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小心些……”
鲤伴说着看到男孩迷茫的眼神, 意识到艾修或者说此刻的艾修并不能听懂他说话。
纵然只是一角也可以看出不同的社会形态，看这里人的样貌似乎是西洋，这么小只的艾修也许都还没有去到他的国度。
一时走神的鲤伴竟没能及时避开袭击。
面色苍白的男孩自己都没能注意到自己对着眼前陌生的青年伸出了手, 血液溅到他的手背上，热度从皮烫到肉里。
此前一击就能杀死一位子爵的强大猎人双目怒睁的头颅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嫌弃地扔在地上，乱蓬蓬的头发滚在贫民窟沾满泥土和秽物的地上，骨碌碌的。
“过来，小残废。”
嫌弃用丝绸手帕擦着手指, 傲慢高大看不出年龄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瞥向艾修。
艾修留心地看了那个受伤的人一眼——自己都觉得莫名。
分明只是个陌生人。
或许是那明显的东方面孔, 哪怕一开口就是叽里呱啦的日本话，也或许只是对方能从亲王攻击下幸存的实力。
但也只是看了这一眼, 对亲王的服从本能让他极快地回到这位血族身边, 垂着眉眼, 得来对方嘉奖一样又戏谑的拍头。
鲤伴捂住被洞穿的肩膀，皱了皱眉，眼看着艾修被那个金头发的家伙带走。
“您也是吸血鬼猎人吗？”
被摘下头颅的男人的同伴问着, 鲤伴听不懂, 只能看到他礼节之下随时要动手的警惕。
仍旧在抽泣的女人, 紧闭屋子里不小心泄露出又被及时掩住的孩子的哭声，胆大的人从门缝隙处隐隐的窥视……即便面目仍旧不清，这些人的行为却鲜活的过分。
和上一个梦境世界中, 离开艾修一段距离后就完全停摆化为虚无的情况很不一样。
鲤伴暂时没有头绪, 却发现自己此刻身体的状态似乎有所不同。
他其实并未受伤。
但在这个世界, 他又确实受伤了。
就像他面对那道攻击明明可以避开, 在这个世界他却无法躲避。
没有真的受伤, 只是看起来受了伤似乎无伤大雅，但鲤伴想起安倍晴明, 那可是稳坐最强大阴阳师称号的人，这种微小却绝对大费周章的改变，也一定有着他自己的目的。
安倍晴明最想做的无非是取代艾修，杀死他，在不知道地狱‘火海妖怪’就是他的情况下，前一个目的应当更具备优先级。
即便试图倒推，缺乏的信息仍旧让他没有头绪，只是本能觉得这样有所危害。
他沉浸思绪而迟迟不答，这让眼前几个带着银器武器的吸血鬼猎人肉眼可见地躁动起来，现在还没攻击只是因为亲王一上来就攻击他，以及这人虽然也白皙却并非吸血鬼那样发青的惨白。
鲤伴没管身上挂着的虚假的伤势，对着这几个人说了些话，不出预料地得来懵然的目光。
语言不通的人相互比划起来，一番手舞足蹈鸡同鸭讲之后，鲤伴勉强被认同，几人收敛了同伴的尸体，带着鲤伴离开贫民窟。
只是路上意外的慢，似乎在拖延时间。
一直到太阳缓慢升起来，鲤伴大咧咧沐浴在阳光底下，一点事都没有，一路故意磨叽同时暗地警惕的人才松了口气。
鲤伴敏锐地发现，比划一会得出一条情报，那个最后出现还带走艾修的家伙畏惧阳光。
将被杀死的人埋葬，几个人明显地呆板起来，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再搭理鲤伴。
鲤伴若有所思，离开了这里。
再看到艾修的时候，他正面无表情地给一个少女包扎手腕上的伤口，那女孩满眼厌恶，用还完好的那只手重重地扇了男孩一巴掌。
吸血鬼身体里仍旧有血，只是尸体一样，静止着，并不流动。
少女这一巴掌打下来，苍白的脸便有些犯青，转瞬又恢复。
男孩把两端系上，眼睛都没有抬地转身离开。
少女眼里怒火更胜，抬脚踹向男孩细瘦的膝盖。
咚的一声响，显然摔得瓷实。
艾修转头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少女，以及肩上伤包扎的敷衍的青年。
“呦~”
知道对方听不懂，鲤伴毫不吝啬笑容地招手。
本就极致俊美的脸还笑得这么灿烂，艾修第一次觉得蓬荜生辉是个写实的词。
鲤伴拿着随意从某个血族桌子上顺来的羊皮纸用汉字写好自己要说的话，自信满满给了艾修，艾修接过看着时不时因为墨水溢出糊成一团还掺着不认识繁体的字的一大段话：……
懵了好一会，他磕磕绊绊地辨认出内容。
【我是奴良鲤伴，你未来的……丈夫？】
艾修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那么明显且复杂的情绪，震撼怀疑略带点惊恐，抬头看了鲤伴一眼，到底看在对方那张同种族血统的亲切的脸和坦荡眼神上继续看下去。
【你现在是在……】
艾修读内容的时候鲤伴就看着他，期间忽然感觉到空气的震动，鲤伴敏锐地侧头感知，下一刻却见艾修又一次抬起头，以和前一秒一般无二的复杂神情看着他。
鲤伴觉得不太对劲，有所警惕的半妖在莫测的家伙到来之前带走羊皮纸从窗户离开。
凌厉的血色的攻击只削到半妖小腿的边缘。
“是之前那个人，你认识的人？倒确实长得相似，你的亲人？”
亲王捏宠物一样抬手捏着男孩的后颈。
艾修摇摇头。
“并不认识，也许是神智不太清醒。”
不然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闯血族亲王的城堡，只为了调戏他一个看着最多八岁的小孩。
说神智不太清醒都已经是昧了良心，实事求是点该用变态来形容了都…
亲王不置可否，低头看到被人打晕的少女，语气还算温和的问艾修：“不喜欢她的血？”
“还好。”
“原来是舍不得喝吗？”
亲王面上挂着笑。
“既然如此，就让她成为你的同类好了，虽然是个小残废，倒也是我的子嗣，不至于连给人初拥的能力都没有。”
艾修沉默着应下。
叫蒂露的少女是亲王作为他第一次主动杀了人还进食的奖励。给她初拥，大概是他没有一次性把她的血吸干的惩罚。
蒂露的初拥花费了艾修不少血，作为吸血鬼醒来的少女野兽一般咬上来，贪婪到似乎要将他吸干。
之后的时间里艾修又看到几次那个奇怪的黑发青年，对方似乎总能够绕开城堡的守卫和亲王的探查，不管在做什么抬眼都可能看到对方就在身前。
因为这个人，他做事时候木讷之外又添出许多心不在焉。
再次听闻蒂露这个少女是血族宴会的时候，曾经是人类的少女骄傲于自己成了吸血鬼猎人的重点抓捕对象，自得于自己造就的杀绩。
“听说你吸干了自己的人类父母和哥哥？”有血族女士挑眉询问。
少女眉眼冷漠：“只是些畜类，当然不能算我的父母。”
有吸血鬼便向角落窝着的艾修投来视线。
黑裙的妩媚血族摇晃着黑天鹅绒扇，唇角微勾：“听说给你初拥的父亲是……”
不等她说完，少女便面色难看：“那种残废…”
黑裙的女人用扇子掩住口唇，眼里带着些惊讶地不言语了。
宴会上也安静下来。
或明或隐的视线静静望向这边，蒂露有些惊慌：“怎、怎么了吗？”
心脏忽然爆开的痛感和惊恐让她睁大眼睛，不解又不甘地勉强抬头看向缓慢出先的亲王：“为什么…”
因为小残废是亲王对他的‘爱称’，不被允许他人这样称呼。
艾修垂着眼，仿佛没有自身情绪的人偶。却在亲王将他招在手边的时候得到大部分血族恭敬地低头。亲王还将自己的食物给了他——一个极为美丽纯洁的少女。
血液仿佛带着花香，是最顶级的‘羔羊’。
艾修此前饿了好几天，被蒂露吸血也没恢复过来，食欲压迫着理智，少女的呜咽依旧将他唤醒。
“饱了吗？乖孩子要懂得分享，没吃完的，就给其他人吧。”
一双双猩红的眼眸盯着这边，完全丧失了人面伪装，显露出狰狞丑陋的兽态，他亦是其中之一。
特殊血液的人是稀少的，一般只供给给亲王，寻常血族下口会被处死。
对于亲王来说，这只是见惯了的寻常食物，最多只是有‘时令’。但普通血族却是不可触碰的珍馐，少女不可能活，得到亲王的应允，进食时候从来不讲究风度的血族们怕是会连少女的肢体都嚼碎了品尝。
少女纤弱的脖颈在血族们惊愕又愤怒地眼神中被折断。
艾修烦透了亲王的把戏，扯下一片窗帘和壁灯上的蜡烛，一把火烧了干净。
身后是极度阴沉却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和亲王畅快的笑声。
男孩转身离开。
“我…带你…离开。”
这次是艾修能听懂的，并不顺畅的话。
艾修抽回被青年擅自握住的手，牵扯了下嘴角，到底没能露出任何表情。
青年却根本不等他的回复，将小小一只的男孩一下拎进怀里。风声吹过青年的发丝盖过眼睛，艾修才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古堡，空旷的天地和风似乎能吹散压抑，他失神地抬眼看着今晚尤其明亮的月色，不记得挣脱。
“你要带我的小家伙去哪里呢？”
突兀的声音像巨大的剪刀轻易撕裂静谧安然的画。
鲤伴和亲王第一次真切地打起来，迅疾如电的血色影子和缥缈虚幻的影子交错。看似不分伯仲，艾修却嗅到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那个人的血。
他呆怔了片刻，忽然不管不顾的跟着青年对亲王出手。
违背‘父亲’使心脏要爆裂一般疼痛，却近似再次跳动。
他们的挣扎在亲王面前仿佛孱弱，是大人刻意放纵的孩童的戏耍。亲王抽回握住艾修心脏的手，掐着晕过去的男孩的后颈，轻笑着和鲤伴对视。
金眸暗沉，鲤伴定定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一直到他带着小小的爱人离去。
这里是梦境，梦境的主人无法自主操控，潜意识却会予以影响。他会被亲王所伤，他弱于亲王，亲王不可战胜、不可匹敌。只要梦境的主人潜意识里一直这样恐惧着，坚信着。
那亲王就是不可被打败。
顶替了亲王身份的那个家伙，也便立于不败之地。
第102章 第 102 章
鲤伴看着古堡的方向站立了许久。
亲王就是安倍晴明, 这是已经可以敲定的。
梦境的世界大概是已经发生过的、艾修记忆中的曾经。他记忆里印象越深的人，面容就越清晰，表现就越鲜活, 就像第一个世界时候孤儿院里的艾院长和好几个或病弱或闹腾的小孩子，他们的面孔最清晰，情绪神态也自然。
这个世界本也应该这样，却多了安倍的干扰和背地操控。
安倍晴明看了艾修的记忆，至少是这个世界的记忆。不然这家伙也应该和他一样, 不熟悉这个国家, 也听不懂这里的语言。
此刻他能够伪装成亲王，无疑已经对艾修的这段记忆极其熟悉, 熟悉到可以学会这边的语言、占据亲王的身份。
他此前不能想通的, 安倍晴明做无用功一般给他制造虚假伤痕的用意, 此刻却是有了答案。
这正是他没有追上去的原因。
他已经失去了先机，再完全处于对方的节奏，结果也不会超出安倍的预料。
必须要想办法破局。
窄小的房间被擦洗的干净, 却仍有经久不散的腥臭气息, 艾修还没完全清醒就嗅到, 几乎要呕吐出来。
“亲王大人让我带话。”
姿态恭敬地人类管家对艾修躬身。
被锁链绑缚在逆十字架上的男孩木然看着地面。
“大人说：你比我想象的有更有活力。
以及：我其实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事，但这似乎比较适合你。”
……
鲤伴整理好思绪过来时候，就看到被厚厚血浆覆盖了满身满脸的艾修。
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冷却, 又像是要在下一刻爆裂。
青年惊骇又慌乱地将艾修抱进怀里, 不停地抚摸他的后背和脑袋, 像着急温暖即将冻死的人。
这是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他却是一具尸体。
走廊外传来并不掩饰的脚步声, 艾修强硬地推开这个从一开始就毫无原由散发热情和温度的人，被血液染透的双眼猩红。
“这次, 我会放过你，此后再遇到就是敌对，不想被杀死就离远点……”
男孩知道这个人听不懂，面上表露出厌烦来，做出驱赶的手势。
鲤伴离开了。
当然不会是因为艾修逼迫他离开才放的狠话。
刚才艾修让他想起男孩平民窟时候的样子，相比麻木，更像是已经崩断了理智。因为已经不敢思考，不敢去想，所以浑噩着。
这段记忆是超乎他所有想象的极暗，是被狠狠刻进艾修灵魂深处、哪怕过去那么长时间也不去愈合的伤痕。
当这段噩梦完全脱轨，被心怀恶意的人肆意掌控，小打小闹的反抗只会被当做驯服的手段，将艾修的勇气和信心一次次消磨掉，最终顺从成为本能。
奴良鲤伴并不上钩，‘亲王’也无所谓，他很快利用自己‘先知’的优势，做了此前的亲王没有做的事。
“…还是活着的你血液更美味些。”
高大的血族舔了舔唇角溢出的血，松开按着男孩脑袋的手，又将手腕割破，给失去全身血液濒死的男孩续了命。
——他如愿得到更多梦境世界的权限。
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增强对鲤伴的削弱和限制……如果奴良鲤伴放弃艾修就此离开，还能保全住自己的灵魂。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果然再强大的男人，一旦有了弱点，行事有了顾忌，性情也优柔寡断起来。”
第103章 第 103 章
梦游一般执行了亲王的任务, 男孩没有看死去的人的面目，什么事情做久了便会麻木，刽子手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工作, 工作总是会厌烦痛苦的。
熟悉的视线静静落在身上，一点点灼烧的痛便点在心脏。
艾修恍惚抬头，看着鲤伴。
“你不是猎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人类，但你总不是血族, 看我这样, 为什么不来杀我呢?”
被亲王点明还活着的现实，他便试过走近阳光, 痛苦却无法像吸血鬼一样死亡, 他希望借此逃离, 夜晚亲王还是会追过来，白天那点挣扎反而更凸显了夜晚的窒息。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尝试那么做了。
鲤伴还是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他不太想解读的眼神看着他, 艾修知道这人还是听不懂大部分的话。
不愿意杀他, 不愿意远离, 甚至无从交流，就这么毫无意义地做出这种似乎陪伴的举动。
“我迟早会杀了你的。”
艾修呢喃着。
亲王看着这个人时候的杀意，浓重到他已经无法视而不见。
“那个家伙, 还总是跟着你吗？”
“……是。”
“觊觎我的小家伙, 我也很苦恼呢, 阿修会为我解除这苦恼吗？”
“…是。”
“乖孩子。”
亲王亲昵地揉捏了一下男孩的后颈, 管家端上一杯格外馥郁的血液, 亲王面带笑意：“这是今天的奖励。”
“谢谢。”
“你该喊我父亲。”
“谢谢…父亲。”
“喝吧。”
得到允许的男孩垂着眼，沉默着进食。
父亲这个称号在他心里没有意义, 和亲王之间也没有压制与服从之外的任何联系，在怎么也无法反抗和逃离之后，亲王愿意做出这样的温和假象，却是他难得可以喘息的间隙。
艾修无目的地出了门，闷头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许久的路。那个奇怪的人不出意料地出现在他身旁，像是时刻关注着他。
他在一片无人烟的树林停下脚步。
俊美的青年见此笑了：“今天是有意来找我的吗？”
艾修转身看到青年，金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异常明亮。
这人比血族更适合黑夜，血族是黑夜里最深沉黯淡的部分，这个人却是月亮，漂亮华美。
艾修微微张唇，露出那一点不明显的獠牙。
鲤伴有些被故作凶恶的幼崽萌到，只是可爱的外表下，凶是真的凶。被安倍教导的艾修已经有了利爪，学会和高速，打架也有了章法。
并不认真的青年被幼年血族的指甲划破了脖子，只是一点皮肉，但这种要害的位置已经足够说明威胁。青年却还是笑盈盈的，手里的剑都不带出鞘。
艾修寒着脸：“你在看不起我吗？”
男孩的攻势明显凌厉起来。
鲤伴被削弱的有点狠，不用术的情况下已经连艾修都有点躲不过去了，被梦境困住，不主动挣脱，便是认同了梦境主人的规则，身上的伤不再完全虚假。
他终于抽出剑，并不坚硬的指甲一个照面就被削断，寒光晃得艾修眼睛一花，他微微闭上眼睛。
从接到亲王的命令，他心情其实没有太大的起伏。连亲王都无法奈何的人，怎么会是他能简简单单杀死的呢？
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有温热的手牵住他，把什么东西递过来让我握住。
艾修睁开眼，看到了——那是一把刀，原本属于对方的武器。
‘噗嗤’
粘稠灼热的触感，像是从刀身传到他的手上。
艾修无法理解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人。
刀完全扎进身体，艾修的手就握在刀柄上，又被对方死死攥着，依旧不停地往前，哪怕已经颤抖也无法放开。直到血液涌上刀柄，也浸透他的手掌。
“我说我是你未来的丈夫，可不是在骗你哦，你早已经长大，放下吧，走出这里的一切，从梦里醒来……你现在这么点大，我亲都下不去口呢。”
这个人，明明受了伤却还是一副随性不正经的神情。
“你在…说什么？”艾修呆滞地问。
太过震动的心情让他脑子似乎成了一团浆糊。
“你能听懂的，艾修，没办法醒来也没关系，再坚持一些时间，忍耐一下，等我来接你……”
鲤伴的气息微弱下去，却始终平静温柔地看着他。
艾修木楞地盯着鲤伴，一向强大的男人渐渐无力，只能靠过来抵住他的肩膀。
感受着对方越来越多的重量，心头的空洞也被恐慌填满，他惊恐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不能理解又可怖的事。
鲤伴没忍住还是亲了亲他小小的爱人，吻在那双这段时间愈发黯淡无神的眼睛上。
高大的身体完全依靠过来，艾修紧紧抱住，才警觉对方瘦得过分单薄，明明不该这么瘦的，明明不该这么虚弱，明明以前……
“不要担心，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还会再见。”
不和谐的波动出现在周围，鲤伴抬起将要闭上的眼，对上‘亲王’深沉的血色眼眸。
黑发的半妖唇角勾起一个薄浅的笑。
等着。
等老子也变成鬼魂，凭他和艾修的灵魂契合，你这老鬼也就现在还能跳一跳了。
好不容易，刚刚爬到高处的准备羽化的幼蝉趴好在树干上，一转眼却在将将扒开的洞口，遵循着本能再次爬向不远处的树。
睁开眼在古堡里，‘亲王’一个失手握碎了扶手，冰寒的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鲤伴注视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的男孩，被斩断的指甲此刻还支棱着，原本‘张牙舞爪’的小爱人却被欺负了一样抿着嘴，一脸可怜地瞪着他。
鲤伴几乎要笑出声，从艾修眼里看出升起的怒火，干脆大笑着抱上去，使劲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头发。
明镜止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属于鲤伴的畏缠绕着艾修。
“和我发动鬼缠吧，修，把你的身体和灵魂全部交给我……”
霸道的畏扩展着，肆无忌惮笼罩整个梦境，在他怀里的艾修颤抖着大口喘气，扒拉着鲤伴的胳膊，有种肺腑细胞都被什么侵占的错觉。
脑子依旧是混沌着，但明知道这奇异的力量是来自眼前的人，仍旧没恢复记忆的艾修看了看肆意张扬的青年——就应该是这样，那个虚弱濒死的人果真应当是幻觉。
艾修还不清楚什么出畏、什么是鬼缠，信任却先于其他复苏，他完全不对鲤伴设防，令鲤伴成功接收到他的力量。
‘感谢您在战场救下我’
‘谢谢、谢谢大人，治好我的爱人’
‘鬼医大人…’
‘大妖眸遮…’
‘老师…’
无数人类或妖怪的信仰和敬畏被鲤伴解读，那是就连艾修自己都不清楚的畏的源头。
充盈的力量属于妖怪晦暗狂乱的部分却不多，而是接近温暖的神性。
鲤伴站立在原处，后背隐隐发烫，浮现出朱红的妖纹——有点好奇是什么样子，回去得找人看看才行。
思绪微微跑偏，鲤伴随后就认真起来，因为艾修完全对他放开，自己的意识则在这股安心中沉睡修养起来，鲤伴此刻完全接手了艾修的畏业。
虽然艾修自己都还不清楚自己的畏该怎么用，鲤伴却凭着对艾修的了解和对畏的运用的熟练尝试自己去主动开发。
“…好像是偏守护的？”
看着来到身前的‘亲王’，鲤伴有些遗憾不能用属于艾修的力量给这家伙狠揍一顿。
这样想着下一秒体内的畏发生变化，鲤伴唇角微勾，没有任何寒暄地对着安倍发动了鬼袭——利刃斜斜划过‘亲王’的头颅，在他还算俊美却阴森死气的脸切开。
五官深邃的血族亲王缓慢消融，恢复出安倍原本的灵魂的模样，他不屑地笑了笑：“倒是我小瞧了你们，二代目也比我想象的舍得。”
这种自杀以唤醒另一个人的手法，再过三千年他也想不到去防范，毕竟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也想不到会有人这么做，还是个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对手。
“但再强又怎么样，我已经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主人…”
话音落，安倍面色忽然难看起来。
鲤伴落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安倍的脸上原本被他划伤的地方此刻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圆形纹样标记，青年看着自己手心另一个朱红的印记，眼眸笑意加深。
“这鬼缠，大概算是诅咒类，平安时期大阴阳师的亡魂，不知道能不能解呢？”
如果安倍还是阴阳师，这诅咒虽然带着些威严的神性，却也是由妖怪施展，灵力这种清泠的力量一向是诅咒类的相对，解除虽然麻烦些却不是不行，可惜此刻的他也是亡魂。
鬼缠·神狩。
安倍一边警惕着鲤伴，一边花费心力去试图解除诅咒的时候，他被削弱的部分就通过鲤伴手心的标记被汲取到他的体内。
这不仅是诅咒，还是附带吸血效果的标记。
安倍所自得的对艾修梦境的掌控也随着削弱飞快地丧失，转而是鲤伴拥有了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权利。
比如说现在，他想让安倍脚下的土地化为一片泥沼，梦境回应他，那便成了泥沼。
被安倍回敬的树上的毒蛇一口要在鲤伴的脖子上，黑发的半妖身形模糊，如镜中花水中月，摸不到捞不着。
仿佛只是一瞬间，原本大好的形势就完全翻转，毫无优势的成了安倍晴明。
安倍第一时间发觉了危机，他没有鲤伴对艾修的顾虑，要攻击挣扎也便肆无忌惮起来。
这里到底是属于艾修的意识，被作为战场扰乱，受损最终的还是艾修本人。
‘祭’
缥缈遥远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被鲤伴的畏包裹，却还因为意识空间被破坏难受的艾修鼻尖嗅了嗅，嗅到不知一股不知怎么形容的香气，像是吃东西一样大口吸入，那股难受一点点平息下来。
鬼缠的连接断开。
鲤伴睁开眼看到的是片不规则的天——这片地狱像是个被打破的蛋壳，他正在蛋壳里面，透着被打破的部分看向外界。
业火不知何时化为锁链，被鬼灯攥住一段还不驯地想要逃离，无数原本泡在业火火海里的亡魂争先恐后地试图往外爬，被不知何时到来的狱卒狱使挨个插起来缉拿。
‘蛋壳’快速地消融，寒冷的空气流入，这里像是山顶，无数身穿白衣的花开院家阴阳师和身穿黑衣的御门院阴阳师在外对峙着，早已经等待在外地首无他们第一时间跳进来，来到鲤伴身边。
鲤伴还半躺在地上，拉着青坊主的手起身，眼神投向艾修。
原本小小只的狐妖不知何时成了巨大的模样，洁白的毛发在偏暗色的环境中仿佛散发着微光，那个大明的道士剑扎在地狱的地面上，地狱精纯的阴力汇聚在剑前的香炉里，三只香燃起的青烟袅袅将狐妖整个笼罩。
狐妖尾巴轻轻晃着，头垫在爪子上鼻尖翕动，不停地嗅闻，翅膀都舒展起来。
这香似乎对亡魂有莫大的吸引力，有侥幸挣脱狱卒缉拿的漏网之魂，都要一脸垂涎地爬过来试图蹭上一口，却在还没凑近的时候被地上的符箓引来的雷劈得焦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艾修和韩逖方圆十米多已经躺满了这种亡魂。
鲤伴看艾修处于安全，目光搜寻起了安倍晴明，最后将视线定在鬼灯脚底下那不成型的一坨。
属于地狱鬼神的黑气死死将它笼罩压死，半点没有反抗的余地，看着安静的像个死物，若非如此，刚刚鲤伴也不会径直忽略过去。
高大宽厚的红色身影，是阎魔，鬼灯还在训着业火链条，看到顶头上司过来毫不客气安排：“这边没什么可以帮忙的，正好御门院家的应该差不多都到了，大人去看下有哪些阳寿已经到的，一起带走。”
鬼灯的话让外面本就踌躇的御门院家阴阳师心生不妙，阎魔却已经听话地过去，他的职权让他一眼能看出哪些是按照人类寿命应该死去的。
好些人当场身体软倒在地失了呼吸，这里是富士山顶，本就是传说中地狱之门所在的地方，又凭空掉下来一个地狱，此刻阴力笼罩，他们的灵魂当场就显现出来，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当时就有人崩了心态。
“你也是鬼神，我是人类，你怎么可以直接杀我！”
阎魔好脾气地解释：“不管人类还是妖怪，为恶过分都不行的，而且不是我杀你，是你本来就该死了……”
死去的阴阳师还要分辩，被鬼灯甩来一锁链成了魂泥，此刻锁链上业火已经黯淡许多，不情不愿地被鬼灯使唤着。
“过了多长时间了？你们和人打架了？”
鲤伴神色轻松地问首无他们。
只见几只妖怪身上都有战斗的痕迹。
“已经有半个月了，你刚走鬼灯他们就尝试破开这处地狱，不过在地狱快被破开时候几个京都妖怪忽然袭击过来，我们就和他们打了一架。哦对，总大将他们也来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亡魂的事归地狱, 生者的事由生者自己解决。
京都妖怪们是被奴良滑瓢带队的奴良组拦截在外。
御门院家的阴阳师一开始是冲着自家祖宗来的，但到底还是生者，被花开院的阴阳师们阻拦在外, 但在地狱抽出手收拾掉他们中寿命不对劲的，其中还包括了他们现在在任的七代当主，这些阴阳师的气势肉眼可见地颓败起来。
有术悄无声息地降临，目的则是鬼灯脚下一动不动的亡魂。
黑气压抑，鬼灯面无表情地看着连着鵺, 试图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捞走的式神。
没有自我意识的式神颤抖着, 身体在压力之下一点点溃散。
不知道是安倍家哪一代家主，胆大包天。
一身麻衣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过来：“安倍家的行为, 是需要被修正的吗？”
“你主动过来, 应该知道自己早就该下地狱了。”
御门院泰长苦笑了一下。
“本来就是偷来的时间……”
“一点都不打算反抗吗？老师。”
空灵妩媚的嗓音响起, 御门院泰长看过去，那里站立着一个高挑秀丽的女人，橘红卷曲的头发和猩红眼眸让她格外美艳, 漆黑的蓬蓬裙和阴沉气质又尤其诡异。
“活人的事, 死人们本来就不该插手, 只是一堆该被肃清的恶鬼……”
御门院心结心结眉目阴冷，怀里的抱着的布偶熊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无数布偶在她脚边抬起头。
“小心！”
“啊！”
“啊啊抱歉阎魔大人！”
利器自背后袭击向花开院家的阴阳师要害, 阎魔毫无防备地被马面的尖叉捅了腰子, 哼哼唧唧地失意趴地, 却不想下一刻牛头的也扎向他的脑袋。
御门院心结心结冷笑：“什么地狱的鬼神, 还敢自称阎魔, 只是寻常的妖怪而已，就给老师吓成这幅样子。”
小老头不顾自己被嘲讽, 毫无形象连滚带爬起身躲开，含泪跑向鬼灯。
“鬼灯鬼灯鬼灯……救我啊！！！”
鬼灯木着脸，抬起一脚抵住阎魔圆润的肚子：“正好最近又有点胖，让牛头马面她们督促你跑几圈，就当减肥吧。”
阎魔回头惊恐看着迎面两根尖叉：“不要啊啊！！”
花开院秀元悠闲地摇着扇子，指点自家不怎么灵光的后辈：“怕什么，解不开先想办法控制，慌成这样不是自乱阵脚。”
御门院心结心结唇角刚升起的弧度拉平，冷眼看着这些人不太正常的反应。
“到底是地狱，风气迥异于现世呢！”
神态活跃的白衣少年在御门院心结心结身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阎魔被追赶得到处乱窜。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去，漆黑浓稠的畏翻涌，浑浊而危险，仿佛倒置的酝酿着风暴的海，有什么蜿蜒扭曲的东西在其下游动。
御门院泰长怔怔看着天空：“雄吕血大人吗…”
巨大的蛇头自云端俯瞰下来，鬼灯歪歪头，看向韩逖：“这个，似乎就是此前先给府君大人的祭品之一。”
韩逖身前的香已经燃尽，看着艾修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他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花开院和奴良组不行的时候再麻烦你吧。”
祭品的寿命不同于御门院心结心结、御门院泰长他们，是确实由府君授予。他们先前过去大明一趟，也只是让两个祭品的寿命重新按他们被献祭时候开始算，也就是说他们还是正经的活人。
“奴良组当然不会有不行的时候，你说呢？二代目。”
扛着刀的男人率领着自己的百鬼到来。看到鲤伴下一秒嫌弃地啧了一声，瘦成这副鬼样子，出去还当他们奴良组都不给自家大将吃饭。
奴良滑瓢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丁点心疼，总归都是这小子自己的决定。
这么纷乱嘈杂的环境，哪怕此刻身体舒服困倦得不行，艾修还是醒来了，醒来那种浸泡在温水里的舒适感就完全没了，开始觉得身体哪哪都疼，本能的想去舔舔又说不清哪里疼。
“是灵魂上的损伤，还需要修养才能彻底好全。”
熟悉却已经陌生的声音让艾修一愣，他迟疑着垂眼，看到身前很小的人类，准确些应该说是鬼修。
“韩逖？”
艾修有点恍惚，脑壳一阵疼，想起来自己被偷袭之后的事。
那是两个看着平平无奇的阴阳师，压制妖怪时候有些吃力，艾修看到就去帮忙，那只妖怪却唤来同伴。狛治上前，却被那两个阴阳师偷袭封印……
显然是个圈套，他因为狛治迟疑了两下就被两个阴阳师以诡异的阵法困住，数不清怨魂死者的怨恨针一样扎在他脑子里，阴阳术、咒术，以及那个叫鏖地藏的妖怪的催眠。
没有一个是针对身体层面。
如果不是艾修以妖丹保护了大部分的心智，安倍晴明收到就是直接能用的没有神智的躯壳，亦或者被改变了思维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的傻子。
想起这些，当然也记起‘梦境’里发生的事。
尤其是重温的血族时候的黑暗。
但此刻那些曾经无法忘怀又被狠狠重碾的伤痛却没能占据艾修太多的心神，他近乎慌乱地四望找寻鲤伴的身影——爱人就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和梦境里的‘他’感到心慌又疑惑的笑一模一样，心脏一瞬间发酸又发胀，扑通扑通的跳。
“艾修……”
猝不及防被巨型狐狸扑倒在地，鲤伴物理上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被埋进过分沣厚柔软的毛毛里。
体型又变大了好多。
现在单是艾修的毛毛长度都能给鲤伴当单人被子盖，一个鼻尖就把鲤伴怀里塞满了，想蹭没能蹭成功的艾修也懵然，一脑门问号，怀疑自己这会究竟有多大只。
安倍有行扇子遮住御门院心结心结的眼睛，嘴里嘟囔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自己兴致勃勃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得起劲。
御门院心结心结：……
老头子了装什么嫩。
“轰隆！！”
一声惊雷，天空中畏海剧烈地翻滚起来，无数蟒蛇的明显躁动，穿梭扭动着，冰冷的眼睛满是食欲和凶残，虎视眈眈看着下界。
“天啊，那是什么，眸遮大人…眸遮大人救命。”
“妖、妖怪…”
微小惊惧的声音让艾修耳朵抖了抖，疑惑四望着。
被他忘记的韩逖默默走过来，给他解惑：“你灵魂伤得重，得修养，我给你敬的香是仙家才能用的，你本来在这边就有不少信奉，只是自己从来没动用过，被我收集起来填补了伤势……这就相当于受了他们的供，附近供奉的人遭遇到威胁的时候你也能感知。”
艾修闻言也顾不上和爱人贴贴了，仔细听还听到不少声音，大多是惊惧瑟缩的，他看向天空中肆意招摇存在的群蟒，圈定了目标。
“这家伙，竟然还在普通人面前显现了吗？”
花开院秀元也是猝不及防，面色沉重起来。
鬼灯更是眼睛都带了煞气。
安倍、御门院家几代当主显然是打着破釜沉舟的注意了，不惜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有地狱的狱卒慌乱地上来：“鬼灯大人！现世有妖怪残杀人类啃食生肝，现在三途川前聚集的亡魂越来越多了！还在一直增加！”
见已经不需要自己吸引注意拖延时间，安倍有行和御门院心结心结目标明确地对着鬼灯发动了攻击。
数不清被操控的活人满面惊恐地登上山顶，其中又掺杂着少量的死人，不清楚本来就已经死去还是死在了上来的路上。只是少年模样的白衣阴阳师看着笑眯眯的却下手狠辣，他自知自己和式神加起来都敌不过鬼灯，就干脆和御门院心结心结配合，拿活人当盾牌，让鬼灯打起来也不得不束手束脚。
韩逖旁观着一切发现不对，一张符箓飞过去，一动不动的属于安倍晴明的亡魂处被破开一层迷障，显露出其下虽然仍旧被封印的、却是生者。
健壮的男人见被发现也不装了，破开束缚亡魂的封印，站立起身。
“我为安倍吉平，父亲长子。”
自我介绍完，安倍吉平径直看向同为半妖的奴良鲤伴：“可敢同我对战。”
艾修此刻被脑海里越来越多的祈求哭泣逼得有些急躁，锋利的空间刃骤然开裂在场地各处，猝不及防的御门院心结心结差点被腰斩，安倍吉平也被伤了一条腿，好在半妖的优势让他能够及时恢复。
“现在谁跟你们玩一对一。”
看向鲤伴，黑发半妖默契地勾唇。
此前只在梦境中尝试过的鬼缠再次发动，整片空间仿佛摇摇欲坠，不知何处忽然就崩塌开裂，碰触到就非死即伤。滑头鬼飘忽不定的身影穿梭其中，被安倍吉平躲开的攻击通过空间诡异地斩下了御门院心结心结的头颅。
美艳阴森的女人眼里还带着迷茫，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兀地死去。
安倍有行见势不妙心生退意，后背巨大的重力将他狠狠碾进土里，木屐踩在他的后背上，少年模样的阴阳师清晰听到自己脊柱断裂的声音。
“想跑？”
安倍有行苦笑着吐出一口血，厚重可怕的威势和力量将他完全笼罩，想做点小动作脱身都不行，这下真的栽了。
凌厉的风声砸向脑袋，像是西瓜爆裂的声音。
鬼灯提起狼牙棒，缓缓吐出一口气。
爽了。
灵魂形态的安倍有行眼睛骨碌碌转，还是不太敢看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厚脸皮笑着：“我可是比花开院那家伙强哦，他都能当鬼神，没道理我不行吧？”
跟新领导打招呼顺便diss老同事展现自己，不寒碜。
鬼灯冷淡地眼神都没瞟过去。
“等你从阿鼻地狱出来，还不一定能出。”
安倍有行笑不出来了：“阿鼻地狱啊，这么严重的吗？”
御门院心结心结死了总算不再忍着怼他的欲望，白眼翻得漂亮：“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没点数吗？”
“你说我帮忙把晴明大人送下来，能将功补过吗？”
安倍吉平忍无可忍，艰难支撑的时候还分神劈了一道天雷过来，安倍有行缩缩脖子不吱声了，可惜晚了一步，分神的安倍吉平被鲤伴一刀穿了心脏，吐着血气息微弱下去。
安倍有行真不是故意的，但事已至此，他干笑着看向鬼灯：“算我一份功劳？”
起码让他能从阿鼻地狱里出来吧？
无期未免太严重了。
很多人这一刻都不知道安倍有行是干嘛来的。
安倍有行想得很明白，活着的时候肆意搞事，也是觉得安倍晴明复活了不一定不能和地狱叫板——毕竟这地狱，似乎只有一个能打的鬼。
但现在这不是不小心死了嘛！
哪怕只有一只能打的鬼，那也是真的能打，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过活，不转变一下立场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鬼灯其实挺欣赏他的识时务，但这个看起来比花开院秀元更不安分还没有节操和下线的性格他不太喜欢，脸上就写着麻烦。
当然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快速解决了这里几个人，艾修和鲤伴已经飞速地赶去京都，天空中制造恐惧收揽下界人类、妖怪畏惧的巨蛇则是由奴良滑瓢带着奴良组众妖怪迎上。
奴良滑瓢看了眼仍旧保持着和艾修鬼缠形态的鲤伴：“替我跟老朋友打声招呼。”
老朋友自然是羽衣狐，到手的现成的身体飞了，安倍家和羽衣狐不约而同地爆发性搞事，显然还是走回了老路子，打算让羽衣狐将他重新生下来。
没了地狱的约束，便没了那么大的阻力。进展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未必不能完成。
……显然是出意外了。
识时务的俊杰不止安倍有行一个，有人更干脆地用实际行动进行了投诚。
第105章 第 105 章
京都作为老派贵族盘踞之地, 向来有着最严重的阶级差距，此刻那些惯于在低阶层面前端着姿态的商人豪绅们亦是和其他人一般满面恐惧。
木户紧紧抱着自己儿子，门窗紧闭, 缝隙都扯了布巾塞住。
不算厚实的木墙挡不住隔壁房间诡异的声响。
咯吱咯吱，又有黏腻感，许久才是一声咕咚。
寒气仿佛长了利齿的虫子，一路从皮肤钻去骨头缝里，心脏蹦得太吵, 木户瞳孔紧缩, 生怕被怪物听到一星半点声响，他死死捂住儿子的口鼻, 紧紧将孩童乱动的手脚全部夹在自己身体里, 气若游丝地呼吸着。
汗水湿透了衣裳, 男人不断催眠自己‘听不见我’‘没有察觉’‘神明护佑’……
他没发现自以为在保护的孩童圆睁的、突起的眼睛和发青的脸，挣动的手脚渐渐无力，同样肌肉紧绷到酸痛的男人对此只是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 安静些, 等那东西离开, 快走吧，快走吧…
密切关注着隔壁商户动静的木户第一时间发现那边啃食的声音停下，更深地恐惧同时升起希冀, 祈祷对方已经吃饱了离开, 手臂却忽然一痛, 视线天旋地转, 肥重的身体砸落, 内脏几乎要从嘴里呕出来，眼前一黑随即失去意识。
木户是被摇醒的。
睁开眼看到的是抱着满眼畏惧看着他的儿子和忧心的妻子。
商人惊恐看着她, 又四望周围。
“你们…你们过来，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木户甚至不敢问妖怪呢，生怕面前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变成狰狞可怖的样子。
妻子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不断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安抚。
“隔壁的妖怪好像被杀死了，阿信说是神救了他。”
妖怪能直接吃人，才不会扯神明什么的幌子，木户满脸冷汗又庆幸：“天照大神保佑！回头我就多捐些钱。”
“不是。”
六七岁的男孩忽然出声，抗拒地否认。
男人皱眉面露不耐：“什么不是，你知道什么。”
“不是天照，是夜医、夜医大人。”
男孩有点害怕他，却执着地仰着头强调。
男人有些暴躁，冲着自己女人压低声音责备：“不是让你别乱教孩子东西，什么夜医，犄角旮旯里的人才信的东西，让人知道阿信供奉这种下等民才会知道的东西会被耻笑的，你要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吗？”
女人怯懦地低着头，哄着孩子去睡觉。
阿信不甘心地小声辩驳：“父亲掐死我，夜医大人是为救我来的……”
孩童表述不明确的话让女人背后冒出冷汗，怀里的孩子都因为这股子惊悚扎手起来，但感受着儿子温热的温度，女人还是没有松开手，只闭眼颤抖着：“妈妈会害怕，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吗。”
感受着妈妈的惊惧，男孩不明白喜欢跟他说外公和夜医故事的母亲为什么不高兴，小孩子匮乏的精力却让他很快地睡了过去。
京都是艾修很少涉足的地方，里面信他的人大多不是什么身份高的。
京都的大人物都惶恐不安，底层或接近底层的就更加艰难。
作乱的都是些寻常的京都妖怪。
鲤伴斩杀了一只啃食人类的妖怪，那人穿着寮办里阴阳师的衣服。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活着的阴阳师，却是在慌忙逃命，鲤伴简单试探了一下，确认是个水货。
如果其他京都驻守的都是差不多层次，也怪不得防护形同虚设。
“大概率跟御门院那群家伙有关系。”
羽衣狐虽然每次转世都往政治中心扎，京都妖怪们擅长阴谋诡计的却少，不然也不至于二把手都那么轻易让人替换还没发现异样。
也只有安倍家这种树大根深的阴阳师家族才能做到。
“贵人们大多什么事都没发生。”
艾修神情有些阴沉，这是后半夜他才确认的事。
为了效率，艾修跟在鲤伴身边却也借着自己的能力穿梭了不少地方，大多数情况是弄死作恶的妖怪救了人就走，次数一多却也能发现规律。
被妖怪袭击的基本是普通商人或是平民、工匠和下层武士，身份显贵的即便出些意外也掺了人为——为排除异己，亦或者利益。
此刻京都妖怪已经发现自己这边妖怪的飞速减员，未知强大敌人的出现让他们缩手缩脚起来，许多胆小惜命的已经撤退。
空气充斥的血腥气终于浅淡。
天空中，巨大的蛇群已经消去了身形，零星的天光从天的边际散了些在地上，不知道多少彻夜未眠的家户此时才敢漏出一点点的哭泣声响。
艾修和鲤伴把京都几乎翻遍都没找到羽衣狐。刚要回去问那些安倍家的亡魂，或者被滑瓢打败的京都妖怪，却被两只妖怪拦在中央。
“我们有羽衣狐和鵺的情报，当然，考虑到这情报或许不够全面，可以再加上一个脑子咒物……听说你们有仇。”
双眸漆黑到令人不适的妖怪以扇遮面，声音有些含糊地说。
鲤伴和艾修认出他们的样貌，山本之骨存在感还没那么强，山本之口圆潮却是表现相当活跃。
“你们这是？”
两只妖怪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哪怕明面上的伤势不算严重，畏的虚弱却很明显。
身材健壮的青年目光灼灼地看着鲤伴。
“听说你是最强的妖怪，喂，和我打一架？”
圆潮微微让开：“我倒是不需要，本就是慕名而来。”
黑眸的妖怪侧过身艾修才看到他从下唇到脖子都是血肉模糊的，注意到他的目光，圆潮眨眨眼睛：“抱歉一这种形象过来，这就是鵺所伤，知道奴良组和京都的矛盾，原本打算趁他虚弱拿他当投名状，结果……毕竟是安倍晴明呢。”
鲤伴牵着艾修的手，哪怕现在有空也完全不想和这明显来投诚的家伙打。
“这里不好施展，想必两位不差这点时间，到我地盘上再打怎么样？”
雷电也很豪爽地应下，相信奴良组二代目做不出把妖怪骗回去杀的事。
“二代目！”
已经结束战斗有一会的奴良组妖怪们看到鲤伴热闹起来，地狱一众已经不在了，估计是赶回去加班，花开院押走了御门院家的那伙人，打算到能管事的人面前告状。
京都妖怪这次来的质量其实一般，不然也不至于挡都挡不了多长时间，够资格的只有白藏主和茨木童子，鬼童丸倒是也来了，只是半路就被发疯的大天狗拦住，但茨木童子和白藏主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尤其后面银杏岛的妖怪也来了，后来这些数量不少的妖怪就交给了他们。
知道艾修已经醒来去一直没看到他的青琅嗷呜一声就扑过来，被艾修拍了拍后背。
“好久不见。”
艾修忍不住回头看鲤伴。
忙碌到现在，那些原本杂乱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只是看着对方眼眶都忍不住有些发烫。
知道他们关系的银杏岛妖怪原本想凑过来的动作顿住，原本不知道不确定他们关系的奴良组妖怪，这次他们二代目为了眸遮把自己孤身一人搞进地狱，现在也基本知道和确定了。
这时候黑田坊已经和以前的老同事小声交流了一波。
黑田坊：“你们怎么过来了？被俘虏的？”
圆潮：“马上又是同事了，老相识关照一下。”
雷电：“啧。”
黑田坊：“呵。”
没什么耐心的雷电看着完全没给过来眼神的鲤伴，大咧咧催促：“现在周围都是你的人，也算是你的地盘。来打一架吧！”
豪爽健壮的妖怪如愿被快准狠揍了一顿，对鲤伴展现的凌厉和实力服气得不行。
哪怕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艾修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和问的时候，他看向圆潮，为了方便他讲述还帮他治了嘴上的伤。
圆潮讲话自带一股顿挫的韵律，不紧不慢地道：
“我们原本来自百物语组，和你们所知道的潜伏在京都妖怪中的鏖地藏是一个组织。
百物语组和鵺所在的那个地狱也有联系，所以鏖地藏的行为可以说一开始就在安倍晴明的指点之下，我们也一直和安倍家有联系。
在你们揭穿鏖地藏之后，因为有安倍从中调和，百物语组和京都妖怪达成了合作。
上次袭击眸遮大人就是安倍家安倍有行进行的谋划和安排，其中那个自称‘加茂’的脑子样咒物也有参与，袭击眸遮大人的诅咒师就是它联系。不过后面，‘加茂’和安倍产生了分歧……”
这分歧，就是眸遮的身体。
脑花想要艾修的身体，所以是死了最好，他在这期间也是偷偷下了死手。
可惜艾修把它的信息公布的相当全面，他们此前因为镜斋和他的合作对咒术界有些了解，当然不会漏掉这个有意思的信息。
安倍有行和鵺都猜到‘加茂’会有动作，早早布下了后手。
咒力的使用相当单调，虽然也强大却远不如阴阳术变化莫测，‘加茂’的翻车并不意外。
圆潮挥了挥扇子：“……但咒力也有其可取之处，眸遮大人的身体能够同时兼容妖力和咒力，又足够强大，也是鵺夺舍的首选。但他们也早早留出了备用计划。”
“虽然安倍那边透露出的动向只是收集畏和活肝，帮助羽衣狐再次生下鵺，亦或者这条也不成，就凭借‘加茂’的特殊性占据一个人类躯壳。但鵺那种绝对自信又傲慢的家伙，已经见识过完美的身体，又怎么可能会愿意迁就残次品。
他大概仍旧想给自己创造出同时能容纳妖力和咒力的容器，便夺走了咒术世家禅院的一个特殊咒力体质的成年男性……”
圆潮若有若无的语气强调让不少妖怪get到他的猜测。
羽衣狐是纯妖怪，她的转世容器是人类，鵺要让自己的新身体拥有咒力，相比凭空做些什么，更原始的方式或许更省力。
鵺这次难不成除了想重新体验回娘胎的感觉，还给自己物色了一个父亲？
第106章 第 106 章
很难说圆潮是不是加进了自己职业说书人的策略, 哪怕自己知道的其实不多，带着猜测也讲了许久，乍一听干货满满。
总归两只妖怪是如愿进了奴良组, 在他们之中反而是脾气一般的雷电人缘更好，对于妖怪来说，圆潮看起来太阴险了。
就连熟悉他们的黑田坊表面和雷电互不顺眼，实际更防备的也是圆潮。
对此圆潮也不在意。
会出来还忽悠着雷电一起，只是对奴良组的一种投资。
他想找个强大的组织做靠山, 谋求的是自身的强大和发展, 可不是来交朋友的。
至于为什么不像鏖地藏镜斋他们一样留在羽衣狐和鵺的身边——不看好而已。
从鵺没能成功占据眸遮的身体，让他和奴良鲤伴安全无缺的回来、自己苟延馋喘狼狈逃出, 还散了大半个御门院, 圆潮就彻底不看好这只传说中真正的百鬼之主。
就像他决定背叛就当机立断忽悠了他觉得可以拉拢的雷电还尝试袭击被京都妖怪护着的羽衣狐, 圆潮除了刚刚直接口述的情报，其他自己知道的更详细的部分也抖落得彻底。
奴良滑瓢看着颇为形销骨立的儿子和面色苍白的艾修，赶着两人去休息, 自己当仁不让重新带领回奴良组。根据圆潮透露的情报去突袭京都妖怪那些隐秘的据点。
其他妖怪默契的给两个人留出空间, 哪怕这时候很多地方需要他们。
艾修张张嘴, 想问的话太多，竟然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沉默着对着鲤伴用反转术式。
鲤伴握住他的手腕，眼含笑意地亲吻。
这是瘦出来的, 筋脉内脏都没有损伤, 反转术式当然是没用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妖怪能把你伤成这样。”
艾修声音有些沉闷。
“你能感觉到的, 我并没有衰弱, 这对我不会造成影响。相比这些, 不如说说你以前的经历吧？只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就好。”
“没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之前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穿越这种事, 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也不会在现在生活的世界触及。艾修会对鲤伴忆往昔自己在这个世界养大的孩子们，无端地却不会说起他曾经的妖族长辈，人类亲友，更别说只会让人心增担忧的血族时候的经历。
“难怪我之前总觉得人类对你的影响过分的大。”
鲤伴想到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猜测脑补的艾修被人类恶意教养和洗脑。
“这么说来，我能和你遇见，已经是跨越了三个世界的幸运。”
只有彼此的环境静谧安定，艾修笑着：“我此前想过命运或许是想看我狼狈的样子，现在想来她还是很喜欢我的。”
看，他得到已经远远超出他失去的。
想起什么，艾修犹豫了一下。
“你是没有入梦的能力的，更别说好像还是真实进了地狱，是韩行稳帮的忙？”
“对，他很后悔当初对你动手。不过会遇到他还是意外，我们原本是去酆都见泰山君。”
艾修点点头，对韩逖并不纠结，只问他：“你瘦的不正常也是因为他？”
鲤伴笑着：“因为我们之间的联系是最深厚的，姻缘线哦，缺点就是此后我们就算是灵魂绑定了，不论你去哪里只要我想总能凭着冥冥中的直觉找到你的所在。”
对此，此前还没挑明暧昧时候，总是担心艾修一走了之他完全找不到人的鲤伴相当满足。
艾修沉思了一会，难怪总觉得和鲤伴之间多出什么无形的联系，比那些祷告的信徒更紧密，紧密到此前不需要特意搜寻，哪怕鲤伴移动到其他位置他想要立刻到对方身边还是能直接传过去。
他还以为用过鬼缠就是这样，又或者鲤伴对他的感情比信徒的更真挚。
“正常鬼缠其实算是一种借用，哪怕是和首无黑田坊我也不能保持太长时间的，期间他们的身体没有自主的能力，只能依附在我身上，我则获得他们畏的掌控。”
要说是一种比较安全的掠夺和吞噬都没有问题。
“……还不知道和你的鬼缠是什么样子。”鲤伴露出求知的表情。
艾修怎么会拒绝他，重新连接了鬼缠，看向他的后背。
眼睛一亮，那是一只黑底白纹红眸的兽，盘踞在鲤伴光滑的后背上，尾巴一直没入尾椎，目光冷冽凶狠看着外界，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
艾修沉默片刻，他觉得这兽纹有点帅气，就是不太像他……
也或许，这就是作为妖怪的自己。
没有人类的温吞，没有经历打磨出来的柔和，只有最赤\裸裸、本能地占有欲。
“好看吗？只觉得挺大的，不会是你的爪印吧？”
鲤伴想象自己背后印一个被大猫踩了一脚一样的爪印，觉得应该还怪可爱的。
艾修眼神飘了下，没好意思说‘大猫’把自己整个印上去了。尾巴的位置还有些不老实——他原型尾巴还是比较很长的，鲤伴背后只有一截，剩下的那截呢？
艾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被鲤伴自己验证了。
那搓尾巴从大腿绕到身前，又在他因为瘦削格外明显的右髋骨处打了个转。
鲤伴低着头，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这是在替你看场子？”
艾修：……
玩笑话都说到这了，后面怎么也谈不下去正经内容。
多事之秋，可以预想之后的忙碌，也尤其珍惜这会儿独处的时间。
艾修看着鲤伴此刻的瘦削身形就心疼，主动给他渡去鲜血，偏偏鲤伴喝下还主动去咬别的地方。
被按住双手胸怀敞开着躺在榻榻米上，艾修疼得缩了缩肩膀，皱着眉难得有些后悔。啃咬过的地方煽情地肿着，带着牙印和血痕，破皮的地方嫣红。
他忘记什么现代什么时候看得科普，男生也是有胸腺的——难怪疼那么重，疼得他欲望都有些消退。
“抱歉。”
鲤伴及时发现，停了下来，小心安抚着，伤口被舔舐的感觉却是更加令人难耐。像是发现了有趣的新地图，鲤伴很有探索精神地什么奇怪的地方都尝试了一下，被折腾得不轻的艾修欲言又止。
你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某字母属性。
但反过来自己去做的时候亦是乐之不疲。
对他们来说，欲望大概是不分家的，不论是性\欲、食欲，亦或者其他什么。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自杀？”
在平复呼吸的许久，彼此拥抱过的安心感让艾修终于有勇气问出这个此前不敢过多回想的问题。
“…抱歉。”
鲤伴不说，艾修也能猜到，那时候，只会是为了救他。
“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方法。”
怎么能那么轻易……
后怕让他甚至升起愤怒，生气于鲤伴这样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又知道不论想不想，都在事实上拖累对方的自己最没有资格生这样的气。
“梦里的事情你都记得吗？”
“几乎。”
“他那么对你，我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鲤伴这么说，艾修却不信。
两人对视了一瞬，鲤伴忽然笑起来，艾修则是有些无奈。
再怎么找也不会有其他的理由，鲤伴就是为了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还差点就成功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再怎么后怕，也没办法改变，更做不到重来。再拧巴纠结下去，伤害到的也只是在意的人。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鲤伴已经无计可施了，作为滑头鬼的他没有半分灵魂方面的天赋，能进去梦境世界都是凭借着韩逖给他和艾修灵魂牵的线。但当时被鵺化身的亲王却已经几乎掌控了梦境，等他彻底掌控梦境，不仅艾修很难再醒过来，鲤伴如果仍旧在梦境里也会被重创。
更主要的，梦境和其主人的状态息息相关。
亲王一直是艾修心底最深的恐惧，能逃脱完全靠着出其不意的能力和运气，若不是巧合，‘艾修’的存在已经真的被亲王抹去，只留下一具逐渐学会享受血液和死亡的活尸。
“其实我觉得亲王知道我重新拥有生命的事。”
艾修对爱人说起自己心底的最深的后怕。
那是在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被血族本能折磨但也愈发熟悉血族能力和天赋的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血族对血液的敏感性。
亲王曾经喝光了他身上的血，又亲自用自己的血给他初拥。
他当初在那个世界里重新拥有生命，不再畏惧阳光是因为体内妖族的力量在恢复。从尸体重新变成生命，血液的味道怎么会没有半点改变。那时候想来，后面亲王就经常把他放在身边，看他在恢复的良知和他的命令中挣扎，却也隔绝了其他的血族下属。
直到人类的教廷和猎人组织集体反扑，精神被压迫到极致的艾修抓住机会爆发出最强的天赋将亲王带劲破碎狂暴的空间中搅碎湮灭。
如果当初没有这次机会……
如果没有这次机会，说不定亲王什么时候就腻味了这种观察的小游戏，恶劣地戳破艾修小心翼翼的隐藏，再次将他全身的血液吸干，再探索研究出他能够恢复生命的原因。
实力远不如亲王的他不会有半分反抗的能力。
这是艾修从不敢细思细想的畏惧，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精神坚不可摧的家伙，人有时候比狼犬更容易被驯服。
这样的畏惧他此前自己都没有发觉，却被极擅洞察人心黑暗的鵺发现并且毫不犹豫利用上。
现实中的亲王做不到重来一次弥补自己的失误放任，梦境里看过艾修记忆的鵺却可以。一旦梦境里艾修真的失去抵抗意识，也就失去了自我，身体会被鵺占据，鲤伴也会因此置身危险之地。
“哪怕继续下去你也不会如那家伙的愿，彻底放弃自我。”鲤伴以近乎傲慢的笃定这样说。
艾修疑惑看着他。
“还在那个世界时候的你不一定能撑过，但经历过这个世界一切的你，死水一样的麻木下面，从来都不是平静的。”
哪怕鵺可以削弱鲤伴梦境时候的身体，也做不到削弱他滑头鬼自带的天赋，只要他不想，艾修没发现他的时候，鵺也发现不了他。
不再拥有记忆，此前经历过的事留下的印记也会消失吗？不是的。
只有他看到了。
被压制着，以乖顺无力姿态奉上血液的男孩如血的浓稠眼眸里的清醒和毁灭欲。
那毁灭是对他自己的，亦是对‘亲王’的。
就像血族宴会之上，哪怕没有鲤伴，艾修仍旧在一群血族和亲王面前提前了结他们的猎物，并且无异于挑衅地烧了干净。
鵺想要消磨艾修的人格。
他不可能如愿。
但艾修的挣扎也必定是鱼死网破的，就像艾修刚刚告诉他的，在过去的时间段中，他对真正的亲王做的那样。
至于梦境里的艾修并没有这样做的能力……那里可是梦境，艾修才是梦境的主人，哪怕鵺防备着不让他发现自己有超出他掌控的能力，只要艾修自己潜意识足够强烈，未必不能立刻破碎了空间。
不过无法掌控的力量，加上玉石俱焚的决心，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控制性了，更不可能绕开自己。
到时候本就是亡魂的鵺会不会死不知道，身体还是生者的艾修估计要凉。所以那时候的鲤伴很着急，等不及韩逖和鬼灯，立刻就要有可以拖延对抗鵺的能力。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毕竟艾修都能因为不接受他的死，直接强行扭转梦境里的时间，把梦重新来过。
不过，这是不是也能说明，他的死是比鵺借着亲王身份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折磨更不让他不能接受的事？
早知道这样，他就该早些捅自己一刀。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两人没能睡多久, 地狱那边虽说忙到底也先对几个安倍和御门院进行了审问，拿到情报又差了人上来知会他们。
“……信息那么全？”
艾修惊讶于地狱给得信息之多，鵺还作为安倍晴明在世时候的一些家族隐秘都说了出来, 内容详尽到让他怀疑这么多时间他们都花费在讲述和记录上。
想到那只总是笑眯眯最后被鬼灯爆了头的白衣阴阳师的态度，似乎能够脑补出画面。
其实这么多信息也不全是被安倍有行抖落，虽然他也确实是最配合的那个。
有关鵺个人最近的还是安倍吉平这个鵺的儿子。
安倍吉平那么配合的原因，却是从鬼灯口中得知他父亲‘泰山府君祭’最初的目的——以他和安倍雄吕血、后世所有天赋强悍的安倍家子孙后裔为祭品，换取他个人的性命无限延续。
他不能接受自己尊敬的、强悍的父亲是这样冷血残酷的人, 更无法接受自己一直贯彻的父亲的大义, 建立在这样苟且偷生的私人妄念基础上。
“那家伙的儿子拜托我们不要杀死安倍雄吕血，就之前放大蛇的那个女性阴阳师。”
安倍雄吕血的人缘有多好呢？师徒关系明显糟糕的安倍泰长和御门院心结心结都不约而同为她求情。
“我们是答应了的, 不过那只是因为她失去泰山君的恩赐, 寿命却是作为祭品时候算起。”因为是活人, 地狱本来就不能随便杀。
如果她的行为对奴良组他们有阻碍，杀死也没办法，安倍吉平就是鲤伴和艾修杀死的。
“可以把真相告诉她。”
还是作出错误的选择, 就和安倍吉平他们在地狱团聚好了。
安倍吉平给出的信息没有安倍有行多, 却是提供了一条很关键。
“羽衣狐似乎已经受孕, 在鵺跟安倍吉平置换之前，鵺要了他不少血。”
也是因此他替换了鵺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安倍有行和御门院心结心结战斗。很难说他作为一个强大的半妖那么简单因为伤势死去是不是因为被自己父亲抽走血还没完全恢复。
跟圆潮又确定一下时间，确定禅院家那个体质特殊的男性咒术师是在艾修刚陷进地狱没两天就拐走的, 那之后鵺就频繁的沟通现世进行安排。
具体是什么就连安倍有行都不清楚。
对此安倍有行也心知肚明。
鵺是把他看透了, 知道他性格活泛也没什么忠诚可言, 故意防着呢。
艾修他们也确定下来, 圆潮就从寥寥信息加之想象推断出来的鵺的计划竟然是真的, 鵺真的直接找了个男人让羽衣狐受孕。羽衣狐此次的身体是人类，加上他的儿子安倍吉平的血, 作为咒术师的男人，大量的畏。人类、妖怪、咒力，三种血脉一个没落下。
那时候他已经拿到了首选的艾修作为躯壳，却还要这么折腾，不能不说他的谋划周密和谨慎。
“一切的混乱既然是因为这个安倍晴明而起，那找到他应该就能结束吧？”
问的人是韩逖，要说服安倍吉平这个死脑筋的人开口，少不了他作为酆都鬼修的背书。
韩逖不会因为这边的事让自己沾染杀业，找人这种事他还是比较擅长的，还能帮上艾修。
艾修视线和他对上，道士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黯淡，他笑了笑，没有丝毫排斥或怨怼，虽然也没有从前的自在亲近，韩逖却已经满足。
“羽衣狐转世的只是普通人类，禅院家那边应该可以出人，试下能不能通过血脉追寻。”
血缘是最好追溯的，用别的办法就麻烦许多，比如之前鲤伴他们定位他。
安倍吉平虽说出了不少血，这次安倍晴明的转世身体到底和安倍血缘上没什么关系，只能禅院那边出出人了。
艾修带着鲤伴往禅院家跑了一趟。
禅院知道自己家族中人被人掳走去生孩子，气得不轻，不过在听说已经成功之后面色就变了。
“听说景深是被妖怪掳走，那这孩子是妖怪和咒术师的血脉？”
“是曾经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自己准备的容器，不出意外已经投生了。”艾修就知道这伙人的尿性，这会绝对已经在盘算这个孩子的归属权了，干脆补充了一句。
禅院当家家主嘴角一抽，想法大过理智的长老还准备说什么，他干脆不再提这个事。
“艾前辈需要我们怎么配合？景深的父母在他被带走的时候同时被杀死了，血缘最近的就是我弟弟的妻子……”
“需要一点血。”
禅院家主看向自己的弟弟，黑发的中年人面露为难。
“你们知道我反转术式很强，可以帮你们免费治疗三次，不论多重的伤势都可以。”
“我会让她配合您。”
中年人答应得很果断，半点不掩饰自己拿妻子换好处。
禅院家主则笑着问：“请问时间有限制吗？”
“没有。”
“不知道该怎么找您？”
“奴良组，樾森，或者知会枰山神社，如果有变动我会寄信来说明。”
艾修看出他准备留着这三次机会在禅院家最宝贵的人才身上，为此还特意确定了时间。
见禅院家如此重视艾修三次治疗机会，鲤伴才意识到反转术式哪怕在咒术师中也是极为珍贵罕见的存在。
禅院家主弟弟的妻子和禅院景深的母亲是直系姐妹，他们的来意她一知道毫不犹豫就应下，保养得当的面容带着点未消的憔悴。
“珠子她和姐姐关系很好，感谢您愿意帮忙找景深的踪迹。”
珠子的丈夫对艾修躬身道，此刻的他看上去没了此前的功利，倒是禅院家主有些相像了。
“禅院景深不一定还活着。”
鵺可以将自己的儿子当做祭品，利用自己的母亲，一个血缘上的父亲，留着还要担心被什么偏门的能力用来诅咒自己。
意外的是，韩逖顺着血脉追过去，看到的还真是禅院景深，只不过脑门上带着一道深刻的缝合线。
艾修很快反应过来，当即空间上封死了‘禅院景深’的上下左右。
“脑花？或者说，加茂？”
脑花看着眼神不善的艾修和鲤伴，嘴角一抽，一对无神的眼睛也能看出内心在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仗着安倍晴明钻进羽衣狐的肚子里逃离他的掌控，刚出来就撞在老仇家手里，要说是运气，这他妈也太背了点！
“所以禅院景深就是鵺选定的身体的生父？”
脑花已经偷偷把能试的逃脱的方法都试了个遍，没有能用的，有些认命。所以艾修问话的时候它回答得还算心平气和。
“原来你们是找他来的，早知道我随便挖个坟换掉——没错，你们打算找他的麻烦？我大概知道一些，趁现在过去说不定人还没跑完。”
就凭艾修把它信息到处散的行为，脑花就不觉得自己能在他们手底下活命，见无从挣扎当即决定给自己找个一起下地狱的伴。
鲤伴也没出乎它预料放它一马，提着刀再一次将它一分两半，只是这次目标明确地瞄准了它的脑子，灼热的妖力近乎于火，脆弱的本体连吱都没吱一声就被焚烧殆尽，渣都没剩。
一直到地狱里这种灼烧的痛感都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上……没错一直到地狱里，羂索的形态还是脑花。
原本以为自己会恢复已经快忘记的人形的样子。
但想来也是正常，天与咒缚，本就是与上天做好的交易，到了极致之后便不会再发生改变。
羂索一开始还是很淡定的，直到它被一只黑发气势恐怖的鬼发现。
“很适合汤料理的样子。”
“啊啊啊但是…但是他是待审判的亡魂啊。”小孩子模样的白发鬼族大惊小怪。
忙碌的鬼灯分身乏术，其实也没什么时间考虑料理。
但这个人认真评估的眼神还是让羂索升起不详的预感，这股不详的预感在它于阎魔身边看到鬼灯的时候达到顶峰，之间看过它的罪行之后，黑发的恶鬼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啊，是你啊。”
第一次想找羽衣狐结果找到脑花算是失误，结果却是不错，搞死这家伙一直藏在鲤伴心底的郁气都散了。
韩逖再想通过血脉找到羽衣狐的时候却受了挫。
“那人做了安排，有意混乱了相关的信息。”
到底是平安时候的大阴阳师，对阴阳术的了解和修行不能说不深，即便是用禅院景深的尸体去推也只能推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当然也可能有当前胎儿发育还不算完全的原因。
满打满算鵺投的这个胎也就是刚刚被怀上的程度，可能作为妖怪另外有催化，但也不会太离谱的一下子成人。
“不如试试御门院家。”
御门院家的血脉找不到鵺和羽衣狐，却能找到此前从奴良滑瓢手里逃脱的安倍雄吕血。
安倍雄吕血，在鵺将自己的儿子安倍吉平都推出来当炮灰的时候，她除了召唤出巨大的群蛇浮现在上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百姓的畏惧，从来都没有与哪个势力产生绝对正面的冲突。
鵺当初那么多的安排，自己又不在的情况下必然是要有一个替他做事的人，这个人不是安倍有行也不是安倍吉平，这个没什么活跃度的女性阴阳师自然就是可能性最大的。
禅院景深会被用过就杀死，安倍接连好几代家主连同那么多京都妖怪都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舍弃，但鵺终究还没有自己的身体，他需要人给自己办事。
相比原本是百物语组的妖怪，并且能力还是影响思维的鏖地藏、武力强悍并且忠诚的鬼童丸，安倍雄吕血这个教导过几乎每一任安倍家主，强大寡言却大体温和的女性阴阳师更大可能被也所选择。
正好这会花开院这一代的家主已经告状完成，差点被愤怒的大贵族动以私行全部弄死泄愤的御门院家阴阳师此刻完全没了当初的气焰，长老还能绷着神色，根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普通阴阳师面上已经带出惶惑畏惧来。
别说艾修只是要他们一部分血，要一部分人他们怕是都会同意。
第108章 第 108 章
自从过来这边韩逖就被当成人体导航在用, 他认识的只有艾修一个人，艾修和鲤伴却忙碌得根本没时间招待他，倒是之前花开院家的阴阳师来请教得比较频繁。
安倍雄吕血不意外行踪也被隐匿。
但她是纯粹的御门院家人, 定位都没费什么事。
此次过来的只有四个人，奴良组两任大将，艾修和韩逖。宽大兜帽下，双眸紧闭的女性微微抬头，面上没有意外之色。
“你们果然来找我。”
这是他们战斗开始前的唯一一句话, 巨大的式神重新出现在她头顶的天空, 女性阴阳师浑身气势陡然变得阴冷可怖起来，有蛇鳞飞速从她被包裹的皮肤向外蔓延。
韩逖神色微微凝重。
“这是类似神降的术, 这种程度……她大概连灵魂都不会剩下。”
一见面就如此, 何等的孤掷一注。
艾修沉默了一会, 看着睁开眼眸已经是蛇眸的女性。
“安倍吉平他们在地狱很关心你。”
一直以来神态平淡冷静的女性终于有些许波动，下一刻却眼眸大睁，惊愕之色凝固在她飞起的头颅上, 又转瞬被撕碎。
明知道敌人要开大, 可能还是究极禁术、代价巨大的, 还要呆站着让她完成，那他也太二了。不管安倍雄吕血要请什么神，总归只要她没了那神就没了容体。
当然能在这片地域已经隐隐被无名神明锁定的安倍雄吕血动手的, 也不多, 身边的韩逖和鲤伴应当都能做到, 只是估计都不如他快。
片刻间将天赋在可控范围最大化使用让艾修有点头疼, 韩逖已经将剑拿起的手默默又放下, 点了三支香塞艾修手里。
明明闻着就是普通的香被点着的味道，艾修此刻却捧着几乎要凑上去闻, 陷入莫名着迷的状态。头顶一重，艾修耳朵被拨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莫名成了妖化的形态。
“是灵魂还没恢复的原因么？”鲤伴忧心的问韩逖。
“嗯，还需要稳定，让他化为原型会更好一点，那个家伙没了宿体要削弱很多，我去把它搞定，你带着他休息吧。”
虽然没有安倍雄吕血这个容器，被召唤的‘神明’依旧降临来到现世。
类似血液的锈味混着腥气，安倍雄吕血原本的式神巨蛇忽然在天空中相互吞噬，不断翻滚的黑云将太阳全部遮挡，黑暗片刻就笼罩了这片大地。
无数恐慌的低喃在艾修心头响起，那是…他的信徒。
巨大的蟒蛇吞噬彼此之余不忘以贪婪暴虐的眼神俯瞰着大地，哪怕是被用‘神降’请出，这也显然不是什么良善的家伙。
“这大概…是八岐大蛇吧。”
奴良滑瓢抽了口烟压压惊。
曾经八百万神明中也有天照大神、御馔津大神这样的正神，不过某一个时期之后，就和大唐的诸多神佛一样消匿，全然找寻不到。
八岐大蛇哪怕不是正神，却也是那个时期和神明们同一水平线。
但没有神体的神明大概不是全然地死去，只要还有人没有忘记他。八岐大蛇就存在于人心的畏惧中。
“如果让他成功占了身体，大概会成类似妖怪的存在，虽然是式神的身体，但也算成功。”
忽然出现的黑衣鬼族面无表情目光灼灼地盯着天空中的虚影，郑重严肃地看向鲤伴：“地狱缺一条八岐大蛇。”
既然成了妖怪，当然就能再死，死了当然就要归属地狱。
“我把天空和地面的空间封闭，在下面作为辅助，你们上去尽快杀死他。”艾修主动提到。
虽然韩逖说让他休息，但也知道这会不是休息的时候，点点头拎着剑上去了。鬼灯已经开始拎着狼牙棒进了八岐大蛇的头中间，一开始八个头还想咬他，后来见识到这只鬼的实力，在鬼灯猛锤一颗头时候默契忽略了自己那一部分，探出其余的头尾想在下界制造血腥和死亡。
不收集更多的畏，它迟早要折在这只可怕短恶鬼手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鬼怪物……
被无形的壁障挡住时候八岐大蛇愣了一下，随即疯狂地用自己过分庞大的身体冲撞。
紫金的雷电凭空穿过黑云劈在头和尾连接的地方，不论韩逖还是鬼灯都是他界的人，这会能真正斩杀巨大妖怪的只有滑瓢跟鲤伴。
此刻下方的人已经发现天空中巨大的身影仿佛被什么困住，痛苦翻滚的形状也像是正在遭受什么攻击。
这让原本以为自己大难临头的人稍微恢复了理智，哪怕还是惊恐，也让八岐大蛇下界原本源源不断地畏惧削弱起来，伤势恢复都没那么快了。
两只妖怪和两只鬼全都是一开始就发出全力，只想尽快将这个东西解决掉，那股气势甚至让八岐大蛇感到畏惧。可惜他不像原本的式神恶楼一样有阴阳师的灵力辅助可以隐匿起巨大的身形，想逃离此刻遮蔽天日的身躯反而成了阻碍。
“老爹我下去一趟，你这里帮我顶上。”
滑瓢答应下来，看向下方，果然艾修出事了。
那是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家伙，人类居多，妖怪只有一个他认识的鬼童丸。
心脏传来剧痛，艾修吐了口血，看向一个手持木偶和钉锤的诅咒师。
对方将钉子钉入木偶的那条手臂已经废了，正死死盯着他。
艾修面无表情抹去唇角的血，伍之型·月魄灾涡回敬给周围不厌其烦想要伤到他的人。
等避开这些斩击的人想要再攻击，就看到艾修身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艾修看着显露出赤面恶鬼相和鲤伴缠斗的妖怪。
“鵺要降生了？”
鬼童丸一怔。
艾修微微眯眼。
鬼童丸在他这里，安倍雄吕血献祭自身换来八岐大蛇。
安倍御门院家和京都妖怪大半折损在上次的战斗里。
如果鬼童丸也死在这里，羽衣狐和鵺身边他说得上名字的竟然只有原本属于百物语组的镜斋和鏖地藏。
除非必须要有人把他们拖住，艾修便这么猜测。
鲤伴看着鬼童丸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唇角微勾。
“这样，那就不能和你浪费时间了。”
艾修会意地出现在他身后，带着人径直离开。
陡然失去目标的鬼童丸呆了一会，想回到羽衣狐身边守护却怕那两个人是在诈自己，他们实际根本不知道羽衣狐的位置，万一是被他引回去的才是糟糕。
鬼童丸心烦意乱到想打架，很快他就得偿所愿。
扑棱着一对翅膀的大天狗一看见他就红眼，发疯一样追着他打。
鬼童丸此前就恢复了记忆，对大天狗不是没有愧疚，试图劝他：“鵺大人降生，黑暗会像此前一般笼罩京都，那是属于妖怪的盛世，大天狗你……”
大天狗更愤怒了：“呸，当我不知道鏖地藏那厮是鵺的人！”
樾森那只猫把什么情况都说了，两边还是和和美美的，呵呵。
大天狗实在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妖，当初明知道鬼童丸羽衣狐他们是被鏖地藏修改记忆才忘记他的时候都愤恨他们，此刻明确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他怕是比奴良滑瓢都想撕碎鵺。
鬼童丸闭嘴了。
两只大妖怪打架，奴良组的妖怪在旁边呆看了一会，等想起来上去帮自家大将的时候滑瓢已经完事了。
白发滑头鬼落回地面，呼出一口气擦脸上的汗。
“长那么多头，砍得累死老子了。”
见鬼灯拘了八岐大蛇的灵魂准备回去，滑瓢喊了一声：“记得给我算钱。”
鬼灯点点头：“月底给你发进工资里。”
之前鬼童丸的担心没错，艾修和鲤伴确实不知道羽衣狐的所在，但羽衣狐身边总不能不留人，既然已经圈定了鏖地藏和镜斋，就先去找到他们就行了。
鏖地藏和镜斋找起来也容易，同为山本五郎左卫门身体里诞生，那就跟一母同胞没太大差别，圆潮和雷电都在奴良组。
当然此处还得是韩逖。
当初韩逖还活着的时候艾修就觉得他寻人的道术好用，找妖怪只要有线索一找一个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边？”
韩逖点头，这个话题被艾修说起，他也终于敢提及。
“你那时候伤得很重吧。”
明知道艾修有空间方面的能力，韩逖当然没有忽视空间方面的封锁，或者说是着重下了功夫，那就是针对空间的杀阵。
空间层面的绞杀，死后就连灵魂都不知道会碎去哪里。
但这种残忍的手段却不是针对艾修。
上古妖魔灵魂依附于肉身，肉身灭则魂灭，穷奇他们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转世一说。
所以韩逖想让魂飞魄散的只是自己，如果不是艾修最后捞了他一把，他也不会有机会下到酆都。
如果韩逖只是杀他，艾修说不定会更好受点。
这样讨厌起来他也能心安理得。
“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不是上古妖魔。”
韩逖点点头：“我后来知道了。”
“抱歉。”
轻细的声音散进风里，寻人路上匆匆的解释和道歉，却让两人之间心头各种别扭的地方终于捋顺了些。
哪怕关系永远不可能像曾经那样，也许这次过后就再没有交集，至少想起对方的时候不会心有芥蒂，能够在自己的道路上更专心走下去。
出乎意料，他们是在一位大臣的府邸找到的鏖地藏，镜斋还在悠闲地用那位大人成群妻妾中不受宠的造妖。
还没从鏖地藏口中知道什么的时候，鲤伴已经从后宅生活无趣的女人们口中得知最近大臣府上的变化——他收养了一位极为美貌的义女，对她极其宠爱，不让府上任何人甚至自己的妻子见到她，后来她们知道那是敬重，因为大臣将这名女子献给了天皇。
为了那位‘夫人’的名誉，这样的事不论大臣还是他的妻子都对此守口如瓶，鲤伴也是从一个庶出女子和母亲的交谈中得知。
这消息来得巧合，如此说来，若那位被大臣献上去的‘义女’就是羽衣狐，那羽衣狐此刻就在御所之中。
当然以鵺的谨慎，烟雾弹的概率一半一半。
毕竟天皇住处，哪怕是没有实权，想要进去验证人家妃子是不是羽衣狐也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
问鏖地藏果真没问出来什么，镜斋遗憾看着自己房间女人背上未完成的画作。
两只妖怪里，镜斋不能不杀人，遵守不了奴良组的禁令，鏖地藏不喜欢奴良组，在那群除了打架就是打架的妖怪地盘，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能得到重用。
两只妖怪很干脆地发动了攻击，原本大概是想闹出点动静，被三人快速拿下。
“你们觉得那个消息可靠吗？”
艾修觉得不太行。
御所的守护哪怕此前也有御门院家参与，或者说平安时期京都基本处于安倍晴明的掌控之下，一只妖怪附身人体混进去，还要吃生肝准备生产，花费的精力也太大了。
虽说鏖地藏可以改变人的思维，但他现在不也被抛出来挡路了吗？
没有完全降生的鵺想要做到这样也是很难。
“也许可以卜算。”
卜筮给出的信息很多时候模棱两可，有时候全看看的人怎么解读，但这种简单的是或不是的选择题，这法子还是很有用的。
韩逖第一次找艾修的时候，就是一路卜出来的方向，每过一时辰卜一次，哪怕艾修跳转了空间，只要不是一直天南换地北的跳，花点时间，韩逖还是能找到他。
“先卜是否在御所吧。”
鲤伴第一次见这个，好奇的凑到艾修脑袋边围观。
韩逖准备扔铜钱的手一顿，有种自己少年时候被师傅拉着在一种认识或不认识前辈后辈面前表演才艺的既视感，瞬间无波的脸看着更木了。
“介于中间。”
“在御所的范围里但不受御所管辖？地下么？”艾修猜测的简单粗暴。
“或者和天皇相关但又不属于御所，外出的皇室？还是行宫别苑？”
“我记得行稳通过其他的联系也可以测算，之前鵺想用我的身体，通过我可能增加精确性吗？”
“可以试试。”
“我们西北的方向。”
“那就不是御所之内。”
鲤伴思索片刻，想起什么：“如果说和皇室相关但又不属于御所，西北方我能想到的一时只有仁和寺。仁和寺属于宫门迹，本就是只限天皇和亲王出家的。”
“我们直接过去。”
知道一个地点，艾修当即打算先看了再说。
实际光是听到鲤伴的形容，他就觉得这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没记错之前他看到的御门院家的情报，当前在位的那个家主好像就是他那个时期有名的僧人。
哪怕被鬼灯带下地狱了，以鵺的性格提前做好打算也不意外。
艾修他们过去的大概是让鵺和羽衣狐都措手不及的。
羽衣狐此次仍是少女模样，秀丽的脸庞都被汗渍湿透，肚子大得只能仰躺在靠塌上，他们此时在晦暗的室内，一个穿着僧侣衣服的男人看到他们面色大变，站起来挡在怪异孕育着什么的少女身前，面露狰狞就要对突然闯进来的艾修和鲤伴动手。
一只白皙的手自身后将他穿透。
双眸阴晦的少女仰躺将他的心脏咽下。
“还是被你们找到了，真是粘人的东西，不过，你们来得正好，就让我的晴明会一会你们吧。”
羽衣狐满带恶意的笑不能掩盖她的虚弱。
“他在吞噬母体。”
这种事，就算是艾修也看了出来。
第109章 [VIP] 正文完结
从他们进来只是一小段时间, 少女模样的羽衣狐原本白皙的皮肤就飞速枯黄，披散在床榻上的黑发也成了杂草一样的毛糙。
没什么好说的，鲤伴径直对着羽衣狐挥刀。
“绝不容许, 你们伤害妾身的孩子！”
孱弱濒死姿态的羽衣狐面露愤怒，指甲延长尖利，为了自己的孩子，明明是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竟还能再调动出妖力，一时抵挡住鲤伴没有丝毫留情的一击。
艾修此时却也默不作声地加入, 和鲤伴配合着, 要将羽衣狐像安倍雄吕血一样，连同她肚子里的鵺一起撕成碎片。
怜悯还是什么心情, 在羽衣狐下到地狱之后, 想抒发也不迟。
只两秒钟不到羽衣狐的右臂和狐尾就尽数被斩断, 用仅剩的那只手护着自己过分庞大的肚子惊恐地看着他们。
韩逖一脸冷漠的站在外围，虽然没有参与战斗，却也早早结针封死了周围的空间——这种对空间的封闭术式还是他当初用来针对艾修的, 没有艾修的空间能力, 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三对一, 还是三个大男人对一个怀孕的妇妖，还能这么不留情面一上来就下死手，这属实是鵺没想到的。
不管怎么样, 按道理讲站前怎么都应该先寒暄试探才对。
艾修看着此刻羽衣狐凄惨的模样也怪不忍的, 整得他们跟虐杀一样, 连忙加快进度给了她一个痛快, 顺便利用自己的职权和韩逖的阵法, 第一时间拘禁了羽衣狐的灵魂。
不管她是什么转生妖怪，这之后都得老老实实过地狱那一道。
只是这么一来就有所耽误, 鲤伴的刀虽然一下斩过羽衣狐高高鼓起的腹部，却是被一股力量抵挡。
羽衣狐的身体此刻已经被吸干，破败不堪像风干几百年的破布，只是这一点力道就让她整个撕裂开，肚子里的东西也就破腹而出。
赤\裸的身体表面带着什么东西干涸后的痕迹，那是个已经有十岁模样的孩童。
难怪羽衣狐的肚子会大的那么诡异。
“初次见面，我现在，大概是算人类吧？你们要杀掉我吗？”
头发已经长过肩部的男孩牵扯唇角，赤金色的眼眸里是不符合他外表的深沉。
鲤伴漫不经心地将刀横在鵺的脖子上。
“刚才的羽衣狐不也算是半个人类。”
艾修却忽然拉住鲤伴的手。
“等等，鬼灯一会会过来，看他那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斩杀羽衣狐没什么好说的，但看着她附身的女孩灵魂，小姑娘眼神迷茫，带着惊恐。艾修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刚刚的举动会不会计算为罪孽，哪怕地狱判罚不是不讲人情，但以鬼灯的行事风格，人情也讲得有限。
总归这里他们三个人，随便哪一个鵺都搞不定，三个一起更没可能翻车或让他逃脱。
鵺听艾修这么说，心头一跳，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微微笑着示弱：“原本或许有些野望，也确实做过损害你么的事，你们费尽心思阻挠我是正常。但这些时间已经明了了这个世界的变化，现在的我只是想以活人的姿态再次感受这个世界，我们未必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吗？
想必那位来自酆都的大人也会赞同吧。”
被他点名的韩逖瞥过来一眼，看向艾修：“他没什么诚意，还是杀了吧。”
鵺表情一僵。
怎么这样，隔壁不都以和为贵？
那是儒和佛，道家一向讲究顺应本心。
得罪了他，不付出任何代价，不提供任何好处，轻飘飘两句甚至不带歉意的话就想逃脱责难，不可能。
“想以活人的身份生活？可以。”
鬼灯出乎鲤伴意料的点点头，他看向艾修，见到爱人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鬼灯如果那么宽容好说话，对各种违规和偷奸耍滑的行为轻易放过，就不会被一众地狱亡魂和鬼族誉为魔鬼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地狱的鬼神神色彻底阴沉下来，手中赤色锁链已经不知何时将鵺圈起。
“只要你受过判决，不是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承受完刑罚都可以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少年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地，鵺的灵魂脱离身体，愣了一下之后疯狂的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被赤色锁链紧缚着。鬼灯一手锁链一手狼牙棒，脚踩着鵺的脑袋，用木屐凸出的部分狠狠碾压。
艾修看着都觉得自己脑袋都疼起来。
“鬼灯大人似乎又强了不少。”
鬼灯也不介意透露。
“还要多谢你，原本地狱的职权不足，这次合并了那个地狱之后就完整了。”
所以鬼灯才能无视鵺的活人身体直接勾魂，也能那么轻易镇压身为亡魂的鵺，不然以‘安倍晴明’的本事，怎么都还是会折腾一阵。
鬼灯正要带这段时间他加班的罪魁祸首下地狱，想起什么，看向地上躺着因为失去了灵魂呼吸微弱的男孩，又看了看艾修和鲤伴。
“之前还没祝贺你们。”
艾修和鲤伴疑惑看向他。
“喜结良缘。”
鬼灯面无表情地这么一说，艾修只觉得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冷场，都不知道对方怎么脑回路会跳到这里来。
鲤伴倒是淡定地将艾修一揽：“多谢，改日我和修成婚，请你们喝喜酒。”
鬼灯点点头。
“喜酒还要过段时间，现在倒是有个礼物想送你们，过会就过期了，还要看你们想不想要。”
艾修疑惑：“什么？”
说起过期，他就想起食物水果之类的东西，但能被鬼灯考虑做礼物的，也应该不是正常食物水果，他瞬间有了一个猜测。
莫不是鬼灯又实验了什么诡异\特殊的金鱼草，已经成熟了想送给他们？
“你们都是男性，有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
艾修脑袋短路了一瞬，下意识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谁生？”
鲤伴也是一呆，脑海里浮现……
但他旋即想起刚刚鬼灯的视线，看向地上躺倒眼眸空洞的男孩：“你是说他？”
鬼灯点点头：“虽然是这只亡魂擅自制造出来，也特意隔绝了地狱，但他不是正常途径转生到底和这具身体不完全相融。这具身体确实是正常的生者，也很干净。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找单纯良善的灵魂投进来，本就没有经历也会被洗清记忆的新魂和新生的生命一样，你们可以当儿子养。”
会忽然升起这个念头，也是因为鵺这具身体的配色，羽衣狐的身体和生父禅院景深发色都是黑色，眼睛的赤金大概是鵺想办法融了自己儿子安倍吉平的血脉和力量。
就配色方面，和他刚认识的艾修还是有点像的，也是面容精致漂亮的类型，说是他和鲤伴的儿子都会有一半人相信。
听这些家伙当着自己的面就商量自己费尽心思和精力打造的躯壳的归属，鵺几乎咬碎了牙，一下子挣扎起来，被鬼灯淡定地一脚踩进泥里。
艾修看了眼没有灵魂的身体空壳，想到御门院那伙人，以及禅院家的情况，一下子头似乎更疼了。
他实在不缺儿子了，之前捡了那么多学生都是当自家崽在养，倒是鲤伴作为奴良组的二代目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
但是，让羽衣狐的儿子、禅院家的后代去当奴良组的第三代目，怎么都觉得未来会有不少麻烦。
“我用不上，不过他的天赋应该不错？就这么死了不如扔去银杏岛教育教育，养个几年也能做做事。”
鲤伴干脆的拒绝了。
银杏岛的存在太特殊，制度什么的也和外面完全不同，看过艾修的记忆，鲤伴知道此后几百年里人类的生活变化会很大，岛上也该多一些实力强劲的家伙守着。
只是继承人的话，他随便收养只顺眼的妖怪也不是不能教。他和艾修能活的时间长着呢，根本不需要担心这种事，实在不行还有他义兄牛鬼可以上。再不济，地狱鬼族和亡魂之间可以孕育后代，没道理奴良滑瓢和璎姬就不行，老爹和母亲大人不是也有可能给他生个弟弟出来？
“这小孩同时拥有阴阳术天赋、妖怪和咒术师的能力。我给他投的是一位原本在天国的神明的亡魂，因为是死后才被供奉成为神明，又是救人而死，我一直比较愁怎么安排。”
哪怕只是在伊势香取一带传颂的小神，已经是神明的灵魂还是不一样的，灵魂不同，冥冥之中也会有更多好的坏的人或事情向他聚拢。
用大明道士们更专业的话说就是命格。
寻常的出身却特殊的灵魂和命格不是好事。
阎魔当初被那家伙的事迹感动得稀里哗啦，一定要让他给个好的归宿，不能让这只神转世了还被欺负。
现在这样，虽然身体成分比较复杂，但有艾修鲤伴还有银杏岛那么多强悍妖怪护着，自己有天赋有实力，想做什么就能去做，已经不能比这更周全了。
“伊势香取……”
鲤伴微微思索。
“难道是天目一箇命？”
鬼灯点点头。
等鬼灯再次离开，艾修看着木呆呆神情无邪的男孩，望向鲤伴的眼神里满是求知欲。
鲤伴自然会给他讲述。
“天目一箇命，其实就是天目一箇神。有关他的故事就连老爹也只是听闻，和赤口神有点像，天目神此前也是一只强大的妖怪，那是掌控风的妖怪，名为一目连。
虽然拥有着巨大的破坏力，他诞生后却并未用于破坏，反而努力去约束肆虐地暴风。人们那段时间所看到的，每到狂风暴雨出现时都会看到的那只妖怪，其实就是他想要平息风暴。
不清楚的人以为风暴是他掀起，有能的阴阳师却知道他是在平息。
所以后来遭遇到令人绝望而无法左右的洪水时候，无计可施的阴阳师便让人求一目连——其他的神明他没见过，却知道有这么一只妖怪可能会为了遭难的人类出手，或者不全是为人类，还因为那地方无力抵御洪水的弱小妖怪。后来洪水果真退却了，名为一目连的妖怪却再没有人和妖见到过。”
鲤伴讲完看着呆呆的虽然乖巧不哭闹但总觉得不太聪明的男孩。
他也没想到鬼灯扔过来一个神明的灵魂，那什么还是让他当初听闻事迹都有所触动的天目神。
在妖怪们看来，还是妖怪的天目神傻乎乎的，明明是从自然的破坏中诞生，却要一个劲和自然对抗。但鲤伴和滑瓢都觉得，那该是一位极为强大、勇敢，又单纯的妖怪。
鲤伴揉了揉男孩柔软的黑发，终于被搭理了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歪头去蹭鲤伴的手。
黑发的半妖对艾修挑眉笑：“给他扔岛上去吧，到时候我的奴良组缺人了，就捉他来顶缸。”
“说起来，我们叫他什么？”鲤伴想了下觉得给男孩安什么姓氏都不太合适，想起银杏岛上的妖怪艾修取名的习惯，也不纠结。
“那就叫连吧，简单好记。”
韩逖忽然伸手摸了摸连的根骨。
“他的道术我可以教，有这个天赋。”
艾修直接提连应下。
“既然是三个天赋，我和鲤伴也能各教一个。”
既然有天赋总不能浪费。
刚‘出生’还没顾上享受童年就被预定好课程的男孩还在傻乎乎地笑，在鵺用来阴翳孤傲的脸，现在看怎么都无邪又开朗。
“老爹。”
鲤伴姿态随性的抱着孩子推门进去，聚在奴良老宅里，却既没吃喝也没怎么闹腾的奴良组妖怪们纷纷惊喜抬头。
“二代目！”
“鲤伴！”
“咦？这是？”
鲤伴栽葱一样把小孩立在地上，还不会走路的男孩立刻摇摇晃晃起来，又被他提着后颈立稳。
“我和修的弟子，在组里住一段时间，后续还得去银杏岛和大明上学。别看年龄有这么大了，其实是个刚出生的小宝宝，你们平时陪他玩注意点力度。”
滑瓢吧嗒吧嗒抽着烟，看着那小孩的黑发金眼白皮肤，要不是没身上没鲤伴的气息他真有可能误会是自家崽，不过学生的话也大差不差。
“羽衣狐和鵺已经解决了吧。”
滑瓢以肯定的语气说，不然鲤伴哪有功夫给自己找个崽子养。
“当然，后续京都妖怪能收编的就收编吧，不能的如果在我们地盘上作乱就除掉。”鲤伴拉着艾修盘着腿坐下。
“你们不是等我回来开庆功宴？”
妖怪们一下子喧闹起来。
“酒食早就备好了，就等二代目大人得胜归来！”
第110章 [VIP] 番外－双性预警
连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情——奴良组那些大咧咧的妖怪根本没想着隐瞒他。
所以在上学路过被一只妖怪大叔拦住的时候, 他有些苦恼，却也早有预料。
“你是鬼童丸叔叔吧？”
脸颊挂着婴儿肥的少年声音清亮。
鬼童丸一呆，他的身后这些年同样过得不好东躲西藏的京都妖怪残部同样一时无言。
原本带几分紧绷的气氛微妙起来, 没等鬼童丸说什么，少年已经先一步开口：“这里是路上，我们堵在这里不太好，你们看附近有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单纯诚恳的眼神甚至有一丝亲切，灰白发的高大妖怪一时摸不准这位长在敌人之手的少主的性格, 带着警惕沉默着找了个刚被人类大量砍伐的林子, 原本还要往里走，走了不少路的连看着树墩子就就挪不动脚了, 招呼妖怪们也坐下。
“你们本来就比我高, 坐下说话我比较自在。”少年仰着脸, 笑得随性，带点熟悉的潇洒味道，却不似那人一样自大, 而是亲切的, 看着就让人喜欢和亲近。
京都妖怪一妖一只树墩坐下, 没等鬼童丸开口，少年已经开口嘚吧：“我听说过你们的事，白藏主说你们很强, 比牛鬼大叔还强……”
连是刚从韩逖那里回来的, 走的是地狱的路子, 但哪怕已经很熟了鬼灯也不愿意开罗生门给他用, 每次都是随机传送。
刚开始艾修和滑瓢还会送一送他, 后来他学道术学得快，有了自保能力, 偏偏畏和咒力的进展几乎没有，干脆就放养了，中间遇到什么危险还能当作历练。
韩逖对这个学生上心，泰山君听闻后都多关照了些，给了赐福不说还有保命的法器，加上他遇到危险时候艾修这个第一紧急联系人，完全不需要担心。
但这副过分放松的模样在京都妖怪们眼里就是‘他根本不担心他们伤害他，哪怕已经得知他们的身份，以及鬼童丸的实力’。
这无疑是信任的表现。
但信任来自被老仇人教养长大的小孩，就很奇怪了。
鬼童丸和一众一直躲着奴良组、时不时还找个茬的京都妖怪登门时候，鲤伴和艾修都不在组内。
倒是平时常驻地狱的奴良滑瓢在给不省心的儿子顶班。
平常他当然是不会愿意的，这次像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两人的状态都有些紧张焦急，他这个当爹和岳父的当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被迫返岗的奴良滑瓢没什么动力，懒散散的，看到鬼童丸都只是抬眼挑了挑眉表达自己在意外。
鬼童丸看着这张可恨的熟悉的脸，皱着眉勉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只是面色微冷，奴良组妖怪也是警惕，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这紧张的气氛被连少年一个飞扑挂到滑瓢身上打破。
滑瓢抱着大孙子一样的儿子的学生，喜笑颜开地拍了拍连的后背。
距离羽衣狐死去，连被鲤伴带回来，其实也就过了八年。
哪怕连已经是少年模样，在滑瓢看来也是个才八岁的崽，也根本不觉得对方过分黏腻，奴良组内妖怪们已经习惯了。只有鬼童丸和一众京都妖怪觉得牙疼，尔康手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师公！他们是原本的京都妖怪，我打算当他们的大将，带他们到北海道发展！”
连直言说明了来意，目光灼灼看着滑瓢。
鬼童丸紧张警惕地盯着奴良滑瓢的眼睛，却没想到白发的大妖闻言一笑，饶有兴致地说：“我们不干涉你的决定，不过当这群家伙的大将可不是简单的事，你可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学，要是因为这个耽误自己。”
“不会，他们都是成年的妖怪了，鬼童丸大叔也能管好他们的。”
连自己当然是该上学上学。
白赚一个大将名头，还能把这群整天琢磨着给老师们找麻烦的妖怪收编管理，不是很好的事吗？
小孩的心思很明显，明显到都没想过掩饰，不管是奴良滑瓢还是鬼童丸都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
打败羽衣狐的庆功宴第二天，奴良鲤伴就和奴良组妖怪们宣布他和艾修要结婚，艾修则挨个通知了自己的学生。
两人办了两次婚礼，一个在奴良组，一个在银杏岛。
虽说是两次，奴良组和银杏岛的有些妖怪却是一次没落的，从建立之初就开始避世的海岛第一次对外开启，就迎来一堆闹腾的妖怪。
那之后原本对外界有些排斥的岛上妖怪也开始来奴良组窜门。
奴良组、银杏岛、樾森这三个最大规模的妖怪组织渐渐联合起来，其他的零碎组织，哪怕没有直接并入其中，也选择接受他们共同规定的制度，不去主动伤人。
毕竟不遵守的不仅会被三大妖怪组织针对，也会被阴阳道和神道的那伙人紧盯上，吃人伤人的压力那么大，还不如学圆潮那个家伙讲鬼故事收集畏来得划算。
这样一来负隅顽抗的京都妖怪愈发凸显，曾经笼罩京都最深沉的黑暗在几年的时间里，除了鬼童丸原本的鬼族族群，溃散到只剩下不到一百只，从数量看都只能算中小组织。
羽衣狐和鵺都已经下地狱，不光是京都妖怪，就连鬼童丸都不清楚自己的前路，就这么带领着一群同样迷茫的下属流离失所下去，或是抛开他们，只带领自己的族群。
连是不一样的，他是他们曾经大将的血脉，哪怕只是成为了名义上的大将，也足以让原本颓靡的京都妖怪振作起来，再次拥有目标和方向。
哪怕这方向要是此后和曾经的敌人打交道——这大概也给京都妖怪们的一个台阶。
鬼童丸深深的看了一眼奴良滑瓢。
你和奴良组，最好一直这样强大下去。
奴良滑瓢勾着笑，完全没把鬼童丸眼底的深沉和野望放在眼里。
奴良组衰弱下去，哪怕是组内的妖怪都会不知道多少反水，更别说有宿怨的京都妖怪。担心自己会弱小，便不可能再强大下去。
鬼童丸一直等着奴良组二代目回来，耐着性子留在奴良组的地盘。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手底下的兄弟都快跟附近的关东大猿混熟了。
奴良滑瓢却比他还暴躁，毕竟他还有老婆在地狱。
好在鲤伴和艾修还是赶在他不管不顾撂挑子之前回来了。
“你们去干什么了？”
滑瓢抽着烟冷静情绪，眼里明晃晃的‘不给我说清楚下辈子也别想他给帮忙’。
但他打量了下自家儿子，估摸着不是什么正经事，不然这小子也不至于一脸飞扬愉悦，眉梢眼尾都是开心。
怕不是演了场戏带老婆出去玩了，还带坏了艾修。
滑瓢冷着眼，有些窝火，手下的弥弥切丸蠢蠢欲动。
自己老爹想刀人的眼神鲤伴一眼分辨出来，连忙收敛了些，搂过老爹的肩膀，一只眼睛暗示地微眨：“好事，我们进去说。”
白发大妖瞥他一眼：暂且信你。
“你要当爷爷了。”
滑瓢疑惑看他，是又在哪捡了个儿子？
连要带领京都妖怪去北海道，当然不能像他以前想的那样继承奴良组，两人这效率是未卜先知？
滑瓢看向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艾修，想从他的反应上判断鲤伴这小子是不是在涮自己，结果就看到气质愈发高华冰冷的‘儿媳妇’从耳尖到脖子的红晕。
鲤伴坏笑着牵起艾修的手晃晃：“你来说我来说？”
艾修冷着脸把手抽回来，哪怕强自镇定眼底还是带些尴尬。
“之前我感觉身体发生了些变化，发现可能是民间信仰我的人太多，加上当时我神魂不稳，接受了神仙才能用的香……”
说了很多迟迟没有进主题，滑瓢看出艾修的犹豫，从鲤伴的表现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体贴道：“不好说的话不告诉我也没事。”
艾修呼出一口气，神色忽然冷静下来，声音利落地讲明：“因为各方面原因，我算是半个神，但也因此会被某些冥冥之中的规则影响。
鲤伴原本应该有一个孩子，但他现在跟我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去找别人，所以这个孩子得我来生。”
‘吧嗒’
这是滑瓢烟杆落地的声音，眼睛迷茫地大睁着，似乎脑子还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信息量。
说了出来这会艾修反而彻底淡定了，也可能是突破羞耻线后的破罐子破摔。
除了他以后可能会体会到某个原本只有女孩子能有的经历，单单就结果而言，也是件好事。
“啊，那…”
滑瓢下意识看了眼艾修的小腹，又移开视线，逼视向鲤伴。
“现在还不是时间啦，韩逖推算了一下估计还得两三百年的样子。”
滑瓢无语，那你说个锤子的‘你要当爷爷了’，害他还以为这会就怀了。
“既然回来了就做事，我要回地狱了，对了，你们应该确定了生……那个什么，对艾修自己没什么影响吧？”
“嗯，没什么负面影响，韩逖请泰山君帮忙加固了神魂，之后身体也不会再因为什么奇怪的规则发生变化。”
闻言滑瓢放心的走了，一背过身嘴角就大大地咧开，迫不及待的去和老婆分享这个好消息。
鬼童丸终于得以见到奴良鲤伴，这个心大的奴良组二代目表现比奴良滑瓢还随性，甚至主动提出让原本已经加入奴良组的原京都妖怪自己选择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和原本的同伴一起跟随连。
当即白藏主和被白藏主带进来的年幼的狂骨就走出来站到鬼童丸的身边。
他们领头，原本的京都妖怪出来了八成。
不过当初留下的京都妖怪本身也不多，干部级别的茨木童子和精蝼蛄都死了，大多数时间都在替羽衣狐守山门的白藏主被留了性命收编，余下的都是些实力不太强的小妖怪，和现在鬼童丸率领的加起来也没两百只。
他们会脱离没什么出乎意料的，白藏主一直以来‘身在曹营心在汉’表现得不要太明显，有时间就要在年幼的狂骨和连身边念叨，不过念叨的也就是些京都妖怪曾经的峥嵘岁月，口才差到能听得妖昏昏欲睡。
还没有滑瓢跟他们讲得生动。
“那么，以后连就托你们关照了。”
鲤伴温和地面对这些原本敌对的妖怪。
对此不管是鬼童丸还是其他人都觉得怪异，倒是年幼的狂骨之女在奴良组生活了八年，还有些不舍，抱着骷髅探出头小声说了一句：“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小孩子稚气可爱的话令两个组织之间的气氛更缓和了些，鬼童丸对着鲤伴微微躬身，带着连离开。
哪怕连暂时只是名义上的首领，组织初始的一系列安排也是需要他参与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的新组织叫什么名字，连京都都失去了，当然不能再依据地区来命名。
奴良组里，鲤伴正面临大家有志一同的‘逼问’。
半妖首领一只眼睛微闭，哈哈笑着：“当然是度蜜月去了，现在哪还有什么事。”
这样不负责任的回答意料之中地招来一众下属的抱怨。
“直说不就行了，亏我们那么担心您…”
鲤伴那段时间的心不在焉忧心忡忡不仅滑瓢，他们也看在眼里，还以为出了什么难搞的情况。后面鲤伴和艾修一起一走一个多月，他们都快担心死了。
“嘛嘛，肯定没有下次了哦。”
纳豆小僧死鱼眼，再有下次反正滑瓢是不可能再上当了。
鲤伴摸摸鼻尖：“我去处理文件。”
说完一溜烟回了房间。
“混蛋大将，你倒是把文件带着做做样子！”
鲤伴把脸埋进艾修的脖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传位给第三代了。”
艾修推他：“说是两三百年，也不会提前。”
鲤伴捧住他的脸，挑眉笑：“那也可以提前练习练习。”
愈发靠近的身体终究纠缠在一起，鲤伴认真地盯着那一块被改变的皮肤，原本平滑的位置多出男性不该有的部位，艾修手背搭着眼睛，羞耻感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