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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完) 初雪


    空气仿佛被这一下冻结住。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双双瞪圆的眼愕然看着祖伊腹部那截遍布血丝的木剑,以及他身后面色淡薄的弦汐,一时之间竟没一个能作出反应。


    祖伊站在原地,低头瞧了眼仍在滴血的剑锋。


    须臾,屈起指节,漫不经心地在剑身一弹。


    叮——


    幽幽回响中,木剑连同剑柄瞬间化为齑粉。无形的余波传至弦汐右手,虎口倏地一麻,弦汐蹙起眉,五指微抖着松开。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玄濯飞身闪至弦汐身前,双手猛然握住祖伊刺向她面庞的长剑!


    “父王!”跪在后方的众皇子这才纷纷回过神来,连片惊呼交杂响起,为首的白奕下意识便要召唤卫兵:“来人!把她拿……”


    “谁敢动她!”玄濯厉喝一声,握着剑刃的手没放,鳞片偾张的硕长龙尾当即将弦汐圈到自己身后,牢牢护住,“都滚远点!她要是伤着一根头发,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众人动作立时一止,犹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环在腰间的龙尾热烫而有力,紧密无间,抵御了瑟瑟寒风,也带来熟悉的禁锢感。


    弦汐垂了垂眼,没有动。


    剑的那端,祖伊眉宇间凝起浓重怒云:“玄濯,你在庇护一个刺杀天帝的罪人?”


    玄濯紧咬牙根:“……什么刺杀,什么罪人?弦汐年纪小不懂事,跟你闹着玩的。你又没死,计较那么多作甚。”


    祖伊额角一跳,剑锋登时又前进一寸。


    掌心被深深割开,血珠成串滴落,玄濯却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臂稳如泰山,没有一丝退缩或颤抖。


    对峙数息,祖伊偏头望向被玄濯护在背后的弦汐,嗓音低沉:“小姑娘,不说点什么吗?”


    弦汐抬起眼,眸色淡漠依旧:“您想听什么?”


    “孤以为这很显而易见。”祖伊神情不虞,“解释一下你方才行为的原因。”


    “原因?”


    弦汐视线游离,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挺多。


    也许是对祖伊随意拿捏自己性命的行为感到不满,也许是气愤于她遇到的这些品行恶劣的人竟皆为他之后代,也许是因为想彻底跟天族闹僵,让祖伊给她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林林总总,错综复杂,迷乱如雾,连她自己都理不太清。


    她索性选了个最直接的:“您可以拿剑横在我脖子上,我不可以拿剑刺您吗?”


    场上蓦然一静。


    连玄濯都忍不住回头瞄了她一眼。


    祖伊高高挑起眉,压着怒火哼笑:“你是什么身份,就敢拿剑刺孤?”


    “……”


    弦汐默了默,唇瓣微张,飘出来的音气宛如冬日凋零的落叶,轻而凄清:“我没有身份。”


    一句落地,接着跟上第二句:


    “我只是块木头。”


    玄濯的背影似乎有些僵硬,屹立不动的双手隐隐颤栗。


    祖伊冷道:“既然知道自己只是木头,又是哪来的胆量对孤动手?”


    弦汐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我是木头,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比您卑贱。我一无所有,但还有手有脚,有一条命,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清清淡淡的声线好似溪水淙淙入耳,祖伊凝视着她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瞳仁,怒颜渐敛,神情里多了些看不清的东西。


    “……嗯,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他平静下来,从玄濯血流如瀑的掌中抽回剑,语气安然却莫辨:“那你有没有想过,孤随时能取走你这双手脚,甚或你的命?”


    弦汐没马上回答。


    玄濯警惕盯着祖伊,同时脚下后撤一步,偏过半边身子,没管手掌伤痛,一条染血的修长手臂向后揽住弦汐。


    他的背影宽阔而稳健,胜似一面可以遮风挡雨、抑或阻挡其他任何伤害的高墙,弦汐几乎要看不见祖伊,所幸,她也没准备去看。


    “我当然想过。”


    她低低地说,字音和天上的云一同飘散,“可我要是还在意这些,也做不出今天的举动了。”


    ……


    大抵是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祖伊后来竟没有再计较。他收了剑和印玺,又提醒了一遍三天期限,随后带着一干皇子离开。


    山野重归寂静,留在原地的两人一时间谁也没动。


    玄濯默然片刻,收回尾巴,召水清洗干净手上身上的血迹,转身,勉强却依旧明朗地笑:“弦汐,你是不是又要回山洞住?……今天就算了吧,怪冷的,要不你先在我这儿将就一晚上……或者三晚上,然后再回去?”他眼里闪着星点请求的意味。


    弦汐没回答。


    几秒后,她挪动脚步,居然当真进了房子。


    玄濯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她身影,半天才欣喜地跟上:“我现在给你做饭吃吧,白白折腾这么久,菜都要蔫了。”


    “不用。”弦汐道,“我不想吃。”


    “……行,今天不吃也行,但是明天可得吃了啊。”


    弦汐没再言语,径自回了房间。


    关门声比离去前轻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然而那四四方方的房门,仍旧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屋内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玄濯在门口站了会,魂不守舍地走到厅堂,挑了把椅子坐下,低头不语。


    日头一点点西斜,他双臂撑在楠木扶手上,长长墨发从背后消沉地垂落,肩胛于万籁俱寂的空气中嶙峋突起,恍如渺远山峦般寥落而孤清,萦绕着散不去的怅然。


    独坐一下午,入夜,玄濯重新站起身,来到弦汐房间门口。那双从来明亮的金瞳半耷着,被夜色掩得有些暗沉。


    默立许久,他抬起一只手,敲了敲房门,嗓音带着沉重和沙哑:“弦汐,你睡了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安静。


    落针可闻的安静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遥遥无际,仿佛过了半生光阴,玄濯的手滞在门前,没勇气再敲下第二次。


    他刚做好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正欲放弃的一瞬间,房门却被打开了。


    弦汐苍白淡然的脸出现在门后:“什么事?”


    玄濯愣了会,嘴先于大脑一步,问了个不知所谓的蠢问题:“你还没睡?”


    “不困。”


    话是这么说,弦汐脸上却显然有些懒倦。


    她将门往内又打开少许:“你要跟我说什么,进来说吧。”


    刹那间玄濯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杵在原地没动,等到弦汐瞥来疑问的一眼,才恍然回神,忙抬腿进了房间。


    应该是他今天表现不错,所以弦汐对他宽容了不少,玄濯想。


    弦汐慢腾腾坐回床上,拉起被子,包住自己,裹得像个白叶粽子。


    见玄濯进屋之后一阵望望椅子一阵又望望床沿,好一会也没决定在哪落座,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坐哪里都可以。”


    玄濯闻言,眼神晃了晃,些许试探地往床那边迈开脚。


    弦汐没管他,出神地注视窗外。


    ——明明她双手那么紧地拢着被子边缘,仿佛很怕冷一般,屋内的窗户却向外开着,任由寒风吹进,清晰明了坦露出外面的景象。


    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簇簇炸开,山脚下数千米外隐隐约约传来热闹的嬉笑声,遥远的彼端,艳丽烛灯将黑夜灼红了小片。


    玄濯顺着她目光看去,见到这满溢欢庆气息的人间烟火时,才蓦然想起,今夜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夜了。


    马上又要迎来全新的一年。


    沉寂少顷,他不再彷徨不定,坦然在弦汐床沿坐了下来,与她仅相隔一臂间距。


    “弦汐。”他思虑着开口,指尖微一摩挲衣衫,难得有几分紧张不安,“你今天跟我父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最后那句,”玄濯顿了顿,眉心蹙起,“你说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什么的。”


    灿红烟花在瞳孔中砰然炸开,万千流星似的光点拖着长尾熠熠划过星空,湮灭于虚无。弦汐一眨不眨地眺望这光景,轻悠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清灵低柔的话音逸入耳蜗,玄濯一时怔忡。


    这飘浮着少女最无忧的纯真的语气,他许久没从弦汐口中听到过了。


    以前在清漪宗的时候,弦汐才总是这样说话。


    ……真让人怀念。


    记忆在眼前斑驳交错,恍惚间难辨过往今朝。月辉与花火映在弦汐玉白而秀雅的面容,也照进玄濯眸底。


    他没控制住,向弦汐靠近了几分,“为什么,弦汐?”他压下所有的愁绪和悲伤,和风细雨地问,“是因为我总缠在你身边,让你不高兴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吗?”


    弦汐的目光终于动了,被晚风吹拂得有些干冷的双眼朝他转去。


    “不是。”她声音轻盈得仿佛羽毛落在湖面,只拨起微弱的涟漪,“现在,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这话里诸多含义令玄濯呼吸一滞。


    他亟待再问,弦汐却先于他开了口:“生或者死,对我来说本就没什么区别,我是神木,只要不被外力杀死,寿命几乎无穷尽。——这种感觉,你多少也会懂。”


    玄濯自然懂得,他同样拥有无比长久的生命。


    但他觉得弦汐当时并非是这个意思。


    玄濯没来得及深思,弦汐忽而问:“玄濯,你为什么不当太子了?”


    她微歪着头看他,双手抱着蜷起的腿,娇憨姿态一如当初。


    极熟悉的画面闯入眼帘,玄濯愣了愣,喉口竟不由得泛起点酸。


    他眨两下眼,尽量平淡道:“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弦汐默默倾听,似是专注。


    “我的身份阻碍了我们太多,也连累得你总是受伤,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了。反正我当了六百多年太子,早就腻歪了。”


    “……”视线从他轻描淡写的神情上挪开,弦汐道:“你又何必做这种事,你不是能直接把我关起来吗?”


    玄濯顿时一僵,他缓慢低下头颅:“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如今只希望……你愿意真心与我厮守。”


    他喉间滚动,以微微仰视的情态,小心觑着弦汐:“弦汐,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声线难以自抑地低弱下去,宛如即将被判刑,“……你还恨我吗?”


    仅是须臾的静默,弦汐望向他,道:“不恨。”


    玄濯被这一声定住。


    遥远的烟花裂响已放慢了频率,略显颓势地有一下没一下亮起,宣告子夜临近。


    “我早已不恨你了,玄濯,我对你的爱也好,恨也罢,那些情份早在东海分别的时候就散了个干净。”话音间,岁月积淀的宁和缓缓流淌,弦汐淡淡说,“我也能理解你的难处了,你有你必须担负的责任,不能任何事情都随心所欲,就像当初要娶涂山萸也是迫不得已而为——”


    “你快别理解我了!”玄濯实在听不下去了,下意识抓住弦汐一只冰凉的手,“我现在不是太子了,涂山也没了,你、你就当这些都没存在过,以后就我们两个!”


    弦汐默不作声,只垂眼瞧着他抓住她的那只手。


    玄濯这才反应过来。他同样瞧过去,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放手,可掌心紧贴的细腻肌肤又像是粘住了他一样,让他反复踌躇数回呼吸都没舍得放开。


    事已至此,他索性把弦汐另一只手也抓住,目光灼灼:“弦汐,你给我个机会,也给我点时间,以前犯过的错我都会一一补偿你,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陪在你身边,你想怎样都行!”


    交握的手,没有被挣开。


    玄濯诚惶诚恐地等了一会,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抗拒,弦汐乖顺地被他握着,一动不动。


    欣悦与希冀夹杂着一丝微妙的怪异慢慢自玄濯心头浮起。然而不等那丝丝怪异占据上风,便见弦汐睫羽扇动,向上舒展:“你说你想陪在我身边,那三天后,你打算怎么办?”她轻轻问。


    周遭寒凉的空气都仿佛随着这一句陷入沉寂。


    玄濯的表情霎时间低落到谷底,金瞳和握着她的双手一齐缓缓耷拉下去,半晌,才道:“我倒是……想了些对策。”


    弦汐听着。


    “父王是定死了决心要让我回去做太子,倘若我非和他杠,坚持留在这,那他大概率不会放过你。今天下午我想了许多,首当其冲想的就是,你在这三天里会给我个什么样的答复。”玄濯静了许久,苦涩一笑,“我想着,如果直到最后一天你也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就分裂魂魄,造个足够以假乱真的分身出来跟我父王走,本体继续在这里待着。如果你肯原谅我……”


    他略微停滞,抿了抿唇,在间隙里补充一句:“并且愿意跟我走的话。”


    “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更温暖舒适、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生活。”


    ——原本他跟弦汐最好的结局,无非是一同回天宫,他为太子,她为他的太子妃,从此相守相伴。但就现如今来看,这个可能性近乎于虚无缥缈的美梦不提,单是弦汐刺祖伊的那一剑就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分裂魂魄。这陡然提醒了弦汐什么,弦汐眸光闪烁,无声瞧了眼玄濯宽长的衣袖。


    少顷,她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天帝大人找不到的地方。”


    “肯定有。”玄濯满目认真,“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一定能找到。”


    “……”弦汐哑了哑,不觉蹙眉错开眼,嗓音微紧:“你为何这么执着于待在我身边?左右我住在这里,又不会跑去别的地方,你大可回天宫接着当你的太子,等想见我的时候,再下来见不就行了。”


    “可我每时每刻都想见你!”玄濯当即离她又近了些,几乎与她相贴,激动声调因哀伤而发涩,“弦汐,我失去过你……那跟失去了我的命也差不多,我发现我根本离不开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你!你就当是……就当是可怜我,让我陪着你吧。”


    尾音战栗着减弱,他泪湿的侧脸埋入她手心,肩膀断续耸动,泣声压抑。


    弦汐被他的温度烫得指尖发抖。


    她仿佛忍受着什么一般紧紧阖上眼眸,神色甚至是有些痛苦。背后受着刺骨寒风,身前熨着灼热的体温,她来回深呼吸,竭力控制起伏不定的心绪,好久好久,才终于平稳下来。


    微微掀开的眼帘里已没了光采,她极低地说了声:“——好。”


    许是心情影响,又或者是不敢相信,玄濯一瞬间竟没能听清,他带了些茫然抬头:“什么?”


    高低姿态转变,弦汐俯视着他,幽暗的夜色遮住了眼中空洞,“我原谅你,我们……”她顿了下,屏息,接续:“重新在一起。”


    足足数秒,玄濯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怔怔看着弦汐将一侧鬓发撩到耳后,闭上眼,低头吻住他的唇。


    衾被自背后脱落,悄无声息地歪倒在床上,弦汐抽出手,揽住玄濯的颈,主动加深这个吻。


    感受着唇上绵软香甜的触感,玄濯恍然回过神,却仍旧错愕得做不出任何举动。


    弦汐同意跟他和好了?


    弦汐在亲他?


    ……难道他今天的表现,就好到这种程度?


    玄濯满脸难以置信地错愕了一阵,才勉强回神些许。他隐约觉得奇怪,但还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金瞳散发的幽光细致描摹弦汐微颤的睫毛,欲蹙未蹙的眉尖,与莹润无暇的肌肤,玄濯试图从中寻出异样,可也就在这时,弦汐睁开眼,直直与他对上视线。


    她的眼眸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清透得过分,似山涧流溪,能倒映出烟雨雾霭,春华秋实。


    此时却只有他。


    玄濯呼吸骤然急促,理智筑就的高垣倏忽间漫开蛛丝般细碎裂痕,抑制多日的磅礴欲望驱使双手抱上那纤软腰肢,情难自已地向后抚去,将弦汐牢牢拥进怀中。


    似是被箍得紧了,弦汐闷闷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推拒。


    这一声听得玄濯喉结滚了又滚。


    手背已然青筋虬结,叫嚣着意图用力撕碎些什么,他深吸一口冷气,微微后倾,尚存的一丝清醒堪堪终止住渐趋失控的局面。


    ——弦汐刚答应跟他和好,他总不能立马就不当人。


    忍一忍,忍一忍。


    玄濯心里默念大悲咒,从冲动中拉回少许神智。


    然而正当他粗喘着要放开手时,弦汐忽然探出舌尖,轻舔了舔他的唇瓣。


    这一下恍如山洪涌泄冲垮堤坝,玄濯喘息一重,刹那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挥手关上门窗,猛得将弦汐压倒在床,唇舌凶悍侵袭。


    “弦汐……弦汐……”他痴迷地低喊着,胡乱扯碎了弦汐薄薄的衣衫,热烫手掌在那羊脂玉般的柔软躯体上胡作非为,留下一道道青红交错的暧昧痕迹。


    “唔……”


    弦汐难耐地揪住枕角,咬唇压住狼狈而变调的低吟。


    玄濯在床上的行径偏于传统,但花样也不可谓不多,有时还会故意说些恶劣的话。可能是看在他们年纪和身型差距比较大的份上,也可能仅是单纯爱看她崩溃哀求的模样,以前欢好之时,玄濯并不只顾着自己感受,总会用各种手段弄得她魂飞天外,许久都无法从情潮中脱身。


    以前的她姑且受不住,更别说现下这具全新的身体。


    被那双手激得战栗过头,弦汐噙着泪,忍不住打着颤道:


    “慢……慢一点……”


    玄濯动作稍顿,想起她这身子还是初次。


    眼前不禁闪过彼时他们血迹斑斑的第一夜,他慢慢收回手,起身在弦汐湿红中被咬出点白的嘴唇落下绵长一吻,声线粗哑:“好,听你的。”


    缱绻的吻从唇部开始下移,划过细嫩脖颈,跨越山峦平原,墨发在乱糟糟的床褥倾洒开。


    双眸倏然失焦,弦汐腰腹一绷,弓起残月般的弧度,“啊……!”她终是张口叫出了声,奋力扭动着试图躲避,却被玄濯温柔又不由分说地按住。


    干爽床单渐渐漫开深痕,弦汐微眯的眼睛里蓄起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将枕头洇湿小片。她头脑发空地伸手去推玄濯,泣音可怜至极:


    “停……可以了,可……呜——”她蓦地闭眼咬住指节,足尖紧紧蜷缩。


    甘霖被玄濯悉数咽下,他意犹未尽地舔了又舔,享受她的轻颤,也回味这久违的甜美。


    弦汐浑身脱力地软倒在床上,微微急喘,视野模糊而混乱,她漫无目的地盯着一小片浮尘发呆。


    以新的身体再度体会首次空茫茫的感觉,还是那么奇妙。另外,应当是魂魄比较脆弱的原因,这次空茫奇妙的酸麻感似乎延长了一倍时间。


    她的手还停留在玄濯发顶,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玄濯的发丝很是粗硬,但胜在如绸缎般丝滑而有光泽,像是一种只能顺毛摸的动物。


    玄濯给了她充足的缓和时间,待弦汐平复得差不多了,他俯首将她又送上一次。


    连着两次,令弦汐化形后一直低温发冷的身躯恢复了些许暖热,也烤化了她大半意识。


    弦汐无法自控地轻微哆嗦着,神思迷离间,发觉玄濯抱起了她的腿。


    风拂梢头,落红翩跹。


    “额……”弦汐阖眸揪紧枕头,面颊的绯云消退小半,重新变为不健康的苍白。


    即便已经充分润泽,这感觉也依旧不好受,她屏住呼吸,眉心酸痛地拧起。


    见弦汐明显是不舒服的样子,玄濯停下来,沉沉喘了口气,声线发紧:“很疼吗?要是疼的话,就不做了。”说着他便要往外退。


    “……没……关系……”弦汐艰难万分地挤出这三个字,凝滞一息,四肢柔软盘缠上玄濯,水眸含羞也含春:“你……进来吧。”


    玄濯定定看了她两秒,俯身堵住她的唇。


    霍地一下,弦汐猝然瞪大眼:“唔唔——!”


    ……


    泪痕干涸又湿润,弦汐失神地半睁着眼,耳边是伴着粗重呼吸的呢喃情语。


    她仿佛乘着一叶扁舟在海浪沉浮,视线摇摇晃晃,只能看到开阔健硕的身躯,以及零星一角幽暗的屋顶。


    ……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个问题出现在弦汐脑海中,分走少许思绪。


    “在想什么?”注意到她的分神,玄濯提醒了她几下。


    又是一阵浪涛汹汹袭来,弦汐无意识地张开嘴,婉转甜腻的吟声先于回答一步冒出。


    意识错乱间,她忽地想起来,是玄濯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那个他母后送他的生辰礼。


    弦汐低低地问:“你的……项链呢?”


    玄濯默了片刻,随意道:“扔了。”


    弦汐微愣:“为什么?”


    “戴够了。”


    这一听就是敷衍瞎编的理由,但弦汐也没再继续问。


    她大抵能猜出来玄濯扔掉项链的原因。


    弦汐眸光涣散微许,继而又凝聚。她柔情缠绵地迎合着,一手抱住玄濯的肩,一手与他十指交握,两只手大小差得有些远,莹白索性并连着从指缝溢出。她闭眼感知掌心对面蓬勃的脉搏跳动,一声,又一声。


    快速,却又沉着有力。


    玄濯显然很欢喜于她的主动,垂首在她清香的颈间蹭来蹭去,“弦汐,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嗯。”


    “再也不分开。”


    “好。”


    “以后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或者几个,看你喜欢。”


    “……”


    这次,弦汐没再回应。


    她眼皮略垂,往旁边偏了偏头,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回答似乎不行,于是应付般在玄濯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玄濯扶着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没在意她方才的沉默。


    情浓至深,弦汐轻声问:“玄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靠我给你的那片叶子吗?”


    玄濯这个时候完全无心思考,张口便答:“是啊,那叶子里有你神魂的一部分,能感应到你的位置,好用得很。”他低头亲亲弦汐脸颊,“没想到你给我的礼物这么用心,我先前还嫌弃……对不起。”


    弦汐脸上依旧有情热的潮红,嗓音却淡然:“没事。”


    她又问:“那你现在还把那个带在身上吗?”


    “自然,我一直好好保存着。”


    弦汐静了须臾,浅笑:“玄濯,你真好。”


    玄濯顿住。


    他有段时间没听到这句话了。


    眼底不禁浮现出深切的感念,玄濯正欲说些什么,弦汐却抓住他的手忽一翻身,霍然将他坐在身下。


    “!!”玄濯登时惊愣住:“弦汐,你这是做什么?”


    弦汐拨了拨落到身侧的发丝,扭动腰肢微微调整坐姿,羞涩而柔媚地一笑:“我想试试这样……可以吗?”


    玄濯被她这模样迷得都找不着北,哪里会说半个不字。嘴角不自觉绽开,他十分热心地伸手帮忙扶住她的腰:“当然可以,你想怎么样都行!”


    弦汐笑容明媚,倾身吻住他的唇,唇齿交融间,香甜津液随着粉舌一点一点渡进玄濯口中。


    玄濯自是全盘接受,还扣着她,主动摄取更多。


    弦汐身上的香气是何时变得愈发浓郁的,他没发觉,只是身体似乎越来越困倦,等到一次终了,意识也终于撑不住,陷入昏沉的黑雾。


    窗外已过了子夜,寂然无声,寒凉的冬夜连夜虫都龟缩不出。黑暗中,弦汐注视着玄濯沉睡的面容。


    她仍是有些看不清,但即使视野模糊不堪,那张脸上的每一处线条她也依旧记得清晰。


    玄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弦汐恍神地想,原先的他纵然也算稳重,眉宇间却总有一丝昭彰的跋扈和张扬,如今那丝缕浮躁尽数褪去,让他看起来,跟祖伊肃穆庄严的情态倒是更相似几分。


    他应当不是最近才变的。


    只不过她许久没仔细看过他,便也想不出是从哪一刻起,玄濯发生了改变。


    弦汐移开视线,起身下床,重新凝出一件外衣,随后在地上散乱的衣物间动手翻找。


    她先是翻了玄濯一边袖子,一无所获,又转向另一侧摸索。


    玄濯的东西很多,弦汐并不急,只慢慢搜寻。


    这个行为似曾相识。当初在清漪宗时,她有一次便是这般扒拉玄濯的袖子。


    “——玄濯,你袖子里怎么什么都有?像个百宝囊。”彼时,她好奇地问,一颗脑袋快要探进黑黢黢的衣袖。


    大抵因为她是第一个敢做出如此举动的人,玄濯面上颇有些讶异,但也笑盈盈地摊开了手任她妄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有。”


    这句话确实没错。


    后来,他也是从那只袖子里,掏出了绑缚她的绳子。


    弦汐四下找了好一会,总算在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叶片。


    她拿出那枚墨玉叶片,放在掌心凝望少顷,连带串在上方的红绳一起,用法力震成齑粉。


    手掌偏斜,粉末随风而逝,那一缕断魂回归体内,弦汐起身往门口走。


    走到半路,她驻足须臾,回来给玄濯掖了掖被子,目光在雪白的衾被停留一刹,她没再犹豫,掉头离开屋子,并轻轻关上房门。


    深夜的风冷得入骨,弦汐站在道路边,低声唤道:“天帝大人。”


    不多时,一道明亮白光唰然闪过,祖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十米外,面无波澜地看着她。


    弦汐不免露出些意外:“您居然真的来了。”


    祖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缓步走近她,“孤会响应每一位子民的召唤。——哪怕是你这种刺杀过孤的。”


    弦汐:“……”


    “玄濯呢?”


    弦汐道:“在睡觉,大约三天后会醒。”


    她的□□和香气有安神作用,稍微浓缩一下,也可以安眠,她给玄濯用的剂量差不多够放倒十头鲸鱼,足以让玄濯好好睡上几天。


    弦汐听到祖伊轻嗤了一声,估计在心里把玄濯嘲了个一无是处。


    祖伊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这是要投案自首?”


    弦汐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算是吧。——但我不打算死在您手下,或者跟您回天宫坐牢。”


    祖伊挑眉。


    “我很快就要死了,虽然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但还请您给予一点仁慈之心,让我自己选一个死法。”


    弦汐仰望着他,眼眸似被川流洗涤过一般透彻。


    她的神魂本就孱弱残缺,本体又离了九重天土地的滋养,凡间土地难以供应神木,再过不久,她就会彻底衰败。


    祖伊片刻不语。


    他自然知道这姑娘要死了,昨天他就能看出来,她不剩几天活头,也是因此他当时才会那样轻飘飘地放过她。


    “你刺杀天帝未遂,按律例,应当挨上千道天雷后当众斩首。”祖伊说完,略微停顿,转了话锋:“但你的经历确实比较特殊,孤就心胸宽厚一回,不计较你那一剑了。说吧,你想如何死?”


    弦汐沉默少许,“我想死在回家的路上……回我最后的家,少室山。”


    “……”祖伊说:“如果你能劝说玄濯重任太子,孤或许会再宽厚几分,许你回凤后的花园安歇续命。但你终此一生不得再离开那里。”


    这就是换个地方坐牢的意思了。


    弦汐缓缓摇头,淡然道:“不了,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也没想继续活下去,劝说他的事,还是您自己来吧。”


    祖伊便没再多言。


    错身而过的一刹那,弦汐顿了顿,“对了,另外还请您帮我带给玄濯几句话。”


    祖伊侧目,示意她直说。


    “就说……”尾声虚无地拖长,弦汐望着清远缥缈的月色,道:“我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没打算跟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也一点都不爱他,让他不要再来烦我。”


    “——就这些。”


    祖伊背在身后的手略微一紧,“这些话教玄濯听了,怕是会闹翻天。”


    弦汐稍稍颔首:“那就麻烦天帝大人了,抱歉。”


    祖伊没马上应答。


    半晌,他拧起眉心,迟缓道:“其实,如果玄濯就是要跟你在一起,你也对他还有念想的话,孤也……不是不能同意,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回天宫。”


    弦汐颇为错愕地抬眼。


    霜冷夜色遮掩下,祖伊面上显出些纠结矛盾,他转身对着弦汐,隐隐有松口的意思:“玄濯是孤最出色的儿子,孤对他终归是有几分爱在的,他要是真就如此坚持,你们两个的事也没那么——”


    “可我对他没有念想,也没有爱。”弦汐冷漠道,“他对我做过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不像他一样,有您和凤后娘娘这样为他考虑的父母,我唯一亲近的长辈因为我和他的事惨死在外,我生存的空间被他一再剥夺,我连回去看望一眼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都因为他,需要小心翼翼。”


    “我只剩最后几天时间,可以看看这人间风光了,请让我清净地度过吧。”


    她疲累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没管祖伊难堪的神色,提步离去。


    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抵达少室山,她也不知自己会在哪一天死在何方,但,弦汐直觉,她应当是来得及看看今年的初雪。


    这样或许也不错。


    祖伊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脸色里的黑沉才勉强消去,他挥挥手,若干重铠加身的天兵当即出现在身后。他气压极低:“进去,把太子抬回天宫。”


    “是。”-


    玄濯一觉睡醒,睁眼就见到一面熟悉而又华丽至极的床帏。


    “……?”


    他愣了半天。


    带着满心满腹的不可思议,他缓缓转头看向床边。


    没错,是他的东玄宫。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心头霎那间浮起千万种猜想,一个比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玄濯腾地从床上坐起,趔趄着跑出宫门,路上无数宫人丢下手里的活试图阻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去哪?”“殿下想要什么,奴婢为您拿就好!”


    玄濯一把将他们全都推开,怒然喊道:“都滚开!谁是太子殿下,少乱叫!谁把我带回来的??”


    宫人又急又怕:“是君上带您回来的,君上有令,您、您不得、不得擅自外出。”


    果然是那老东西!玄濯气得七窍生烟的同时又不免担心弦汐的安危,他压根没把祖伊的话放在眼里,直挺挺就要往外冲,却被厚实坚固的屏障一下挡了回来。


    他低低骂了句脏,火速给祖伊发去传音:“你把弦汐怎么样了?我不是说三天后会给你答复吗?你竟然言而无信!”


    那头许久也没个声响,直至玄濯不耐烦到准备直接撞开结界时,祖伊才悠悠地回:“别血口喷人,谁言而无信了?分明是那小姑娘第一天晚上就给了孤答复,说要离开,孤就放她走了。到今天为止,貌似已经过了三天了。”


    玄濯登时僵住,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离开?”


    像是被这两个字陡然抽空了心神,他瞳仁恍惚地游移几许,气息剧烈波动起来,随即满是不信地高喊:“不可能!!肯定是你把她赶走了!肯定是你把她赶走了!你把她赶到哪儿去了?”他轰然一拳砸在结界上,浑身肌肉神经质地发抖。


    “殿下。”一道沉稳嗓音从旁侧传来,玄濯回头,见是祖伊身边的心腹侍卫,长青。


    祖伊道:“她走之前让孤给你捎了句话,孤这边还忙着,就派长青去传达了。”他停了下,低沉道:“好好听着,听完就安分点待在你的宫殿里,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完毫不留情地断开传音。


    长青走过去,对玄濯肃然一礼,抬头那刻却被玄濯暴虐阴鸷的神色骇出一身汗。他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镇定:“殿下,有关弦汐姑娘的事,还请进内殿详聊。”


    玄濯的眼神明显错乱着,仿佛随时会发狂,但一听到弦汐的名字,又如同被吊了块肉骨头在跟前,怔忡又沉默地回到内殿。


    长青拉开桌边一张紫檀椅,而后与他隔开一段安全距离,“殿下,请坐。”


    玄濯脑袋发空地坐下,声线被极致的急躁和不安裹挟其中,硬生生逼成沙哑气音:“弦汐她……她说什么了?”


    长青咽了咽口水,垂首将弦汐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听。


    “……”


    玄濯听完,良久没吭声。


    但长青明显能感觉到周身的空气在慢慢变冷,几欲凝结成冰。


    他警觉地退开小半步,一眨不眨地盯着玄濯,观察他每一丝细微变化。


    下一秒玄濯骤然暴起,劈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


    “你放屁!!骗人,这些都是骗人的!我不信!弦汐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踹翻了桌子又蹬飞了椅子,将殿内东西一砸而空,“我不信这些鬼话!我要弦汐回来当面跟我说!把弦汐找回来,把弦汐找回来!!”


    噔噔噔数下匆忙脚步声,侍从连滚带爬地跑进紫宸殿,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跪到了光洁地砖上,哧溜滑到桌案前,他索性就这么磕下去:“君上!太子殿——”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下卡在喉咙里,半死不活地噎了一会才继续道:“太子殿下在东玄宫里又哭又叫的到处摔东西,非要找弦汐姑娘回来,谁都拉不住!”


    祖伊叹了一声,烦躁地一撇折子,“那就别拉他,让他闹,等他闹够了自然会消停。”


    “君上——!”他这一句刚说完,紧接着又跑来第二个侍从,“君上,太子殿下化出了本体冲撞结界,东玄宫已经完全塌了!”


    “别再禀报这些破事了!”祖伊猛然一拍桌子,殿内侍从齐刷刷跪倒在地,他厉声吼道:“他爱吵爱撞都随他去!没死就别来上报!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儿了,用不着别人哄!”


    侍从战战兢兢道:“是!”


    结界是祖伊亲手落下的,如果说这六界里还有什么除神器以外的东西能困住玄濯,那就只有他亲爹的手笔了,是以玄濯闷头轰了结界四五天,撞得全身骨骼断裂血流成河,也愣是没能破坏那层屏障半点。


    力气已尽数用干,他狼藉不堪地回归人身,颓唐坐在地上,望着天际那轮金红日轮发怔。


    怎么会这样呢?玄濯想,他本以为,弦汐真的回心转意,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没想到是骗他的。


    她现在骗人的本领越来越高了,明明当初还是撒个谎都会被立马看穿的小傻孩子。


    血液从额头伤口处顺流而下,有一丛淌进眼眶,玄濯闭了闭眼,被红热的血珠蛰出点泪。


    他抬手抹掉血,顺带着也抹掉泪,奇异地冷静了些,往袖子里摸了摸。


    ——那片叶子已经不见了。


    玄濯愣了愣神,想起弦汐当时在床上突兀问的那句话……原来为的是这个。


    之后还特意说好听的来哄他,也是挺体贴。


    玄濯忽地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滚落,连绵不断。


    他一直觉得重逢后的弦汐变得冷漠了不少,实则弦汐还是那个弦汐,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小傻子,连把他踹开用的都是这种裹了蜜的温柔刀,让人事后才知晓疼。


    他兀自笑了一会,又深深埋下头,肩膀颤抖个不停。


    他又觉得弦汐残忍,怎么能就这样丢下他就走?他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在她身边求个一席之地,就这么一点,她都不愿给。


    弦汐当真是讨厌极了他。


    ……但是,那又如何。


    弦汐再讨厌他也没办法,他总不能真的跟她分开。


    玄濯渐渐归于镇静,嵌在金瞳里的黑色瞳仁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潭,远方日辉映照其上,折射出扭曲暗沉的光。


    ——弦汐这么干脆决绝地离开,肯定要有一个目的地。


    她是个恋旧又固执的性子,选择的必然是和她有联系、让她有归属感的地方。


    如今这样的地方,还有哪儿呢?


    七岁以前的渔村老家,她亲口给他说过想回去探望却记不清地点在哪里,他为此还去查过,发现那个村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海啸淹了。清漪宗显然也不会是她现在的归属,曾经离开龙宫后短暂居住的木屋也被毁了,她还能去哪……


    少室山。


    这个名字宛如闪电划过脑海,骤然驱散迷雾,玄濯瞳孔一缩。


    弦汐的本体是从少室山移栽过来的,那里也算她的故土,她若是想回一个还称得上是家的地方,那里可再合适不过了。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扎出血丝,玄濯却恍若未觉,他强作镇定地唤来宫人,道:“你去给长青传个话,让他告诉父王,我想通了,以后会跟以前一样,专心做太子,不再纠缠弦汐。”


    宫人颔首:“是。”-


    祖伊听了传话以后,一脸的半信半疑:“他真这么说的?”


    长青道:“当真。属下还去看了眼太子殿下,他果然已经恢复冷静,端正坐在书房内批阅公文。”


    祖伊仍是有些不信,在座椅上思忖半晌,起了身:“走,孤亲自去一趟,看看他究竟是真的断情绝义,不再玩过家家了,还是在装模作样。”


    一路来到东玄宫,祖伊大大方方挥去结界,径直进了宫门。玄濯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换了一身干净华贵的衣裳,姿态沉稳地守在殿前,见祖伊步入门槛,端雅方正地行了一礼:“父王。”


    祖伊屏退周遭随侍,上下打量他,“长青跟我说,你想通了?”


    “是,想通了。”玄濯神色里有显见的落寞,“我跟弦汐本就不合适,她又一心只想离开我,甚至不惜用各种手段把我赶走……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她的愿,从此跟她天各一方,互不打扰。”


    他牵起一抹微苦的笑。


    祖伊眯眼瞧他,“前几天不还闹腾得挺厉害的吗,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玄濯静默几息,无声吸了口气,像是克制什么悲伤的情感,“因为我发现,她把我唯一能用来找她的东西给毁了。”他垂落的手隐隐发颤,“我以后,大概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祖伊一时不言,漠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他上前拍了拍玄濯的肩,“这段感情出现得也是不合时宜,但凡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算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世事无常,谁也没办法。”


    “你愿意放下,专心做回太子,总归是好事,可你若是说谎骗我,从这里出去以后还追着那姑娘不放,”祖伊面覆寒霜,“——那你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玄濯淡然道:“是。”


    祖伊最后端详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威严背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玄濯在原地站了一刻钟左右,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倏然化出原型奔赴少室山。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远方的祖伊后脚便停了下来,目光沉沉。


    ——


    广袤无垠的平原上,料峭寒风恍似针尖划过皮肤,弦汐双手拢着衣襟,顶着风,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她实则感受不到太多冷意,身体各处的神经早已麻木而迟钝,哪怕此刻一锅滚油当头浇下,她大概都只会当成是一阵瓢泼的雨水。


    但这里的风属实有些强劲了,让她下意识觉得冷,于是用仅存的稀薄法力凝出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翻山越岭,渡川涉水,弦汐有时会误以为自己走了很远的路程,而少室山也近在眼前,就在下一个路口,但其实她行进的速度很慢,从离开的那片山野到现下所处的地方,也不过百里多。


    每每意识到这个颇有些凄凉的现实,弦汐便会不由自主地惦念起当初连跑七天七夜,从东海直接跑到西海的时光。


    虽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但那时的好身体还是值得她现在艳羡一番的。


    弦汐抚了抚被吹乱的散发,干脆将它们都拨到身前,一齐压在外衣下,这才总算安分了些。


    还剩几天?她暗暗估摸着自己的寿命。


    没有玄濯在身边烦心,弦汐觉得自己应该能再多活几天,比如从一旬增加到半个月,从半个月增加到一个月……


    清寂的环境令弦汐无比放松,她肆意漫开思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以为,这样的安宁祥和会一直持续到她生命结束。


    可上苍好像总是在这种时候吝于分给她太多眷顾。


    轰隆——!


    背后遥遥传来一声闷雷般的不详震响,弦汐悚然回首,呼吸顿时停滞。


    身长逾千米的黑龙盘在她背后最近的一座山腰处,四爪捏碎岩壁,足能容纳万里之景的金瞳精光毕现,聚焦于远处的她。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找到你了。


    弦汐刹那间连动都动不了,唯有牙关哆哆嗦嗦地打颤,直到那条黑龙张口朝她爆出一声破天长啸,将整座山头轰然拦腰截断,她才惊恐地回过神,软着手脚拔腿就跑!


    玄濯怎么会找过来?天帝大人合该把他看管得严严实实才对,他怎么会找过来?!


    弦汐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一个不慎被绊倒在地,她片刻不敢停,一骨碌爬起来接着跑。


    “轰!”黑龙重重落地,原本宽广坦荡的平原霎时间地貌骤变,泥土纷飞山林塌倒,龙爪每一步奔腾都在地表挖出天灾般形状狂乱的深深沟壑。


    身后气流急剧升温加速,汹涌澎湃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夷平周围一切,耳畔连片的巨响不断放大接近,喻示着黑龙与她的距离在以何等速度迅猛缩短,弦汐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喉咙,她压根没有回头看的勇气,满目仓惶地望着前方。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险急瞬息间,万钧天雷霍然从天而降,尽数砸在黑龙身上!


    “吼——!”这简直能要了命的一下不可谓不狠,玄濯猝不及防且还有伤在身,差点被直接轰晕过去。他吃痛地发出一声长吟,然而不等爬起来便被另一条巨龙扇飞出去老远!


    弦汐被这震撼的场面惊了一惊,一时没认出来另一条龙是谁。


    “走吧。”


    那条龙微微回眸看了她一眼,嗓音威严。


    这声音……天帝祖伊?


    弦汐当即松了口气,拍拍尘土接着往远处跑。


    被轰了一通又被扇飞出去的玄濯踉踉跄跄爬起来,晃了晃发晕的脑子,眼前刚清晰点就又被当头一下砸得入地三尺!


    “我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什么了?!”祖伊一脚踩住他,怒不可遏地吼叫声浪直达百里,“你欺君罔上,胆大包天,真当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玄濯低闷地咳出几口血,反首一口咬在祖伊关节处,趁祖伊卸力提脚的间隙他扑腾着挣扎出来,继续去追弦汐。


    他这一口同样下了狠劲儿,直接咬得见了骨头,血浆迸溅横流。祖伊险些气歪了鼻子,眼底爆发出实打实的杀意,厉啸一声再度召下滚滚天雷,“你这逆子,我今天就宰了你给天族清理门户!”


    平原上霎时飓风四起,祖伊这回是当真下了杀手,玄濯身受重伤又连挨了两次雷劈,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更是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硬生生扛了一阵,浑身上下被血染透,气息虚弱得近乎于无。


    正当祖伊定了狠心准备给玄濯来最后一下时,一声清亮凤唳赫然从天边响起,火红的凤凰展翅飞落,径直挡在玄濯身前!


    华美羽毛覆盖住黑龙伤痕累累的身躯,凤祐悲恸不已地对祖伊道:“你不能杀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祖伊即将降下的攻势愣是拐了个弯甩到别处,他气急败坏道:“让开!你怎么不看看你这好儿子都干了什么混账事,这逆子不要也罢!”


    凤祐怒目相视:“你说不要就不要?这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我六百多年来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祖伊哑了一瞬,随即道:“他欺君罔上,包庇刺杀孤的罪人,弃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于不顾,按例本就该斩!孤纵容他至今已是溺爱过度!”


    “这些又算什么天大的过错?怎么就该斩了?他不过是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做了些不理智的行为罢了,你给他点时间他总会改正的,哪有那么严重!”


    “你……你身为天后,怎能如此公私不分?!”祖伊气愤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那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你杀死我孩子吗?”凤祐眸底盛起泪水,靠近祖伊几分,悲伤而轻缓道:“玄濯他是我们的孩子啊,君上。”


    “……”凤凰一族轻易不垂泪,见到她眼中泪光,祖伊神情微微凝滞。


    凤祐道:“我们也曾举案齐眉,恩爱相守过,君上就当是……看在过往那段情缘上,放过玄濯吧。”


    那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到玄濯身上,只见清淡的光辉一闪而过,刹那间治愈了他通体所有的伤与疲惫。


    玄濯回头看了凤祐一眼,眼中有些许动容,随即又迅速起身,跑去追寻弦汐的身影。


    弦汐还没有跑远。


    不是因为放松,而是她实在跑不动。


    经此一吓,孱弱的神魂愈发犹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弦汐捂着闷痛的胸口跑了一阵,视野昏花得几乎要看不清。


    “——啊!”腰间陡然一紧,弦汐惊叫了一声,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开那双手臂,“滚开!放开我!”


    玄濯又气又伤心:“前几天晚上还说我真好,这会儿就让我滚?你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啊?”


    “闭嘴!”弦汐死活挣不开,又听不下去他说话,索性转身先给了他一耳光。


    啪!


    玄濯动也没动一下,眼眶有些红:“……你的手没以前有劲了,而且好凉,你这几天是不是过得不好?”


    弦汐根本不想理他,冷淡地说:“你放开我。”


    “我不要。”玄濯抱紧了她,灼热的泪打湿她肩头衣物:“弦汐,你为什么又要走?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可我真的离不开你,对不起。你要是还恨我的话,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只要你别离开……”


    “我说了,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弦汐累到简直不想说话,“我对你什么感情都没有,打你骂你也并不会让我觉得痛快,我只想离你远远的,再也见不到你。”


    玄濯许久也没说话,只是她肩头晕开的温热水痕越来越深。


    他抱着弦汐的腰没放,顺着她单薄的身体缓缓下滑,跪在她脚边,泣音沙哑:“弦汐,别这样,求你了……你哪怕当我不存在也好,把我当成跟在你脚边的一条狗都行,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弦汐一声不吭,瘦削的肩膀隐隐发颤,“你起来。”


    玄濯呜咽着,没动。


    弦汐拔高了声音,“玄濯,你起来!”


    玄濯执拗道:“我不起!”


    弦汐终于忍受不了了,转身死死揪住玄濯的肩:“你跪我做什么?你觉得对不起我?用不着!这一切就当我咎由自取好吧?我不该喜欢上你,不该下凡找你,不该在认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渣之后还跟你纠缠不休!都是我活该!你滚!”


    歇斯底里喊完这么长一段话,喉间忽而涌上一股腥甜,弦汐极力咽下那口血沫,羸弱的身体摇摇晃晃,但凡风再大些,都会被吹倒。


    玄濯抱着她的腿,头颅一低再低,“不是的……都是我的错,弦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求你了,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祖伊和凤祐不知何时已停下了争吵,远远望着这一幕,皆是愣怔在原地。


    弦汐却已经什么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世界好像变成了模糊朦胧的一片,所有的声音都无比遥远,所有的色彩都沦为灰白。千里外的少室山,跪在脚边的玄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难以感知。


    她视线涣散地环顾四周,耳膜鼓动嗡鸣,像是在一瞬间才发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却又不知道活着是为何。


    ——有什么轻盈又冰凉的东西落在头顶。


    继而又有更多的划过眼前。


    弦汐费了些时间才辨认出来——是雪。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她缓慢地伸出手,盛住片片雪花。如果是以前的她,应当连雪花上的每一条纹路都能看得无比清晰,可当下,她仅能看到迷蒙灰暗的掌心,感受到有微凉在手中融化。


    她还是赶上了这场初雪。


    仿佛是了结了最后一份念想,弦汐晃了两下,将那卡在喉间、怎么都咽不下去的血沫吐了出来,溅开的鲜红在一地雪白中万分刺目,她没能看见,阖眸软倒下去。


    “弦汐?!”玄濯吓得紧忙接住她,慌张失措地连声喊道:“弦汐?弦汐你怎么了?”


    弦汐微睁着眼,那双从来清透明亮的眼眸已黯淡无光,她看向同样灰蒙蒙的天空,“……玄濯,我快要死了。”


    玄濯足足定了数秒,“怎么会?……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我给你治……”


    “治不好的。”弦汐闭上眼,叹出的音气轻薄如雾,飘渺地随风散去。


    虚弱过度的身体和神魂还是其次,主要的是,心病难医。


    她没了活下去的意志。


    她的肌肤彻底不见血色,连着白衣一起,与满地霜雪几近融为一体。宣纸般的背景中,披散的乌发,唇畔的血丝,以及身边的玄濯是仅有的浓墨重彩。


    玄濯似乎有些无措,给她把脉又探魂,翻来覆去不知折腾着什么,最后抱她起来,喃喃道:“我带你找医师,肯定能治好,你之前不是说,你自愈能力很强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你放我下来。”


    弦汐的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到,但这又轻又低的五个字瞬间让玄濯止了脚步。


    玄濯屈膝跪地,把她放到腿上,小心道:“地上凉,你躺在我腿上,可以吗?”


    弦汐无心关注这些事,说:“你走吧,让我自己待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玄濯扶着她的手颤抖着,“你不想活了是吗?”


    弦汐已经连疲倦都感觉不到,“玄濯,我就剩这一会了……让我清净清净吧,你离我远点,兴许我还能多喘两口气。”


    她宁和地闭着双眼,鼻腔溢出的轻浅呼吸甚至凝不出雾气。


    仿佛随时会失去生息,再也没有丝毫温度一般。


    玄濯静静注视着她,半晌,牵起她冰凉失温的手。


    一股温暖如江流河海顺着筋脉注入体内,弦汐被这温度惊扰,蹙眉睁眼:“你在做什么……?”


    她感觉自己残缺的魂魄在被渐渐修补。


    玄濯面上看不出太多异常,只眉眼间压抑着微许痛色,他笑道:“你最大的损伤还是在魂魄吧?我把我的补给你,你就能好起来了。”


    裂魂之痛非比寻常,他都有点难以忍受,弦汐当初竟然只是为了给他做个生辰礼,就干出这等事。……也是,她贯来能忍痛,那时又那么爱他。


    玄濯落寞地看着弦汐。


    弦汐唇色惨白,声线战栗道:“我不要你的魂魄,你停下,你停下!”她几近疯了一样想逃,却被玄濯死死抓着手逃不开。


    玄濯依旧在笑,那笑的意味却已然难辨:“弦汐,你若还是不想活,那就引爆魂体,带着我一起死吧。你活着躲不掉我,死了我也照样要缠着你。”


    魂魄被补满的充实感让弦汐恢复了力气与生机,也让她有足够的心力,去感受那深渊般的绝望。


    她急剧地深呼吸,瞳孔收缩又放大,半晌,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啊啊啊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要让我活过来?!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她拼了命地想离开离开玄濯的怀抱,可那双手臂却如钢筋般箍着她,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法逃离。


    弦汐觉得她一定是精神失常了,她抱住自己的头,胡乱揪扯发丝,哭声尖利嘶哑:“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吧!我不要再看见你……啊啊啊啊!!……呜呜……你放开……”


    “让我安息吧……”


    她真真切切地想就这么奔赴死亡,抛却那些复杂的爱恨纠葛,落个清静。


    她和玄濯究竟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弦汐混乱间又一次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她最初之时分明那样地爱着玄濯,纯粹、真挚、又热烈,她把玄濯在心里记了两百年,他几乎要成为她生命的意义。


    她为了他下凡以后,遇到的人大多对她展露善意,即便有些许恶,也不值得往心里去。她生活在十分纯善的环境,而在这个环境里,她遇到的最大的恶意,竟也来自玄濯。


    他用那般不堪的方式侵犯了她,她却仍旧愿意以最美好的想法揣测他的意图,忍受他对她做的一切。


    可玄濯是如何将一点点她的真心消磨成碎片的?


    弦汐不想再去回顾那些过去,一幕幕的记忆光影像是刀片一样切割着她的心脏,她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这痛楚,只会崩溃地哭着。


    她的哭泣消弭在风中,玄濯从头到尾都只是紧箍着她,表情看上去甚至是不理解:“可我爱你,弦汐,我真的很爱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也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你难道连让我在你脚边做一条任打任骂的狗都不行吗?”


    “……就算这确实是我奢望太多,我们以前也相爱过,甜蜜过,看在那些回忆的份上……你至少给我留点念想,不要让我跟你分开。”


    他埋进弦汐被泪浸湿的颈窝。


    不知从何时起,弦汐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包括哭声。


    她寂静地躺在玄濯怀里,宛如一具随人摆弄的玩偶,只眼角不断淌落泪水。


    泪痕划入鬓发,很快被寒风吹干,凝冰冻结在脸颊上,滋味并不好受。


    但这鲜明的不适感让她透心彻骨地明白了一点——她活下来了。


    她还得继续活着。


    而且,一旦她死了,玄濯也会跟着死。


    弦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看着漫天雪花飘落,如同在烈焰中焚烧过后的死灰一般覆盖在她身上,湮没了她的呼吸,让她每一次进气出气都万分艰难。


    她逃不掉。


    弦汐闭上眼,沉寂良久,低哑地说了声:“……好。”


    玄濯一怔。


    弦汐深喘了口气,掀开眼帘,虚无地看着上空:“我跟你重新在一起……这回是真的。”


    四周惟余雪花落地声。


    玄濯慢慢地,慢慢地,抱紧了她。


    弦汐抬手回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