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的是孟少尹那位死去的……
安兴坊沈家,沈固安与心腹王重彻夜长谈,想着若是谢望卸磨杀驴,该由谁上前顶罪。
自从孟淑妃倒台,与她有所牵连的京中贵胄为了保命,大多推出后宅中的女眷作为替罪羊,以求息事宁人。
这些官眷贵妇从前与孟淑妃交好时,为了搭上她这条大船,没少动用自己嫁妆中的私产投资牟利。
胆大的跟着孟淑妃放印子钱,胆小的则是拿上几百两银钱,与几个手帕交凑一凑,便称之为合资钱,遑论是买丝开设布庄、绣坊,又或是屯田买地,投资盐井。
虽说赚得是盆满钵满,可没有孟淑妃手里官府的公文,这些生意都是做不成的,故而赚到的银钱都是要与孟淑妃分一半的。
而孟淑妃获利的银钱,一部分用在雍州铁矿,光是为四皇子私铸的精铁甲胄便有数十万件。
另外一部分则是贿赂各部官员,光是人情往来,每年都花费万两金。
往年户部可谓是年年哭穷,可今朝将孟淑妃这些私产全部收押充公后,竟可抵百姓们好几年的税资。
沈固安怕东窗事发,早早就将铺子变卖了,故而没有查到他头上来。
可如今他却是寝食难安,大理寺的人得了谢望的吩咐明着查他,谢望身边的玄甲军心腹同样在暗地搜寻他的罪证。
那另外第三股势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即便是在灵帝朝时机,碍于他武德司使的名声,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敢对他下手。毕竟一点风吹草动,武德司的卫士都能搜寻得到。
眼下他与新帝又是舅甥,按理说除了谢望以外,不会有人来寻他的不痛快。
王重听出他的疑惑,犹豫着回道:“主子身边人可都查了?”
第三股势力较之前面那两股,愈发高歌猛进不说,掌握到的消息有很多都是沈固安秘辛私事。
等闲人是没法近他的身,除非这沈府已经不安全了。
沈固安听懂了他的意思,“依你之见,该怎么把这个细作揪出来?”
王重凑上前悄声耳语几句,他点点头觉得此计甚好。
此间事了,沈固安移步去了妾室瑶娘那歇息。
翌日,沈固安借着书房失窃需要抓贼的缘故,对各房各院是大肆搜查。
赃物自然是找不到,被人悄悄处理了。
说是赃物,但实际上是一封密信不见了,纸张上浸满了青皮核桃的外皮汁液,只要与人有所接触,皮肤就会变成黑褐色很难洗掉。
沈府所有的下人全都伸出手来,供人检查,只不过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想到王重的怀疑,沈固安又去各房妾室那里检查了一二。
好巧不巧,瑶娘竟然在这等关键时候烫伤了手。
她那双弹琴的纤纤玉指,被纱布裹成了粽子。
沈固安盯着瑶娘那张花貌生春的脸,伸手去掐住她的脖颈,“贱人,我对你还不好吗?”
瑶娘双眸含泪,苦苦哀求,“夫君定然是误会了……”
“误会?那你敢不敢将伤口露出来以证清白?”
沈固安目若喷火,已经认定了就是她背叛自己。
瑶娘哭得身子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将手上的纱布扯开。
她手上的伤极重,纱布都粘在肉里,疼得她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让奴婢帮忙拿了把剪子,等纱布终于完整脱落,沈固安便看见她这双血肉模糊的手。
血泡全都被戳破,皮肉翻飞露出可怖的深红,手指无措地蜷缩在一起,都不能完整的张开。
“怎么弄的?”
沈固安仔细检查过了,倒是没有接触信封留下的黑褐色痕迹,就是她这伤未免太不凑巧些。
“还不是怪夫君,昨夜缠着人家闹到五更,我醒来后手脚发软,便叫了热水沐浴。谁知巧儿热水倒一半去接冷水了,我迷迷糊糊的也没睁眼,手刚放进水里就被烫成这样了。”
瑶娘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缘由讲明,试图引起男人的心疼。
沈固安不置可否,虚咳两声,“怎么这么不小心?要多久才能好?”
听得他带有关切的问话,瑶娘哭得愈发可怜,“妾身也不是故意的,大夫说恐怕要些功夫,只是,即便是好了,恐怕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爱妾在自己面前哭得几乎要昏过去,沈固安即便是铁石心肠,到底也是将人揽入怀中。
“能好就行,这些时日你就好生养伤就是。”
瑶娘也懂得见好就收,抽噎着道:“可妾室伤了手,日后不能给夫君你弹琴了。”
“无妨,等你伤好了再说就是。”
沈固安又安抚了几句,这才负手离开瑶娘的院子。
等人一走,瑶娘立刻止了眼泪,让跪在地上哭得巧儿起身。
“好了,不用演戏了。”
巧儿眼泪收不住,心疼得不得了,“娘子,都是奴婢的错,早知道就该我来拆信了。”
瑶娘冷哼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是受点小伤罢了,你别看娘子我手上痛,心里却是畅快地很呢。”
她知道现在沈固安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必定会去查她背后的目的。
长姐和她已经做好了圈套,等沈固安查来查去,最终发现是霍群玉要对付他,那才是有好戏看了。
瑶娘是霍家三房的女儿,与霍琬是一对双生子,不同的是她性格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
起初她千方百计进了沈府,原本是想和沈固安一命换一命,也算是报了霍家满门的仇。
这样长姐和小妹都能置身事外,相安无事。
可得知霍家的灭顶之灾,与霍家大房息息相关后,霍瑶却不肯就这么死了。
她要沈固安的命,也要霍群玉不好过。
尤其是在得知如今新帝谢望,就是当初的四哥后,霍瑶更是迁怒于他。
她们姐妹三人在教坊司遭遇非人的折磨时,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救她们。
只有霍群玉是他的妹妹,霍家其余姊妹都无足轻重。
久而久之,霍瑶对大房兄妹俩的恨意一点也不比对沈固安少。
恨意彻底迸发则是在谢望登基后,沈固安又有从龙之功,获封为英国公,霍瑶便以为谢望是不会对他动手了。
直到长姐传来消息,说是谢望已经开始着手在查他了。
霍瑶给沈固安下的毒是他常年都在服用的,只要他受了刺激,就会吐血而亡。
她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也盼着沈固安能注意到群玉,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
长宁宫里,持盈竟然收到了韦恒托人送进宫来的信。
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到的,得知持盈公主如今住在宫里。
信上说约她明日午时,在和丰楼见。
持盈很犹豫,要不要出宫见他一面,毕竟她还是不想和韦恒退婚的。
即便韦家如今已是大势已去,韦家大房丑事败露,韦伯山被其弟韦仲书指控奸污弟媳丢了官位不说,如今被关进了京兆府大牢;韦颂今奸生子的身份叫人揭穿,她被送进了京郊一处尼姑庵,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余生。
唯独置身事外的韦恒也因此才得以重见天日,先前韦伯山要帮他和公主退婚,韦恒不同意受了家法,被关在院子里养了许久的伤。
好不容易出来时才知晓韦家已经变了天。
韦仲书对这个侄子还算是有几分好脸色,毕竟他也算是有些真本事的。
只不过韦家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日后他再想娶妻怕是难。
韦恒这才知晓,原来他与公主的婚事已经退了。
不仅收到了退婚书,连当初定亲的信物,也都原原本本的送回来了。
当然最大的噩耗还不是这个,安郡王失踪许久,连持盈也不在公主府。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在宫里当值的少时玩伴打听,才知晓有人在宫里见过她。
不是被圣上和亲送去了突厥就好,韦恒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又苦等了数日,终于找到了门路,千辛万苦的将这封信送到了持盈面前。
持盈捏着信,惴惴不安地来找群玉,想问问她的意思,自己要不要去见他。
因为昨日和谢望吵了一架,群玉夜里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缠着春禾问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春禾是她的婢女,先前隐瞒是怕娘子的病情会加重,可见她似乎有些想起来的征兆后,便一股脑的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尽数告知于她。
群玉惊疑发现,原来她梦见的那些画面,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梦见自己嫁给孟澜,这才在谢望面前有此发问。
得知霍容璇先前为了安郡王,将宁儿抱走用来威胁她后,群玉目光一顿,隐约知晓为何谢望会对她态度那么差了。
也明白他不让自己去见长姐的真实原因了。
既然事出有因,他为何不告诉自己,群玉想不明白,后来索性也就懒得想了。
因她说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许谢望再来找自己,昨夜他还真就没来长宁宫。
群玉这会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也拉不下面子亲自去紫宸殿向他道歉。
毕竟光是听春禾所说,她先前两次假死,被谢望藏来藏去闹得挺大的。
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依着她的逻辑,若是自己受了委屈,那么定然就是对对方做错了。
故而即便是尚不清楚真相如何,这顶帽子也就扣在了谢望头上。
听到春禾进来通传,说是持盈来了,群玉起身移步至花厅,打算和她好好说会话。
等宫女们将茶水点心呈上来,又皆连垂着手有序告退后,持盈才将信递给她,颤声道:“韦恒有消息了……”
群玉接过信后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信上只是简单解释了韦伯山非要与持盈退亲时,他韦恒没有出来制止是有苦衷的。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韦恒说自己不想退亲,又如何能证明呢?”
群玉不记得这件事,持盈便全须全尾地同他解释一番。
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后,群玉又道:“你自己也说了,先前大家都在传是韦恒意欲悔婚,这才逼得韦伯山进宫找哥哥。”
“可若是这等谣言是韦伯山故意放出来的呢?就是为了将悔婚这件事推至韦恒身上。”
持盈掐了把手心,不自觉地为他辩解。
群玉啜饮一口,淡声道:“你想怎么做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你心里还有韦恒,你想出宫见他。”
“可、可以吗?”
持盈也承认了,倘若实在不知道怎么选,便遵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罢了。
群玉目光一转,幽幽开口,“那就去呗,不过我也要去。”
持盈担忧地道了句,“这,我去圣上都不一定愿意让我出宫,带上你又是如何能出得去啊。”
“谁说要过问他了,我可是记得你之前偷溜出宫,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依着群玉如今的记忆,这些事情记得可清楚了。
持盈也就没再犹豫了,“那好吧,我带你出去,不过就我俩的话,会不会不太安全。”
她小时候敢溜出宫,是因为每回都是去找二哥玩。
“无事,我让春禾和我一起就是了。”
昨夜春禾坦白的事情,不仅是她和谢望的恩恩怨怨,更是提及了德叔和虚相旬以及绪姨。
对于德叔这个人,群玉很是陌生,这说明在九岁的时候她还是不认识他的。
她实在是想见见这位如师如父的神秘人,又是如何与阿旬哥哥扯上关系。
再加上春禾告诉她,德叔的医术还不错,只是苦于宫门防守森严,他没法子进宫罢了,否则定然要为群玉把脉,治一治失忆之症。
于是群玉在今日持盈说要出宫时,萌生了一个念头,她要借此机会出宫一趟。
正是因为失忆所以她现在很被动,说不定等记忆恢复了,也就有法子对长姐防范一二了。
她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应当是春禾不知道的。
沈固安是该死,但是哥哥当初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做吧。
如果是记忆恢复的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选了呢?
群玉和持盈约好了等明早长宁宫侍卫换班的时辰出去。
也就代表着二人今夜必须得早早入睡,否则明早又是如何起得来。
对于娘子的想一出是一出,春禾原本是不想答应的,直到群玉说:“我并非是出宫玩的,我想去找德叔看看,我的失忆能不能早点治好。”
“这……那娘子去可以,奴婢要陪您一起。”
春禾担心她撇下自己,就听得群玉扮了个鬼脸,笑道:“当然了,不带你我怎么找到德叔。”
其实自打德叔知晓她失忆后,也想过干脆想办法混进宫来给她诊脉。
但是德叔不愿见到谢望,只是托春禾将群玉煎服的药渣留好,他查了查医经,觉得并无什么不妥后,这才没有什么动作。
可他总觉得宫里的太医治疗还是太保守了,其实几针扎下去说不定就有用了。
不过这是在人头颅上扎针,万一弄错了,恐怕全家性命都得赔进去。
天刚擦亮,群玉和持盈皆是换了身宫女的打扮,跟在春禾这个大宫女身后顺利的出了长宁宫。
此后便由持盈带路,在宫道上七拐八拐,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来到西苑一处破败不堪的宫室。
持盈轻车熟路地寻到一处稍矮些的宫墙,只见她随意捡了根木棍敲敲打打,听到与众不同的声响后,她伸手推了推,是道假门。
不过这道门的大小实在是有限,也称不上算门,顶多就是一个稍微方正些的狗洞。
“这里前身不会就是狗洞吧。”群玉惊诧发问。
“想不到被你看出来了。”持盈笑着回话。
因为这处狗洞窄小,能顺利爬出去的,也就是瘦弱些的宫女能通过,稍微身形颀长、体态丰腴些的反倒是不容易进进出出。
后来宫里修补原本是打算将这里封住的,只不过好些宫女就借着这道门,能出宫给家里寄信寄钱。
毕竟从有人值守的宫门进出,若是遇到有人为难,少不得废上许多银钱,才能顺利出宫。
本就月银不丰,还要受此薄削,修补的匠人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将狗洞堵上,反倒是做了道义门。
此事不仅持盈知晓,宫里好些后妃也都清楚。
三人顺利出宫后,又约好了时辰到和丰楼碰头。
群玉和春禾亲自目送她进去后,这才吩咐车夫改道去妙春堂。
从前无论是在孟府还是侯府,出行都有马夫安排出行,故而群玉也不大记得路线。
马车辘辘而行,路上笑语喧阗好不热闹,春禾起初也没觉得不对劲,直到马车越往里走,越来越安静。
不对,这不是去妙春堂的路。
她伏在群玉耳边悄声说:“娘子,这租车的马夫有鬼,等会奴婢让他停车,就说要去如厕,你先跑。”
群玉闻言皱眉,“那你怎么办?”
春禾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敲了敲车壁,“这位小哥,可否停一下,我早上吃坏了肚子出虚恭,我要如厕。”
她扶着小腹,声音又有几分虚弱,群玉故意拧着帕子,在鼻前扇了两下。
春禾递出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子,那马夫眼珠一转,想着去当铺少说能值几两银子,便犹豫了片刻。
“怎么不早些说,尽耽误事。”
“无事,娘子可以先去,奴婢等会自己去寻您就是了。”
既然是演戏,那自然得把戏做足了。
马夫听明二人的意思后,想着反正少个婢子也无所谓,那人要的是她主子。
“好,我这就停车。”
他接过簪子塞进怀里,拉完缰绳,吁马停车。
殊不知,春禾和群玉已然换了发式,就连那些首饰都尽数戴在自己头上,她装作群玉的声音,嫌弃地道了句,“快去快回。”
群玉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跳下车后,就一溜烟的功夫,跑不见了。
她动作太快,和春禾穿的衣裳又相似,方才马夫便是凭借二人的打扮穿戴分辨的,一时半会竟也发现人不对。
马车又行了一刻钟的时辰,春禾心跳如擂,盼着群玉能够搬来救兵找到她。
等马夫停稳,还不等春禾踩着脚凳下车,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掀开车帘将人拉了下去。
春禾扬声高呼,“你们要干什么?!”
“把她嘴堵上!”
其中一个身着褐布衣裳的婆子厉声骂道,还不忘环顾四周有没有被人发现。
那马夫连忙讪讪开口,“您二位放心,我特意停到角门,没人看着。”
另外一个婆子给了他沉甸甸的银钱,拉着春禾进了门。
沈固安坐在院子里,见到来人后,瞬间冷了脸色,“猪狗托生的蠢货,连个人都能找错!”
丢下这句话后,他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经过春禾身旁时,她突然抱住沈固安的腿,试图拖住他。
春禾想着,哪怕只是留住他,半盏茶的时间,娘子也能逃得远些,不至于马上被人找到。
沈固安看出她的目的,狠狠踹她一脚,春禾顿时被他踢倒在地,蜷缩着身子抽搐不止。
光是这样他还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几记窝心脚,直到春禾彻底没了动静后,他才啐了一口,负手离开。
“晦气!”
那马夫没能走多远,就被沈固安的人追上了,将他押了回来。
“另外一个人呢?”沈固安沉声发问。
马夫瞥见地上躺着的女子后,顿时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贪那支簪子了。
“回回官爷的话,另外那人说是下车如厕,小的、小的这就带您去找。”
群玉在下车后,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跑,可她明白自己待不了太久就会被人发现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问问最近的一处官府衙门在何处,只要她表明身份,那人总不能硬闯抓她。
“娘子是要报官吗?京兆府离此地不远。”
馄饨摊上的婆婆为她指明了方向,群玉谢过她后,脚底生风似的转身就走。
她实在是担心春禾的处境,跑得飞快,等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京兆府,谁知却被人拦住了。
“来者何人?京兆府不得擅闯。”
群玉摸了摸身上的东西,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连喝凉水都塞牙的。
她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方才又和春禾换了首饰,今日出来的匆忙,玉佩也没带。
“我是嘉和郡主,我有急事。”群玉只能干巴巴的解释。
“那我还是失踪已久的安郡王呢,什么人都敢来招摇撞骗了。”
看她灰头土脸的,鬓发散乱,怎么可能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
“那我找孟澜,我夫君孟澜!”
鬼使神差的,群玉突然想到孟澜不就是在京兆府任职吗?
她记得实在是不清楚,但总觉得此地好像来过似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孟少尹的妻子早死了……”
守门的小吏手持水火棍,在群玉面前晃来晃去,意在驱赶。
“我真的是,我没死,这不是九死一生回来了吗?”
群玉急得直跺脚,小吏见她生得模样不差,又是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
倒是动了些恻隐之心,何况万一是真的呢?
那日后他在孟少尹面前肯定是有大造化。
“好,你进来等吧,我让人帮你通传。”
群玉顿时松了口气,少顷,孟澜清雅卓绝的身形出现在群玉面前。
原本他还疑心是谁恶作剧,可又怕万一真的是表妹。
见到人后,孟澜快步上前,温声问道:“表妹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那小吏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了,好像真的是孟少尹那位死去的亡妻?
“表哥,你帮帮我好吗?春禾被人抓走了。”
群玉顺着孟澜的话唤他,抓着他的衣袖急不可耐。
“好,你告诉我发生何事,是在哪里被抓的。”
幸好群玉跑掉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方向,寻着记忆将大约经过的坊巷有何特征一一道明。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找。”
第72章 幸好还没娶她,否则我死……
因为挂心春禾的安危,群玉也不要孟澜留在值房陪她。
孟澜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太担心春禾,想让自己去帮忙。
是以,孟澜就让她一个人稍坐片刻,说是等有消息了他再过来告诉她。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给群玉送来茶水点心。
那人恭恭敬敬地将东西呈上后,又道了句,“是孟少尹吩咐的,您请慢用。”
这一上午忙活了许久,群玉的确有些饿了,点头道谢后,便捻了块平平无奇的绿豆糕,就着紫笋茶用着。
茶汤清亮,香气扑面而来,群玉捏着茶盖刮着茶沫,等凉得差不多便啜饮几口。
群玉失了忆,并不晓得孟澜除了白芽茶,其余的茶叶都不爱喝。
半杯茶下肚,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将茶碗放在桌上后,群玉有气无力地扶着圈椅试图起身,没走几步却发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候在门外那人听到里头的动静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将人拖了出来,很快又转了个弯,进了另外一间值房。
京兆尹沈璋胡子一翘,吩咐道:“手脚麻利些,将人送出去。”
不多时,京兆府的官员便瞧见一张黑檀木雕花的长案被搬了出去,那两位小厮纷纷叫喊着:“借过借过……”
为了不错过关于春禾的一丝消息,孟澜忧心忡忡的守在京兆府门口,听着衙役们禀报,“槐叶巷问过了,没有。”
“柳条巷也走访了,说是没有看见。”
依照群玉描述的位置,孟澜飞快地判断出几个可疑问题,也就将府里得闲的衙役全都派了出去。
“少尹,要不让弟兄们换个方向搜?”张冲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开口。
“不,方向没错,不如你们说说,去的那些地方,附近都住着朝廷上的哪些官员?”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是噤声,这、这是何意?
就在这时,那两位小厮搬着长案走过来,“各位官爷,可否借过一二?”
有人认出这张长案是沈府尹值房中的,不由得好奇发问:“好端端的,要将这长案搬哪去?”
“这位官爷,您有所不知,这长案瞧着没有问题,但里头的木头都叫虫蚁给蛀了,沈府尹这才让小的们搬回去修补呢。”
说完这话后,二人顶着着孟澜的注视与他擦身而过。
正打算溜之大吉时,却听到他沉声道:“站住。”
那木匠果然停住了步子,转身问他,“这位官爷,您还有何事?”
因为巨大的压力,他后背全都被汗洇湿,生怕叫孟澜看出端倪。
“这张长案是什么材质的?我瞧着不错,也想打一张。”孟澜悠悠开口,神情轻松。
那两名木匠皆是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问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张木案是黑檀木的。”
“你也知道是黑檀木的。那怎会被虫蚁啃咬?”孟澜灼灼目光锁视着二人,余下的小吏也看出问题来,“好啊,偷东西都敢偷到京兆府来了啊你!”
“没有没有,真的是沈府尹让我们搬走的。”
就在孟澜将要放话,让人将这两位小偷抓起来时,冷不丁听到一声雄浑的嗓音。
“既回,是我让他们搬走的。”
沈璋突然出现,向那两位木匠摆了摆手,他们将长案搬至马车上,这才消失在众人眼中。
方才他们经过时,孟澜在空气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这种香味是表妹身上的味道,孟澜很是熟悉。
可表妹这会应当在他的值房才是,怎么会与他们有所接触。
只是见上峰冷着脸解释,孟澜到底也不能将人拦住,而是向张冲使了个眼色。
张冲立即会意,随意寻了个借口,让兄弟们散开接着去找人了。
而他则是远远跟着那两位木匠,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孟澜和沈璋同行回了值房,发觉表妹消失不见后,他心底一紧,只是面上依旧神色不变。
应付完沈璋后,他快步回到室内,发觉地上有些水渍。
闻着倒像是茶香,只不过罪证显然是被收拾干净了。
唤来伺候茶水的小厮后,孟澜攥紧手心,知道是谁要对付表妹了。
*
紫宸殿里。
谢望坐在案前,手撑着额头,眉心皱起,“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听着年轻帝王冷肃的声音,槐夏头皮一麻,跪在地上牙关打颤,“应应当是早上的事了。”
谢望顿了一瞬,片响沉声,“怎么是你来,春禾人呢?”
“她、她也不见了。”槐夏面色颓败,心如死灰地盯着被宫人擦得发亮的地。
谢望起身出去,吩咐人先去宫里各处搜寻一遍,再过问把守各处宫门的监门卫,可有见到可疑之人。
少时,又有人急急忙忙地来报,说是持盈公主也不见了。
谢望顿时心下了然,这三人应当是一块出宫去了。
“圣上,监门卫那边都问遍了,没有见到郡主她们。”
随着小全子忐忑不安地回话,谢望攥紧持珠捻地飞快,下一息,檀香木珠应声断裂,在殿内四处滚动蹦跳,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谢望阴沉着脸,一股股燥意不断往上翻涌,“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出去?”
“奴婢知道西苑那边有一处,这就带您去。”
见他面色不善,小全子吞吐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
一刻钟后,谢望快步来到西苑,果然瞧见地上的一连串脚印后,便知道这处义门想来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李全福,你好大的胆!既知道墙上多了个洞,怎么不上报将作监让人来修?”
只要想到玉儿是借着这道门逃出宫去,谢望整个人都被怒气笼罩,已经濒临到极点。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奴婢并非隐瞒不报……”
小全子想要解释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倘若没有捅到圣上面前,那么即便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可若是出了差错,那么一干人等全都要吃挂落。
“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朕不仅治你们玩忽职守渎职之过,还会将相关之人全部移交武德司。”
丢下这句话后,谢望便回了紫宸殿换了身常服,他要出宫去找玉儿。
小全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圣上,您怎么能亲自出宫呢?”
说着说着,小全子还向姜腾使眼色,试图让他劝住谢望。
姜腾也是从公署匆匆赶来,只不过他倒是没劝。
并非是他不想劝,而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这番话对于谢望来说根本就不管用。
“圣上,臣与你一起去。”姜腾能做到的,就是带着人一起去找。
谢望轻轻颔首,就在他准备妥当将要出宫之际,有位小黄门急急忙忙地奔来,“圣上,孟少尹传信,说是事关嘉和郡主,请您过目。”
听到与群玉有关,谢望都不需要小全子伸手转交,快步上前打开那张单薄的信封。
信上只是寥寥几笔交代了群玉如今的下落,说是她现在人在沈固安那,生死未知,还请谢望带着人手尽快赶到。
视线落到那句“生死未知”时,谢望呼吸微微一滞,面色陡然生变。
“姜腾,挑两支神策军中以一挡百的精兵,往英国公府走一趟。”
眼看情况不对,姜腾同样换上严峻神色,冷声应下后拱手告退。
少顷,神策军卫士随着谢望的车驾出宫,圣上仪仗出行,好在有姜腾在前开路,朱雀大街很快便一改先前喧嚣,无不是屏息凝神噤声行礼。
只是有好事者到底好奇,这是圣上登基后头一回出宫,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圣上车驾停在安兴坊沈家门前,胆子大些的围观者瞠目结舌,心想圣上对这位英国公当真是无上荣宠。
踩着车凳下车后,一道颀长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谢望眉眼发冷地环视四周,目光锋利地盯着府门紧关不开的英国公府。
这沈家他从前便常来,不过并非是看在沈固安的面子上,而是因为舅母姚氏。
要论血脉亲情,舅母是母亲姚姝的同族姐妹,关系应当更近,反倒是沈固安只是母亲的表弟。
李全福叩了许久的门,沈家门房这才姗姗来迟,他没瞧见不远处还站着谢望,面上带着讨好的笑问李全福,“我家主人病重不见人,您有什么话我定然帮忙带到。”
“舅父病了?那朕这个做外甥的,自然是要来瞧瞧。”
谢望明知这是托词,倒是顺着他的话应了。
那门房循声望去,瞧见是谢望后,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原来是圣上大驾光临,容小的回府和老爷通传一声。”
话音刚落,姜腾长剑出鞘,横在他脖颈,“呵,你们沈家当真是好大的规矩啊。”
姜腾不欲与他废话,向身后的卫士们递了个眼色,只见众人将沈府围得像铁桶似的,另外一队人则是闯入沈家,为谢望开路。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见沈家一个主事人出来露面。
谢望心知有鬼,大步流星地迈着门槛,穿过沈家前厅,除了畏畏缩缩地下人外倒是没瞧见人。
他又背着手往后院去,甫一进去便听到有人禀报,“圣上,逮到一个可疑之人,身称自己是沈家娘子,能帮忙带路。”
“嗯,带上来。”谢望声线凉薄,看着沈容被人捆住手扭送至面前。
“表哥……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先答应放过我好吗?”沈容迎着他讥诮的目光抬头与之对视。
“你现在,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谢望面色不变,说出口的话却是显得那么冰冷无情。
“那如果,我带你找到群玉呢。”
沈容只有这一张底牌,她原本还想试探试探,血脉亲情在他心里价值几何。
谢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可以。”
答案是,和群玉比起来,一文不值。
“那表哥跟我来。”沈容也没有时间伤感,只盼着将谢望顺利带到后,她和母亲也能解脱。
原来沈固安的书房竟有一道暗室,深不见底的黝黑甬道,姜腾举着火把打头阵,谢望站在沈容身后,后面跟着一队神策军卫士。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沈容扭动机关,将门打开。
谢望正要出去时却被姜腾拉回来,“且慢,还不知道门外是人是鬼,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倘若沈固安拿沈容当诱饵,以她一条命换谢望的命,那实在是一笔划算生意。
沈容眉心蹙起,端直了脊梁,咬牙切齿道:“若是众人不信我,那就我先行就是了。”
“我,我和你一起出去。”姜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对此众人没有质疑,因为和她同行,姜腾倒也发觉没人设伏做什么手脚。
谢望和其余神策军卫士接连出来,寒气阵阵上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难闻的气味。
这个地方谢望并不陌生,原来是来了武德司刑狱,还是在死牢。
神策军卫士们率先开路,目光在每一处牢房中来回梭巡,只是始终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浓,沈容拧着帕子,掩住鼻子,压住令人作呕的欲望。
直到最后一间死牢,和其余牢房只是被铁门横隔不同,这间牢房由墙砌成,连顶部的天窗都未留。
姜腾准备上前踢门,却被谢望伸手制止,只见他从沈容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轻轻松松就将门锁打开。
这间刑室很大,一眼望去便看见沈固安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手下对人行刑。
谢望目光逐渐迫人,盛怒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沈固安,你把她怎么了!”
随着谢望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半截身子被泡入水中,另外双手被绑在铁架上,背对着众人站着的女人。
“诶,圣上此言差矣,这可不是嘉和郡主,这是背叛我的爱妾瑶儿。”
沈固安漫不经心地起身,闲庭信步地向他走来。
“难为圣上为了抓我这么大费周章,人就在里面,不过只有你能进。”
姜腾闻言伸手在谢望面前拦了拦,却被他拂开,只要能救出玉儿,刀山火海遑论有什么陷阱他都是要闯的。
“说话算数。”
听到谢望的声音,霍瑶渐渐抬起头,与对面的群玉遥遥相望,发出一声阴笑。
群玉躺在小榻上,她身上的伤和霍瑶相比倒是轻了不少,只不过最重的那一道,当属手心那道足足有一寸长的伤口。
她醒来后就在这了,甚至还是被手上的伤疼醒的。
沈固安大费周章的将群玉捉来,不过是为了给她种蛊罢了。
要她的命做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沈固安不想过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想要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
从和孟淑妃与虎谋皮后,沈固安便做足了准备,想着若是谢望事成之后,要对他清算,那怎么也得有些保命的东西。
于是他大费周章请来能人异士,重金买了一对湘西苗蛊。
这对蛊虫是子母蛊,他将子蛊种进群玉的身体里,若是她死了并不妨碍自己什么;可若是他没命活,那么体内母蛊便会催动子蛊,经脉横行,七窍流血而亡。
群玉望着笑容凄惨的霍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洇湿头发,她想问值得吗?
女儿家人生中最好的那几年,她被关在沈固安的后宅里,对着杀父仇人奴颜婢膝。
群玉心腔犹如孤弦在颤,她不敢想象霍瑶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对贸然对沈固安动手。
直到沈固安拿浸泡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霍瑶,“也是难为瑶儿了,这么些年在我跟前委曲求全,如今为了将她拉下水,不惜以身作局。”
群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裂,她不明白霍瑶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看见群玉惊愕诧异的神情,霍瑶笑得畅快,“霍群玉,你不知道吧,你们大房兄妹俩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和沈固安比起来,我倒是更恨你们。”
沈固安挑了挑眉,冷笑道:“难怪,瑶娘是聪明人,怎么尽干这等被鹰捉瞎眼睛的事。”
群玉实在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又听得霍瑶愤懑不平,“若不是谢望,霍家就不会有灭顶之灾,我父母和兄长也就不会死。”
对于她的逻辑群玉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将所有事情全都归功于谢望身上。
难道他不也是受害者吗?难道事情的根源不应该从灵帝头上算起吗?
何况灵帝是判了霍家抄家流放没错,可若非沈固安从中作梗,依着霍家儿郎都是武将,身形健硕,英武康健,只是做些苦役的活计不会被磋磨至死,反倒是有人故意谋害,这才病的病死的死。
因为手心痛得她冷汗直流,群玉根本就没法开口与她辩解,也幸好谢望没有让她等太久。
从瞥见谢望的那一瞬,群玉泪盈于睫,哭得泣不成声。
听到她的哭声,谢望向前走了几步,隔开拐角的遮挡,他终于瞧见那张小榻上的群玉。
谢望快步上前,想将群玉带走时,发觉她手心鲜血直流,连忙撕了衣角为她包扎。
“啧,心疼啊,还有更让你心疼的。”霍瑶笑得得意,绑住双手的链条突然被沈固安丢来一记飞刀。
布条断开的同时,那记飞刀也被霍瑶捏在手心。
谢望抬眼看她,眸光幽深地发沉,直到听见群玉嗫嚅开口,“哥哥,她是八娘,我们的妹妹。”
“不,从她设局伤害你那一刻起,就与我们无关。”
谢望的话掷地有声,别开眼不再看她。
谁知霍瑶听得这番话,却像是被彻底激怒,随着寒光在他眼前一晃,霍瑶那把藏在手心里的刀往谢望身上扎去。
谢望旋身躲过,松开了群玉,谁知她突然方向一转,刺向群玉。
这座暗室太大,光线又晦暗不明,只当绑住霍瑶手腕的布条断裂,是因为泡水太久撑不住了。
姜腾和神策军卫士离他们太远,沈固安背对着他们站着,并未瞧见他的动作。
为了躲过她刺来的这把飞刀,群玉忽然脱力,身形往后倒。
谢望这时想伸手接住她,余光却瞥见霍瑶寒光折晃的飞刀朝她丢来。
于是他只好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剑去挡,而群玉身形不稳摔在桌角。
她晕乎乎地用另外那只不曾受伤的左手摸了摸脑袋,好像……有好多血。
群玉顿感乏力地闭上眼睛,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姜腾迟来一步已经将霍瑶抓住,包括沈固安也同样被剪手背在身后。
只是他忽然道了句,“圣上,忘了告诉你了,我给嘉和郡主种了蛊,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怀里的恐怕就只是一俱红颜枯骨。”
闻言谢望倏然抬头,眸光晦暗,“找一处死牢,将沈固安关进去。”
“圣上这是不信?若我在牢里得了风寒病痛,嘉和郡主同样也不会好受。”
因为知道他的软肋是群玉,沈固安愈发觉得自己走的这步棋正确。
比将沈容嫁给他,和他结为姻亲关系更为有益。
谢望对此充耳不闻,沈固安以为用群玉作为要挟,他就会予给予求了。
可事实上谢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群玉身上的子蛊引进自己体内。
她身子骨太弱,如今种了子蛊,必会元气亏弱,血气虚损。
谢望要她康健无虞,不受任何病痛折磨,他不要群玉替自己承受这等无妄之灾。
将群玉带回宫后,太医为她诊脉,却说她伤在脑后,尚且不知何日苏醒。
而苗疆蛊毒这等邪物,太医们更是从未见过。
谢望便让官府贴出布告,广募天下奇能异士,为郡主治病。
无论能否痊愈,凡是进宫皆能领取赏金。
德叔便趁着此等良机顺利入宫见到了群玉,甚至还夸下海口,说自己有法子让郡主醒来。
闻言,谢望立即在长宁宫召见了他。
“圣上,草民赵德柱有一妙计。”
谢望示意他畅所欲言,只是德叔余光瞥了一眼四周。
“李全福,带着人下去吧。”
谢望漫不经心地开口,事到如今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他都会相信。
“若是有至亲之人,愿意以血肉为引,将郡主体内的子蛊诱出融入自己体内,她就能醒来了。”
德叔捋了一把山羊胡,很是胸有成竹,他知道谢望会如何选。
“好,赵大夫,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朕有一虑,此法凶险与否?”谢望的确不假思索地应下了,能让群玉醒来,这都不算什么。
何况这道法子也是他一早就想这样做的,只是没有人能够实施罢了。
德叔缓声开口:“称不上凶险,只是被引入子蛊之人,从此这条命便系在旁人身上了。”
“无妨,朕会立传位遗诏给七皇叔,即便是哪天我命该绝,玉儿也能做个食邑颇丰的郡主快活余生。”
他神色寥落,复而喃喃自语,“幸好我还没来得及娶她,否则我若是死了,她下半辈子岂不是就要关在宫里了……”
第73章 引蛊入身,只求她醒来……
原本礼部和尚仪局已经在为太皇太后筹办千秋节的寿宴了,怎料嘉和郡主忽然病重只得暂且搁下。
谢望白日里忙于政务,清算与沈固安结党营私之辈;夜里则是守着郡主不阖眼,若非太医们拦着,他还要亲自去翻阅医书。
又说持盈公主倒是全须全尾的回了宫,也与韦恒将这桩婚事彻底说开。
韦恒恪守君子做派,先是对父亲私自与她退婚一事道歉,又说韦家如今声名狼藉,实在是配不上公主。
这样一番话彻底打破持盈的执念,她原以为韦恒这次来见她,是要和她再续前缘,二人将婚事定下来的。
谁成想他诸多借口、自渐形秽,持盈内心的雀跃彻底消失殆尽。
只是作为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多余追问什么。
他大费周章的见自己一面,竟然是为了亲自来拒婚?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出宫的。
失魂落魄的持盈,与他说完正事后,连和丰楼上的那一桌席面都不欲动筷。
随意寻了个借口后她便要走,只是和群玉她们约好的时辰未到。
持盈便想着先随意去附近铺子逛上几圈,买些糕饼吃食权当散散心。
怎料还未出门,便得知城中出了大事,圣上出宫直奔安兴坊去了。
整条坊巷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身穿冰冷甲胄的军中卫士手执兵器,对过路之人进行盘查。
安兴坊离此处并不算远,持盈心底没由来地一慌,生怕是群玉出了什么事。
只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持盈慌得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掌柜的打听,可是安兴坊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问还不要紧,便听得散台就坐的客人说得神乎其神,说是圣上这是盯上英国公府这块肥肉了,要对沈固安开刀。
因着沈固安从前在武德司的恶名,在盛京城百姓中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人。
原本众人还当圣上与沈固安,这对舅甥怕是一丘之貉。
如今倒是对这位手段狠辣的新帝高看一眼。
“早该查查姓沈的了,你们可不知道,他之前纵容手底下人,在我那喝酒不付钱!”
“嗐这算什么啊,你以为他去平康坊玩妓子,也给嫖资吗?”
男人们捧腹大笑,皆是因为这般大快人心的局面,而感到痛快。
持盈听了一耳朵,等发觉与群玉约好的时辰到了,只是既不见得她,也没看见春禾时,终于慌了神。
她以为群玉和春禾是在妙春堂耽搁了,便想着干脆她去寻一道好了。
韦恒始终暗地里观察着她的动作,发觉她是自己来的,也没有马车在等着她,便想要将她送回宫去。
原本还担心持盈不同意,谁知持盈却点头应了,又说自己要去妙春堂。
好端端的去医馆作甚?韦恒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正想问问她,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如今就算是想对她关心一二,却也没有什么名分,没有什么缘由。
到了妙春堂后,持盈问了药馆的大夫,都说没见到过群玉。
持盈一时间着急,便想着干脆在妙春堂等算了,怎奈医馆的大夫却不要她久留。
这妙春堂是看病之处,持盈既然身子康健无虞,自然不好久留。
可持盈除了这里便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群玉了。
僵持之际,在后院悠哉悠哉泡药酒的德叔得知前堂的动静,便将人请了进去。
他虽然不认识持盈公主,只是她身上那件宫裙到底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德叔稍稍宽慰几句,又说自己与她要找之人认识,且让她先行回宫,再等消息。
持盈离去之前,德叔甚至还说,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回宫以后,持盈这才得知群玉受伤昏迷,似乎与沈固安脱不了干系。
长宁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郡主私自出宫落得这般地步,也是她们没能及时发现。
其中又属持盈心中最是煎熬、饱受折磨,若不是她张罗着要出宫,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才对!
她没脸在翠云殿住下去,便自请去宫里的佛光寺,为群玉抄经祈福,保佑她早日醒来。
谢望自然也是由着她去了,只盼着能将沈固安那帮同党全部收押入狱,他才好开始让赵大夫引蛊。
尽管他盼着尽快将子蛊引入自己体内,让群玉好早日醒来,可赵大夫又说,这蛊虫进入他体内,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至于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反应,却是不大能确认。
若仅仅只是病痛缠身,谢望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怕子蛊进入他体内后,也如同群玉这般昏迷不醒。
故而谢望抓紧一切时间,派了如今荣升为武德司使的洪良,对朝中文武百官进行暗地查探。
他的动作不大但是瞒不过高诩,作为曾经的玄甲军统领,朝堂上丁点微末之事,就能引起风吹草动。
高诩带着两坛好酒,亲自去了姜宅一趟,想着从姜腾这里套些消息,嘉和郡主好端端地怎会药石无医,病得这般厉害。
依着他对谢望的了解,他不该是这般反应才对。
为了防患于未然,高诩拉着姜腾不醉不归,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原来嘉和郡主之所以一直没醒,是因为沈固安那老贼给她下了蛊。
倘若他有什么好歹,那么嘉和郡主连命都保不住。
要说这蛊毒,高诩对此等邪物算不上陌生,文桢帝当年南下治水时,也被人种过蛊毒。
好在回程时路过湘西,求了湘西擅蛊的一支族人,以大庆满满两车典籍专著,才换来为他解蛊的机会。
高诩想着或许应该往湘西去一趟了。
太医署的那帮老匹夫,似乎认定嘉和郡主所中蛊毒,是苗疆蛊毒。
苗疆蛊毒与湘西蛊毒相比,毒性不仅强上数百倍,便是多用于杀人。
相传前朝南诏国,便是因为苗疆蛊毒起家,最后却是自得反噬,因为御蛊之术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大庆先祖便是看准时机,收复南诏后另立剑南、岭南两道,共同协领南诏。
湘西蛊族便是这一脉的分支,一路往北逃离,最终于隐居云梦泽,虽与外族鲜少往来,但湘西蛊族善用蛊来救人。
与之相反的苗疆蛊族则是神出鬼没,常常招摇撞骗,用蛊毒害人。
剑南、岭南两道的蛊医并不在少数,只是等他们乘车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恐怕要有三月之久。
实在是太久了,高诩并不敢赌,在这期间圣上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故而高诩一封密信传于谢望,将当年随着文桢帝南下时,自己亲往湘西蛊族一事全盘托出。
谢望知晓他的意思,准他南下寻医,只是在朝堂之上,却是做出圣上不满忠义侯请封皇后的折子,干脆寻了个借口,说是高诩人老糊涂了,暂且在侯府养病,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来。
如此一来原先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皆是没了动作,圣上才登基没多久,先是将舅舅英国公下了大狱,再是将有从龙之功的忠义侯高诩关了禁闭。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只是高诩离京之前,到底是放心不下,去了玉佛寺一趟。
该交代的也都一一交代清楚后,也不管那人是否首肯,他便带着暗卫离开了盛京。
众人快马加鞭往黔中道,等到了离湘西最近的一座城镇弗陵,皆是入乡随俗换上当地百姓的衣裳,又佩戴各式装有驱虫草药的香囊。
弗陵地方小,贸然出现些生面孔,很难不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
高诩并未表露身份,谎称替家中主人买药材,说是越是奇珍异宝越是能卖得出好价钱。
要说奇珍异宝,还有什么比得上湘西蛊族他们的蛊虫呢。
弗陵人对此垂涎已久,奈何湘西蛊族一脉传女不传男,即便是有幸娶了湘西蛊族出身的女子,等人怀有身孕后,若是男儿,那便是要随着父亲逐出寨子里的。
只有女儿才能够被人留下,视作血脉传承,研习蛊术。
有人自告奋勇说是可以带路,只是才进入通往寨子的林间小路,不多时便失去了方向。
高诩颇有耐心,尽管众人已经在林子里打转了三日,却一直都在观察这些迷障出现的规律。
终于在第三日晚上高诩带着人来到了寨子门口,道明来意后,高诩甚至还拿出信物,表明自己当初与湘西蛊族早有联系。
也称不上算是什么信物,不过是早已故去的老族长的半卷残书。
奈何大庆人不懂他们的语言,这本书就算是到了他手里,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今湘西蛊族的族长名唤楚香君,接过那半卷残书后,一改先前冷漠神色,淡笑问道:“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高诩见她这意思是有得谈,连忙拱手想道:“恳请族长派一位高明蛊医,为我大庆皇室解蛊。”
“不知所患何症?”楚香君爱不释手地翻着那本书,连个眼神都没空分给他。
“被贼人种入子蛊,受母蛊所控制,如今昏迷不醒已有半个多月。”
从盛京到湘西,光是路程便花费了十日,这还是高诩和暗卫们沿途换上快马赶来的。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耽搁。
“原来是子母蛊,若是要解母蛊,倒是不难解。”楚香君漫不经心地开口。
她话说一半,高诩听出言外之意,愈发恭敬发问,“那若是只解……子蛊呢?”
“解母蛊只需要派出一只比它更为强大的雄蛊就行了,雄蛊虫咬死母蛊,此人方能活命,但是子蛊则是随着母蛊身死也随之去了,身种子蛊之人也没有命活。”
楚香君将解蛊之道娓娓道来,高诩眉头皱起,愈发忧心。
她复而接着开口,“至于子蛊嘛,又想不伤及种蛊之人性命,只能换蛊王取而代之。”
高诩没想到会这般麻烦,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什么是蛊王?”
“在我们湘西蛊族,每个人生来都会养一只从小陪伴着长大的蛊虫,只有最优秀的那一只才能称之为蛊王。这一代的蛊王是在我手上没错,可该怎么用要看我女儿楚榆的意思。”
“不知族长能否说动少主出手相助。”高诩心中愈发不安。
“这个,要你自己和她谈。”
答案已经告诉他,楚榆同不同意,全看高诩他们拿出何等条件。
等楚香君替高诩等人引荐后,楚榆倒是爽快的应下了,只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我们湘西蛊族出手救人也并非是什么人都救的,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救自己人。”
高诩静静等着下文,就见楚榆说着玩笑话,“自然是入赘嫁进我湘西蛊族了。”
听得这话,高诩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身中子蛊的是嘉和郡主。
总不能这位少主要娶女子吧。
“事态紧急,少主可否今日动身?”高诩也没有直说什么,当务之急便是将楚榆带回盛京才是。
楚榆轻颔螓首,说是等自己拜别阿娘,这就和他们即刻启程。
高诩仍然没有忘记正事,“不知随行的蛊医是哪一位?”
“怎么,这是信不过本少主吗?”楚榆神色轻快,语气揶揄。
楚香君及时出来解围,“这一辈里,当属楚榆的医术最好,此行准许你去盛京,切记不能惹事。”
她并不关心高诩究竟和楚榆是达成了何等协议,才叫她应下后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
*
随着沈固安的党羽连根拔出,谢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决议宣赵大夫帮忙引蛊。
耽搁了半个月之久,的确也等不得了,德叔知道若是再拖延下去,等见到玉佛寺那人,恐怕是不好动手了。
沈固安从牢中放了出来,被谢望送到玉佛寺苦行,此举既要不了他的性命,但对他这等利欲熏心之辈来说同样是折磨。
玉佛寺的僧人会对他严加管教,不会让他有机会做出危及性命之事。
谢望引蛊一事不欲打草惊蛇,故而除了李全福以外,并无旁人知晓。
他趁着夜色来到长宁宫,德叔已经准备好了针砭器具一应要用之物。
等用烈酒浇过锋利的匕首后,谢望忽然问道:“这刀可是同样要割在玉儿身上。”
“自然,要想诱出她体内的子蛊,恐怕需要的鲜血只多不少,比上回手心上那道还要长。”
谢望眼神一敛,落在群玉脸上的目光充满爱怜,“能否在我手上割得伤口更深些,既是以血肉为引,那便多用些我的血。”
德叔没有反驳他,只在群玉右手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拿划了一刀,很快汩汩鲜血都往手上涌去。
谢望伸出手腕,划了道有酒杯豁口大小那么深的口子,血水啪嗒成线,很快便聚了一小碗。
不时,一只颜色暗红的蛊虫从群玉手心中溢出爬入碗中,几乎是瞬间便钻入了谢望手腕。
德叔拿了纱布准备先替谢望包扎,他额间疼出汗来,牙关紧咬已经是痛极,却还要逞强开口,“先给玉儿处理。”
“郡主伤口不深,失血不多,反倒是圣上若再不上药止血,便会血尽而亡了。”
原本德叔打算为谢望割道口子准备引蛊,谁知他非得亲自来,生怕自己割得不够深似的。
谢望没再坚持了,等他敷完伤药,这才感觉到体内不同。
那只子蛊四处游走,所到之处都浮起一阵麻痒。
这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觉得有些疲惫了,头晕目眩,眼前有重影。
德叔为群玉包扎好后,又拿出一套银针,打算在她头部施针。
否则即便是她醒来,这失忆之症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好得了了。
只不过等德叔再为她把脉时,却发觉群玉脑中原先积压的瘀块好像消失不见了。
“圣上,敢问郡主近日可还受过伤?”
谢望的困意被德叔一句话拉回来,他淡声回道:“可是有何不妥?前些时日她摔到脑袋了,留了些血,太医们说是皮外伤,所口如今早就愈合了,也就没再给她喂药了。”
“原来如此,那这伤倒是来得凑巧,等她醒来圣上就知道了。”
德叔有意卖个关子,并未直接告诉他。
谢望眼皮沉重,后来到底是撑不住了,躺在小榻上昏昏欲睡。
发现他的不对劲后,德叔心知是那道子蛊引起的后遗症。
那套牛皮布包的银针,倒也算是发挥了用处。
足足给谢望扎了两套针后,德叔捋了把胡须,满意的离开回了太医署。
只是临走前,李全福还巴巴地跟在他身后问道:“圣上这是什么情况,等会就能醒来了吧?”
引蛊一事实在是异常凶险,圣上谁都没有告诉,唯独告诉他李全福,还是为了以防万一。
倘若他就这样长睡不醒,和群玉一样,那么还得由他帮忙宣读圣旨,请姜腾去玉佛寺,将持空法师,也就是先帝所出的七皇子请出来。
对于这位修欢喜禅的七皇叔,谢望从前在玉佛寺修行时便觉得他道独清独醒,遗世独立。
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故而宁愿舍弃皇家身份,连个富贵闲人也不愿意做。
*
群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一觉。
脑袋也很疼,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先前因为失忆,所以误会谢望的种种她也都记起来了,所以她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见到谢望。
也是奇怪,从前每回她大病初愈,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谢望守在自己床头。
怎么这一回却是没有看见他人呢?
不经如此,群玉也没瞧见春禾的身影,内殿好像只有她一人。
摇了摇床头小几上的铃铛后,槐夏急急忙忙地赶来,“郡主,您醒了?”
群玉点了点头,依稀记得这个名叫槐夏的婢女,好像是长姐的人。
“圣上人呢?我要去紫宸殿。”
“这……您不能去。”槐夏一脸为难地开口。
群玉面露不快,觉得很是荒唐,“为何?”
“圣上病了,除了楚少主,谁也不见。”
“荒唐!”
第74章 趁着谢望生病,狠狠欺负……
起初,群玉以为槐夏只是说说而已,见与不见又岂能听她一面之词。
毕竟她是长姐的人,霍容璇又因为安郡王记恨着谢望,所以群玉并不将她的劝告放在心上。
只是换了身豆绿色绣兰芝纹的袄裙,围上一件棠红色的狐皮披风,就出了内殿去寻宁儿。
原本槐夏以为她不死心,是要去紫宸殿,谁知群玉去到乳母们住的偏殿,给宁儿围上厚厚的襁褓,便抱着人离开。
“郡主您身子才刚好,若是抱累了,给奴婢来吧。”
杨乳母跟在她身后,心情愈发紧张。
宁儿快有一个月没有见到阿娘了,好在她也不认生,群玉抱她也不反抗,反倒是乖顺地用小手趴在她胸口,奶声奶气地哼哼唧唧。
“无妨,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群玉抱着宁儿,左拐八怪便出了长宁宫,遇到侍卫过问去哪时,群玉眼神一撇,“小公主最喜欢看花了,御花园的梅花开得好,我带她瞧瞧。”
立冬以后,这寒风一吹,萧萧瑟瑟,枝头凋零不少枯黄树叶,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眼下有不到寒梅完全盛放的季节,可群玉为了找个由头,硬是要将宁儿抱出去。
群玉怕宁儿冻伤小脸,将面上的襁褓布面盖得严严实实的,又任由她软乎乎的小手在自己胸口又摸又啃。
只是才出了长宁宫,群玉旋即改道前往紫宸殿,杨乳母不好多嘴,脚步轻悄地跟在她身后。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群玉行至紫宸殿门前,“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嘉和郡主求见。”
守门的小太监眼生,群玉并不认得,只见他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努努嘴,到底化成一句,“郡主稍等。”
不多时,小全子挥着拂尘快步走来,尖着嗓子扬声问道:“郡主,您醒了?怎么这会来了?”
瞧他们一个个都是一副出乎意外的模样,显然自己醒了,长宁宫的宫人也没有来通传。
“全公公、不,李总管,您这话说得可真奇怪,我既然醒了自然是要来找哥哥的。”
群玉面色冷沉,浸着寒意的一双眸子在他身上打转,如今的李全福颇有总管太监的体面,倒真是应了那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郡主的意思咱家是知道了,只是圣上还在病中,他的意思是谁也不见。”
李全福客客气气的传达谢望的意思,他以为吃了这遭闭门羹,郡主怎么也该回去了。
冬日里寒气重,她又是大病初愈,稍一吹风,恐怕就容易得了风寒。
群玉同样了解自己的身子骨,只不过她今日非要见到谢望不可。
“可今日并非是我一日想见哥哥,宁儿许久没见到她阿爹,也是想念得很;我一个人在这吹吹冷风倒是没什么,可宁儿若是冻着了,只怕是你们也不好交代吧。”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不像一个母亲,可群玉向来都是对自己狠,对身边人更狠。
李全福先前还没注意,这会看见她披风里头,还抱着孩子,一时间惊愕无措,慌忙道了句,“郡主且等等,奴婢这就去替您和公主通传。”
须臾,李全福躬身来请,群玉余光瞥了杨乳娘一样,“乳娘也一并跟着去吧,别在外头吹风了。”
紫宸殿里,烧着地龙,甫一进门便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
博山香炉燃着袅袅青烟,与室内清冷泛着苦意的药香相得益彰。
谢望低沉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是嘉和吗?朕很好,你既然醒了,便好生回去休养着,没事不要出门走动,尤其是还带着宁儿……”
话未说完,他忽然弓着身咳了起来,楚榆伸出一只手递来帕子。
谢望接过后捂着嘴,闷声咳嗽,渐渐地咳出血来。
即便是有屏风遮挡,群玉依旧看出了不对劲。
只是不等她上前走近些,便听得一道娇俏女声,“圣上该吃药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楚榆起身将金玉帐钩取了下来,边拢帐子边抱怨出声,“应是方才开门的缘故,瞧,都将冷风带进来了,圣上如今哪能受凉。”
这话是说给群玉听得,意在让她知难而退,离开紫宸殿。
群玉单手解开披风,这才将宁儿交由杨乳娘抱着。
紧接着她还将披帛当做襻膊来用,绑住大袖后快步往内殿走去。
瞧她这副架势,难不成是要和楚少主动手?
李全福吓得肝颤,迈着碎步小跑上前,试图将人拉开。
“哎呀,郡主,使不得使不得,楚少主是贵客,可不能动粗。”
群玉听得这话,连眼皮子都未掀,冷声道了句,“都给我出去。”
楚榆抱胸在床前站了一会,倒想看看群玉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耳畔传来群玉沉冷的声音,“你也出去。”
她这才意识到,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嘉和郡主,恐怕要教训的另有其人。
尽管楚榆很想留下来看戏,但是瞧她这会怒意蓬蓬的,在留下去难免会被误伤。
于是楚榆向李全福使了一个眼色,李全福一脸为难,正在踌躇之际,就听到谢望的声音骤然响起,“都退下吧。”
总算是没了外人,群玉忽然扯开帐子,脱了绣鞋,褪去足袜,钻到这张宽大的架子床上去。
谢望慌不择路地将染血的帕子藏在枕头底下,再一抬头便看见群玉怒而瞪他,那双绵软小手一起伸出来掐他的脸。
“谢望,你能耐了是不是?究竟是什么治不好的恶疾,逼得你非得和我生分?”
纤细手指一点点揪住他的脸皮,扯成奇形怪状的模样后她还补痛快,见谢望一派迷蒙神色,怒气消解两分,毫不客气地抬脚踢了他一下。
“哑巴了吗?说话!”
她收着力痛倒是不痛,只是冰凉的脚尖点到之处,反到激起一层痒意。
谢望纠结着开口,还是打算糊弄过去,“你、你怎么没大没小。”
看穿他的意图后,群玉火气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她伸手掐住谢望的下巴,往上一挑,睥睨望他,“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其实群玉的脾气从小就不大好,只不过在外面,她是规矩齐全的名门淑女,不负凤命一说,遑论宫里最严苛的教习女官,也挑不出她的一丝毛病,便是在课业一道上也次次名列前茅。
唯独在他这个兄长面前,不仅会暴露本性,展示她恶劣的一面,更过分的是欺负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最过分的那一回,当属群玉自己要去打秋千,谢望不让她荡那么高。
小姑娘明知道他担心自己受伤,却非得松开手故意吓他,最后当然是不负众望地摔伤了。
太医来看过后说她摔断了腿,往后绝不可再爬到高处去了。
群玉犹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可后来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又要活蹦乱跳的到处去玩。
从小到大,因为被群玉牵连,从而被关到柴房禁闭的次数,多到谢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哥哥现在这样,我很不高兴。”群玉眯着眼一字一句道,又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坏脾气地去揪他头发。
谢望默默忍受那股痛意,想着她遭受自己这样的冷遇,有脾气要发也很正常。
他分明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却不肯叫出声,群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还不肯和我说话吗?”
谢望被迫仰着头,声音极近嘶哑,“你想听什么?”
“说你错了!不该让人拦着我,说你下次不会这样了。”
群玉低声要求,圆润而清亮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沉默良久谢望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僵滞的气氛,群玉倏地将人推倒,坐在他身上。
“什么叫做除了楚少主,谁也不见?”
“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吗?”
“还是说有了新妹妹,移情于她了?”
群玉怒从心中起,指甲扣在他肩膀上,留下深深痕迹。
谢望轻喘着气,语气愈发焦急,“玉儿,我没有……”
群玉等着他的下文,只是久久不见他开口,群玉眸如火淬,冷呵一声,“你别想耍花招,若是不干净了,不光我不要你,宁儿也不会认你。”
“你怎么尽冤枉人……”谢望精气神不大好,这才说几句话就累得如蔫了似的。
群玉只当他还病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觉得试不出来有什么不同,转而拿额头去贴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唔,是有些烫,可是在发热?”
谢望顺着她的话应了,“兴许吧。”
自从子蛊引入他体内后,谢望便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高了不少,幸好宫里的太医并未诊断出来,只当他是得了风寒。
“那我帮忙降降温吧。”
说完这话,群玉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解开披帛,脱下外裙后,伸出一双雪白藕臂环住他的脖颈。
她存心作乱,还重重拧了拧他耳垂,冰得谢望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嘶……”
“这就受不了吗?”群玉尾音拉长,故意意味不明地睇他一眼。
怎么会有人明明是在床上,寝衣里衣外衣都披上了,穿得严严实实的,里三层外三层,这是要防谁?
想都给他扒掉!最好是从耳根连到脖颈,全都染上红色,想来定是别有一番欲说还休的趣味在里头。
群玉纤细手指在他领口胡乱翻动,不多时他衣襟松动,像是被人剥粽子似的翻开,也就只剩下一件寝衣了。
“玉儿,你……你做什么?”
谢望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蠢蠢欲动的慾念。
“看不出来吗?惩罚你啊。”
群玉意味深长地凝他一眼,漫不经心开口,“我怎么记得有人趁着我失忆,胡乱造谣,说是我从前都是那样惩罚你的。”
她的手掌虚虚拢在谢望宽圆的肩头,故意用了点力摁了摁,“你分明就是冤枉人,你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舒爽,我几时扼制过你。”
谢望敛了敛眼神,生生憋住,不敢叫她看出端倪来。
如今他身子每况愈下,不好再染指她半分;可若是她硬要又该怎么办?
对于拒绝她这件事上,谢望实在是称得上意志薄弱。
从小到大,遑论她有什么要求,他哪一样是真的拒绝过了?
群玉不懂得他脑海中此时正在天人交战,忍不住推了推他,身子往下滑下去,“谢望,你好没意思,总是不说话作甚?”
正巧恰在关键位置后,群玉终于不动了,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伸出修长白嫩的足,在他胸前点了几下。
“你身上好烫,借我用一用。”
说是借,只不过她那股处变不惊的气势,分明是一早就打定了注意。
谢望只好伸手抱住她的脚,“你要怎么用?”
还在装模作样,早就憋不住了还摆出一副端正做派做什么?从前哪里见他这般规规矩矩的。
群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从前诓骗我时,可不是这样的。”
这话倒是惹得谢望面色发白,其实他不是不想,只是担心如今尚在病中的他,还能给得了她要的吗?
群玉一贯没有耐心,倏然夹紧将他锁住后,又凶出一句,“磨磨蹭蹭做什么?”
谢望不想让她失望,只好听话照做,几乎是嵌了进去。
明黄的寝衣被洇湿成一团水色,群玉嫌他动作太慢,挺直了腰坐稳,仰着头要他亲。
谢望病中乏力,背靠着床柱,眯着眼一点一点享受,忽略了她的动作。
趁着意乱情迷,群玉将冰凉的手指塞进他衣襟,碰到他硬邦邦的胸口后,故意打圈按揉。
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从前谢望在她身上作弄的那些招数,全都照本宣科的用来对付他。
谢望的喘息声愈发急促,喉间溢出一声重过一声细碎低吟。
“哥哥这不是会说话吗?我好喜欢听。”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颤着声音肆无忌惮地撩拨。
等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又毫不留情地离开。
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最难受,谢望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哀求的意思很明显。
只不过群玉只当做没看见,直到听见谢望喘着粗气开口,“玉儿,继续好吗?”
“凭什么要听你的?”
群玉反唇相讥,她的伶牙俐齿堵的谢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先去说我一贯爱这样惩罚你,既然得了恶名那怎么也得坐实才是。”
谢望只好放弃,想着干脆自己纾解。
只是方才得了那样大的爽头,往后无论是自己来还是借用她的衣物,都得不了什么意趣了。
群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淡声道:“你和我保证,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让人拦我,那我就给你。”
谢望语气有几分急切,“我保证不拦你。”
“好,这还差不多。”
群玉倒也说话算话,终于挨近他,抱着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
等她离开紫宸殿后,谢望躺在床上,盯着帐顶久久失神。
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了,尤其是左手乏力至极,连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还好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否则自己如今变成废人,她还喜欢吗?
换了身干净寝衣后谢望去沐浴,低头瞧见左手上的伤,谢望暗暗松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
他特意戴了一串颗颗饱满的檀木佛珠,刚好将手腕上取血引蛊的伤口挡得严严实实。
可这是白日里他能不摘,若是夜晚睡觉,总不能一直不摘吧。
至于群玉说的,不许他后面再让人拦她。
谢望倒是有了个好主意,让她搬出宫去侯府住不就好了。
倘若她不愿意,他单独赐一座宅子也是可以的。
至于宁儿她若是想要带走,母女俩作伴一块住也是可以的。
总归宁儿的身份是不变的,哪怕不在他膝下长大,依旧是他的孩子罢了。
群玉并不知道谢望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她撇清干系了,只将他的反常之处全都归功于是生病了。
回到长宁宫以后,群玉小憩片刻,用了午膳,便往太医署去了。
不少太医见到嘉和郡主醒了,瞧这面色红润,气色越养越精神,无不是惊叹连连。
群玉当然发现了他们目不转睛的视线,刚好遇到一个熟面孔曾太医,便走上前问道:“不知为我诊脉的事哪一位大夫呢?”
曾太医自是不好冒领功劳,依他之见这也是稀奇。
原本以为郡主中了蛊毒,只怕是好不了醒不过来了。
谁知圣上请来民间精通偏门药方的大夫,几个疗程下来,郡主还真就大病初愈醒过来了。
“是一位姓赵的大夫,微臣这就带郡主去。”
群玉轻颔螓首,随着曾太医拐进了一间药房。
看见德叔的那一瞬间,群玉面露惊奇,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见到德叔。
顾及着有外人在,群玉不好直接与他相认,等曾太医走后,群玉忍不住开口,“师父,你怎么在这!”
“别别别,可担不起郡主这一声师父。”德叔面色不善,想来是气狠了。
“哎呀,师父我错了,不告诉你阿兄就是玉佛寺的了净,这不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吗?”
群玉知道他和明悟之间颇有龃龉,故而一直瞒得死死的没有提及谢望当年在玉佛寺修行时,便是拜入明悟门下。
“这么说,我倒还要多谢你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愈发上了年纪,脾气性情便会古怪许多。
德叔便是这样,别人是爱屋及乌,他是恨乌及乌,因为明悟法师,对谢望如今愈发不满意。
“是我该谢谢师父,若不是你,我哪能醒来,还是师父医术更高一筹。”
群玉尽捡些他爱听的话,德叔这才没再找她的麻烦。
其实二人说是师徒,但是在凤鸣山庄那三年,德叔也没有教过她什么。
除了受旧友霍达所托,德叔自认为将她养大便是报恩了。
谁知这小女娃志向远大,他这老家伙不得不帮着四处奔走,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
“罢了,你醒来就好,既然你无事,为师我也就要出宫了。”
德叔自然不会告诉群玉真相,只是他同样清楚,依着群玉的性子,醒来后定然是要来谢过大夫的,这才耽搁到现在还没离开。
“出宫作甚?依我看师父的医术不比太医们差,留下来也挺好的。”
群玉其实是藏有私心的,她希望德叔能留下来,给谢望诊脉,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德叔慌忙摆摆手,就开始捣鼓他的药箱了,“不留不留,没我什么事了,我不乐意待在宫里。”
“不行啊师父,你从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圣上病重,你应该留下啊。”
群玉也是着急,怕他真的执意要走,到底是没有瞒太久,直截了当的道明了来意。
“你让我,给明悟的徒弟看诊?不去不去。”
德叔敛了敛眉不再看她,谢望为什么会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现在还不走,等明悟那小子得了风声,来找他算账,那才是晚了。
“师父,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你就当是为了我着想,他若是病得厉害,我便没有夫君了,宁儿就没有爹爹了。”
群玉晃了晃德叔的手臂,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
“他的病他自己清楚,再说你以为姓楚的那个丫头,真是摆设不成?”
被群玉吵扰着,德叔愈发口不择言,险些道明了真相。
“什么意思,哥哥究竟是得了什么病,非得要楚少主给他治才能好吗?”
群玉几乎是一瞬间捕捉到他话里话外的深意。
“阿玉,你没发觉自己体内的蛊好像没动静了吗?”
德叔叹了口气,到底决定告诉她真相。
“什么意思,我体内的蛊不是师父您帮忙解除的吗?”
群玉面露怔然,有些不明白他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何事瞒着她。
“这湘西蛊毒,哪里是这么容易解除的,至亲之人若是愿意以血肉为引,便能将你体内的蛊虫引出来,种在自己身体里。”
德叔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听得群玉几乎落泪,所以他如今病得这般重,就是因为蛊虫作祟?
那她今日还那样恶劣的欺负了他,难怪往日他怎么也得来上三四回,才会餍足放过她。
此番竟然堪堪一回过后,他便气喘吁吁地出来了。
一时间群玉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早知道就该先来问问德叔了。
趁着她神思翻飞,德叔背着药箱道了句,“好了,你放心吧,那个姓楚的丫头,肯定会帮忙解的,师父我就先走了。”
“不行,师父你不能走,你还没告诉我楚少主为什么要帮他。”
群玉揪住他的衣摆,大有一副他不说实话就不放人的架势。
“那丫头若是不同意就不会千里迢迢来到盛京了。”
听得这句话后,群玉眼睛亮了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谢谢师父答疑解惑,只不过你还是不能出宫!”
丢下这句话,群玉捉着裙就跑,想去找楚少主问问情况。
一刻钟后,群玉见到楚榆,听她道明来意,楚榆笑道:“嘉和郡主倒是消息灵通,我确实愿意帮忙解,只不过用了我的蛊虫,这辈子便是我的人了。”
见群玉面色发白,楚榆语气愈发轻快,“他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宁愿忍受着钻心的疼痒,也不肯松口让我帮忙解蛊………”
楚榆与她目光相接,饱含深意的道了句,“还是说,你愿意帮我说服他呢?”
群玉摇了摇头,“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只不过心里却是想着,会不会还有法子?
依着前车之鉴来看,若是自己再把他推给别的女人,等谢望身子好了,肯定是要来找她算账的。
至于怎么算账,群玉不是很想回想,这般法子风险还是有些太大了。
第75章 “你伺候人的功夫见长了……
在群玉这里碰壁之后,楚榆也没有当回事,转眼便去寻高诩了。
要说高诩也是紧赶慢赶,带着人从黔中道赶回盛京,却是带着楚榆进宫面圣时,却叫她一语道破天机。
“圣上如今气不宣通,血凝僵滞,周身走痛,想来已经受蛊毒之害已久。”
仅仅是只看了一眼,楚榆便大致判断了他的病情。
高诩惊愕不已,正想再亲自过问圣上时,便见李全福面色焦急,“敢问这位神医,圣上这蛊可还能解?”
“可以,只不过我有条件。”
楚榆把头一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谢望。
“说来听听。”
坐在榻上一直不曾出声的谢望,终于像是提起了兴致似的,云淡风轻地问她。
高诩心下一慌,想着这位楚少主,不会要提入赘一事吧。
“圣上既然是皇帝,那自然不能入赘嫁来我们湘西蛊族了,不过本少主嫁给你倒也是未尝不可。”
楚榆有意无意见流露出的一股骄矜傲气,这话说的倒是谢望占了她好大的便宜。
“大胆!圣上婚事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不等谢望面露不快,李全福便急着斥责。
“是吗?可这位高侯爷,可是答应我了,本少主之所以愿意来盛京,便是为着嫁人一事来的。”
谢望吗,脸色不变,只是眼神冷凝着高诩,他心腔不安,脱口道:“圣上,楚少主说得没错,这蛊王难求至极,湘西蛊族每一代仅有一只,如今楚少主这只是她的……嫁妆。”
高诩话里话外的意思十分明显,他想解蛊那就只能依赖楚榆的蛊王。
可要用她的蛊虫那便必须娶她。
谢望语气疏离,淡淡扫她一眼,“少主远道而来辛苦了,只不过朕已有妻子,恕朕不能答应。”
“是吗?圣上如今会拒绝,只怕是低估了这只子蛊在你体内的情况,等再过上些时日,蛊虫啮噬你全身经脉,你即便是靠药材吊住半条命,也离归西不远了。”
楚榆不慌不忙,她只当谢望尚不清楚子蛊的危害罢了。
说完这话后,楚榆自觉不必多待,就要转身离开。
人是高诩带回来的,原本是应该住在忠义侯府的,可高诩听她说到谢望这番情况危急,不由得心下一动,“楚少主医术不俗,且就先在宫里住着,也好随时为圣上看诊。”
还不等谢望拒绝,高诩便向李全福使了个眼色,他顿时会意,“圣上,奴婢觉得此举可行,忠义侯府就高侯爷一人独居,楚少主一届女流之辈,自然是于礼不合。”
“好,都由你安排吧。”
谢望用指腹按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点头应道:“都由你安排吧。”
即便是人住进宫里又怎样,只要他不松口,高诩再怎么想让他娶人家,也是无稽之谈。
这几日谢望身子骨每况愈下,精神也不大好,就连原先爱喝的紫笋茶,也全都换成了更为滋补的热参茶。
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功夫应付高诩了,故而明知他还有话要说,依旧是摆摆手,示意众人都退下了。
李全福作为谢望首领太监,在他身边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识分寸,眼下圣上已然很不快了,即便是有什么话,也得留着下回再说。
高诩只好打道回府,却不准备就这样草草放弃。
想到或许还有一人的话谢望会听,高诩不日又去了玉佛寺。
他先是问了沈固安如今在庙里苦行,可有什么不对劲。
玉佛寺的僧人知道他身份贵重,便带他亲自去寒山壁一观。
这寒山壁是玉佛寺一道屹立足有百余年的天然石壁,洞中怪石嶙峋,森冷幽寂,从前都是犯错的僧人,在这里闭关惩罚自己。
沈固安被罚关在此后,倒是不肯认罪受罚,常常从洞中逃出来,试图离开玉佛寺。
只是玉佛寺中的武僧,皆是功夫不俗之辈,又是多对少,沈固安根本就不是对手。
谢望深知他当年入武德司,便是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招,这才破格被选入。
单打独斗,他或许还有机会,可那些身形壮硕结实的武僧,就像一堵墙似的守着他,让他即便是想离开,也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机。
怕他闹出乱子来,沈固安每日的饭菜中都加了软筋散。
石洞中有人背对着众人坐着,不知道是在打坐还是睡着了。
高诩看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旋即转身离开去找明悟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石洞中的那人,是沈固安趁着武僧们换人,故意装作不舒服引诱人上前来查看。
怕发出太大的动静被人发现,沈固安当机立断点了武僧的哑穴,又与他换了身衣裳,让他动弹不得的坐在那。
冬日里僧人们也都戴着帽子,沈固安将自己脏污得不成样子的毡帽和他交换,遮得严严实实,从背面看定然是认不出来的。
高诩来时沈固安在石壁外蹲守,一直远远跟着他没叫人发现不对劲。
此番来玉佛寺,高诩是想劝明悟露面,好劝谢望回心转意,考虑考虑那位湘西蛊族的少主。
“三年前贫僧假死,配合你们让了净入世,前些时日又借着太后的手扳倒孟氏,我介入太多赢过,理当向佛祖请罪,罪孽未消之时,自然也无颜见他。”
明悟语气淡淡,竖掌请罪,仿佛一樽庄严慈祥的观音大士。
“你这木头!此事关乎他的性命,何况当初并未你一人之过,也怪我病急乱投医,借着沈固安之手将圣上找到了。”
事到如今高诩也不愿相信是他看走了眼,沈固安此人狼子野心,当初主动找上自己,就是为了敛财贪权,根本就不是为了复仇。
沈固安是先太子妃姚姝的表亲,原本和明悟一样意欲求娶她,怎料皇家相中了姚姝,将她嫁给了太子。
于是沈固安退而求其次,娶了姚姝的族妹,也因着这层关系,在姚姝临死之前,她还特意托人带信给他。
说是等孩儿长大,一定不要他为父母报仇,就做个普通人便好,往后无忧无虑的,不沾染这些恩恩怨怨。
姚姝并未直接告诉谢望的下落,但沈固安此时已经在灵帝跟前崭露头角,后来入了武德司,以公徇私没少暗查朝臣百官。
后来他就怀疑到承恩候霍达身上了,只可惜他的动作不算小,叫高诩发觉了,二人互相试探许久,终于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这才互相交了底,得知分别是太子和太子妃身边的人。
高诩自然是主张为太子复仇,沈固安也被他的豪情壮志所感染,何况他有玄甲精兵在手,极有可能能够成就一番大业,被利益刺激下,沈固安违背了姚姝的遗愿,决定带他去见太子。
奈何也就是这段时日,承恩候府出了事,谢望消失不见,二人苦寻许久,终于在玉佛寺找到他。
这其实是明悟事先早有预谋的动作,趁着火势还不大他便将谢望救走。
起初谢望还不同意,说是阿娘和妹妹还在,要走就一起走。
明悟只管得了他一人,时间紧迫,若是再不走,沈固安和高诩便要过来带走他了。
于是谎称会有人救他们,趁其不备将人敲晕,顺利背着谢望离开了承恩候府。
因为这件事,谢望在醒来以后是很抗拒明悟的,几次三番想回侯府找群玉。
明悟只好告诉他身世,又说自己这么做,是因为他母亲的意思。
在此之前,谢望虽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侯爷和侯夫人待他亲近之中始终带着些生分,更不用说侯爷待他格外严苛,也不许他接触外人。
可他从来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父母,便是废太子和太子妃。
姚姝在临盆之前,除了给沈固安传书外,也给明悟去信,求他能够对谢望照拂一二。
并非是她早就料到沈固安此人并不靠谱,而是姚姝知道真正能和她心意相通,懂得她所求为何之人只有明悟。
当初若非先帝赐婚,她二人不会落得这般死生不复相见的余地。
明悟果然明白姚姝想要的,便收了谢望做关门弟子,如师如父般抚养着他长大。
直到高诩突然找来,打破了维持已久的平静。
不知他们促膝长谈有几夜,最终谢望答应来了高诩,会替父报仇。
如此一来,明悟再也没了理由阻止,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以,明悟只好配合高诩他们,为谢望将来入朝为官铺路。
谢望从前是了净法师时,便时常代替明悟入宫讲经,更不用说盛京高门大户家的主母,本就信佛,诸如此类的盛会自然不会少。
也因此在谢望后来入武德司办案时,与同僚相比,似乎总有人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直到了净身边出现了一位女子,明悟暗地里查清了她的身份,正想着该如何劝她离开之际,却发觉她已经悄悄办好了过所,不日就要离京了。
只要离开盛京,那么天高水远,二人不复相见。
明悟也就没有再去敲打,却借此为由让他的私情败露,将其逐出玉佛寺。
自导自演的最后一环,便是替他受刑,只让人带话,告诉他切不可娶此女为妻。
从始至终明悟都清楚群玉的身份,可谢望日后要走的那条路,决不允许他荒废在温柔乡里。
假死便是给他一记重锤,让他时刻铭记他没有拥有情爱的资格。
正是因为他耽于情慾,才害得师父落得这般下场。
刚开始那一年,谢望便是凭借这股恨意,在武德司越挫越勇,逐渐崭露头角。
可如今他已然身居高位,若再有人揭穿这些沉痛的过往,让谢望知道他师父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沈固安亲眼见到高诩和明悟在密谋什么,好像说动了明悟去见谢望,等人走后他闯入明悟的禅房。
“你这老不死的,原来你还活着!”
这些年但凡自己和高诩有什么争执,他便拿明悟的遗言来压自己。
在谢望心中,明悟如师如父,很多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偏向高诩。
为此沈固安可没少痛骂明悟,想着他死就死,死前叮嘱那么些没用的作甚?
*
距离群玉问过楚榆,如何才肯帮谢望解蛊又过了几日,竟得知李全福来请,说是孟少尹入宫求见,还请郡主过去。
这倒是奇怪,孟澜入宫,谢望几时有这么好心,愿意让自己见他了。
虽然心生疑惑,群玉到底是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坐着小轿往紫宸殿去了。
寒风萧瑟,凉意阵阵直入人心底,群玉手里捧着汤婆子,也觉得冷得厉害。
好不容易停了小轿,进了暖香四溢的紫宸殿,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身着青色襕袍的孟澜,清雅卓绝,端方正派。
“许久未见二表哥,上回的事多谢你来了。”
这说的是群玉被沈璋的人藏在黑檀木夹层中带走那件事。
尽管他没能拦下,但因为他发觉不对劲,谢望后来才会及时赶到救下他。
“表妹客气来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孟澜侧身躲过她的礼,如今群玉有郡主名号在身,品级比他高,自然是要避开。
谢望心头一紧,手指微微动了下,明明是他让人宣孟澜入宫的,只是这会正见到二人寒暄,说的事是他不曾知晓的,面上也情不自禁地浮上一层躁郁之色。
他虚咳两声,试图拉回群玉的注意,“好了,都坐吧。”
只是群玉也不挨着谢望落座,反倒是拉着孟澜坐了两张圈椅,皆是离谢望有些距离。
他虽然心中不快,但是想到自己往后也陪不了她多长时日,让孟澜照顾她也未尝不可。
“今日让孟卿入宫,是有一事之托。”
闻言,群玉敛住心神,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圣上但说无妨。”孟澜拱手行礼。
“不必拘束,落座吧。朕想着承恩候府那座老宅子年久失修了,需要个人监工,思来想去寻不到合适人选,又想起孟少尹从前破擅此道,不输工部官员,便想将这事交给你。”
他的语气很淡,像天将亮时那点朦胧的蟹壳青,被风一卷便消失不见了。
群玉听出他的意思,这是想让她回侯府住了。
茫然与委屈的情绪一拥而上,再开口时她声音发濛,“为什么要赶我走?”
“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霍家如今已经平反,玉儿总得回府住住不是?”
余下的话她不愿再听了,索性负气离开紫宸殿后殿,去了廊庑之下吹风。
孟澜欲言又止,见谢望竟然也没拦她。
等她离开后,谢望又道:“朕听说了一桩怪事,事关孟卿便想着请你入宫,辨个真伪。”
谢望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在手指间飞快捻动着,“有人声称见孟少尹的那位亡妻死而复生,竟是如今的嘉和郡主。不知道这件事,你可清楚?”
说到此节,谢望话里陡然都是凉意,眼神中闪过不快,不怒自威的气势很是骇人。
孟澜从圈椅上起身,躬身向他请罪,“此事是臣一人之过,还请圣上莫要怪罪郡主。”
听他这般语气,那便是知晓了,谢望凤眸微眯,平淡语气下藏着盛怒,“朕何时说要怪罪你二人了?”
“你只需将事情经过全须全尾告知于朕即可。”谢望见他岿然不动,复添一句。
“郡主那日来京兆府求助,因为没有凭证,门口小吏不肯放人,情急之下,郡主便声称是微臣死而复生的亡妻,这才进了京兆府得以禀明春禾遇难一事。”
孟澜敛了敛眼,语气波澜不惊,“微臣得到消息后,担心真的是表妹……郡主有急事,便匆忙感到门口见到了她,想来人多耳杂众人误会了,这才坐实了郡主是我孟家妇的消息。”
谢望手中攥紧佛珠,眉目冷冽,眸中浸满寒意。
短暂失神过后,谢望竭力收敛情绪,只装作面不改色,淡声吩咐道:“既然盛京城中已然传开,朕也不好多说什么,等郡主出宫归家,你二人的事,朕不会再过问。”
孟澜沉默片刻,语气愈发恭敬,似乎根本不敢相信,“圣上的意思?莫不是要将嘉和郡主托付给臣?”
一股怅然忽然涌上心头,谢望垂着眼复叹道:“朕也不瞒孟爱卿,我能陪伴玉儿的时间不多了,与其让她被关在深宫,倒不如自由自在,快意余生。”
“臣以为,此事或许要过问郡主?您不改自作主张的替她做决断……”
孟澜不卑不亢的反驳,倒是有理有据,只是谢望却听不得,神色不耐地打断道:“不必孟卿提醒,朕知道该怎样做,对她最好。”
见他一意孤行,孟澜不好再劝,只是答应谢望,他交代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做到。
孟澜离开紫宸殿后,群玉旋即转身进去,二人衣角擦肩而过,他原本想叮嘱几句,又见她气势汹汹的这番模样,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谢望显然是没有想到群玉会去而复返,见她忽然进来,那杯热参茶只好推远些,免得叫她看出端倪。
结果群玉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又端起他那盏不烫正适合入口的热茶。
“诶,这茶你不能喝……”
谢望企图阻止她,却被群玉翩然躲开,抱着白瓷茶盏啜饮好几口。
等喝完了她才发觉不对劲来,“怎么这么难喝啊!”
群玉拧着细长的眉,垮着张小脸同他抱怨,“我要喝些白水漱漱口,嘴巴里太苦了!”
“好,我让人去备茶。”
如今他病的厉害,侍茶的宫女也不会再备凉水,多是滚烫的热水喝热参茶。
“不要,那不得好久,你乖乖别动,我马上就好了。”
群玉有些恼,樱唇微微撅起,因为嫌麻烦,便凑上前俯身亲他。
依她说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亲一亲他换下味道,不就干净了嘛?
谢望紧紧抿着唇不肯让她闯进去,他才咳了血,虽然用热参茶压了压,但是恐怕嘴中还是有铁锈味,会叫她尝出来。
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现在居然敢不让她亲了!
群玉不高兴了,猛地伸手将他一推,谁知谢望反应不过来,竟然真的摔倒了?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从前他像是一座小山似的,怎么现在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推倒了。
“你、你没事吧?”
群玉焦急地弯腰扶他,谢望借着她的手试图起身,心中却是拍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如今怎么能虚弱到这般地步?!
仅仅是叫玉儿随手一推,便摔倒在地,简直就是愧当男儿。
谢望脑中思绪纷飞,连群玉摸他都没发觉。
直到群玉将人压在身下,趴在他胸口,胡乱勾画,“哥哥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究竟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实话。”
尽管早就从德叔那里知晓,谢望倏然生病是因为体内引入了子蛊,可群玉非得亲耳听到他和自己说。
若是不肯开口,群玉便非得让他知道,他的一片好心,换来的可不是她的感激。
“无事,就是近日病了。”
谢望果然还在逞强,怎料这句毫无诚意的话彻底激怒了群玉。
“哪里病了?是这里,还是这里?”
她那双犹如滑鱼似的小手四处游走,抵在那处硬挺之上,语气讥诮,面露不悦。
“玉儿,你、你松开好吗?”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谢望也觉得,自从中了蛊毒以来,他确实不大行了。
“哥哥是只有一样可以用吗?”
群玉倒是给了他痛快,复而去摸他的手,粗粝的指腹被人按来按去,紧接着她另外几只纤纤玉指,塞进了他口中,抵住湿滑长舌。
“这么久没试了,你伺候人的功夫应该见长才是。”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谢望想拒绝,只是嘴巴被她堵住,哪里说得出话。
群玉愈发过分,将身上的披帛解开,将他的双手绑住,又暗暗向前磨蹭。
谢望呼吸一颤,大抵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等群玉真的坐上来时,谢望闭着眼闻着幽浅香气,心跳骤然加速,快到几乎要漏掉一拍。
她说得没错,即便是那里不好用了,仅凭旁的,他也能伺候好她。
薄唇翕张耸动,随着长舌钻磨,倒是引得她阵阵颤栗,群玉抱着厚厚的衣摆,再没有多余的手去扶床柱。
谢望喉结滚动,吞吃着源源不断的滚烫,原先苍白的面色逐渐浮上一层粉。
他湿滑软热的舌头,像一尾肆意游蹿的鱼儿,所到之处乱撞乱搅,闹得春水泛起阵阵涟漪,陡然漫出接连不断的白色水泡。
他脸上水痕遍地,就连眼睫都被洇湿,群玉抓着绵软的衣摆,手指攥得紧紧,几乎是要小死一回。
等她伸直纤细长腿,脚趾不自觉间松开时,见他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就连束好的头发,也从端庄到纹丝不动,变成如今这般散乱地扒在脸上,因为被打湿交错的粘黏在一起。
再定眼一瞧,他眼尾泛红,显然是被她欺负得很了。
群玉眯了眯眼,调笑道:“再怎么嘴硬,舌头用起来还不是软的。”
第76章 “不胡闹些?怎么引起你……
冬日天寒,冷风凛冽,刮得人脸生疼。
前往玉佛寺上香的老檀越们,则是冒着严寒湿意,也要亲自来烧香拜佛。
这一来便撞见一桩怪事,有人竟然瞧见英国公沈固安,竟然与人大打出手。
此人倒也不陌生,竟是玉佛寺早就圆寂的法师明悟。
之所以能够笃定是他,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明悟法师还是鹤发童颜,花白长须飘逸潇洒,出拳时动作流畅,几回合下来,沈固安被招架不住,被人反手绑住,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有好事者将此事散播出来,不过三日盛京百姓便将玉佛寺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毕竟明悟法师佛法精深,若是能得他解签,不说来年一定大富大贵,也是无病无灾,顺风顺水的。
谢望得知此事后,先是召来了高诩,向他逼问真相。
“高爱卿,已经死了三四年的人突然出现,不如你与朕解释解释?”
高诩满头大汗,他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给圣上措手不及,一点陈情的准备都没有。
他低着头敛目躬身道:“圣上,此事是臣一人之过。当年明悟法师不肯放您离开,为了让他同意您还俗入世,不得不有了这一出。”
“高诩,你当朕是傻子吗?”
见他还不肯说实话,谢望语气重了几分,却不小心诱发咳疾,拿来一张明黄的丝帕,捂着嘴咳出两口血。
高诩当年先找到他以后,谢望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师父无奈叹气,说是是让人找到了,瞒不过他了。
此后,师父让他自己选,是遵循母亲遗愿,不复仇搅合在这些恩恩怨怨里,还是继承父亲留下来的玄甲军。
思忖数日,高诩与他秉烛夜谈,谢望最终决定答应他。
师父见他都已经同意,全然没有阻止的理由。
可为什么非要假死,避世三四年,若非此番沈固安在玉佛寺苦行,与他起了冲突,恐怕这件事会被底下人瞒得死死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高诩单膝跪地,沉默良久,终于憋出一句,“圣上恕罪,这件事,恐怕还要明悟法师亲自来与你解释才能说得清楚。”
“好,那便宣明悟法师入宫。”
谢望斜斜倚在小榻,身上还搭着厚实的毡子,面色却是愈发冰冷,已然是一副疏离姿态。
明悟是在午后入宫的,他也没想到会这般快接到宫里的传召。
甚至还是李全福这个首领太监亲自来请,一路上殷勤备至的为明悟打帘子,请他上马车。
围观百姓见了明悟,纷纷上前来行礼,丝毫不惧于这辆樟木马车旁,有好几个出自宫里的侍卫,以及身着宫装的小太监。
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宫门口,等入了宫李全福使要让人来抬小轿的。
奈何明悟却是怎么也不肯,硬要吹着冷风,亲自走过去。
甫一入紫宸殿,明悟便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礼数周全的同他行礼。
谢望神色冷淡,凝沉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好半晌才缓声道:“四年未见,师父倒是如从前一样。”
明悟眸光平静,波澜不惊,“假死欺君,此乃贫僧一人之过,单凭圣上随意处置。”
“师父以为仅凭这一句,便能让朕不追究玉佛寺的包庇之罪吗?”
谢望手掌重重拍在椅背上,漆黑瞳仁犹如淬火。
当初得知他的死讯,谢望听说师父因为代自己受过,被罚关禁闭,因为重伤不愈这才导致撒手人寰。
他将所有的罪过拦在自己身上,足足花费三年功夫,心里那道坎终于迈过去。
岂料又在孟家遇见群玉,谢望又想起这件陈年旧事,难免迁怒于她,为此还做了许多的错事。
如今明悟突然出现,谢望本应该为他尚存于世而感到高兴,可想到这几年来,自己愚不可及的行为时,谢望无法原谅他。
“贫僧此生犯下过三桩罪,其一便是明知霍家有变,却想着将你顺理成章的带走,没有提前通知霍家人,这才导致霍家那场大火到后面死伤无数;其二便是让你前往薛家赴宴却被人算计,薛家三郎原本是想设计我,为他姑母报仇;其三便是贫僧假死,只为让你能够更加心无旁骛的复仇。”
明悟神色寂然,语气倒是始终云淡风轻。
“只有这三桩吗?师父还忘了,当年你救我时,我不肯跟你走,你说会有人救她们的,又将我敲晕带走。”
谢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么些年他对明悟不是没有怨,只是怨恨之下,更多的还是那分敬重。
是他抚养自己长大,可谓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若非是明悟一手栽培,谢望也不会文武兼备,后来入仕之路更不可能平步青云。
明悟目色平静,淡声应道:“贫僧数罪加身,恳请圣上判罚。”
谢望以手握成拳,掩面咳嗽,还未开口,便听得明悟推断,“咳唾脓血,已经这般严重了,圣上可还因为久咳不止引发头痛?”
对于谢望的病,高诩多少知道些,顿时也就顾不上谢望要治他什么罪了,焦急万分道:“你快给圣上瞧瞧,他这可不是一般的病。”
明悟微微颔首,讶然之余,就对上谢望一双晦暗不明的眼。
“师父如今还可信吗?”
*
群玉知道明悟如今还活着,同样是难以置信,当初她以为自己也算是间接害死明悟的罪魁祸首,可谓是心腔不安,还在庙里为他供了一盏长明灯。
尽管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但她想着谢望定然会知道答案。
只是好巧不巧,两个时辰前天上便在飘雪点子,到了这会地上积压一层厚厚的雪,便是想走动都不大容易。
在蜀地待的那三年,群玉几乎是没有见到过雪,如今回到盛京看见纷飞飘扬的大雪,遍地银装素裹,漫天飞花挂满枝头。
群玉玩心大起,一时间也就忘了要去紫宸殿,在长宁宫中搓着小雪团,捏了三个胖娃娃。
她在外面待太久,不仅手都冻僵了,便是耳朵通红像是充血似的,在内殿暖了许久,终于才算是恢复些知觉。
好不容易等雪停了,群玉裹上大氅,让人传来小轿,就要去紫宸殿。
“郡主,这么冷的天,等会天黑了,恐怕就不好回来。”
槐夏还想再劝,奈何她做不了群玉的主。
冬日里天黑得早,群玉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这会正好赶上饭点,等陪着谢望用完晚膳,就寻些借口不回去。
再耽搁到了就寝的时辰了,她就不信谢望舍得让她冰天雪地里冻一遭再回去?
倒也如她所料,刚进紫宸殿,还隔着屏风便闻见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
自从他生病后,用膳也就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去饭厅用了,每回都是让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饭菜,草草用几口后便不吃了。
李全福见圣上身子骨单薄了不少,每回都是叮嘱御膳房变着花样的做些吃食,奈何谢望胃口太差,才动了筷子不多时便叫人撤席。
“哥哥今日吃什么呢,可否让人多摆双碗筷,我也陪着哥哥用些。”
她那双清凌凌的目光望向李全福,倒是叫他惊喜极了,嘉和郡主来了,那么圣上总不能只吃一两口了。
“郡主请入座,奴婢这就让人安排。”
李全福躬身退下,挪着步子走地飞快。
“玉儿怎么来了?”谢望眉峰皱起,显然是很不欢迎她来。
“外面下雪了,我想着哥哥肯定喜欢,陪你用完膳后,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
群玉语气欢快,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哥哥如今这身子不利索,恐怕不好出门。”
谢望委婉地拒绝了她,却被群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晌。
“你上回还没告诉我究竟是得的什么病呢?”
谢望还是不肯开口,见宫女将碗筷摆上来了,他夹了一块炙烧羊肉,试图拿吃食堵住群玉的嘴。
见他又避而不谈,群玉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他身子如今愈发亏空,与那只四处作乱的子蛊脱不了干系。
诚然自私如群玉,既不想因为蛊虫,不得不向楚榆妥协,又不愿眼睁睁看着谢望病得越来越重。
所以她决定想法子将那只子蛊,重新引入自己体内。
她先前会昏迷,是因为脑中瘀血未尽的缘故,可如今却不会了。
和德叔悄悄讨论过,群玉更倾向于子蛊的副作用,因人而异。
谢望如今的症状,瞧着像是因为发热引起的咳嗽,实际上他身上的温度烫归烫,却不觉得头晕。
贸然做了决定,群玉不打算告诉谢望,却不得不告诉德叔。
因为帮忙取蛊这件事,只有德叔能够帮她,尽管不会那么轻易松口,但是群玉却觉得总归有法子让他答应的。
二人沉默着用过晚膳后,谢望便说天色不早了,雪天容易路滑,让她早些回去。
群玉却摇头拒绝,“不急不急,我再陪陪哥哥。”
说完这话,群玉也不管谢望答不答应,便悄悄打开支摘窗,伸手去摸窗棂上冻住的冰柱。
谢望眸光微动,将大氅披好,缓缓起身,伸手在她手心掐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还胡闹呢?”
群玉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当即伸手与他回握,五指交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碎月,“不胡闹些,怎么引起哥哥的注意。”
谢望宽厚的手掌不复从前那般温热,摸着倒是有些发凉,群玉心下一紧,眸中情绪翻飞,紧接着便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他。
“从前夜里哥哥给我暖手暖脚,从今日开始我帮哥哥焐。”
她似乎不是在用商量的语气,而是斩钉截铁的通知他。
“哥哥生着病,你若夜里和我一起睡,恐怕会将病气传给你。”
说着说着,谢望虚咳两声,趁她不注意拿了帕子捂嘴。
殿内烛火昏暗,若隐若现,他又咳血了,还好帕子颜色较深,光线又不好,她应该没有察觉吧。
问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群玉满心酸涩,恼得攥紧手指,若不是他病得厉害,她恨不得现在就打他两下。
怎么有人逞强到这个地步,若非她今日瞧见还不知道他已经开始咳血了。
群玉不动神色地敛了敛眼,知道他不想自己发现,便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长廊外也都挂满了灯笼,将廊庑照得亮堂堂,谢望又催促她,“你真的要回去了,再不走等雪下大了,你就走不了了。”
“倒是叫哥哥说中了,抬轿子的小太监我让他们送到后便都走了,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去了,索性今夜我就留在这就寝吧。”
群玉漫不经心的开口,她的如意算盘终于落定,即便是谢望不愿,也不舍得她冒着风雪,浑身湿透的回去。
第77章 还想陪他过完最后一个生……
谢望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每天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入紫宸殿议政的朝臣大多是他心腹,却也发觉圣上病情太重,怕是要出问题了。
高诩急得嘴角都生出几个燎泡,打算向明悟拿个主意。
“法师当年跋山涉水,寻经问道,自然是比我等凡夫俗子更加见多识广,圣上病依你之见又该如何解?”
此番入宫,明悟也是为着他的病来的。
他当年在千重崖思过时,遇到来自西域的僧人,辩经之余,明悟又向其讨教了医术。
后来玉佛寺里医僧遍地,多是出自他悉心栽培,每年到了冬天都会在寺门口支棚子施粥义诊。
玉佛寺此等善举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久而久之便有了“天下第一寺的”美名。
明悟替谢望把过脉,心里大约有数,只不过还是想问问楚榆的意思,故而又对他道:“还请高侯爷替我约见那位少主。”
高诩动作很快,楚榆欣然同意赴约,等见了明悟时,她不由得暗暗惊叹,怎么是个老和尚。
原本她以为是谢望松口了,特意让太医过来与她讨论病情,何时动手用蛊的。
“莫非圣上让你这个和尚来劝本少主死心吗?”楚榆把眼一抬,语气不快。
“少主多虑了,贫僧只是想告诉少主,你与圣上不仅八字不合,若是强行联姻,此乃你命中大凶。”
明悟准备妥当,甚至还将签筒带了过来,想让她亲自来抽。
“胡说!本少主天生贵命,我看是你这和尚信口雌黄!”
楚榆恼羞成怒,正要负气离去时,高诩连连忙劝道:“别急别急,这位是玉佛寺的明悟法师,有当朝国师之称,又怎会骗你?”
“哼?怎么不会,你们圣上既不想娶,又想要我的蛊王救命,这天底下哪有这样不劳而获的好事!”
楚榆出言讥讽,根本就不怕惹人生怒。
她们湘西蛊族隐居山林,这么些年没少引得外人忌惮,尤其是弗陵百姓中几位地头蛇。
只是她们擅蛊,蛊虫既可以医病救人,也可以化作剧毒,顷刻间死伤无数。
所以楚榆根本不怕自己触怒了他们,会让寨子陷入不安境地。
“少主此言差矣,为圣上治病是需要蛊王没错,可并非是你以为的,会害得蛊王与子蛊两败俱伤。”
明悟眉目平静,似乎胸有成竹,殊不知这话倒是引得楚榆一惊。
“这么说你有别的法子?”
楚榆自诩医术高超,并不信这个外门子,能懂什么蛊医之术。
“贫僧当年在千重崖修行,遇上苗疆不少穷凶极恶之徒,若要活命自然是得知晓他们的蛊怎么用,有一回性命垂危之际,遇到一位哑巴老妪被人追杀,贫僧将她藏好了,躲过一劫,那老妪为报恩,便将毕生所学尽数告知于我。”
苗疆蛊毒多用于害人,毒性较之湘西蛊毒强上数百倍,此话一出,楚榆那番轻蔑的态度逐渐消失殆尽。
只不过还是将信将疑问道:“那你说说苗疆三道最出名的圣物,我便信你此话当真。”
明悟却道:“苗疆蛊族的圣物只有两件,其一便是影蛊,苗疆一族前身是南诏国,在战场上常常使用影蛊,用来追踪敌人;其二便是《蛊经精义》,如今仅存于世的孤本,仍然掌握在苗疆蛊族手中。”
她原本是想诈一诈他,谁成想他竟然果真知晓。
“那行,就听你一言,在保全我的蛊王情况下,还能救圣上。”
明悟听出她是愿意的意思,复而开口,“再过几日你便知晓了,近日严寒,若是此时引蛊,恐怕容易让蛊虫冻僵了。”
“可以,只不过你既然说我与圣上八字不合,那大师以为本少主的姻缘应该落在何处?”
楚榆支颐望他,满怀期盼。
“少主莫急,等明日雪停,你去玉佛寺亲自算上一卦,答案便知晓了。”
“那你这签筒莫不是摆设?”
楚榆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竹签,因为手快顿时就抽出一根。
“下下签!怎会如此?”待看清了竹片背面的字后,楚榆一脸不信。
“莫不是你这和尚诓我,这一筒全都是下签吧?”
“少主若是不信,高侯爷也可抽一签,在心中默念你想问的事,一看便知。”
明悟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根本就不担心有问题。
高诩点头应了,一副极其虔诚的模样,双手合十,站起来,向着紫宸殿的方向拜了又拜。
如今他心中所求之事,唯有一桩,便是希望圣上能凿枘病愈,以定民心。
怀揣着紧张的心情,高诩抽了一签,竟然是上上签。
倒是与楚榆截然相反的结果,惹得楚榆恨声质问:“难不成你这签筒里,就放了这两种签,我要再试试。”
于是楚榆有样学样,站起身来拜了又拜,这会抽中的事中下签,依旧不算好。
楚榆彻底认了,蹙着眉冷声道:“法师,我明日便去玉佛寺,届时烦请你为我解卦解签。”
“自然可以。”
明悟颔首应下,知道她的缘分不在宫里,而是在玉佛寺。
翌日一早,楚榆便出宫去请香了。
明悟法师还尚存于世的消息传出去,惹得不少百姓们一大早便在寺门外等着。
只是问了寺中僧人才知,他如今入宫了并不在寺中。
怕香客们为他而来,却是空手而归,明悟法师还准备了好些香囊,凡是进寺烧香者,皆可以带走一只。
与知客僧说明自己是来求姻缘的,楚榆便被一位年轻僧人带去了菩提树下。
“这位施主既是求姻缘,可以去请一块祈愿牌,等写完后系于红绸之上,抛在树上即可。”
楚榆从前没见过这等法子,顿时觉得有趣,便点头应了,先是跟着香客们稀里糊涂的去大雄宝殿进香,后来发觉自己好像找不到姻缘签该去哪座大殿祈求,便想着随意找位僧人问问。
奈何她见两位僧人面前都有香客问话,一时间她也不好意思贸然上前打扰。
略等了片刻,不仅没等到这两位僧人得闲,反倒是各自引着人离开了。
就在楚榆垂头丧气地想要离开时,便听到一道清磁温润的嗓音,“这位娘子,可是迷路了?”
楚榆出自湘西蛊族,隐居山林,平常众人都是一口一个“少主少主”的称呼,再不济寨子里的同龄女孩,都是丫头长丫头短的。
冷不丁被人唤作娘子,楚榆顿时脸红如霞,“谁、谁你是你娘子,臭流氓!”
那男子见她误会了,连忙打拱谢罪,“对不住,还请这位……姑娘恕罪,姑娘恐怕不是盛京人吧,在我们盛京‘娘子’一称,是称呼未婚女子的。”
此话一出,楚榆羞赧无比,抓起裙摆就要往外跑。
台阶上还有薄雪,踩上去湿滑不堪,楚榆没有意识到危险,险些摔倒在地时,是这人伸手及时扶住了她。
男子的手指贸然搭在她腰上,楚榆立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倒是这人也发觉了不妥,连忙将手撒开,“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不是故意的。”
他目光澄澈,与那些登徒子看人时不同,楚榆知晓他只是担心自己摔倒,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是我要多谢你。”
“那在下多谢姑娘不误会……”
二人在殿门口谢来谢去好半晌,楚榆这才想起正事,“我想问问郎君,求姻缘签要去哪个大殿?”
韦愉声音放缓些,和颜悦色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姓韦名愉,在家中行七,唤我韦七就行,我带你去求姻缘签。”
听得他自报家门,楚榆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知韦七的名又是哪一个字?”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的‘愉’。”
韦愉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父亲对母亲倾注深情爱意的告白,故而每每提起,他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楚榆眨了眨眼,她其实没听明白,只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分辨,“我叫楚榆,榆是榆树的榆,我家乡遍地都是榆树,所以就得了这个名。”
“那还真是凑巧。”
韦愉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与自己同名之人,惊得声音都向上扬了扬。
二人一路结伴而行,直到韦愉将她带到抽姻缘签的姻缘殿。
只是韦愉却不打算抽,他之所以对玉佛寺很是熟悉,还因为他身子不好的缘故,需要经常在寺里居住,由医僧给他看诊。
大夫们都说他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是无论如何也都活不长的。
韦愉也不想耽搁旁人,便说什么也不打算娶妻生子,叫韦仲书头疼不已。
楚榆抽到一支上上签后,高兴不已,只是这签文她读不懂,不过她并不在意,打算回宫后再找明悟解签就是了。
她一回头看见韦愉在殿门口孤零零地站着,不由得快步上前,疑惑问道:“来都来了,你不去抽一支吗?”
韦愉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今日来,只是为姑娘带路罢了。”
“抽一支嘛?给你看我的上上签,说不定你也能抽到呢?”
在楚榆的劝诫之下,韦愉到底是松了口,也跟着去抽签。
只见那僧人笑道:“韦施主这支签乃上上签,贫僧先恭喜您了。”
玉佛寺里大多僧人都认识他,只是往常他不会往姻缘殿来,今日瞧见也是意外得很。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不知这签文何解?”韦愉念出签文,疑惑不解。
那僧人竖掌念了句佛号,又慈眉善目的笑道:“韦施主近日命犯桃花,此乃大吉之兆。”
“那不知此人在何处?”韦愉讶然发问,很明显有些不相信。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知想到什么,韦愉忽然红了耳朵,反观楚榆没有听出问题,连忙赞叹道:“恭喜啊,看来韦七运道不错啊。”
*
等楚榆回宫后又去找明悟解签,谁知他看完签文后但笑不语。
还是楚榆缠问许久后,他才淡淡开口,“与你缘定之人,很快就会再见的,届时你便知道贫僧没有在诓你。”
楚榆将信将疑,谁知等她再出宫去买零嘴时,竟然在买糖葫芦时遇到了韦愉。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明悟的话,再抬眼看韦愉时,便有些心腔震动,乱跳怦然的感觉。
这回遇见韦愉,二人皆是打听了一番对方有没有婚事在身。
得知家中并未定下亲事后,楚榆心安不少,等再回宫便答应了明悟。
愿意用蛊王帮圣上除去体内的子蛊,只不过明悟得按照他先前说的那样。
蛊王必须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楚榆存有私心,她想凭借那只蛊王,帮韦愉治好胎里带来的弱症。
明悟见她终于答应,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天气转晴,冰雪消融那日,紫宸殿里传出件坏消息,说是圣上重病垂危,已然昏迷不醒了。
只不过这件事对于明悟来说,又是一桩好消息。
依着谢望的性子,不一定同意他冒险取蛊,很有可能会误会,是他们偷偷答应了楚榆,借用她的蛊王,那么等他醒来便必须娶她。
取蛊一事犹如火中取栗,必须万分小心,故而明悟也不敢肆意声张,连高诩都没说实话。
这日天气合适,紫宸殿内地龙滚烫,又在圣上的卧榻前放着一只炭盆,烧着银丝碳,让蛊虫产生这是春天需要媾和产子的错觉。
楚榆那只蛊王是雌蛊,等雌蛊进入谢望体内,与子蛊进行媾和,等榨干子蛊最后一丝价值后,便会如同螳螂一样拆吃入腹。
雌蛊吃掉他以后,便不会再回到他身体里,等到雌蛊产子,楚榆不仅不会少一只蛊王,还会多一只蛊虫。
要说这个法子楚榆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从未亲眼见过有人做成过。
大功告成后,楚榆将蛊盒准备拿出来,那只蛊王就像是认主似的,爬回盒子里躺好。
明悟擦了擦额角的汗,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又谢道:“此番多谢少主愿意相助。”
楚榆轻轻颔首,又摆手笑道:“说起来应该是我谢谢你,你这出妙计,倒是让我多得了一只蛊虫。”
要知道蛊王产子,生下的蛊虫很大概率会是下一代的蛊王。
得了两只蛊王,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谢望体内的子蛊被取出,只是他身子亏空已久,还是没能醒来。
明悟并不着急,说是等过几日他体内毒素减少,虫卵也都消失殆尽,就能醒来了。
群玉得知谢望病重,也就不顾李全福的劝阻,过来看他。
因着尚且不知道圣上几时醒来,明悟让楚榆守口如瓶,谁都不要告诉,圣上体内的蛊虫已消。
于是李全福也并不知道,只是得了明悟的吩咐,不许有人进去叨扰圣上。
这话倒是拦得住那些吵着嚷着要见圣上的朝臣,但是拦不住被圣上看做眼珠子似的嘉和郡主。
紫宸殿的宫人都知道嘉和郡主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便也没有拦她,只是让她进去了。
阒寂深夜,殿内碳火烧得旺盛,群玉带着装作小太监的德叔,准备开始将子蛊换回来。
其实德叔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耐不住群玉以命相逼。
好不容易跟着她来了这紫宸殿,德叔替谢望把脉,却发觉了不对劲。
好像他体内的蛊虫孱弱不少,莫不是要死了。
子蛊若是死了,那岂不是代表着谢望也没命活了?
德叔又故技重施,在谢望指尖割破了个小口子,群玉毅然决然的伸出手,想将子蛊重新引入自己体内。
因为怕疼,群玉始终都是闭着眼,根本就不敢看。
倒是德叔发觉他体内并没有蛊虫,鬼使神差的又冒出个别的猜测。
会不会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楚少主,已经帮圣上解了蛊呢?
德叔没敢多想,手忙脚乱的替二人处理好伤口,有些不忍心告诉群玉真相。
若是告诉她谢望体内蛊虫已解,那岂不是代表他要娶楚少主了?
索性玉儿如今身子康健,倒不如让她误会着算了。
依着群玉的打算,等她将子蛊引入体内后,想来也是没多少命数了,那么自然不能待在宫里。
她去过灵州,去过蜀地,唯独江南一道还没去过。
听说那里很是宜居,不如她乘船离开,去江南小住?
见德叔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群玉反过来安慰他,“师父,有句佛偈我觉得极好,‘不向人间争宠辱,只将心事付沙鸥’,如今我只想带着宁儿去江南小住些时日,想来此生也就无憾了。”
德叔叹了口气,“你如今别无所求,还不是因为所求之物,已经尽数得到。”
群玉从记事起,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为别人而活。
幼时是因为凤命之说,她必须循规蹈矩的做好未来太子妃,后来侯府出事她以兄长的身份存活,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若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扳倒孟淑妃。
谢望如今是皇帝,若是他死了,定会引得天下大乱。
群玉便是以这一点说服德叔的,当年霍家蒙此劫难,能够号令三军的兵符,因为河西军派系纷争不断彻底消失。
如今的河西军则是由当地门阀和寒门将领互相割制,若是盛京再出来乱子,突厥人每逢冬日又更加难熬,很难保证不会对大庆发动战争。
霍家已经洗清冤屈,沈固安此人虽然动不得,但是在玉佛寺苦行也不算好过。
对于这般局面,群玉已经很满意了。
就连当初在武德司死牢里,想要杀她的霍瑶,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她如今被关进京兆府刑狱,听说霍容璇为她请了极为出名的讼师,即便是判刑想来也不会太久。
孟澜因为与她的这层关系,主动避开,这桩案子移交给新上任的京兆尹来审。
想来年底之前,这件事便能尘埃落定有个结果了。
群玉和德叔离开紫宸殿,临走之前又回头久久看了他一眼。
帷帐低垂,锦被堆砌,其实群玉看不到什么,只是想着不知道下回再见到谢望,会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群玉还不知道,从小到大,谢望的生辰从未过对。
若是按照张医正先前所说,那么谢望的生日比她大一旬。
只不过当初为了隐瞒他的身份,后来母亲生她的时候,只将他一道抱过来,充作是双生子。
群玉还想为他过最后一个生辰,想同他一起放烟花。
等陪他过完生辰,她就带着宁儿去找孟澜。
春禾如今在孟澜府上养病,她如今身子也不大好了,越是冬日咳疾越发严重。
想来是要去暖和一点的地方,群玉觉得江南再合适不过了,便想着届时租一条船,定要带上春禾。
*
前些时日孟澜得了谢望的圣旨,帮着群玉监修承恩候府,这会已经修整完毕了,便入宫过来复命。
谁知李全福却道圣上还病着,谁也不见。
孟澜别无他法,只好恳求李全福派人将消息递给群玉。
踌躇之际,李全福还是应了,群玉听完当即吩咐人抬来了轿子,不多时便来了紫宸殿。
“倒也是凑巧,我正想着问问进度如何了。”
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递来了枕头!
群玉已经准备出宫了,正愁府里还没修好,不知道去何处住呢。
“如今整座承恩候府焕然一新,郡主想去随时都可以。”
孟澜正色直言,却也被她逗得笑弯了唇。
“那太好了,我今日得闲,等会随你一道出宫去瞧瞧吧。”
此话一出,不仅孟澜很是意外,就连李全福也都惊呆了,心想嘉和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现在就要出宫离开吗?
不成不成,圣上还未醒来,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这、恐怕不成吧,郡主不如等圣上……”
话说一半,李全福又想到事关圣上的病情,不好在外臣面前直言,及时住嘴,就听得群玉接话道:“无妨,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我就先去瞧瞧。”
没人阻拦后,群玉便和孟澜一道出了宫。
群玉想着往后不一定能再见到他了,便发自真心道:“二表哥,这些时日以来,我觉得欠你良多,实在是对不住你。”
“郡主怎会这样想?”孟澜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归根结底,我到底是让你背上克妻的名声,听说你如今都还没能再娶……”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当初群玉掉崖一事传出去,盛京百姓们都知晓这位孟少尹,才过门的妻子香消玉殒。
即便是有心攀附孟家的,稍微爱重女儿些的,也不舍得将人嫁进来。
孟澜无奈摇头,“谁跟你说的是这个原因,我不娶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第78章 娶了好多男宠,没有哥哥
思及谢望先前的叮嘱,孟澜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有机会。
他如今卧病在床,也已经将表妹托付给自己了,若这会再不能表明心迹,岂不是要一直错过?
群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心里微微有些发怔,“二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实在对不住……”
她的声音愈说愈小,紧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孟澜并非是要逼她,当即打断道:“表妹不用道歉,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眸光明亮,一片澄澈,群玉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再出声反驳。
“过几日我会回承恩候府,还请二表哥转告春禾,届时再与她一并过来用饭。”
离开盛京之前,群玉定然是要办一场乔迁宴的,也不必邀请太多人,只需与三两好友话别即可。
孟澜淡声笑道:“好,那我就等着郡主的帖子了。”
等他将这话说完,马车停在了宣阳坊承恩候府门前。
群玉由他扶着下车,正要抬手扣门,转眼一想,如今侯府哪还有人在。
就在群玉正要推门进去时,孟澜拉住她的衣袖,缓声道:“表妹别急,不妨敲门再进。”
群玉心里好奇地不得了,想着难不成当真如她所料,侯府里还有人在?
她到底按照孟澜的意思,殷殷叩响了门,里头竟然真的传出一道声音,“来了——”
等那道漆木大门被打开时,群玉看见项叔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像是怕她等急了,还忍不住加快步子疾步赶来。
群玉连忙快步上前去扶他,“项叔,您慢些。”
“老奴见过大娘子。”
项叔颤颤巍巍地站定后,同她拱手行礼,群玉忍不住泪湿于睫,“不必多礼,这么些年,项叔你都在何处?”
“当年我随着侯爷从灵州回来,因为受了伤卧病在床,小山那时候年纪小,还背不动我,只好替我一遍又一遍的往侯府跑,替我向侯爷磕头。”
说到这些陈年旧事,项叔老泪纵横,“我原本以为等我这条腿再好转些,等侯爷出殡那日,怎么也能跟着一道去送行的,谁知竟然没有那一日……”
自打群玉出生以来,项叔便是伺候父亲的老人了,待她如同长辈似的。
若不是在平丘受伤断了一条腿,项叔恐怕还会向从前一样守着父亲。
侯府那场大火死伤无数,四处流窜的下人更是不计其数。
群玉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她搀扶着项叔往里走,竟然瞧见了他的儿子项小山,高高壮壮的,不似当年那般孱弱。
群玉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小山弟弟,还记得我吗?”
项小山皮肤黝黑,唯独那双瞳仁乌黑发亮,甫一开口,粗声粗气的,“小山见过大娘子。”
“不必这么客气,还是叫姐姐就是了。”
群玉眉眼弯弯,想到小时候他追在自己身后跑的模样。
那时候无论是宫里宫外,就连在侯府,有哥哥在,她依旧是最小的那个。
听大家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唤,小群玉不是很高兴,她也想要个弟弟妹妹。
刚好项叔家的儿子小山,便足足比她小上那么一两岁。
小群玉可谓是过足了姐姐瘾,在小山面前摆谱,常常对他发号施令。
什么“小山,快给姐姐做个鬼脸瞧瞧”、“小山,谁能吃下这块甜糕,就认谁做老大”。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群玉不能时时找哥哥,有时候便会和小山一起吃杏子,数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可这会项小山足足比群玉高出两个个头,他瞧着又很是腼腆,再让他叫姐姐恐怕会不好意思。
正当群玉出言找补,让他随意叫就行,便听得项小山咬字低沉,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姐姐——”
“好,乖孩子。”
群玉想也未想的就想往常一样伸手摸他的头,只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够不着。
她纤长素手举在空中也是尴尬,便想着干脆拍一拍他时,项小山自己低下了头,让她摸到了。
二人这般亲密无间的互动,叫孟澜尽收眼底时,心口止不住泛酸。
只不过转眼一想,表妹兴许只是拿人当弟弟,也就算了。
除了项叔和项小山以外,群玉走进正厅,瞧见绪姨和岑嫂子。
“大娘子,好久不见。”岑嫂子笑意盈盈地向她行了个福礼。
群玉屈身还礼,又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没见着顺儿那孩子?”
“哎呦,娘子快别提那小皮猴了,上蹿下跳的可惹人嫌了。”
提起外孙,绪姨话里话外虽然都透露着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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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神情分明是高兴的。
到了她这般年纪,还能含饴弄孙,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孟澜先前只是问过春禾,等侯府修成,可要给她一些惊喜,要请哪些人来?
谁知春禾却笑道:“你只需去妙春堂一趟,找一位赵大夫,告知有这么一桩事,他便会安排好的。”
春禾并非夸大,德叔帮着承恩候府忙前走后这么些年,不见得与这么老伙计不认识。
群玉还未来得及入座,便听到德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玉儿回来了?”
“师父也来了?”群玉惊奇开口,没想到德叔竟然也出宫赶来了。
德叔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都让开些,你师兄端着拨霞供过来了。”
虚相旬方才陪着德叔打下手,这会将铜炉搬至四方桌前,累得他额角生汗,也顾不上擦一擦,旋即转身往厨房去了。
厨房离正厅有一段距离,更别说这只冒着腾腾热气的铜炉又重又烫。
群玉也想去厨房帮忙,只是还不等她起身,便被绪姨摁着坐好,“不用不用,你师兄一人就能应付。”
听得这话,项叔冷眼一扫,项小山顿时会意,连忙追出去,“我去帮忙就是。”
孟澜自然不甘示弱,也跟着一道离开正厅,“我也去帮忙分担一二。”
德叔拉了张圈椅随意就坐,“玉儿可想好了何时启程?”
“再过两日便是圣上的生辰了,我打算陪他过完再走,只是走之前得在侯府办一场乔迁宴,也算是为我践行了,届时还请诸位赏光,一定要来。”
群玉倒是没想到德叔能看破自己的想法,不过既然他点出来,那也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大娘子这是何意?要往何处去?”
绪娘眉头紧锁,很是不赞成,眼见着马上就到年关了,便是要出远门,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我想带宁儿去江南小住些时日。”
群玉捧着茶盏,饮了一口花茶,香味扑鼻而来,入口时有回甘,的确是很合她的口味。
“江南虽然太平,又是富庶鱼米之乡,可大娘子在此地可有旧相识?项叔忧心忡忡,怎么瞧都觉得不安全。
“我外祖母便是当初江南首富之女秦知音,后来她虽然嫁进了盛京,可江南还是有不少叔伯兄弟的。”
话是这么说,群玉只想让诸位长辈安心罢了,并不打算去投奔他们。
“要我说,你不如和你师兄一道南下,虚家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了,有你师兄在,没人敢为难你。”
德叔漫不经心的开口,绪姨很快便明白他究竟打量着什么主意,恐怕这厮还是没有死心,想着撮合他的这对好徒弟。
还不等群玉出口拒绝,又听得项叔正色直言道:“也好,将小山一并带上,他如今身板子硬朗得很,若是遇到什么事,也有人能挡在前面。”
项叔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想着小山那小子,从小就爱跟在大娘子身后跑,他这个做爹的没什么本事,也只能送他去娘子身边出出力,至于能有什么造化全看个人本事。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群玉还一句话没说,两位长辈便已经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群玉悄悄从正厅里溜出去,和岑嫂子结伴一起去了厨房。
才刚出了垂花门,就听到她问道:“其实你听嫂子一句劝,我觉得方才那个当官的最适合你。”
这都是什么话!?一个个的怎么还都选上来了?
群玉恼羞成怒地嗔道:“嫂子,旁人误会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跟着瞎窜撺掇”
“欸,嫂子没有误会,你那位谢郎君是不中用了,嫂子知道你这会儿因着这事正灰心呢,但是你也不该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才是。”
岑嫂子见她光顾着不好意思,连忙将人拉住,摆着手指同她数道:“那个名唤孟澜的细心温柔,最重要的是满眼都是你;你师兄嘛,倒是要比人家差一点,但胜在厨艺不错;至于小山兄弟瞧着比你还小,男人还得是年纪大点好,会疼人……”
此时此刻,群玉脸上粉霞成片,就连耳垂都红得好似要滴血。
她试图伸手捂住耳朵,却被岑嫂子制止,“不说多的,你总得为宁儿找个爹不是。”
群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尚且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依着她原本的打算,等她身子不大好了,让人将宁儿送回宫,总不好叫宁儿一辈子不认她父亲吧。
“嫂子,你说的这些,我都心里有数,多谢你为我着想了,这不过啊我现在,是真的用不着。”
群玉也不打算与她解释,只笑吟吟的那话堵了她的嘴,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也罢,总归你模样好,又没说非得在他们三个当中选。”
岑嫂子倒是对她信心十足,群玉暗暗偷笑,幸好她不是前朝那等荒淫无度的公主,否则公主府的男宠只怕一房又一房的往里迎。
等二人去了厨房,瞧见虚相旬几乎装满了整整两层食盒。
项小山在后院里劈柴,孟澜在灶房里添火,弄得灰头土脸的。
“表妹怎么来了?”孟澜率先看到她,当即抬头问道。
“二表哥快起开,你袖子都叫火燎着了!”
孟澜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袍,袖子没有挽好,往灶炉里添火时,那道火星溅出几个黑点似的小洞。
听到群玉的喊声,孟澜当即松手,起身离远些。
瞧他实在是狼狈至极,群玉从袖中摸出帕子递给他,“二表哥擦擦脸吧。”
孟澜往前走几步,站在水缸前照了照,无奈笑道:“表妹我这手上都是灰,恐怕还得劳烦你帮帮忙。”
“虚相旬当即放下手里的盘子,我来吧,怎好让师妹帮你。”
他手疾眼快的就要伸手抢过群玉的帕子,怎奈又听得孟澜道了句,“虚郎的手才碰过葱姜,不大干净,还是由表妹来吧。”
此话一出,虚相旬僵滞片刻,就瞧见群玉捏着帕子,帮孟澜擦额头擦脸。
“依我看,孟兄倒不如用茶水去洗洗脸。”
不知何时,项小山将劈好的柴火抱了进来,一开口便是暗含讥讽。
“用茶水,会否太过奢靡了些。”
孟澜倒也有理有据的反驳,权当听不出来他嘲讽自己。
“师兄,这灶上的汤快好了吧,我有点饿了,咱们走吧。”群玉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岔。
“嗯,这道甫里鸭羹鲜香可口,最是滋补,师妹等会可要多用一些。”
虚相旬找来一只汤瓮,将鸭羹尽数舀进去,等他盖上盖子,就说可以去正厅用饭了。
项小山自告奋勇的说自己来提食盒,孟澜把眼一转,已经拿好了碗筷放在红木托盘上。
岑嫂子也闲不住,非要从孟澜那摞高高的碗碟中拿出好几只,放在自己的托盘上。
这样看倒是自己空手来帮忙了,正当群玉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们先走,我去取酒来!”
当初她在自己院子里玉兰树下藏得是钱,但在在哥哥住的小南苑里,那棵梨树底下藏得是两坛女儿红。
群玉寻了条近路,没一会便来到了小南苑,还好她方才拿来了厨房的小铲子,在那棵梨树底下挖了好半晌,终于看见箱子的顶了。
等她将箱子拖出来,抱了一坛女儿红,另外一坛就留给谢望做纪念吧。
*
酒足饭饱过后,群玉喝得烂醉,原先说好了就在侯府里住的,怎奈她发了酒劲,硬是要乘车回宫。
孟澜倒是送佛送到西,将她送进了宫,长宁宫他倒是去不了,便让人去请她的宫女来接。
怎奈群玉却不肯好好待着,非要去紫宸殿,孟澜见她走得摇摇晃晃的,怕她摔着便想着扶好她。
二人亲密无间的互相搀扶,竟也引得不少宫人频频驻足,想着嘉和郡主恐怕好事将近。
等到了紫宸殿,李全福看见群玉的手攀在孟澜的脖子上时,也是忍不住眼睛发愣,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群玉倒也轻车熟路的走到紫宸殿后殿,也不需要人引她去见谢望,自顾自地便摸到殿内,拖了鞋袜就要往床榻上钻。
李全福原本是想制止的,但是又怕自个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便让宫女荷香去送解酒汤。
荷香点头应下,不多时便将解酒汤端了过去,怎料一抬眼便瞧见满地的衣裙,吓得将那碗汤放在小几上,蹑手蹑脚地推门离开。
“李总管,您这会可不能进去……”
从前在白日里见到郡主和圣上私底下相处,虽然亲近有余,但是二人从不逾矩。
这会冷不丁瞧见郡主这样做,荷香生怕自己一时失言,泄露了才出去,会落得个小命不保的地步。
李全福看她这副反应,便知道果真与自己猜得那般,连忙竖起食指,在嘴唇比嘘。
好半晌,等她让人下去时又叮嘱一番,“把嘴巴闭紧了,遑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主子们的事。”
荷香点头如捣蒜,见李总管这幅神情像是早就知晓了,总算是将这颗心放进肚子里。
地上那件最为显眼的男子外袍,其实是孟澜那身被火点子绷到衣袖上,烧出几个黑窟窿的那件天青色锦袍。
孟澜是怕她吃醉酒吹了冷风着凉,便在下车时将外袍脱了给她。
怎料群玉却误会了,以为他要自己帮忙补好袖子上的破洞,便不由分说的掳走了,口中还念念有词,“二表哥不必担心,等过几日我定然还你件完好无损的外袍……”
孟澜见拗不过她,也就笑着接受来了她的好意,将人送走在紫宸殿门口,便离开了。
这会群玉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她将冰凉的小手放在谢望胸口焐着,另外那双好动的脚丫子,则是搁在他小腹上烫着。
她喝醉了酒倒也不恼,就是容易倒头就睡,可群玉的睡相又不是一般的差。
少顷,纤长手指透过他身上明黄的寝衣,与他肌肤相贴,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毫不犹豫地说,谢望是被人冷醒的,他觉得心口是冷的,身上是冷的,小腹那最该炽热的地方,同样冷的出奇。
等他嗅到空气中浓重的酒意时,还来不及睁开迷蒙双眼,便被群玉猛地拍了一巴掌,咕哝道一句,“别动……”
合着这是被人当做枕头了!谢望后知后觉,将衾被盖好后,也就没有再多动作。
群玉梦中呢喃自语,“男宠,好多男宠……”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像是浮在雾里似的那般空濛。
只不过谢望耳朵尖,到底是听到了她嘴里念叨着“男宠”二字。
紧接着又听她口中蹦出一连串的人名,“二表哥、师兄、小山弟弟……”
谢望眸光一转,前面两人倒是熟悉,这个小山弟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不成是在做梦,梦中她左拥右抱,有好多男宠不成?
不行,得将人弄醒,这都梦见什么乱七八糟的!
“玉儿,醒醒,你都梦见什么了?”
随着谢望温声问话,群玉倒也不自觉的回道:“娶了好多男宠……”
话音刚落,谢望抬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那哥哥呢?”
“没有哥哥。”群玉还在梦中,声音瓮瓮的,尚且不清醒。
谢望眉头紧锁,心想,等她醒了绝不会放过她。
第79章 为她备好嫁妆,纳美男三……
空气中尚存淡淡酒香,谢望便知她这是喝醉了,也就好生地将人抱好,拍了拍她的背,就像是从前哄宁儿入睡似的。
群玉睡得正香,他就这么抱着,手都酸了也没将人松开。
直到群玉无意识地转头,谢望小心翼翼地离她远些,总算得以起身。
只是甫一下床,便看见地上有件天青色的锦袍。
这是男子的样式,但显然不是他常穿的衣衫。
谢望将地上的衣裳全都捡起来挂在椸架上,唯独这件男子外袍,却是偷偷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藏好。
难道就因为他在病中,玉儿又认识了什么旁的郎君不成?
谢望心中暗地生出许多猜测,直到他披上大氅,弓着身轻咳出声。
怕吵醒群玉,他快步离开内殿,李全福原本还在打瞌睡,冷不丁见圣上醒了,又惊又喜。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就被谢望抬手制止,“出去再说。”
李全福心知圣上这是怕吵到郡主,当即点头就要去扶他。
怎料谢望却觉得自己的身子还没虚到这般地步,连忙摆摆手,硬是抬步出了门。
等到了主殿,谢望睃视一圈,淡淡问道:“朕昏迷有多久了?”
李全福声音难掩激动,“回圣上,有一旬多了。”
先前他一日比一日嗜睡,醒来的愈发地迟,谢望便也料到了,有朝一日自己恐怕会昏迷。
至于醒不醒的过来,倒是要看命数了。
他病重之前,吩咐朝中政务暂时由高诩、姜腾处理,只是二人到底是武将,只怕文官那边难以服众。
谢望又写了两封密信,分别送往韦仲书和崔濯,凡是上奏于他的折子,务必经他二人之手,再由内侍省的小黄门送到紫宸殿。
如今桌案上的折子已经快摞不下了,谢望忍不住皱了皱眉,又问:“怎么不见七皇叔?”
自从立下传位遗诏后,谢望便派了玄铁军中暗卫,去玉佛寺寻尚在修行的七皇叔持空。
人倒是寻到了,只不过他说什么也不愿沾染这些凡尘俗物。
李全福低着眉眼,惴惴不安道:“那位给圣上回了封信,奴婢这就取来。”
等他拿来时,谢望摸着信封感觉重量不对。
打开后信封中没有信笺,除了一支有些干涸的松枝。
“这、这是何意?”见圣上无奈扶额,李全福同样大吃一惊。
“他这是要效仿碣石仙人,也罢,师叔既然靠不住,那便在宗亲里寻吧。”
谢望按了按脑袋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透着丝丝冷意。
李全福从前跟着师父曹大伴读过几卷书,倒也听过碣石仙人的名号。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难怪圣上放弃去寻那人,只怕玉佛寺里早就人去楼空。
谢望刚醒便要处理公务,却叫李全福劝住,“圣上,不妨宣曾太医过来为您看诊?”
“不必,朕心里有数。”
寻常大夫就算是看来看去,也只能诊断出他这是风寒,即便是精通医术的师父,替他把过脉后同样是一言不发。
谢望自知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如今他也没想到自己昏迷过后,竟然还会醒来。
那么自然要利用好清醒的时间,多做些安排才是。
如今谢望体内蛊毒已消,可明悟这会在佛光寺祈福颂经,也无人与他通传,并不知晓圣上已经醒来了。
楚榆则是隔三差五的出宫,与韦愉一道走街串巷,尝了好些盛京美食。
最后一位则是德叔了,他已经辞去太医署的职务,如今又回到了妙春堂后院,除了疑难杂症,等闲小病是绝不会露面的。
何况德叔误会他是用了楚榆的蛊王,便以为等他醒来定然是要娶人家的,更不会将真相告诉群玉了。
阴差阳错之下,便是谢望自己也不清楚此事,只当他的病情反复,即便是今日醒了,等下次再昏迷过去,又不知道是何时才能醒来了。
晴日暖阳,薄雪未消,谢望站在窗前,盼着群玉能够早些睡醒。
等他一回首,发觉床头支着那张金丝楠木雕花食几上有碗放凉的醒酒汤,连忙吩咐李全福,再让小厨房的煮一碗来。
不多时,荷香便捧着红木托盘,低着头走了进来。
醒酒汤都没喝,那要是等她睡醒,岂不是会头疼难耐?
于是群玉迷迷糊糊的,就被人扶起来,喂了醒酒汤。
她只当自己是在做梦,墨发如云,长眉修眼的俊俏男子扶着她喂水,她小口小口用着,后来竟又说了句胡话,“你是……我新抬进府里的哪位?”
谢望无奈叹了口气,“但愿你醒了还记得这些。”
等喂过醒酒汤后,群玉又继续睡,谢望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鬓发,心中满是怅然。
倘若哪天他毫无征兆地去了,谢望并不希望她为自己守节。
群玉还这样年轻,她又是个好热闹的,身边怎能没个人相伴。
何况宁儿还那样小,没有父亲陪伴长大,总归是不够圆满。
谢望暗忖须臾,心中竟然也能释怀,无论是孟澜也好,虚相旬也罢,还是那劳什子不知从何处冒来的小山弟弟,只要她喜欢相中人家都好。
她若是只想要一位夫君,那他在临死之前便留一道遗旨,为她备好嫁妆,也给宁儿将来准备好。
又或者她如梦中那般,想效仿前朝公主,纳美男三千,也未尝不可。
总归他这辈子没法与她长相厮守,也不要她往后余生孤苦无依。
*
等群玉醒来时已经过子时了,夤夜深深,窗外孤月高悬,谢望时不时虚咳两声,又继续提笔写字。
群玉悄无声息地下床,趿着鞋从内殿绕到西间。
谢望怕不能及时看到群玉醒来,便也撑着没睡,就在后殿忙公务。
他是先看见群玉的影子,殿内灯火通明,烛光摇曳间,群玉试图从他身后出现,给谢望一个惊喜。
奈何还没等她扑过去,谢望便转头将她瞧得一清二楚。
“瞌睡虫,总算是醒了。”
“哥哥好无趣,配合我一下嘛。”群玉噘了下嘴,不满开口。
“好,那我方才就当没看见。”
说完这话,他又将身子转过去坐正。
“猜猜我是谁?!”群玉小跑过去,又蒙住他的眼睛。
谢望也乐得陪她玩,“嗯我猜猜看,这么调皮捣蛋,看来是玉儿。”
群玉故意恼怒掐了下他的耳朵,“谁调皮捣蛋了,你最调皮捣蛋!”
“好,是哥哥说错了,还请玉儿大人有大量……”
谢望竟也顺着她的话哄她,群玉轻哼一声,露出个满足又轻松的笑容来。
等他再转过身时,群玉扑入他怀中,带着些哭腔道:“哥哥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见、见不到……”
话说一半,她又觉得不吉利,连忙捂住嘴,“还好是有用的,哥哥醒了就好。”
谢望疑心自己听岔了,什么“有用的”,正当他想再问时,却见群玉把脸一转,像是在悄悄抹眼泪。
“好了,玉儿不哭了,哥哥这不是没事吗?”
她一哭谢望心都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着要将人哄好。
群玉将头埋在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乱动,蹭得他有些发痒,露出来的脖颈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她停留的太久,谢望的呼吸都有些乱了,就在他刻意隐忍,想稍稍别开脸不再看她时,群玉主动抬头捉住他的唇,狠狠在唇瓣上留下“啵”的一声。
谢望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若是往常他会用力地亲回去。
可现在他真的有资格吗?若是下一回他睡去后再也醒不来了,一个将死之人又凭什么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
稍忖须臾,谢望极其刻意的拉远些距离,又故作好奇般发问,“玉儿,你今日带回来的那身天青色外袍,是哪位郎君的?”
群玉揉了揉脑袋,好像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又听他说天青色。
“哥哥说的那身外袍,兴许是二表哥的吧,他衣裳破了几个洞,我应该是想……顺手拿回来补补?”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显然这话群玉自己也不大相信。
遑论是谢望还是孟澜,二人都清楚她不善针黹,又怎会放心将衣裳交给她缝补。
“哥哥不是怪你的意思,何况孟澜也不是旁人。”
谢望这番话说得端明大义,不见有一丝在吃醋的意思,倒是与他从前的性子全然不同。
只不过群玉也没有多问,内心估摸了下时辰,竟然发觉快要到第二日来了。
“哥哥在这坐会,我去去就来。”
群玉连忙起身出门,也不顾自己衣着单薄就要往外跑。
只是她才刚迈开腿,便被谢望拉住,“不将衣裳穿好,不许出门。”
见他面色不快,群玉也不敢反驳,乖顺地抬手,竟由他伺候着穿好了袄裙,又系上厚厚的白狐皮大氅,才肯放她出门。
群玉低头见自己穿得圆滚滚的,不由得撇了撇嘴,这下好了,等会堆雪人时怎么弯得下腰!
等她轻轻叩响了隔壁的门,李全福拢着袖子出来,“郡主来了,您准备的东西,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多谢李总管了,劳您吩咐几个人,将我要的烟花爆竹都摆好了。”
群玉也忍不住搓了搓人,心想自己还真是误会他了,没想到夜里这么冷。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只是圣上的身子还未好,郡主可千万不要让他多待。”
李全福到底是多嘱咐了一句,群玉点了点头应下了。
等群玉回到殿内时,发觉他已经换好衣裳了,心想莫不是他猜到自己要作甚?
“哥哥既然穿戴整齐了,那我们现在出门去看雪吧!”
群玉故意没说实话,目不转睛的观察他的神情。
“好,就猜到你要带我出来玩。”谢望巧妙的化解了她对自己的怀疑。
等她将人带到离紫宸殿不远的青陵台时,漆黑无边的天际中绽放朵朵璀璨烟火。
“哥哥,生辰吉乐,顺遂无虞。”
谢望心跳如鼓,险些盖过耳畔的爆竹鞭炮声,他没想到群玉会记得自己真正的生辰。
漫天的烟火犹如火树银花般倾力绽放,直至生命的尽头,坠落时好似颗颗星子遥遥飘落。
映得群玉眼睛也亮晶晶的,她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下愿望。
她知道哥哥一定会是个明君,所以河清海晏,日月长明之类的虚话暂且不用告知各位神佛了。
只求哥哥往后余生无病无灾,康乐常在。
等到烟火落幕,群玉猝不及防抬头时,见他直白炽热的目光向自己射来。
群玉心口莫名突突直跳,率先开口:“哥哥,陪你过完这个生辰,我想去江南一趟。”
有那么一瞬间,谢望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他的玉儿,终究是要离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