了,早就被强抢进府何谈自由?
她已算是幸运,不是么?
庄蝶这时才明白,为何自己怀念沈澜。
因为在沈澜身侧她才是最自由的,他到后期连身子都不需求她的,没有责任,没有负担,什么都没有。
他做他的事。也任她做她的事。
“你想要的。”徐慕白撑起身,捋起她一缕长发,“如今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
庄蝶扭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徐慕白抬起她的下颌,“我不会娶你,将你禁锢在宫中。但我会给你一方天地,一栋宅子。护你周全。你想要医书,我会为你找来;你想要名师,我替你请到;你想要问诊,我可以安排。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办到。前提是你不能离开我。”
“就算我不喜欢你?”
“你未必不喜欢我。”徐慕白轻笑,“至少从一开始,你也不讨厌我。更何况,人很难不喜欢一个能够提供她最想过的生活的人。”
“那你想要什么?”庄蝶问。
“我要你的身子和余生。”徐慕白眼神浓郁,声音喑哑,他放下两侧的床帐,“我是个很实际的人。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我相信时间。时日久了,只要我待你好,你总归会对我动感情。”
徐慕白放下床帐,他等到了她放弃陈沐阳,等到了沈澜的死,他的拇指按在庄蝶柔软的唇上。
他再次将她放倒。
床帐垂落,遮出一片封闭的暗处空间。
徐慕白在上方,视线由上往下直直地落在她眼睛,左手轻轻解开她系着的腰带:“这次我要你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
沈澜说得对,徐慕白比任何人都欲望深重。
庄蝶微微垂眸,别开了视线-
雪化后放晴了一日,风吹草地,经过徐慕白允许,庄蝶去了以前冬青囚禁她的山上。现在想来,这段躲在山上的日子也很不错,没有人找得到她,日日都很清闲自在。
今日也是三皇子出殡的日子。
徐慕白要去送行。
庄蝶走在草地上。
天高云淡,碧空澄净。
如果徐慕白要给她一方土地,一方宅子,她希望是在这里,能够种些草药,下山问诊,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可奇怪的是,她想要得到的“自由”反而是以出卖某种自由为代价,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的心并不安定。
“庄蝶姐姐!”远远地,她看到小小的影子从山洞口跑出来。
再下一眼,她就已经跑过来抱住她的腰,鼻尖用力地蹭了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里。想死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杀了三皇子后,就躲到这里来了。”小黄抬头骄傲地说。
庄蝶听闻三皇子是被一个小丫鬟杀的,想过是小黄,没想到真的是她,夸赞道:“你真厉害。”
小黄一笑,露出贝壳般牙齿:“原来杀人也没那么难。”
庄蝶笑笑摸摸她的头:“那些护卫呢。”
“我们分开走了。定了个一个月后相见。一块儿走目标太大了。”
几个月不见,小黄不仅人高了,也沉稳许多。
两个人一块往前走。
她又说:“我跑出来后就躲在这里。这里人迹罕至没什么人来。而且我想可能也在这里见到你呢。”
两个人走到东门口。那条大黄狗汪汪叫。
“你把大黄接回来了?”庄蝶问。去军营前,小黄把大黄放在了沈澜的将军府里。
“嗯。”小黄蹲下来摸狗,“它还记得我,我在外面一叫,她就知道要出去。而且它还带了另一条狗出来。”
庄蝶见到还有另一条黑狗从山洞中出来,更为高大,虎视眈眈地瞧着他们。
“别怕别怕,都是熟人。”小黄安抚那条相貌凶狠黑狗。
这好像是沈澜的狗。
庄蝶记得。之前好像看过一两回。
沈澜死了。他没家眷,府邸奴仆遣散,将军宅很快也要赐给别人。
“他们在山上可欢腾呢。要是有山民不小心靠近,还能够把他们吓走。”小黄骄傲地说,到这时,她才想起,“对了,庄蝶姐姐,这阵子你都去哪了。”
“我在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小黄想了想,她不认识,只认识三皇子,“那你要跟我们一块儿走吗?我们约定一个月后,等风声冷下来,去南方。那里有沈将军的部下。”
南方?也靠近庄蝶的家乡所在。
庄蝶犹豫:“我考虑一下。”
“好。这之前你都可以跟我说。”小黄趴在黑狗身上,专心地安抚它,告诫他别乱咬人。
小黄真的一瞬之间就成了大孩子,很有主见,以前是庄蝶护着她,现在反过来,是她护着庄蝶。
自己能去吗?庄蝶心想,去了还会给小黄带来危险。
除非她永远不行医术暴露自己。
以这种不自由,又换另一种自由。
傍晚时分,风吹起八角凉亭四周的纱帐,徐慕白和率迟正在议事。
率迟道:“陈尚书说,黄明曦正在让人请奏圣上将二皇子放出来。想要借由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相争,韬光养晦。”
徐慕白道:“倒也是好主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只要皇子们还在斗,她就有机会。
率迟说:“看守的人说,二皇子如今心性彻底没了,日日都在喃喃自语,恐怕已无心朝堂了。”
徐慕白摇头:“不一定。如今是二皇子失势,他心如死灰。若他一朝得势,未必不会再生争夺野心。你帮黄明曦促成这件事。”
他也需要一个人来分摊圣上的注意力。
圣上多年来,擅长操弄权势,打一捧一,如之前三个皇子、新贵和旧阁老们、三皇子和自己。
若是只剩自己一家独大,恐怕圣上也会开始提防。
更何况若是日后真多出一个弟弟,洛青帝说不定就会像之前对自己那样,提前给自己的弟弟做准备。
“是。”率迟也不多问。
徐慕白的双手放在琴弦上。他许久未弹琴来了,今日难得有兴致,弹了几声。只不过到底时隔多年,手艺生疏。
徐慕白勾起琴弦松开。
琴弦震颤,缭绕柱间。
率迟毕竟跟了徐慕白十多年,看得出他的心情。这几日,公子的心情显而易见非常好,像是有什么事……得偿所愿了。
庄蝶从府外回来,一路穿过檐廊,徐慕白视线跟了一路。
等到她走到凉亭正前方,他才喊道:“姜姜。”
庄蝶停住回头。
怪不得公子今日选在这里议事。率迟心想,原来是在等人。
率迟很有眼色地拱手告退。
路过庄蝶的身侧。
庄蝶上前。
徐慕白抬眸望她,见她神情淡淡的:“你今日不是去山上看地了么,不满意?”
“不是。我还在考虑。”
徐慕白伸出手:“你过来。”
庄蝶走过去,他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可是因见到了熟人才没有决定用那块地?”
庄蝶转眸望他。
徐慕白神色清淡,并不意外。
“如若当初不是我帮她掩藏身份进了三皇子府邸,她也未必能杀了三皇子。”柔侍妾的血书是他设计的,为了让三皇子跟黄明曦离心离德。他确实利用三皇子府的人,间接给小黄留出了空隙,但一个小丫头能够杀掉一个皇子,也着实令他惊讶。他一直派人监视三皇子府内动向,所以她逃去哪里,徐慕白也一早知道。
“他们应该是一个月后在城内汇合。”
庄蝶没说话。
当初沈澜让小黄和庄蝶在城外分道扬镳,没有泄露给徐慕白。
就是提防这件事。
徐慕白想要当皇帝。
当本朝皇帝的人,一定难以容忍前朝的血脉。无论真假。只要有人相信,就是真的。
“虽然如今皇城严密,但他们若是不多带人,说不定能走得掉。”徐慕白伸手捏住她身上的几丝狗毛,轻轻扔到地面,仿佛闲聊道。
庄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走。”
徐慕白望着她眼眸,知道她并没有撒谎。手伸入她脖颈轻轻压着,左手捋了捋她散落的长发,轻声道:“那就好。”说罢,抬唇细密地吻她。
第97章 两个人。
#医女(9)
如常, 庄蝶每日上午给汪棋把脉。
汪棋道:“你来时有没有见到四皇子殿下?”
“没有。”庄蝶回答。
“也不知道他这几日会不会心情不好。”
“为什么?”
汪棋垂眸轻轻道:“因他不是去三皇子府邸吊丧去了吗?想必要见到三王妃了。见到三王妃新寡,想必他也会有些难过。”
庄蝶没说话。
人与人差别之大,天高地远。
汪棋养在深闺, 又喜欢读才子佳人的故事, 容易伤春悲秋,善良又天真。
“也许不会的。”
“你不懂,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四皇子守身如玉,必是个痴情人。”
庄蝶没再说话, 她收拾药箱。
不过也怪不得汪棋, 徐慕白确实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
他外貌风光霁月、芝兰玉树, 喜欢穿淡色衣物,行事谨慎克制, 待人接物温润如玉,更有风轻云淡、气质如兰之感。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很难令人想象他心中藏着如此深重的欲望。
庄蝶背上药箱, 行礼后离去。一如既往走到马厩后方,轻轻抚摸着马毛。
杂种前几个月天冷还好。
近日回暖,他便有些烦躁似的, 一见庄蝶来仰起头喷气。好似想要驰骋一番。
只不过这里不是将军府,也不是塞外, 难有驰骋的机会。
有时庄蝶也不知, 自己是否困住了他。
留他在军中是否更好。
他身上的毛发粗粝, 还有不少伤口愈合的凸起, 年轻健壮,困于后院未免可惜。
庄蝶摸他一阵, 安抚下来。
马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马草或者马粪,就纯粹是这样健壮兽类的味道,初闻时会难闻,时日久了竟会习惯。
阳光从屋檐中如雨般落下来,照射在马脖系着的金蝴蝶上,蝶翼细薄,震颤发光,把幽冷的光线照成了绚烂暖阳。
庄蝶目视它一阵。
稍后,她摸摸马头,这才离开。
下午,庄蝶收拾自己门口的那小块药圃的草药。
徐慕白帮她从徐府移栽到了这里,这之后说不定还要移栽到山上去。
春天来了,她也想给它们寻个稳定的生长地。
到了快入夜时分,她回来,见徐慕白停在她房门口,已不知等了多久。
庄蝶推开门:“你怎么没派人叫我?”
“怕打扰你。”徐慕白跟进去。
庄蝶点起蜡烛,拿起桌上的水倒入木架上的水盆中开始净手。
徐慕白走过去,手指沾了沾:“冷水。”
“倒也不凉。”庄蝶道。她刚刚收拾完草药,得洗洗手,洗完后她用布擦拭干净。
“怎么不让丫鬟烧好水等你?”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没必要让人等。”
徐慕白走到门外。隔了几步远,有守在一侧的丫鬟,他道:“拿壶热茶。”
那丫鬟领命而去。
说完,徐慕白回到桌边坐下,望着她。
风从窗口缝隙中吹出来,吹灭一支蜡烛。
屋内霎时昏暗。
庄蝶走过去,端起一侧燃着的烛火,点燃灭掉的烛火。
烛火照亮她的轮廓,眼神清淡,没什么情绪。
过不久。
丫鬟敲门,端了热茶进来。
庄蝶走过来。
徐慕白端茶杯到她面前,拿起茶壶,先给她倒了一杯。
夜色寂静,两个人没什么话说。
庄蝶的手捧着茶杯片刻,徐慕白突然伸手握握她的手,像是试温度。
等摸到她手因捧着茶杯暖和,徐慕白才收回道:“以后我都会让丫鬟提前烧好热水等你 。”
庄蝶看向他。
他没有喝这壶茶。
“事都做完了么?”徐慕白又问,像是极有耐心。
“没什么了。”
徐慕白点点头,起身,打横将她抱起,放置在床上。
相比于让庄蝶去他房间,他更喜欢来庄蝶这里。
这里朴素安静,没什么人,像是一对普通夫妇的屋子。
夜深人静 ,过不久就传来喘息之声。
徐慕白向来不喜欢房门紧闭,庄蝶也习惯开点窗户缝隙用来透气,风吹烛火闪烁,时不时他们亦能闻到些许新鲜的冷风。
徐慕白压在上方直视她问:“我跟沈澜、陈沐阳比如何?”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好奇。”
这个问题,庄蝶没有回答。
徐慕白又问:“这其中,你唯一主动过的,是不是只有陈沐阳?”
庄蝶依然没有回答。
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你跟陈沐阳话很多。每夜总能聊很久。”昏暗中,徐慕白双眸依然明亮,“跟沈澜倒不同。沈澜喜欢带你到外面去。军营中他时常带你去草地上。”
若说,徐慕白知道小黄在哪不让庄蝶讶异。
此时此刻,是真的让她讶异。
他怎么会连这些事……都知道?
“你一直在监视我?”庄蝶对视他。
“是。”徐慕白承认,“我在保护你。同沈澜一样。”他拾起她一条胳膊,手压在他的脸上,低头吻她胳膊内侧的肌肤。
庄蝶把手落了回来。
徐慕白望她,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言语。
庄蝶跟长公主不同,知道抵抗不了的事就会接受,不会刻意虐待自己。
只不过原来还是会有情绪。
他拂过她腮边的发,低头,亲吻她肩膀。
他从不介意女子贞洁,只不过当初听到这些也还是会有隐隐不快。右手托住她的腰用力贴近自己。
庄蝶道:“我以前以为我了解你,现如今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你可以慢慢了解我。”徐慕白抬眸,“我并不吝于被你了解。或者说,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真正了解我的人。”
庄蝶这会儿她已经分不清 ,他是徐慕白还是洛青帝的儿子……洛白。
徐慕白拿起她的手往下贴到他的腿上,又忽然祈求爱怜似的,低声暧昧无比地说:“姜姜 ,你摸摸我的腿。”
若说他们三个有什么不同。沈澜是直接热情、体力充沛的类型,陈沐阳是温柔享受的类型,相比于的夜里,陈沐阳更喜欢晨间,天光撒在窗棱的时候可以望见彼此的脸,而徐慕白却是……
会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折磨她的类型。
说是折磨也不对。
他极为有耐心,格外喜欢耳鬓厮磨,光吻便能吻很久,耐心到偶尔令人觉得是种折磨,能从前半夜一直持续到下半夜。
就算结束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抱她卷在被窝里,遥望窗口露出的月光。
以前他就这么看月亮,或者说皇宫,坐在轮椅上。
庄蝶问:“你那么想当皇帝吗?”
“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是皇子。想,便是想。”徐慕白下颌抵了抵她肩膀,“当皇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么?”
此时此刻,他确实没有再掩饰自己,直白地向庄蝶吐露他的欲望。
晨光照亮时,庄蝶转过身隐隐察觉徐慕白穿好衣物,轻声带上门离去。
穿好衣袍的他依旧一派风光霁月,昆山玉立。
庄蝶拢被坐起身,徐慕白不仅有一张会骗人的脸,白天和晚上更是两个人。
嘟嘟嘟,有人敲门,映出人影 。
庄蝶:“谁?”
“是我。率迟。”门外那人说道,仿佛也知道这时候不方便进来,没有推门,“圣上急召你过去。”
“出什么事?”
“长公主悬梁自尽了。”
第98章 才是至乐。
#医女(10)
庄蝶穿戴好衣物, 迅疾跟率迟进皇宫。
到了长公主宫殿。
宫殿外已站满密密麻麻着急的宫女和侍卫,一个个脸色惨白额头出汗,焦急地望向门口。
女眷宫殿, 男子不得入内。
率迟停在门外。
庄蝶推门进去。
房间还又站了八个宫女。
此外, 洛青帝和徐慕白也都在。
徐慕白站在床帐边,他回头看了眼庄蝶。
洛青帝则坐在床侧,拾起长公主的手, 轻声喊道:“玉碗。”
纱帐办挽,遮着长公主的脸, 她从洛青帝手中收回手, 听见动静, 这才爬起身:“庄蝶。”
“民女庄蝶,见过圣上, 见过长公主。”庄蝶行礼。
洛青帝也回头看她。
庄蝶行完礼抬头,这才见到长公主脖颈有一处勒痕, 不深,想必是很快又被人救了下来。
瞧样子, 长公主应该无碍。
“你们都出去,我想跟庄蝶私下说话。”见洛青帝没有动静,她道, “你是还想我再死一回么?”
长公主向来冷漠,难得发了回脾气。
洛青帝道:“好。都听你的。”
他扭头望向徐慕白:“白儿, 出去吧。”
洛青帝起身和徐慕白一块儿出去。
庄蝶没想到长公主是想见自己。来之前庄蝶也想过, 为何自己会被叫过来。若是长公主悬梁自尽, 洛青帝也应该找近在咫尺的太医, 而不是自己。
“你过来。”长公主道,她姿容艳丽, 眼下苍白浮肿不少。
庄蝶依言走过去,坐在床边,扫到衾被底下隆起的肚子。
时隔这么久,洛青帝也应该知道了。
“想来,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居然只有你了。”长公主苦笑,握住庄蝶的手腕,“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什么?”
“我不是自尽的,而是被人悬上去的。”长公主轻声道,“杀我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这个宫内的妃嫔吧。”
洛青帝行事周密,可长公主毕竟是个大活人,住了这么久,来来回回这么多宫女太监侍卫,加上怀孕,洛青帝更加派人照料,哪能不漏口风?
虽然洛青帝后宫只有三位妃嫔。
可这三位都是出身世家,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的母妃,哪个也并不都是好惹的。
“你为何不告诉圣上?”
“告诉他有何用。我还巴不得被杀了呢。”自她怀孕后,就被洛青帝看顾得极紧,连杯子都不让她碰,“况且此事,他也一定会查的。”
庄蝶伸手替她盖了盖被。
“你能否帮我落胎?起先我指望慕白,不过圣上防守这么周密,恐怕他也没办法。我知道普通大夫总要开药,但你既然会换脸之术,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办法。自然,我也不想给你招惹杀身之祸,能成的话,我总会想办法做成是我自己不小心跌掉的。”
庄蝶望着她腹中,她虽然涉及女子落胎生育少,也知道,长公主这个月份,怕是不好落的。
“或者我就再等那个人逃过圣上的查探,再来杀我一回吧。”听庄蝶不言语,长公主叹口气,“好了。平日里没办法见外面的人,正好今日出事,才找了机会见你。你若没办法,我也不勉强你。”
就在这时,门外宫人喊道:“长乐郡主到了。”
“知道了。让她等会儿。”长公主道。
明明长乐郡主,是长公主最喜欢的女儿,可这会儿,长公主脸上却没有欢喜之感,像是解释,她道:“她成日里都来劝我跟从圣上。好像圣上才是她的亲父亲一般。”
长公主拢被,后靠,语带无奈:“我这个一儿一女。”
长公主名下正式的是跟平南王的两儿一女。不过那两个儿子听说是妾室的,因深受平南王喜爱,加上长公主也没生儿子,所以过继到她名下。
长公主真正所生,只有徐慕白和长乐郡主。
可即便此时此刻,长公主要求见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外人,而不是徐慕白。明明徐慕白也在场。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长公主道:“让长乐进来了。”
宫女从外推开门。
“母妃!”长乐急匆匆跑进来,见有个衣着普通的陌生女子在长公主病床外,吃了一惊,不过也顾不上,她跑到床边,半趴下:“你没事吧?”
见她关心自己,长公主摇了摇头,语带安慰。
“母妃,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庄蝶退出去合上门时,最后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长公主没有解释有人要杀她。
赶来的人都默认她是自尽,想来也都知道她跟随洛青帝是不愿,不愿到自尽也不会令人诧异。
长乐郡主应该也知道,脱口而出还是“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虽说长乐生在皇家娇生惯养,从小备受长公主宠爱,不知人间疾苦,可这番话想必还是会伤一些长公主的心吧。
正因为长乐郡主,长公主才被迫从了圣上。
可若庄蝶是长公主的女儿,现下赶来,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某种意义上,她们母女确实相依为命,长乐害怕长公主自尽也是自然的。无法苛责。
洛青帝背手在门外,见庄蝶出来,没说什么,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徐慕白道:“儿臣也下去了。”
洛青帝:“你不等你母妃叫你?”
“她恐怕不会叫我。”
洛青帝也没辩驳,颔首同意。
徐慕白带着庄蝶离宫,一路两个人都没说话。
换脸之事之所以拖这么久,一来是徐慕白将庄蝶放进了他自己的府邸,洛青帝似乎不太想让徐慕白知道这件事,二来,恐怕就是长公主怀有身孕,洛青帝估计也不打算让长公主和孩子冒风险。
之前冬青在大殿上当众脸皮脱落也算有些震慑住了洛青帝。
两个人坐上徐慕白停在宫外的马车。
徐慕白依然没说话。
马车声粼粼,徐慕白看向庄蝶身侧的马车帘,隐约间晃过热闹的街景,热气腾腾的包子,父母牵着幼童出行。
庄蝶视线在徐慕白身侧停留两秒。
“你不问我跟长公主聊了什么?”
“她找你,无非是想让你帮她落胎。”长公主厌恶洛青帝之至,对徐慕白都这样,更何况再生一个孩子。
此时,长公主心愿只有两个:落胎,或者护长乐郡主。
这点徐慕白知道,洛青帝也知道。
庄蝶道:“长公主说,长乐郡主一直劝她跟圣上和好。令她伤心。”
“是么?”徐慕白淡淡道。
长公主是个可怜人,徐慕白也是个可怜人。庄蝶只喜欢点到即止,不想表露同情,她也转头望向车帘外。
“你对我的身世好像并不关心?”徐慕白反而问。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庄蝶双手落在座位两侧,“况且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徐慕白听闻反倒微微一笑:“所以你不打算帮她?”
“我又不是大罗金仙。”自身都难保,更何况长公主。
长公主这样身份的女人……哪怕身份是假的,可众人眼中她是。依然备受掣肘,更何况庄蝶这样一个小小的民女。
医术不是法术。
徐慕白视线牢牢落在她因马车牢牢晃动的脸上,忽地上前,又勾住她的腰拖到身前亲吻。
吻了很久,他才松开,修长如青竹手指托住她大的脸,眸光微暗深切:“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不过我也如此想,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夜里,洛青帝独坐大殿,翻阅宫人们呈上来这次长公主之事的查探奏章。
白日里上朝,夜里洛青帝喜欢独自坐在殿中思考一些事。
率迟走进来,拱手:“圣上。”
洛青帝合上奏章:“率迟,朕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必不能隐瞒。”
“圣上请说。”
“长公主之事,是否跟白儿有关?”
率迟惊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圣上问的是这个,他连忙禀手:“圣上亲问,臣不敢隐瞒。只是臣日日跟着四皇子殿下,未见他跟宫中人有接触。据臣了解……应也不会。”
“应也不会?”洛青帝抬头,似笑非笑,“你跟他多年,倒是忠心耿耿。”
“臣不敢。”率迟连忙道,“正是因圣上对殿下爱护,臣才在殿下身侧多年。”说完他跪下,“臣是圣上的臣属,只对圣上尽忠,万死不悔。”
“行了。你起来吧。”洛青帝扔折子到一侧,“我也只不过是询问你一下。那看来这件事应该就是刘贵妃做的了。对了,那个庄蝶……换脸之事,她应该告诉白儿了吧?”
率迟刚刚背后都沁出了汗,这会儿不敢再藏私:“殿下虽然没告诉属下。但属下认为应该是。这几日到了夜间,殿下都歇在她那里,还命人给她找药,治疗脸上的疤痕。”
“白儿还真是情根深种啊。”洛青帝幽幽叹口气,“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是。”
直至率迟退出去,洛青帝还独自坐在殿中,直勾勾望着前方。
洛白跟自己很像,正因为像洛青帝才喜爱他,又不免……提防他。
毕竟他也没这么早打算放权。
只有权利才能让他得到想得到的人。
一旦失权,若是洛白想让他放了长公主,那么他也阻止不了。
好在,他们母子并不亲近。
洛青帝思索一阵,又道:“来人。”
一个侍从殿侧屏风处出来:“圣上。”
“过几日,二皇子‘病重’,刘贵妃会忧思过度,积劳成疾病逝。”洛青帝正好趁此机会感念与刘贵妃的恩爱之情,念及他刚失了母亲,特赦二皇子回朝。
侍从道:“是。”说完再次隐入屏风后。
洛青帝望向殿外,殿外一轮明月,他支额观看。
当皇帝自然是孤家寡人,可这世上谁又不是孤家寡人?
能想有便有,哪怕不愿也得服从,才是至乐。
第99章 真是令人厌恶。
#医女(11)
次日, 长乐郡主吃着马鞭进府,四处打量:“原来这就是四皇兄的府邸,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随着平南王谋反的失败, 平南王九族尽诛灭, 唯独剩下长公主和长乐郡主。
长公主是德顺亲王在人世的唯一孩子。
长乐郡主又是长公主的亲女儿。
两个只是女子。
料想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洛青帝一直没有处置。
众人都知道,洛青帝和长公主自小一块儿长大, 感情甚笃,大概是想就这么轻轻揭过去。
既然不太重要, 也没人触霉头去提这件事。
只不过时间久了, 长乐郡主身份便有些尴尬。
郡主身份并没有剥夺, 也没有如长公主般幽禁,她亦住在皇宫, 可自由出来。
只是,以往她每去一处宴席, 都是人人追捧。
到了如今,却是人人避而不及。
偏偏长乐是个性子极为高傲的人。
之前她不知道自己长公主和洛青帝的事情。
平南王谋反时, 只留她们母女在皇城中,圣上立刻将她们接入宫中,长乐郡主惶惶不可终日, 生怕就被圣上给杀了。
长公主见她害怕,这才吐露真相。
听“长公主”说乃是偷情所生, 连带着自己的血统也是假的, 更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圣上日日来探, 似乎也没有杀她们的意思, 甚至偶尔当她面拉长公主的手,唤她闺名。
就算长乐郡主没有成过婚, 也隐隐约约懂了。
很快,她明白了过来。
洛青帝一早就知道长公主身份,这么多年一直不追究,乃至帮忙隐瞒,显然就是不打算揭穿。
且,圣上还对自己母妃有情。
这简直太好了。
圣上坐上皇位本就没念手足之情,杀了好几个兄弟,二皇子也说幽禁就幽禁了,故而她当时才害怕。
可现在圣上对母妃有情,且比兄弟还看重些,露出要保的意思,反而没令她那么害怕了。
最重要的是徐慕白。
原来徐慕白还是圣上和母妃的儿子。
无论长乐郡主自己的血统如何,她跟徐慕白总归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无疑。
再者,母妃如今又有了身孕。
瞧圣上那在意的样子,若是个男孩,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太子、三皇子已逝。
二皇子幽禁。
皇位日后不是落到徐慕白,就是落到她未来的弟弟身上。
哼,长乐此刻十分开心,大摇大摆地走进府邸。
现如今那些京城闺秀公子们,还不知道真相,避自己如蛇蝎,可总有一日的,她要令他们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长乐郡主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平南王府和皇宫,来到四皇子府邸,只觉得清淡。花草树木不算粗俗也不算好看,摆置得很开,并不太注重似的。
她径自走进去:“四皇子哥哥。”
名义上,长公主是圣上堂姐,她叫哥哥是正常的。
只不过不是表哥,而是亲哥罢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追出道:“郡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四皇子哥哥在么?”
“皇子殿下在后院。待奴才通传。”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寻他。正好熟熟路。”
“郡主殿下!”府邸内总管连忙派人跟过去,又另派人去通知徐慕白。
长乐郡主眼睛一撇,立刻寻了个左边的□□进去。
这府邸一看就不大,很快就能看完。
如今她父亲平南王伏诛,郡主名号虽未剥夺,但身份尴尬,也只有两个宫女随伺,远不如平日排场。
好在她如今等着日后打众人的脸,也没计较。
带着两个宫女一路往前。
一抹白影穿过檐廊路过她面前,长乐郡主总觉得似曾相识,她喊:“站住。”
庄蝶听到喊声,停住。
长乐郡主皱皱眉头,凑了过来。
眼前这个女人面容粗糙普通,可这身段和走路姿态总觉得异常相熟,她举眉绕圈围着她打量一阵,总觉得哪里见过。
庄蝶行礼:“见过郡主殿下。”
“哦?”长乐郡主目露狐疑,“你认识我?”
“之前在宫中见过。您是长公主的女儿。”
长乐郡主想起来为何这般眼熟,是了,昨日还见过。
她站在母妃床榻边。
当时长乐郡主忧心母妃,故而没来得及问,这会儿问道:“你一个医女,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
“是圣上传召,令我过去给长公主看病。”
“宫中太医众多,还要你一个医女?”长乐郡主虽然这样说,可心中又不得不信。
此人衣着形貌普通就是个普通女子,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为何当时她会出现在母妃身边。
以前也听说民间有一些保胎妙手很厉害的呢,圣上找来……也是不稀奇。
只不过一般应该都是婆子,没想到这么年轻。
但还是哪里不对。
长乐郡主依然觉得她很熟悉。
就在这时,徐慕白接到管事通知,走了出来。
长乐郡主连忙小跑着迎上去,拉住他袖子:“四皇子哥哥!”
徐慕白拉开他的手,扫她一眼,又注意到不远处的庄蝶,他对庄蝶说:“你先下去吧。”
庄蝶福了福身离去。
这之后,徐慕白才问长乐郡主:“你为何会来这里?”
“昨日母妃的事……”长乐郡主停口,扫向旁侧,似乎在说这些事不应该在这里说吧。
“进去吧。”徐慕白道。
徐慕白带她进了前院专门招待来人的大厅中。
撩起长袍,坐在主位。
下人们见他来,似乎早有命令,都纷纷退下,只有一个丫鬟上前来奉茶。
奉完茶之后立刻躬身离开。
长乐郡主扫了扫依然简陋,只有简单桌椅茶杯,另放置着一些瓷器摆件。
她本来想去后院看看的,不过看样子徐慕白似乎不太打算带她去。
长乐郡主目视正徐徐喝茶的徐慕白。
在平南王府中的几个哥哥弟弟都荒淫好色,唯有沈澜的脸还看得过去,可他是个著名的逆子,以弑父杀兄为己任,长乐郡主自然是不屑与他亲近的。
而如今徐慕白不同。
他青衫镶袖,玉冠带金,相貌俊美绝伦,气质淡然高雅,远望之,犹如出尘仙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故徐慕白虽然一直对她有些冷淡,长乐郡主还是主动逢迎与他交好。毕竟他日后有可能是皇帝,还是她的亲哥哥。
冷淡只是因两个人不甚熟悉罢了。
长乐郡主本想坐在他身侧,被他抬眸轻轻一扫,仿佛有股奇怪地威慑力也不自觉地就将她推到客位坐下。
“哥哥。”长乐郡主道,鞭子放在腿上,双手往下压着,“昨日母妃不是……所以我是想来找你商量对策。”
“什么对策?”
“如何才能让母妃回心转意?毕竟圣上才是她的良人。”
听到“良人”两个字,徐慕白眉尾微微一挑,望向她。
长乐郡主道:“谁能保护母妃,自然谁就是母妃的良人。我父王……不是沈越谋反作乱,是不配母妃的。我只是想要让母妃和圣上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徐慕白听着她一个一个的用词,盖上杯盖,圣上跟长公主何时好过?
究竟是长公主为了不让长乐郡主知道太多隐瞒了,还是……不,长乐郡主早就知道长公主是被迫的,否则她此刻何以默认长公主就是自尽呢。
“你打算如何做?”徐慕白只问。
“我是这样想的。过几日便是母妃的寿辰了,圣上估计也能让我们兄妹进宫跟母妃见面。我想命人排出牛郎织女的折子戏,再者,请陈国公等,当初跟母妃和圣上都交好的人,一块儿对酒谈天。说不定母妃就释怀了。”
徐慕白轻轻笑,他眼皮一合又流畅地抬起,明明是上下动作,却因为眼皮弧度的修长好看,就像微微绕了个弧度,婉转地抬起来,连长乐郡主自小看惯了各类京城富贵公子,也觉得她这个亲哥哥,真是风姿绝伦。
“很好的主意。”
“真的吗?”长乐郡主笑道。
“长公主见到或许会很开心。”
“太好了。我还担心哥哥会反对。我这就找陈沐阳。他知道京城各大最出名、最好的戏班在哪。”长乐郡主笑着拍掌,“多谢哥哥。我们一家人日后自要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停了一阵,长乐郡主又起身道:“那哥哥,我就先去准备,静听长乐的好消息。”
徐慕白目送她离去,听她说话,只觉得可笑。
可笑中,又有一丝可憎。
长乐郡主虽然娇惯,但她也只是长公主的女儿,权势不算滔天,身在皇城中,不至于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
刚刚不就察觉到了自己没有留客之意,才主动离开的么。
她未必不知道长公主所想,未必察觉不到徐慕白的冷淡 ,未必不清楚这出戏长公主的反应,只不过装作一派天真,赌长公主会维护她,赌洛青帝会因她这个举动而开怀。
因她真正要讨好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洛青帝。
……真是令人厌恶。
长乐郡主到国公府。国公府常来,陈国公待她如亲女儿一般,所以她来便跟放松,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走到了陈沐阳身侧 :“又在弄你这些劳什子花啊。”
“你不懂,这不是花是草药。”陈沐阳道,他挽起袖子蜷起裤腿,弯腰提着小木桶浇水,一点没公子玉树临风的样子。
长公主一直属意陈沐阳当她的夫婿,本来她还嫌弃陈沐阳温吞,可这回平南王谋反之事,只有陈沐阳没有落井下石,冷眼以对,多番安慰,他相貌、品性、家世都不错,也没什么乱七八糟妾室外室,故而长乐郡主也默认自己日后嫁给陈沐阳 。‘
可若是按照自己未来圣上亲妹妹这个身份,她觉得陈沐阳又差了点,最重要的是,他不解风情,朝政也没什么野心,如今继承着国公府的爵位,却只有个虚职。
更何况,他还娶过别人。
这样算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继室。
且国公府还久久不宣布黄明月的死讯,像还在等她回来似的。
若不是此番受难,陈沐阳表露出这番品性,加上等四皇子继位要等很久,她总不能到那个时候再嫁,还真不一定选陈沐阳。
想到这里,长乐郡主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医女像谁了。
像黄明月,那走路慢吞吞的姿态,低头看路的动作,还有耳垂……以前她借着长公主设宴,故意射过黄明月的耳朵,以示警戒。
她自小随着父兄骑马涉猎,弓术精湛,射箭需得目标的精准位置,仔细观察过黄明月的耳朵。
“你那原配,还没找到么?”长乐郡主扭头揪花。
陈沐阳扭头:“别随意乱动我的东西。”
“只不过是一些花,你计较什么?”长乐郡主松开手,拍拍手,她还嫌花脏呢。
陈沐阳立即凑过来查看,十分珍视。
他如此在意 ,心中是不是真的还没忘记那个黄明月?
“我今日在四皇子府中见到了一个很像她的人 。”长乐郡主故意说,“眉眼相似,就是脸上有些疮疤。走路那姿态更是十足的像。她说她是个医女,我觉得说不定是产婆。”正好四王嫂也怀孕了。那个女子是产婆最为合理。既然照顾四王嫂,也能进宫照料长公主。
黄明月庶女出身,母亲陈如兰一介农妇,还舔着脸住在国公府,可不就是像产婆所属的三姑六婆似的低贱人么。
长乐郡主低头不听劝地,又揪了揪花,摘了又任它落下。
摘着好玩。
这回陈沐阳蹙了蹙眉,却没制止她,他提着桶回身,眸光极为庄重地问:“你说真的 ?”
第100章 运气不好。
#医女(12)
夜深人静, 徐慕白推开房门。
此时,庄蝶已睡了,躺在床上, 呼吸清浅。
今日她睡得很早。
她没有放下纱帐, 一张脸平静地沐浴在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下。
徐慕白走过去,坐在床侧,弯曲起手指, 以手背轻蹭她的脸。
微凉,亦隐隐温热。
因肌肤的接触。
徐慕白自己的手还更冰冷些。
她以前有张不算美颜, 却极其素净清秀的脸, 令人望之愉悦。
如今脸上仔细还能见到一些印痕。
府内人只当她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大夫, 不会想到徐慕白跟她有染。
徐慕白一直怀疑这疮疤,庄蝶自己能治, 却一直没有治。
想是,还是怀着走的心思。
美貌如同庄蝶的换脸之术一样, 怀璧其罪。
庄蝶睫毛微动,却迟迟没有动静。
徐慕白又拿起她放在被褥外的手, 含着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咬了口。
睫毛颤动 ,庄蝶这才醒过来。
见到徐慕白并不意外。
他总是很晚来, 或是等她处理完了草药过来——通常那也很晚了。
窗户半开,随着春去夏来, 月光更加明亮, 如水般轻轻地铺散。
“你睡不着?”庄蝶问。徐慕白也不是每晚都来, 这么半夜里把她吵醒还是第一回。
她收回自己的手指。
以前, 她认为男女除了一些体力外貌,性格是通用的。
懦弱、正直、高洁都不分男女。
经历过三个男人后, 她意识到,男女除了体力外貌,还有不少区分。
譬如,他们对于那事都更为热忱;再譬如,还通常会有些嗜好。
陈沐阳喜好晨光。
沈澜喜欢咬她肩头,压住她的双手。
没想到状似最为清冷的徐慕白也有,徐慕白以前在徐府便经常晚睡早醒,如今还染上了喜欢半夜把人弄醒,咬手指头的癖好。
另外,他还喜欢让庄蝶摸他的腿。
好在,庄蝶也是不容易睡着,喜欢晚上醒的,在徐府的时候她经常半夜起来捣药看书。
“嗯。”徐慕白道。
“因长公主?”
徐慕白眼眸幽深,如被月光打亮,没有回答。
庄蝶撑着床,坐起身。
她跟长公主虽然交好,彼此印象也都很好。
可到底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
她感念以前长公主帮她陈沐阳,长公主是希望庄蝶帮她堕胎。
徐慕白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
并不是说亲生儿子就一定要做什么,长公主对待徐慕白态度一直以来极为冷淡——
而是,人终究是那种 ,会因为名义和血缘上的东西心有牵挂的。
不羁如沈澜。
如果平南王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欺辱他的不是那些兄长,那么他杀他们,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复仇,不是“杀父弑兄,违背天伦,大逆不道,天下不容”的疯子。
沈澜何尝没有因世人喊他疯子,而有一种偏激和隐藏的自憎。否则复仇而已,何必自毁?
庄蝶伸手抚摸徐慕白的脸。
徐慕白身子微微一震,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主动的亲近。
他闭上眼睛,双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这份抚摸。
“与其隐藏,不如正视。你其实在意的,不是吗?”庄蝶此时此刻,只当他还是徐府里双腿残疾、不理俗世的徐慕白,人总是有很多面的。
此时此刻,徐慕白愿意展示脆弱的面,反而令她觉得他像个人,孤零零的人,而不是被欲望填充的皇子。
其实她一直认为,徐慕白以着皇子的身份,在徐府里面隐藏一辈子是最好的。也无人打扰他。他每日看书习字,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罢了。
正如陈沐阳当初说,他给黄明薇出的主意都是避世,以自己的想法套入,焉知黄明薇想不想要?
徐慕白静幽幽望着她,没说话。
他越来越封闭,越来越隐藏,令人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此刻他捧着庄蝶的脸,偏头,闭眼,以唇印压,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等分开间隙,庄蝶道:“我来月事了。”
“是么。”徐慕白语气淡淡,倒也不以为意,依然再亲了她几下才道:“你进里边去一些,我今晚跟你睡。”
庄蝶知道他不至于着急这一时半刻,让开位置,让徐慕白脱下鞋和外袍躺了下来。
月光清冷,庄蝶不是喜欢抱着人睡的性格。
以往她唯一抱着睡只有陈沐阳,陈沐阳很令人安心。
刚成亲那段时间,她喜欢靠在陈沐阳的肩头,手搭在他的胸口上,陈沐阳习惯平躺着睡,睡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摸庄蝶放在他胸口的手。
庄蝶往里睡,徐慕白平躺着盯着前方。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过不久,徐慕白转身,从后方抱住她,一只手越过她的腰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腕,指腹蹭蹭,道:“我会帮她。”
一如既往,庄蝶白日里起身,去给汪棋问诊。
汪棋靠坐床头:“昨日我母亲前来探望,我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她涕泪绵绵,还又带了大夫来要给我问诊,我心中实在不忍,就,和盘托出了。”
如今汪棋“已流产”,伤心过度,除了问诊的大夫谁也不见。
因她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娘家的家生奴才,父母都在汪府里,怕泄露此事,除了一个最为信任服侍她的丫鬟,旁人也不敢说,成日里只有庄蝶能够见到她,故而总跟庄蝶吐露一些心声。
庄蝶问:“你母亲怎么说?”
“她怨我,好好的王妃不做,去嫁给破落的远方表兄,过苦日子。可到最后又还是同意了。可最终还是庆幸我没有真的病到快死。”汪棋笑道,“人要是不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世又有何快乐可言。她只担心我表兄日后会如何待我。”
庄蝶又问:“你那表兄没有太破落吧?”
“没有。他是商贾,家中颇为富庶,又因是次子,不用接管家业。他母亲得宠,给他攒了不少银子。已提前去说幽州开办置业,准备好了房屋商铺。幽州偏远,距离他家中很有一段路途,他父亲年迈不会过去,兄长巴不得他离开。”
“那这样就不算缺银子了。”
“是。只是比不过当王妃,人人跪拜,穿金戴玉。”
“可你也不要这些,对吗?”庄蝶收拾药箱。
她日日进汪棋卧房,房内摆设首饰看得清清楚楚。
汪棋并不是个喜好奢华糜烂之人,她性情温柔平和,对待下人们平易近人,连陪嫁丫鬟们各个也有种温柔之相。
“是。”汪棋烂漫地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汪棋天真单纯,简直对男女之情充满至诚幻想。
在此之前,庄蝶一直想劝汪棋再斟酌一下。
汪棋是汪阁老孙女,与其说这能带来荣华富贵,不如说这带来的是一种不会被夫家随意对待的底气——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庄蝶总是预想最坏的情况。
她若一人跟着她远方表兄去,介时,被如何对待,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哪怕他表兄此刻是真心的,也不代表日后能维持住,说不定只是对汪棋世家小姐的名声心生爱慕。
可她见到了汪棋眼中的盼望和期待,又没说出口。
汪棋就算留在这里也未必有好结局。
她嫁的是徐慕白。
徐慕白冷情冷性——这么由自己说不合适,可他对旁人确实如此。
凡事都考虑利益。
徐慕白娶汪棋是为了得到阁老们的助力,不一定会让她有孩子,就算有孩子,她跟孩子都很有可能日后死在后宫争斗中。
观望洛青帝的孩子就知道了。
遇上负心薄幸郎和在根本无法适应的后宫生死权斗中,哪个更差还真不一定。
好在汪棋母亲应该日后会保护她。
故而庄蝶也尊重她的选择。
“如若你真的相信你表兄,试一试吧。”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总该还是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不追寻,这一生何其落寞无聊。
问诊完汪棋,庄蝶前去府内后院马棚刷马。
马棚中除了杂种还有几匹新马,只不过杂种因是庄蝶带来的,受特殊对待,单独的马棚。
且它脾气不好,其他马都像有些怕他。
庄蝶打水来,捋起袖子给它刷背。
汪棋、长公主,无论家世如何,最后都只能仰仗依托的男子,是否是个好人,是否不至于太恶。
长公主跟庄蝶有什么区别么。
一样是从一个男人身边逃到一个男人,再逃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区别在于,长公主运气很不好,很不好。
到最后她逃不动了,认命了,留在平南王身边,为长乐郡主而活。
可,人真正的悲惨即是,人与人之间的厌恶,哪怕穿金戴玉,假装若无其事痛苦依然会溢出来,而她最后停留的男人又太差太差。
长乐郡主生在平南王府,就注定她根本无法“长乐”。
沈澜如此。长乐郡主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澜至少还弑父,长乐郡主却逐渐长成了她父亲。
日复一日,她习惯了对她母亲的痛苦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又因为被溺爱,内心更为自我,总以为长公主要永远为她付出。
所以庄蝶才不喜欢生孩子。
就算有了,也要悄无声息地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