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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大年初一


    今年宫中不赐宴,也没有往年的大宴群臣的节目。


    大年初一赵诚大清早被,他进宫了才知道官家今日在后苑御营军中,他必须随侍左右。可以不宴请群臣,但要犒赏军中,起码要慰问基层。


    赵吉也在军中,郭奉今日操练这帮中军的小将们,也是给官家检阅的意思。


    等操练完,官家才训话,赵吉见了赵诚眼神发亮,自从那日召赵诚进宫后,他再没见赵诚,如今看到赵诚在官家身边当差,他很为他高兴。


    训话后,官家特意召赵吉上前问话。郭奉等人都知道,赵吉和官家的亲侄几乎没有区别。


    “子恒昨日怎么没回家?你祖父年纪大了,多回去陪陪他。”


    赵吉恭敬答:“昨晚回去,今早继续操练。”


    赵策:“不错,你祖父很惦记你。”


    赵诚像听见笑话一样,但是他没想到赵策会突然转头看他,他脸上表情赵策看得清清楚楚。


    赵诚都没来得及收起,立刻轻咳一声低下了头。


    果然,赵策的矛头立刻冲他来了,说:“若甫的武艺,朕也有所耳闻,今日不若来练一练,让朕见识见识。”


    赵诚真练过,和曾经一个退伍老兵练过格斗。尤其是在失恋后的那一年,来这里后也一直有练,他身材是结结实实练出来的,不是花架子。


    赵吉一点都不为他担心,还连连叫好,可见前身的武艺是有保证的。


    真是个傻小子。


    对面郭奉点了一个小将出来,两人抱拳打了声招呼,下首的人都开始欢呼喝彩,等着一绝胜负。


    官家就坐在上首,盯着赵诚,面上喜怒不显。


    赵诚见对面小伙子赤手空拳,就开始解了身上的装备,放下刀。两人赤手空拳互搏了一个来回,对面的人有些客气说:“赵舍人,得罪了。”


    赵诚:“承让。”


    双方都极为谨慎,赵诚半弓着腰,盯着对方,只要对方先扑过来他就能找到动手的角度,对方身量和他差不多高,但是比他壮的多。


    当兵的近身搏斗习惯双手拿住对方双臂,力量上占优势,就会是一招拿下。若是拿不下也能反手缚住人。当对方一个熊扑过来,他顷刻间矮下身,撑肘反摔,背上受了对方的两掌,但一个杀招将人直接甩翻在地。


    他自己也被带的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粗气直喘。


    等他起身,对方还没缓过来,他锤在对方心口,尽管他收了力道,对方还是受了伤。


    他背上肯定也是一片青,但当众表演不能停,他起身伸手,试图将人拉起来。


    对方看着他豁达一笑:“大人,我输了。在下兖州周武。”


    赵诚笑得真心:“幸会。”


    官家不发话,就有第二个人上来单挑赵诚,第二个身量更壮,他吃了些亏,但最后险胜,一连三个,有快有慢,第三个人实在太高大了,他的力气比不过,只能互相缠斗,直到被对方放倒,好半天都没起来。只觉得浑身疼痛欲裂,心里叹道,还是大意了,平日里只是一味地锻炼,应该和店里那些老卒们多交手才对。


    最后是郭奉上场,将他拽起来。他冲郭奉傻笑,郭奉夸了句;“身手多有长进,不错,改日咱们练一练。”


    他只管笑,也不拒绝。


    赵策只盯着赵诚一个人,从最开始的一招毙命,到最后的慢慢缠斗,他几乎没有什么花架子招式,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


    只有力气竭尽了,才开始和对方周旋。


    这样的人,居然会输给张尧。


    实在蹊跷。


    赵诚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亲随,御营军中的人不敢太放肆喝倒彩。加上郭奉对赵诚的欣赏是遮掩不住的,武人之间的心心相惜。


    等结束了,赵策淡淡夸了句:“若甫武艺不错,文采差了些。”


    赵诚知道他小心眼,嫌弃自己刚才看热闹了。


    擦了把汗,站在他身后立刻谨慎答:“臣知错。”


    赵策意味深长看他两眼,滑不溜手,还抓不住他的错处。


    欠收拾的小子。


    赵诚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一整日陪着在御营,到傍晚才被放回去。


    因为官家要去后苑和后妃们共度良宵了。


    大年初一过得实在辛苦,等他准备走了,宗瑞居然追出来给他送了一盒跌打损伤的药,说:“赵大人今日定然负了伤,官家挂念,特意让老奴来给您送药。”


    赵诚双手接过:“劳官家惦念。”


    宗瑞见他态度不像是感激,就劝说;“官家其实很欣赏你的性格,官家说了,你今日回去多休息。”


    赵诚长了教训,不敢再说话,只一味奉承。


    等晚上回家,杜从宜已经从正院回来了,今日她没在正院用饭。


    见了他就说:“祖母一直问你,担心你没吃饭。大家都在,就你大年初一还要当差。明日我自己回去,你要是有需要拜访的亲戚,把名单给我,我替你去送礼。开春前尽可能安排好,我就能出门了。”


    赵诚疼的龇牙咧嘴,杜从宜说完才问;“怎么了?”


    赵诚默不作声摇摇头,两人聊了一晚上府里的八卦。


    一直等晚睡的时候,他才说:“给我上个药。”


    杜从宜还没当回事,等衣服一脱,身上淤青泛出来,后背上青了一大片。


    杜从宜皱眉问;“谁打的?”


    上班就上班吧,怎么还挨打?


    赵诚苦笑:“和人练手碰的,不碍事。”


    她冷笑:”练手?你闲的?大年初一和人练手?让人打成这样?”


    他趴在床上:“那怎么办?官家就在那儿盯着,让我上去车轮战,不打不成。”


    杜从宜气炸了:“他有病啊,好端端的干嘛这么折辱你?你惹他了?”


    虽然她嫌弃赵诚,家里教训他,但是没得让外人这么欺负。


    简直不把人当人,哪有把人当乐子的。比武又不是开玩笑,都是杀才,一个不慎会被当场打死的。


    赵诚听的畅快地笑,只有这姑娘骂人,才能这么直气壮,听着特别解气。


    可不是有病嘛。


    “笑什么?你看都青成什么样子了,肩上都肿了。”,话语里其实有心疼,毕竟是自己的伴侣。


    赵诚:“我休息几天,明天陪你回娘家。”


    杜从宜嫌弃:“不用去了,你在家休息吧。”


    赵诚:“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杜从宜硬是给他冷敷、热敷、按摩,折腾了大半夜。


    大年初二所有人都回娘家。


    大清早小辈们去正院和长辈们行礼,带着各自的媳妇回娘家去了。


    赵诚带着杜从宜,路过街上的铺子,赵诚夸了句:“你这个生意做的真不错。书画生意不做了吗?”


    杜从宜见他神采奕奕的,故意气人:“我很久没见连颂,你不会给他找麻烦了吧?”


    赵诚听的好笑:“他?我估计他那些不干净的生意,惹上麻烦了。我犯不上寻他的麻烦。”


    杜从宜也知道,连颂那种法外狂徒,走的路子不对,注定会出事的。赵诚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赵诚好想也没把谁放在眼里,没听他说过羡慕任何人的话,他好像一直都活得特别明白,内核永远稳定,不急不躁,谁也不能让他变得暴躁。


    才二十岁的年纪,就这么老成,等将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人精。


    杜从宜叹气:“不论什么时候,生意人都不好做。”


    赵诚:“这种话不能乱说。”


    杜从宜:“也是,我如今成了你这样炙手可热的官家近臣的家眷,身份不一样了,是吧?”


    嘿,这话只能是骂人了。


    哪知道赵诚慢悠悠说:“君子生小国,非君子之过。小国生君子,非小国之功。”


    杜从宜猛然扭头看他。


    赵诚好笑问:“怎么?我看起来就不像是读过几本书的人?”


    杜从宜:“我以为你看不起这种死守道的人。”


    赵诚摇头:“不,我其实特别尊重品行正直的人,你见我对大哥,是不是有求必应?”


    还真是。


    两人还闹着,来复:“到了。”


    赵诚呲着牙下了马车,扶着杜从宜下车,两人来的挺早的,但其他人显然是更早。


    杜大、杜二、杜三都已经回来了,冯氏见她回来很开心,毕竟她这门亲事,把杜家带到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高度。双方也算是相辅相成了。


    赵诚对杜良镛十分尊敬,说话都很恭维,毕竟是便宜老丈人。


    四个个女婿,依旧是三女婿没来,今日又是三个女婿登门,都亭侯府是看不上杜家门第。


    杜从宜一进门,大肚子的杜大就说:“哟,咱们家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家雀回来了?”


    杜从宜见她大肚子还能这么尖酸,可见身体挺好。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以说我命好,但其他的不能乱说。”


    杜二立刻就说:“就是,四妹将来必定是诰命夫人,三妹也要努力了。”


    杜三看着比之前胖了些,但面色有些寡淡,看着不像是开怀的样子。


    杜从宜:“今日天冷,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自己挑选吧。”


    杜二向来能说会道,立刻说;“是吗?我们的礼物给你留着了,那母亲先挑。”


    杜从宜:“母亲的礼物是另备好的,你们三个自己挑。”


    惠安打开箱子,杜大第一眼就看上那两盒绒花了,她上次没赶上,杜从宜也没有特意送她。


    老二戴的花实在好看,她先下手拿走了绒花,挑了料子,珍珠首饰。一点不手软,挑的都是好东西。


    杜二让杜三先挑,杜三只拿了剩下的两支绒花,她本来不想要的,但是婆母几次提醒她,多去端王府走动。


    她不想去,又不敢不答应。


    实在想不明白,杜从宜明明不识大体,在她们府里闹了一场,婆母身边的刘嬷嬷最后被撵出去了,可是刘嬷嬷的儿女都在府里,一个是厨房的婆子,一个是管车马的,她在府里吃了很多暗亏,老四闹的事,她吃了苦头。


    她恨死了,可偏偏婆母像是很喜欢杜从宜,她又不敢违背婆母的意思。只能面上看着不情不愿的。


    第082章 杜三糊涂是真


    冯氏等着她们姐妹几个聊完,结果杜二看着剩下的首饰,问:“真不要?这上好的珍珠。”


    杜三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稀罕,好像都亭侯府没有似的,我巴巴讨要回去,没得让人笑话。”


    杜二听了都挂不住脸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以前也发现她脑子傻缺成这样啊。


    冯氏以为的姐妹几个很久没见,亲亲热热聊一会儿,结果转眼就这样了,立刻对杜三说:“时候不早,你小娘一大早就在等你了,快回去看看。”


    杜从珍本就惦记自己小娘,听冯氏放话了,起身告了声谢,立刻就走了。


    她一走杜从蕊就说:“她这又是怎么了?缺心眼吗?难不成都亭侯府里还真把她当夫人看了?”


    冯氏皱眉:“你胡说什么。”


    冯氏只是呵斥了一句,但没有开口教训杜从蕊。也知道杜从珍这副样子让人生气。


    杜从宜也明白了,杜三这种进了高门,瞧不上杜家的做派,让冯氏的态度都冷了。


    杜大挺着肚子说风凉话:“让你们两个显摆,人家不高兴了吧。”


    杜二嘿嘿笑,也不生气。


    杜从宜:“大姐喜欢就好,三姐不喜欢想必是有更好的。没关系,咱们自己戴着玩。”


    杜大立刻说:“四妹这张巧嘴,别说端王府,任何地方都能活的好好的。”


    她可能是冯氏的第一个孩子,冯氏教会她很多,得到的宠爱也最多。所以她骨子里其实很骄傲,即便丈夫是个吏员,当初杜家不如人家得势,但是她很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本事,很爱惜自己,一点都不吃亏。


    杜从蕊见大姐说话一如既往不讨喜,就说:“我听说,三妹夫的两个妾室都有了身孕,三妹如今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要照顾两个孕妇,丈夫走路不方便,也没个前程,她可不是要巴结婆母,都亭侯夫人也不是和气的,她也不容易。虽然她要强,用错了地方,但不容易。”


    冯氏听的皱眉:“你听谁说的?”


    杜二:“我家的大姑娘回娘家说起的,说她在府里时时刻刻巴结着婆母,他们家老三不大敬重她。”


    杜二可能觉得自己当初牵线搭桥,攀上都亭侯府。杜三如今过成这个样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毕竟是姐妹。


    杜大冷笑:“当初贪图富贵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今日的下场?自己的苦果自己尝,人家张家郎君去年高中,生的一表人材,张伯父升任京府衙门主事,张家父子将来有大前程,她也就是看小四定了端王府,羡慕嫉妒,才削尖了脑袋去讨好那个马氏,齐大非偶就是这个下场。”


    杜从宜一回头,窗外梁小娘领着杜从珍又回来了,就站在门外听着杜从薇高谈阔论。


    冯氏身边的张嬷嬷已经看见了,慌里慌张立刻给杜大使眼色,还一边笑着说:“话说回来,也是自家姐妹才这么上赶着操心,咱们家三姑娘如今也是都亭侯府的夫人,总归是不一样的。谁不夸一声体面。哟,梁小娘来了,快进来,姑娘们正说起三姑娘呢。”


    杜从宜回头见梁小娘和杜三都红着眼睛,杜三低着头跟在梁小娘身后。


    梁小娘是个本分老实性格,丝毫不计较杜大说的,进来就诉苦:“见过夫人,大姐说的也不是没道,三姐回来和我说,姑爷房里两个妾都有了身孕,问我讨一张保胎的方子。实在是糊涂,我左思右想,这件事没这个道,都亭侯府未免欺人太甚了。三姐没本事,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不要紧,可那也是都亭侯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去的,她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梁小娘说着就开始哭,她是真的心疼女儿。


    冯氏皱眉问杜三:“你婆母是什么意思?那两个是通房丫头,还是已经是妾室了?”


    杜从珍红着眼睛,低头不说话。


    梁小娘急的伸手捶了一巴掌带着哭腔说:“都是一家至亲骨肉,难道还能害你不成?你倒是说呀,好歹让你的姐妹们给你想想办法!”


    杜从珍:“夫君喜欢,都已经抬了妾室,一个是夫人房里的,一个是他原本身边的大丫鬟。”


    梁小娘一抬头见杜从宜看她,张嘴就说:“四丫头,你是端王府的伯爵娘子,上次都亭侯夫人就给你赔礼道歉,你三姐姐糊涂,你别和她计较,你帮帮你三姐姐吧,要不然她这辈子可怎么过啊……”


    听的杜从宜十分无奈。


    她无奈说:“梁小娘,上次事出有因,是都亭侯府错在先,先辱骂我和二姐的,和现在不一样,我平白无故上门去没有道,何况我是个小辈。以权势压人,咱们有也成了没了。这事只能父亲母亲出面,咱们杜家门风清正,杜家的女儿不能受这个折辱,马氏当时是满意三姐姐的,都亭侯府既然明媒正娶,就不能折辱三姐姐。”


    冯氏叹气:“我改日去府里坐一坐吧。”


    梁小娘已经明白了,感激看着冯氏,偏偏杜从珍这个糊涂蛋多嘴了一句:“不过是两个妾,何苦这么兴师动众闹事?”


    其他的人听的都僵住了,只有梁小娘哭着伸手捶打她:“你失心疯了不成?你瞧瞧说的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人家,成婚大半年都没有圆房,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那府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疯魔了?”


    杜从珍也被亲妈揍得开始哭,母女两一起抱头哭,听的人头大。


    杜从宜倒是没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毕竟不喜欢不接触,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要是不喜欢还生了孩子,这个世道的女人那才是完了。


    但其他几位女士不能接受都惊呆了。


    冯氏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杜大歪嘴开始骂:“他们都亭侯府真是眼睛长在天上去了?还看不上咱们杜家?自己的跛脚儿子,要前程没前程,要长相,倒是出门走走让人看看啊,什么礼义廉耻都没有,一点礼数不懂。端王府的王孙,伯爵府的长孙,不照样在爹爹面前执晚辈礼,偏偏他一个废物还拿乔,真以为自己是龙子凤孙?”


    杜从珍有些难堪,呐呐张嘴,因为自小怕大姐姐,也不知道说什么。


    杜二皱眉说:“我只是听姑姐说了句,婆母非常喜爱老三,大约是宠坏了吧。”


    杜从珍十分羞耻,刚才在门外,杜大说的张家郎君前程似锦,张家夫人曾经是喜欢她的,只是她没和冯氏说实话,因为她当时看不上张家,心里隐隐觉得二姐能进伯爵府,她心里有了期待,不敢说出口的期待,结果偏偏等来了四妹一跃攀上了端王府的亲事,她更不能忍受了。


    曾经以为的苦果也是果。


    但没想到都亭侯府的日子,会这么难……


    如今更没脸,她过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命。但总不能过的不好,还要人尽皆知,让别人看尽笑话。


    婆母有句话说的不错,脸面最重要。


    几个女人听的无奈又生气,冯氏还是仔细询问了杜从珍出嫁后的生活。


    而杜良镛对三女婿成婚至今都没有登门,其实也有一些微词,毕竟他是个文人,好面子,有些虚荣,但本身是没有大问题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得到尊重。


    大女婿周绪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见了谁都笑呵呵的。这会儿和两妹婿坐在一起,也只是笑着问;“听说你现在到了官家身边当差,可喜可贺呀。”


    赵诚开玩笑:“我倒是羡慕大姐夫的差事清闲自在。”


    罗本中立刻说:“你这是说笑了,官家亲侍,那是何等的荣宠。”


    赵诚也不好解释,只好笑笑。


    杜良镛:“你们三妹婿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至今闭门不出,也没个前程。”


    赵诚没接话,罗本中也没提,那是他隔了一层的表弟,他太清楚都亭侯府的事情了,根本不想沾上。


    只有周绪说:“堂堂侯府,到底是失礼。”


    赵诚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姐夫除了老好人,藏不住话,其他的真的没得说。


    挺讲道的。


    几个人聊诗词,聊书法,聊书画,聊了很多。


    杜良镛感慨了一句:“宜姐的书画就是从张小娘那里学来的,张小娘写的一笔好字,有北派李相公的手笔。”


    赵诚听了一耳朵,把话记住了,没出声。


    午饭后,端王府来信,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冯氏几个女眷还没想出什么办法来,赵诚就带着杜从宜提前告辞匆匆走了。


    众人送他两出门,杜从蕊感慨了一声:“四妹夫不可同日而语了。前两年汴京城还笑话,端王府的王孙和张相公的孙子起冲突,没人把他当回事,这才多久,张相公被罢相,张家没落,四妹夫扶摇直上,成了最年轻的官家近臣,可见人的命运是不同的。”


    她原本是同意放外任的,结果因为东宫突然殁了,耽搁了时间,腊月年底,突然听到赵诚升职,直接成了官家近臣。


    她又改主意,不肯出京了。谁说她的命就一直苦,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今日罗本中说话对赵诚也是多有奉承,赵诚见他只字不提外任,就知道他不想去,也没提起。


    冯氏还是劝说:“外放是个好机会,你不该放弃。”*7.7.z.l


    杜从蕊撒娇:“哎呀,我舍不得母亲和爹爹嘛。”


    杜大立刻说:“你舍不得汴京城的权势繁华,你觉得四妹和四妹夫发达了,你能借力了。你也是想瞎了心,你见四妹今天说什么了吗?她可什么都没说,人家和你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你别光想好事。”


    杜二扶着她胳膊,赖在她肩上嘟囔:“哎呀,就你明聪,我知道,只有咱们两是最亲的姐妹。”


    杜大冷哼一声,嘴巴毒归毒,但还是笑起来,妹妹当是亲的好。


    第083章 这个年


    等两人回家的路丧,杜从宜在马车上才问:“家里来谁了?怎么会这么急?”


    “没说。”


    他怀疑宫中召他,脾气是很好,也不急躁。最重要是还不好奇,就晃晃悠悠回家,一点不打听。


    杜从宜还在念叨:“我原本还想明日去拜访汪相公。”


    赵诚:“诚甫到时候会打招呼的,你和他一起去。”


    “你不去吗?”,她有点好奇问。


    赵诚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师门里的事情,自己探讨。我又没什么学问,去了也不懂,总不能和他聊公务吧。”


    他就是单纯不想和朝中相公们走的近。


    他有点摸清赵策的这个人的脾性了。他本就对自己不满意,要是他再左右逢源,呼朋唤友,尤其是和朝中的相公们走得近了,搞不好真的要去殿外跪着了。


    赵策这种上司,其实好伺候也不好伺候。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喜好好,就什么都好说,但要是想法太多了,就不一定了。


    杜从宜还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去拜访,她在这方面确实依赖赵诚,在这里的朋友并不多,而且这个老师是赵诚为她找的。


    “那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


    赵诚笑起来。


    “你真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前日还见你老师了,没有什么需要转达的。我送重礼让你拜在他门下,只是为了让你跟他学画,因为他的人品出名的好,诚甫能拜在他门下,纯属机缘巧合。你只需要学就好了,其他的跟你没关系。初春出门,你可以问问他需要注意什么,他可能会和你讲一整天他当年的经历,听他这样的人讲经历,对你有好处。”


    杜从宜觉得他不像是二十岁的人,毫无朝气,像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非常内秀,尽管是说教,都显得很有素质。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等她再细细打量他这个人,就觉得哪哪都怪怪的。


    他身上真的有很多疑点,越想越多。


    赵诚见她盯着自己,就逗她:“娘子是不是觉得,我甚得你心?娘子也是,甚得我心。”


    杜从宜:“……”


    行吧,都是错觉,刚才想多了。


    今天来府里的是端王府里的女客,赵诚的小姑姑,老夫人的小女儿回娘家了。


    还有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叫赵诚回来,是老夫人的哥哥,那位周大人想见见他。


    可见老夫人的娘家人多关心她,大年初二,哥哥特意登门来看她了。


    赵诚带着杜从宜去正院,路上就见女婢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动,遇到赵诚就笑嘻嘻行礼,杜从宜看着他和她们开玩笑,觉得他真的是个很爱生活的男人。


    就是那种富贵人家里的小公子,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


    等进了院子里,就听见三姑姑的声音,老夫人的三个女儿,只有三女儿在京中,这会儿在老夫人屋子里笑着说:“舅舅当年走的时候,母亲哭的不成样子,舅母可是哄了又哄。如今舅舅回来了,母亲又哭。”


    赵诚拾阶而上,站在门口问:“可是小姑姑来了?”


    杜从宜跟在他身后,听的好笑。他很懂这种交际的小技巧,进门前先出声,生怕彼此尴尬。


    邬嬷嬷已经揭起帘子,迎他两进去,那位周老大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和老夫人分坐两侧,中间的矮几上放着茶具,赵敬坐在下首陪着,今日赵宗荣不在家。


    周崇乍一看赵诚,打量了片刻,赞了声:“小五都这么大了。”


    赵诚对这位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毕竟隔得远了,原身的祖母是赵士义的妾,而且早亡。


    轮到他这一辈,和周大人其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但是亲戚这种关系,是正统,必须要认的。


    “见过舅公。”


    杜从宜跟在身侧跟着说:“见过舅公。”


    夫妻两个都静静地,也不张扬,和人说话也不显得太过热络,都不是爱说话的。


    赵婉仪笑着说:“咱们家的俊五郎回来了,之前和安惠公主说起,她们都知道咱们家的俊五郎被官家点在身边做祗候了。可见他俊美的名声在外。”


    杜从宜听着这话都觉得怪怪的,什么叫他长得好看,被官家收拢在身边?


    怎么有种,我头顶绿云的感觉。


    赵敬见赵诚看他,就立刻解释:“舅公听说你现在在官家身边当值,所以想见见你。”


    赵诚十分谦卑:“我腊月二十几才突然被召进宫,祗候只负责侍卫,不参内政。这职位本就是这次临时启用。”


    周崇年过六旬,看着这个小子,也不多问,只是缓缓说:“家中后辈子弟有出息,是好事。你父亲当年学问渊博,性情刚直,有你父亲的影子。既然官家钦点,就好好当差。”


    赵诚在很多人的描述中,对赵宗直这个人的了解就是他名声极好,王府庶子,但读书极为刻苦,待人接物讲究礼法,人品正直,其他再毫无赘言。


    其实他是信的,赵敬身上其实就有赵宗直的影子。


    赵敬这个人就很难得,不管他成就如何,就是很诚实,人品正直,有种笨拙的认真,对弟弟妹妹们向来关照,并无喜恶之分。


    所以赵诚其实很喜欢赵敬这个人。


    老夫人笑说:“他们两个,说起来都不如老三勤奋吃苦。老三小时候读书,冬夏不歇,手生了冻疮都不休息。那年还不准宗室子弟参考,他写了折子敬献给先帝,是先帝喜欢他的文采,破例允他参加……”


    老夫人如今说起那个庶子,依旧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有感情的。


    周崇感慨:“我离开汴京城已经十几年了,这些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


    老夫人笑说:“今晚一起吃顿饭,我还想着等初六的时候带他们回家去。”


    周崇笑说:“家里都好,你一个人不容易。”


    他只字没有提起妹夫赵士义,赵诚立刻就明白,老喷子其实是怕大舅哥的,周崇话里的意思,就是老夫人一个人养育孩子,根本不把老喷子放在眼里。


    杜从宜坐在一边,也不见陈氏,静静坐了会儿,邬嬷嬷才悄声问:“不知道你们院子里的厨娘方便吗?”


    她立刻说:“方便的,我回去吩咐一声,要是需要什么菜,我让她们准备好。”


    她好不容易找到脱身的机会,巴不得赶紧走。


    老夫人这边的厨房里人不多,只是擅长的菜都是老夫人的口味,今晚的大宴,需要一些不一样的菜。


    舅老爷是从蜀地回来,能做这种口味的,只有杜从宜院子里的厨娘。


    杜从宜巴不得回家,起身带着来安,和邬嬷嬷嘱咐了几句,回来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回去了,等人走后舅老爷问:“听说,小五媳妇是汪伯言的学生?”


    赵诚挑眉,这位舅公的消息够灵通的。


    “是,她书画方面颇有天赋,汪伯言山水画自成一派,所以她在跟着汪伯言学山水画。”


    周崇:“汪伯言是真才子,能跟着他学,就说明不错。”


    府里的人都知道杜从宜的画很不错,但她拜师的事,府里人真不知道。


    赵敬还感慨:“怪不得,五弟妹的书画方面造诣很不错。”


    周崇却说:“我听闻,官家手里有一副《江山图》官家十分喜爱,听说是汪伯言的学生画的。”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着赵诚。他试探的意思很明显,其实他就是想问,赵诚是不是因为走了朝中汪相公的路子,才得来的宫中的差事。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不足以相信,赵诚能让官家单独点名到身边听从差遣。


    赵策并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很难让人琢磨。


    赵诚坦然一笑,仿佛一点不介意被问起这个,细细解释:“这事说来也巧,我有个好友卷入麻烦中,我求到大宗正那里,将画送给了大宗正。后来她才去拜师的,至于您说的官家喜爱,我确实不知道。”


    他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谁也摸不准。


    老夫人都听的诧异,并不知道赵诚居然做成了这么多事。赵琬仪都是静静听着。


    赵敬更是惊愕,因为那副《江山图》他见过。就收藏在官家的藏书阁,校对书册的博士拿出来给大家观赏过。


    昂贵的颜料,色泽,和层峦叠嶂的万里山河。


    恢宏大气,尺寸又宽,完全看不出来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他完全没想到这是杜从宜画的。


    周崇仿佛只是闲聊几句,见赵诚解释了,也没有追问。大概是不相信。只是笑着说:“很好,各有千秋,才能平风秋色。”


    赵诚只是感慨,周崇这样的老臣,耳目厉害,远在巴蜀,但对汴京城的事情一清二楚。


    朝中的相公们都不简单啊。


    老夫人却说;“我只知道她擅长描画样子,没想到她的画得了官家赏识。”


    赵诚解释:“她自小学习,胜在天赋好,只是自己有些不得其法,所以在研习各种流派的画法,汪相公的夫人一手工笔了得,也是声名远播,都是她该学习的前辈。”


    说起杜从宜,他不自觉就会有很多话。


    赵敬也发现了,他对弟妹十分宠爱。


    赵诚说完,赵宗荣和邹氏也匆匆回来了,看起来也是被临时叫回来的。


    赵诚起身,赵宗荣和周崇感情很好,那是亲舅舅,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话语中都是亲密,邹氏则是站在老夫人身边。


    赵诚对赵宗荣倒是观感一般,但真的觉得邹氏是非常敬业的女性,如果能给她一个机会,她应该会做的比端王府里的男人都要好。


    第084章 武将


    周崇外貌看起来,和他说话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就是个非常随和的老头,有点偏胖,笑起来憨憨厚厚的,这会儿和赵宗荣说话,笑的像个弥勒佛。


    但赵诚知道,他绝没有看起来那么憨厚,这老头不像是好人哩。


    赵宗荣和舅舅看起来比和老喷子亲近多了,两人聊起巴蜀的事情,剩下的人静静听着,没等到晚饭时候,门外的女婢说,三房的人来叫他。


    赵诚一个人起身出门,见来复站在门口,他好奇问;“怎么了?”


    来复匆匆几步上前:“宫中有召。”


    赵诚听了回头看了眼正屋,这叫什么事。


    他回头打了声招呼,也没说宫中,只说是来了朋友,出去看看。


    等回了院子,来的还是宗瑞。


    赵诚就纳闷了,宗瑞是内侍省的大押班,相当于大内第一总管太监了,怎么腿这么勤,这种跑腿的活儿都揽了?


    宗瑞见他皱眉,无奈苦笑:“小赵大人,您别皱眉了,官家在等着了。也是官家特意吩咐老奴来接您。”


    赵诚干干地一笑:“您客气了。”


    赵诚也不敢耽搁,跟着他匆匆进宫,一边走一边问:“这是出什么事了?不是说,让我年初七后当值嘛?”


    宗瑞:“官家今日,一整日水米没进,昨夜来的消息,辽金骑兵联合南下,大名府危矣,河间真定两府失守,这是腊月二十七的折子,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赵诚脸色大变,再不敢耽搁跟着宗瑞匆匆进宫,今日宫中气氛完全不同,丝毫没有新年的气氛。而且他总觉得宫中的人少了很多,内侍更是看不见。


    等进了殿,就见赵策一身酒红色的棉布衣站在窗口,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也没回头,只是问:“今日消息到了?”


    赵诚一回头,嘿,宗瑞居然溜走了。


    等他再回头,就见赵策盯着他。


    他躬身也不敢乱接话,骑虎难下。


    赵策今日一反之前对他的趾高气昂,反而笑着问:“朕食言在先,昨日让你回去养伤,今天就召你回来了。”


    赵诚立刻说:“臣不敢。”


    赵策问:“你说北方能收回来,可如今,他们越过了滹沱河,继续南下,大名府就在眼前,整个河北都守不住,怎么办?”


    赵诚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新兵,又不懂兵。悍将在外,靠的是他们。说实话,朝中的相公们如果能闭嘴,或许会多很多战机。


    赵诚不说话,赵策也不在意。


    转而问:“赵诚,朝中相公们不想打,在外的边将想打,你呢?你觉得该不该打?”


    赵诚四平八稳答:“官家想战,就能战。官家若是不想战,那就不能战,臣只听官家的号令。”


    赵策静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对。”


    “这河北路,朕一寸都不会让,不光朕不会让,朕的子子孙孙都不准退半寸!”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赵诚其实解他,这个决定不好下。一旦开战,就是血肉绞肉机,也是财政的无底洞,前线、后勤这盘棋太难下了。


    赵诚心里叹息自己真是个吃苦的命,怎么就不能遇上一个太平盛世,做一个富贵子弟,一辈子平平静静到老呢?


    但表忠心还是要表的:“臣誓死追随官家。”


    赵策:“你觉得朕该信在外武将吗?”


    赵诚相信,他心知肚明,而且清清楚楚朝中的这些人该怎么用,谁最先锋大元帅,谁是帅臣,谁是败将。


    可偏偏他还要问自己。


    其实也是希望有人给他一些肯定吧。


    赵诚肃然:“在乱世,只要能杀敌,能誓死守卫城池百姓的武将,都有或大或小的陋习,被人诟病,但只要大节不亏,敢战,敢守,就算战死沙场,也是可入史册的帅将,供后人瞻仰。”


    他的态度明确,用的时候好好用,武将大都有些贪财好色的毛病,见过血、见过杀戮,止不住的,有今日没明日的人,你指望他做道德标兵,不现实。


    像岳鹏举那样的异类,少之又少。


    做领导,能约束住手里的人,第一能让人忠心,第二,能让手底下的人收敛,知道规矩。这就很难得了。


    很多人说,武将们追随打江山的人,最后结局大不过,金杯同饮,白刃不饶。


    又或者狡兔死,走狗烹。


    其实未必全是这样。


    当年都是一呼百应,结为兄弟,开始追逐一场豪赌,即便不敢想天下基业,也是想着能建功立业,成就不世之功。当时忙着奔赴一场又一场的血战。随着胜利越来越多,得到的权势、财富、地位越来越多。自然有的人杀不动了,有的人不甘心止步于此,有的人中途坏了规矩,有的人不听号令,有的人躺在功劳簿上,有的人有了私心,也有的人失了忠心……


    只是当时忙着平息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争夺一座又一座的城池,顾不上计较罢了。


    待天下太平了,兄弟们论功行赏后,从此没有兄弟,只剩君臣了。


    臣子的很多错,能容忍吗?


    是可以容忍的,毕竟当年歃血为盟,当初打江山的时候,都是死生兄弟。


    但是君臣和权力面前没有兄弟,只有规矩。


    机会有一,没有二。


    怕的就是兄弟们不甘心,都是杀才,都不怕死。


    从开始,没有讲好规矩,最后,谁也说不清对错。


    君臣之间无外乎,彼此心知肚明。


    赵策没想到赵诚把话点的这么明白。


    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等大宗正进来,他才回过神,扭头和赵诚说;“去召御营统帅郭奉进来。”


    赵诚也不介意他支开自己,他巴不得离这种事情远远的,听的多了,麻烦更多。


    赵策见了赵德明,第一句话就说:“皇叔啊,你比我会挑人。”


    赵诚的聪明,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比赵吉成熟太多了。


    赵德明不知道他和赵诚说什么了,只好说:“不论是谁挑的,都是官家的臣子。”


    赵策笑着摇头:“皇叔也学会哄我了。”


    他摇摆不定的时候,需要有人坚定站在他这一侧的时候,赵诚提醒他了。


    文臣有文臣的用途,武将有武将的用法。


    武将都是些浑身毛病的杀才,向来被文臣弹劾压制,他们自己也知道。


    可赵诚给了他们解释,大战在前,只要能打仗,能护着百姓,能不怕死,就算私德有亏,也要给他们正名,是帅臣。


    朕,要做好这个掌握平衡的人。


    文武向来不两立,从先帝开始扶持武将,他们父子二人向来被文臣诟病,说是丢了祖宗家法。


    可他不甘心啊,父皇死在北面,当时殉国的那些热血良臣,那么多人。


    父皇到死都不甘心。


    “青州的翟坚,大名府的吕顺,陕州的吴阶,全权负责前线战事,朕与他们便宜行事的权力,韩彦北上,估计还未到达,让他留在大名府,给吕顺做前锋将军吧。”


    赵德明听着他吩咐,有些诧异他的果决。


    “官家若是定了主意,那就拟旨,让前后各军开始布军。”


    郭奉到的时候,章奎等两府文官相公们都到了。


    郭奉是中军统帅,赵策自小熟悉的人,见了郭奉,赵策就问:“中军出一个压阵的人,你觉得谁去合适?”


    郭奉两手一扣,不假思索就说:“臣……”


    赵策甚至瞟了眼赵诚,直接说:“你不能去,中军出一个小将,宣抚使安抚地方,相公们议一议吧。”


    汪伯言低头不语,不知是猜到官家有合适的人了,还是因为别的。


    林副相自从知道汪伯言被召回,就知道自己升任东府相公无望了,升职无望,心态转变很大。


    张文饶先说:“目前军情还不明朗,待明朗了,河北、河东的战况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至于后勤补给,先就近供给。”


    赵策:“朕也等着消息,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提前做好。不要太乐观,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辽金共同南下,前军挡不住的。”


    赵诚入宫当值时间太短,其实他本应该领一队人马,归属于中军帐下。


    但他现在是光杆司令一个,而且还单独听赵官家的调遣,真真成了赵策的奴才。


    赵策如今也不提给他任何人马,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尴尬当着差事。


    诧异的是,相公们也不提,大宗正也不提醒。


    赵诚心里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别是,赵策盯上他了吧?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赵士义这一脉的血脉和赵策离得有些远了,而且赵士义本就是过继的……


    他一个人站在人群后面,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赵策问:“赵若甫,你觉得呢?”


    嗯?


    赵诚茫然抬头,见所有人看着他,真是大大的不妙,更不敢胡乱答应,就那么懵懂看着。


    心里苦叹自己的运气,真是惨,只要走神,就会盯上。


    赵策见他果然又走神,都有怒气了,这小子,记吃不记打!


    赵策怒目盯着他,五十几岁的帝王,盯着二十岁的小年轻。


    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一刻尴尬到了极点,尤其是赵策恨不得走过来削他。


    赵诚嘟囔:“臣不知。”


    赵策:“问你去大名府传旨,你去不去?”


    赵诚缓缓答:“去。”


    刚才要是不去还行,这会儿不得不去了。


    赵德明见赵策盯着赵诚,隐隐露出笑意,只是绷着脸目色不善瞪着赵诚,而赵诚臊眉搭眼站在下首听着训斥。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赵诚,他也没想到,官家会这么快喜欢赵诚的聪明。


    第085章 相公们


    林副相反而立刻说;“臣劝官家务必深思熟虑,眼下冬日已经过去了,一旦开打,不能速战速决,势必会影响春耕。北方起乱,黄河以北都会受到牵连,去年东南已经不堪重负,如果今年春季北方再乱,只会越发艰难。”


    赵策听着不动声色,反而张文饶解释:“这几年的积粮北方的粮是够用的。战场控制在德州以北,钱粮是可以的。”


    林副相立刻说:“张相公这是纯属侥幸心,一旦开战,怎么能料到前方的状况?”


    赵诚听的叹息,林汝为的和其父亲,还是太嫩了。


    或者说太心急了。心态一着急,就容易说错话,办错事。


    果然,汪伯言一转头就说:“德州黄河北流沿线,若是挡不住辽金南下,那就没有止步一说。沿路南下一马平川,直逼黄河北岸,到时候别说东南百姓了,汴京城能不能守住,都是未知数。”


    朝廷都要亡了,你的东南比朝廷都重要吗?你想干什么?


    其心可诛。


    林副相立刻知道自己犯了致命错误,可能也是反应过来了,立刻说:“官家,请务必三思。”


    赵策依旧静静站着,听着他们吵闹,并不阻止。


    朝中文武成千上万,争嚷不休。


    也就赵诚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他听着顺耳一些。


    赵宋,就要有赵宋的骨气!而不是窝窝囊囊一退再退!


    只有赵诚心里默念,这个年真过的不太平,才大年初二,他就被一杆子打发到北面战场上去。


    夜色已起,殿内的灯也亮起来,宗瑞的脸悠悠出现在大殿内,拟旨的,讨论的,备案的都在窃窃私语,赵策一整日都在查看军报,这会儿其实已经累了。


    几位相公们开始统筹战备的后勤筹措,声音渐渐停了。


    赵策反而说:“今日就到这里,各部准备好人员调遣,等到初七,统一推举河间府、大名府等地方的宣抚使,安抚地方,做好军备的后勤。”


    相公们统一行礼告退,赵诚混在人群里也准备退了,结果赵策喊了声:“若甫留下。”


    赵诚突兀被提出来,身边相公们都出去了,只剩他一个。


    赵策瞥他一眼,见他耷拉的脸,就问他:“你觉得这一战能速战速决吗?”


    赵诚心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又不是我南下抢劫。


    我只知道北方游牧民族每每冬日南下劫掠,因为受不了南方夏日酷热。


    秋收之后,南下来抢粮食、抢钱财、抢女人……


    春天什么都没有,来了干什么?春游吗?


    “不确定,这时候南下,本就不寻常,莫非是草原发生了什么。”


    赵策也不在意他说的有没有道,又指挥他:“来,和朕下一盘。”


    赵诚只好坐在他对面,赵诚的棋艺一般,学的也不精通,都是人工智能喂出来的野路子,和传统的打法不一样。


    开局就是横冲直撞,十分凶残,赵策偏偏就被他这种野路子杀成一盘散沙。


    他本就心里有事,一心二用,等意识到的时候,赵策正阴测测盯着他。


    他赶紧赔笑:“官家见谅,臣确实不太会下棋……”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赵策悠悠说:“大宗正说,你性格鲁莽,重情谊,但胜在聪明,让朕将你带在身边调教两年。可朕怎么觉得,你和大宗正说的毫不相干?”


    赵诚立刻俯首:“官家明鉴,臣确实鲁莽愚蠢。”


    赵策冷笑:“起来,再来一盘。”


    赵诚再来的时候,就谨慎许多,开始专心致志,按照传统的路子一板一眼下,他的棋艺本就一般,输是自然的,根本打不过赵策。


    赵策赢得很轻松,却不见开心,继续和他闲聊:“你祖父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他有张闲不住的嘴。肯定是对朕多有怨言吧?”


    赵诚不说话了。没得辩解,老喷子在朝堂上就敢喷这位,更别说在家里。简直想喷就喷,无所畏惧。


    赵策笑笑:“你祖父是个活的挺明白的人,可就是太明白了,才着相了。哪有什么万世不变之治。”


    赵诚静静听着,有种错觉,赵策其实并不那么厌恶赵士义,只是见不得他那张嘴而已。


    赵策又问:“你夫人呢?最近有新作吗?那副《江山图》实在奇妙,杜家这样的小吏,居然能养出这样内心辽阔的女子,真不容易。”


    他这样说,赵诚就知道他和汪伯言求证过了,这画不是出自汪伯言的手。


    还真是聊家常,细细碎碎的。


    赵诚并没有杜从宜想的那么为她扬名立万,而是谨慎说:“她胜在天赋好,只是不长情,我托了先生的关系,让她拜在汪相公门下,也是希望她不要辜负了天赋。”


    赵策冷哼:“你倒是会打算,汪相公的山水是一绝,你也算有眼光。”


    赵诚半真半假:“我读书不好,当时父亲也不强求,只是说随我的性情来。如今想来有些后悔。”


    赵策握着棋子的手一僵,似是有些怀念,想起了赵宗直,又或者是想起了曾经的老朋友。


    两人在殿内静悄悄的,再谁也没说话。听见宗瑞进来报了声;“高娘娘来了。”


    赵诚刚起身,就见一位华贵服饰的女士进来,高皇后和官家年岁相当,但看着比官家老气一些,而且和官家的穿戴比,要隆重许多。


    进来见赵诚站在官家身侧,两人看着竟然真有几分的神似。


    她像是毫不意外一般,只是笑意不多。不多久前,她才刚刚失去她的儿子。


    而这几天,赵诚屡屡能听到宗瑞提起这位高娘娘。


    等到当面一见,又觉得这位并非是那种内宅女子,面相是有些东西,高皇后见了他就说:“都传闻,官家新提的祗候小赵官人生的十分俊美,今日见果然。”


    她甚至没有摆出皇后的威严,在赵诚面前居然谈笑。


    赵诚最怕这种女人,狠在骨子里。那种色厉内荏,脾气在脸上的女人,反而更直率一些。


    赵策面色稍霁,也顺着高皇后说:“他?也就一张皮囊可看。”


    高皇后面色微微一僵,没想到官家如此喜爱赵诚。


    她很久没有见丈夫如此言语刻薄地评价一个晚辈了。


    说明他心里是真心的亲近。


    即便是太子,父子两早都无话可说,更是两年都不见面。更别提像官家这样略微像长辈似的调侃一个小辈了。


    她心里发苦,儿子才去了这么久,官家已经彻底忘记他了,忘记曾经有过一个成年的儿子了。


    她心里有些怨恨官家无情,可又知道是太子有错在先,太子先忤逆官家,毁了父子情谊,是她没教好太子……


    高皇后已经知道,官家和朝中朝中的相公们,已经等不及后宫再生出皇子了,从先帝开始,就子嗣艰难,已经没有时间和万无一失的把握,再生出皇子,然后培养长大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大家心里都不说。


    就比如,她的儿子刚走,官家后脚就从宗室里选了这个小子,到身边服侍,这是要亲自教导的意思吗?


    她已经着人查问了,赵诚,父亲是端王府庶出,而且早亡,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寿昌侯的外孙。


    身上有一个他父亲挣来的爵位,无牵无挂的出身,要说合适,确实合适。


    只是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嗣子也是子,她总要亲自看看。


    她被选为皇后这些年,从来没有忤逆过官家的意思,这种大事,自然也不会。


    赵诚低头只好答:“臣惭愧。”


    帝后之间的涌动,他一点都不想掺合。


    高皇后依旧温温柔柔笑着说:“改日让本宫瞧瞧,什么样的女子,拴住了咱们俊俏的赵五郎。”


    赵诚听的头皮发麻,赵策见他低头不说话,料想他已经懂了皇后的意思,真真好笑。


    太聪明,反而进退不得。


    “行了,回去吧。朕吩咐你的差事,多想一想。”


    赵诚如蒙大赦,一刻都不停留。


    “是,臣万不敢疏忽。”


    说完匆匆而去。


    留下高皇后静静服侍赵策,她敢质问赵诚,敢试探赵诚,但丝毫不敢问她的丈夫。


    因为丈夫是君王,她只是臣,她不能反驳丈夫的决定,只能顺从,即便心有怨恨,也要自己忍着。


    她也深知,自己的丈夫对后宫的女人,并没有多少情义,他对自己这个发妻,已经足够敬重,他的雄心都在朝堂上,儿子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何况女人。


    赵策并不和高皇后解释赵诚为何来身边当差,也不解释前朝的任何事。


    他是一边打算培养血脉最亲近的赵吉,也期望后宫能再诞下皇子,希望自己能一统北方。他的很多不动声色的动作,不会和任何人解释的。


    所以高皇后注定会很失落,然后会不断试探,猜测,即便是这样,都未必能察觉丈夫的心思。


    而赵策并不阻止她的探测。


    君王的心思,就是这样,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让所有人各安本分,不得不做*7.7.z.l好自己的事情。


    这才是他的本意。


    赵诚一出宫,就见来复又在宫门口等候,来复见他出来不像是受刑了,就赶紧说:“大娘子担心你身上的伤,让马车在这里等您。”


    赵诚点点头上了马车就躺下了,才感喟:“直接回家吧。”


    他今日的行程真是满满当当。


    早上还在老泰山家里喝酒,中午就被召回家接受那位舅公试探又试探,晚上又被官家耳提面命。


    这和从前当牛做马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


    进宫一趟,比之前在宋门当差一个月都累。和领导打交道,就没有不累的。


    第086章 你们这些人


    等一到家,杜从宜就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大年初一回来浑身是伤,真是吓到她了。生怕赵诚在宫中惹了什么人。


    在她眼里始终是人重要,当不当官,有没有钱都是其次,人一定要平安。


    赵诚安慰她:“没事,边境有些骚乱,不是大事。”


    杜从宜就说:“舅公晚饭后走的,还特意打发人来叫你。我去了趟,说你被召进宫去了。舅公问了一些宫中的事,我一概都说不知道。看着好像不太高兴。不过最后祖父来见了他。”


    赵诚叹气:“这位舅公,不是善茬。”


    杜从宜:“他在巴蜀,那是富庶的地方,应该捞了不少钱吧?”


    赵诚被她说的逗笑了:“估计是。”


    杜从宜也笑:“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先吃饭。”


    杜从宜已经开始给年后南下做准备了。赵诚替她想的周全了,她反而不急迫,想着等三月开春再走,毕竟天气冷船上不是那么舒适。


    结果今晚赵诚突然说:“要是准备妥当,就二月出发吧。”


    杜从宜:“我还打算三月出发。为什么那么急?”


    赵诚:“二月不早了,出门走慢一些,不用急着赶路。”


    他不想让高皇后乃至汴京城的其他的贵妇女眷们盯上她。


    她这种性格,对人格的认知是人人平等。她没见识过阶级等级,对人的迫害。封建制度里面的女人,杀人毫不逊色于男人。


    她的心思太单纯了,生在富贵窝里,连风雨都没吹过,心思纯正的很。


    杜从宜盯着他,好半晌问:“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赵诚,你要是敢骗我。”


    她没说完,你要是敢骗我,我就一走了之了。


    赵诚觉得她特别好玩,她嘴厉害,其实外强中干,心软得很。


    “不骗你,我可能要去趟北方,河北路开战了。”


    杜从宜两眼大瞪,下意识问:“会打到汴京城来吗?”


    毕竟历史的轨道偏离了,按照原来的路,阿骨打的小儿子金兀术带领铁骑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搜山检海,将赵宋官家撵的如丧家之犬,躲在海上不敢回来。


    她总有种感觉,汴京城守不住,她对赵家人非常的不信任。


    赵诚听的乐不可支。


    然后安慰她:“不用怕,官家,是个有雄心的人。”


    杜从宜反驳:“这不是雄心不雄心的事情,万一输了呢?你去北方,万一遇上兵乱呢?万一遇上骑兵南下呢?万一,汴京城守不住呢?”


    她觉得这个事情很难讲。


    赵诚:“放心,武将敢战,能战,输不到哪里去。辽金人是人,汉人也是人。你只管去你的。”


    杜从宜:“那个还早,不着急。你说实话,到底打到哪里了?”


    赵诚:“没有你想的那么破败,若是真出事,京中的人早跑了。要是真守不住,我第一个送你们去东南。”


    杜从宜嘟囔:“什么破世道,文盛有什么用?还不是没骨头……”


    赵诚听着她抱怨,心里一笑,哪是一两句话讲的清的,历史不是无缘无故走入歧途的,最后错误的必然是为了弥补上一个错误。所以不能轻易否定它的必然性。


    晚饭是烤鱼,赵诚不太能吃辣,大都杜从宜吃了,她吃完饭就开始账册,看了眼最后结余。


    将结余的其中一张单子给他说:“这个钱给你,当初你花钱买的店。现在赚了钱也分你一半。”


    赵诚看了眼,哟,挺能挣的。


    “都给我?”


    杜从宜:“我知道你比我有钱,来安手里的账簿都是你给的钱,那个我不过问。这是我给你的心意。”


    毕竟为美色花钱,也讲得通。


    赵诚笑起来,把单子放在桌上,“我的账簿在来复那里,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看。我平时也没时间不过问。”


    杜从宜:“我才不好奇,你自己留着吧。我今日瞧见二嫂去找你们那位郡主千金了。”


    赵诚:“找就找吧,二哥都不管,我们更不用过问了。”


    杜从宜聊着:“怎么?那你想过问什么?”


    赵诚躺在她身边,房间里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闭着眼睛说:“我只想过问,你要不要睡觉?”


    杜从宜不知想起什么,莫名其妙开始笑。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笑的乐不可支。


    杜从宜笑够了没好气说:“起来,擦药了。”


    说是年初七后各衙门开门,其实大年初三已经都陆陆续续回去当值了,因为北面战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汴京城了。


    互相打听消息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赵诚年初三终于休息,不用进宫当值,他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就躺在杜从宜书房,看着她画油画。她画东西下笔非常果断,丝毫不犹豫,这样的性格其实都很烈。不过至今都没见过她发脾气。唯一一次生气,还眼巴巴给他认错了,听讲道的一个小孩,也不知道什么家庭能养出这么懂礼貌的小孩。


    她现在彻底不装了,开始练习各种画法,虽然对油画不熟悉,但画出来还是有基本功在。


    而且她还在尝试水彩,来复给她淘遍了汴京城的纸,还真找到吸水好的厚浆纸了。


    这会儿在给赵诚画水彩像,赵诚手里拿着书,但闭着眼,根本不看,旁边的一枝琴丝竹垂下来,正悬在他头顶。


    杜从宜画的很满意,冬日的一枝绿,和他很相配。


    赵诚在家不见人,但是架不住别人来家里见他。


    章奎午后领着人来,来了也觉得无奈,进门就和他介绍;“这是,枢密院当值的小李相公。”


    那位小李相公身后跟着的是林汝为。


    几个人乍一见,还是有几分尴尬,章奎还抱歉和杜从宜说:“师妹,打搅了。”


    杜从宜笑笑:“师兄客气。”


    几个人听的诧异无比。


    赵诚知道章奎拒绝不了,这位小李相公的父亲,就是去年冬天从东南回来的任宣抚使的李伯继。康渤案中,有他的影子,朝中十分有威望。这位小李相公算起来是章奎的前上司。


    赵诚知道章奎被这位压着,也不生气,只管说:“来,咱们去书房说。”


    亲近的朋友,他都在杜从宜的书房里招待。


    外面的客人都在他的书房里。


    那位小李相公倒是挺有礼貌:“赵大人,冒昧登门,实在失礼。只是我有求于人,也顾不得这礼数了。”


    赵诚看起来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好脾气说:“好说。”


    几个人穿过游廊,远远看到那边的赵敬和赵恒过来,赵诚喊了声:“大哥。”


    这下热闹了。


    赵敬:“五弟有客人?”


    章奎见了人,就赶紧说:“凤石兄,好久不见。”


    章奎小赵敬几岁,都是熟识的人。


    赵敬笑说:“有段时间不见你了,上次还是在五弟院子里见了你。你们日渐忙碌了。”


    章奎和赵恒也打招呼;“二哥。”


    两兄弟已经沿着游廊过来了。


    几个人遇见不免寒暄一番,赵诚给赵敬兄弟介绍了小李相公和林汝为。


    今日的林汝为十分沉默,一改去年每每聚会就高谈阔论的姿态。


    林相公最终没能上位,又不得帝心,想要左右逢源当好裱糊匠,结果两面都不落好,成了眼下这个尴尬的境地。


    林汝为见了人觉得尴尬,自然话就少了。


    赵诚只是装不知道,赵敬是认识李冈的。


    “子敬,好久不见。”


    李冈心里泛苦,今日他是登门求人,这赵若甫也是奇怪,原本听说他或朋唤友,朋友众多。


    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和赵若甫说得上话的人,赵若甫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谁也搭不上他的关系,他只好盯着章诚甫,章舍人也是官家面前露了脸的,但是他顾不上了。


    “凤石,好久不见。”


    李冈比赵敬大几岁。


    赵诚只管招待人进书房去,来复守在门口,也不准其他人打扰。


    李冈也顾不上其他,进了门就说:“不瞒各位,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赵诚:“李大人有事只管直说,若是能帮的上忙,我一定不敢推辞。”


    他说了,若是能帮的上。若帮不上,那就不必强求了。


    李冈开门见山:“东宫案,牵扯太广。张相公一脉,连同东南籍的官员,如今人人自危,范德查案只求错杀,不敢错过,如今更是查到一副经手了御史台林俊的画。这画来的十分蹊跷,冯家、张家、都有沾染。可画在官家手里,范德如同疯狗般,见人就咬,但凡让他盯上的,不死都脱层皮。张相公已经去职,在老家乡下养老,绝无二心,张家被剥夺功名的更是有数十人,冯家被发落的不下十数人,张家一门八进士,这是何等的荣耀?这么下去,朝中只会越来越乱……”


    赵诚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直接问:“李大人究竟要说什么?”


    李冈没想到赵诚这么难说话,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


    书房里陪客的,没人敢插话。


    赵诚问完就说:“依我之见,李大人刚才提及的,任何一个人,逃不过一个教唆储君的罪名,东宫是怎么去的,你比我清楚,他们不该死吗?”


    李冈张张嘴,竟然一时间忘记刚才接着要说什么了。


    赵诚继续说:“《马球图》是前朝废太子墓中的壁画,只是被以讹传讹出来的,并不存在这幅画。东宫得了这幅画,然后将此画送给官家,是想做什么?官家没有计较东宫的用意。那送画给东宫的人又想做什么?明明是假画,又事关废太子。《马球图》是谁画的?经手了哪些人?最后到东宫手中,又用了哪番说辞?李大人想说经手的人。是无辜的对吗?或者说张相公一门八进士,是美谈,不该就此一朝落地再难翻身,是吗?”


    李冈哑口无言,只好说:“赵大人,好伶俐的口齿。”


    第087章 画不是重点


    赵诚见他不死心,还振振有词,叹气问:“官家痛失爱子,朝廷失了储君。这个后果,谁来承担?是官家?还是东宫死了的内侍?还是后妃?或者是李相公说的这一干人等?”


    你们压不过官家,就在太子身上动手,教唆的年幼的太子叛逆和官家打擂台,和官家打擂台。


    要是我的话,只会绝了你们的根。


    李冈到底觉得难看,林汝为插话说:“若甫说的太绝了。”


    赵诚看了眼林汝为,其实有点为他可惜,年纪轻轻,他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我和张家的恩怨,想必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我和张尧只是私怨,我只会自己踩着他的脸,报我的仇。但张家和冯家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就因为我在官家身边当差,你们来找我没用。这请愿也好,求饶也罢,若是张家觉得屈,只管去御史台,去和范德对峙,和官家去承情。官家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会不给当年护送先帝南归的老臣这个脸面的。”


    你们趁着先帝死在北面,官家登基仓促,就此想要拿捏官家,自己心虚的事情,为何输了不敢认?何况你们诓死他唯一的儿子。


    他没剐了你们,已经是顾全大局了。


    赵敬立刻说:“子敬找五弟,确实没有用,他腊月二十七,才进宫当差。内侍不得掺合朝政,这是规矩。你们僭越了。”


    李冈自知自己白来了,可他也有非来不可的由,他母亲就出自张家,有个堂妹嫁去了冯家。地方豪族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谁能脱得开?


    他在御史台当差,向来能说会道,只是没没料到赵若甫好一张利嘴,如此难说话。让他哑口无言。


    只好改口说:“凤石见谅,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来。”


    林汝为面色也不好看。


    赵诚招呼了一声:“坐吧,喝茶。”


    李冈坐了一盏茶不到时间,就匆匆起身走了,林汝为也跟着走了。


    毕竟赵诚连一丝面子都没给他们,他们也是急了,竟然会寻到赵诚这里来。其实赵诚不知道,李冈给开出的条件,是张家在东南的五成产业。赵诚都没能让他张嘴,可见张家是真的到了危难时候。


    不排除官家借此机会,痛下杀手。


    人一走,章奎就生气说:“这是压着我,非来不可,真真是急眼了。”


    赵诚笑起来:“来就来吧,不用生气。范德还在查东宫案?”


    章奎看了眼赵敬,才小声说:“怎么可能不查。那可是官家唯一的儿子。如今大寺都快关不下了。”


    赵诚叹了声,没说话。


    赵敬皱眉:“李子敬刚才说的什么画?哪来的画?”


    自从前一天他知道官家收藏的《江山图》是杜从宜画的,就对这个很敏感。


    赵诚其实并不清楚,只是按照刚才李冈说的推测,那副画他之前听章奎提起过。


    章奎说:“就是若甫刚才说的,那些人送给东宫的,东宫把画送给了官家。只是官家当时没有和东宫计较。眼下事发,范增肯定会挖出来这画是出自谁的手。若甫怎么知道,这画是假的?”


    赵诚:“我当然是问你老师了,我又不懂画。他都说了,这画原本是传出是前朝废太子死后,摩士鸠为纪念废太子画的他生前的打马球场景。但汪先生说,废太子墓最后又被搬迁,改葬入前朝帝陵中。这幅壁画自然被人所熟知,后来成册过,是陪葬品。”


    所以不可能流出来。


    赵敬问:“所以这画现在出来,为何没人知道是假画?”


    赵诚:“那必然是……技艺超群。”


    他说完,就想起自己家里那位,仿画技艺也不简单,改日问一问她。


    章奎摇头说:“我见过那画,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我相信很多人都相信,那是前朝的画。”


    几个人说的赵敬真想一睹风采,是何等的假画,骗过了那么多人。


    赵恒听的急躁,问:“就不能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到底辨一辨,究竟是真是假?这么猜来猜去,算是什么事?”


    赵诚轻笑说:“当然不能,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太子行事不端,屡屡犯事,不论是他本意,还是那些人借由他的名头在外行事,他逃不过立身不正的名声,更别说他以下犯上,继而最后用禁药直至殒命。”


    赵诚这话就说的很不好听了,甚至是指责。


    赵敬皱眉:“若甫慎言。”


    章奎也有些尴尬,非议储君确实不合适,但赵恒有这个叛逆仔在,根本不担心这个。


    他立刻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人教唆,有人蛊惑,总要有人负责。”


    赵诚见话题越说越收不住了,就改口问:“大哥找我什么事?”


    赵敬;“我是想问你,北面的战事。”


    赵诚:“现在情况不明。只知道官家主战,相公们已经在准备了。”


    章奎:“我听同僚说,昨日林副相被驳了面子?”


    赵诚好笑:“你听谁说的?刚才林汝为可没提。”


    章奎笑起来:“你可真是……别管有没有,是不是真的?”


    赵诚大致讲了昨日的情形,章奎感慨:“他出身关西,偏偏不肯为关东百姓着想。”


    赵敬却说:“他也是为东南百姓考虑,并不是一味怯懦畏战。”


    赵恒:“那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心思了。说出口的话不算话,但做出来的事是藏不住的。他儿子这不就跟着李冈,替人跑腿了吗?”


    赵恒不恋仕途,自然说话也不好听。但是道是对的。


    几个人闲聊了一中午,傍晚章奎才走,赵敬等章奎走后,才问赵诚:“你说,我谋北方的地方官,怎么样?”


    赵诚错愕看他,这是失心疯了?逆行向战火?端王府的子孙各个都这么高尚?


    “不怎么样,家里没有人会允许你去的。”


    赵敬一听果然着急了。


    “我只是去北方,不一定就去河北路,去边镇。大名府以南,也是可以的。三叔当年可是带头去的边镇安抚地方。”


    赵诚:“我父亲是先帝驾崩在北方,才替官家北上,号召同科进士为国捐躯,今时不同往日。再者,端王府死一个赵宗直,就够了。”


    不能是满门忠烈。


    赵敬:“你这是迂腐。”


    赵诚都笑了,没想到老实正直的赵敬,这么有血性。


    “大哥,你将来的责任,真的不该去危险的地方去。汴京城里一样能为国为民。”


    北方非杀戮止不住,那些恶煞一样的武将,能杀人,也能安民。


    太正直的人,会和地方武将起龃龉的。


    赵敬这个性格,太正直,不适合去地方和那些不讲道德的人共事。


    他说完赵恒就问:“那我呢?我总能去吧?”


    赵诚没好气白他一眼:“你说呢?当然不可能。”


    等晚间兄弟两走后,杜从宜问:“大哥二哥找你什么事?”


    “都想去北方。”


    杜从宜好半天才说:“都是忠君爱国的好青年。”


    一句话惹的赵诚笑个不停。


    杜从宜时不时怀疑他这个人不寻常的地方了,他确实有很多反常的地方。


    她晚间就问:”你说,我这幅画怎么样?”


    赵诚看着她的油画人物,摇头:“不怎么样,毫无意境可言,怪里怪气。”


    气的杜从宜压着脾气,问:“你不喜欢?我准备给你画一副。”


    赵诚:“不要,我不喜欢。”


    嘿,学会诈他了?


    杜从宜也不在意,又问:“我要不要和老师请假,师母倒是挺和气,送我很多书。”


    赵诚:“应该说一声,而且越早说越好,你老师不得了,官家很喜欢他的画。你将来必定能沾你老师的光。”


    杜从宜即便不想承认,也知道能拜在汪伯言门下,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那行,我改日去登门拜访。”


    赵诚很不自觉,只要宫中无召,他初七之前坚决不进宫。


    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对朝中的事情并不热衷。


    战事起了,但没有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他那晚回来琢磨赵策的态度,并不像是战况很大的样子。因为赵策不够急,而且还在斟酌观望,可见战况到了哪里,他是清楚的。


    他猜测赵策在等,等所有人的态度,等今年秋天,等着开战。


    北方边境的困扰,先帝的死,都是他想雪耻的见证。


    第二天他终于不用早起,睡到自然醒,连杜从宜都起来了他还躺在床上,杜从宜催他:“你该起了。再不起,都赶不上午饭了。”


    她特别有意思,催人起床的由都不一样。


    他叹气:“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就是少了闺房的乐趣。”


    杜从宜瞪了眼他,不知死活,浑身伤还不老实,活该一早上起不来。


    等他收拾好见杜从宜还在等他一起吃早饭,就喜滋滋说:“辛苦娘子了。”


    脸色有几分猥琐,杜从宜都怀疑自己,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有段时间没出门了,等吃过早饭,吊儿郎当地到了宋门前,关九郎先看到他又惊喜又惊呼:“大人!”


    他笑起来:“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人了,你们新的大人来了吗?”


    第088章 康渤


    关九郎见了他异常高兴,自从赵诚被召进宫后,就再没有在宋门露面。


    关九郎咧着嘴说:“罗队长升了半职,暂且代领。”


    他听着点点头:“行吧,你和他们说一声,今日在老地方,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算我的。”


    要是平日里,这帮杀才们肯定会欢呼,尤其是吃他的,只要有便宜占就开心。


    结果官九郎:“大人未免太看不起咱们了,今日可不能让大人请客,大人这是高升,必然不能让大人再请客了。”


    他也不在意说:“你们请?你们又没钱,请了客花了钱又要四处去寻,何必麻烦,我请吧。”


    关九郎听了就恼了:“大人如此看不起咱们?请大人吃酒,也不至于穷到搜刮别人的地步。”


    赵诚逗他见他急眼了,笑说:“成,今日就让你们请客。让我也体会一次你们的孝敬,就在宋门外酒楼怎么样了?”


    关九郎:“那个酒楼早关门了。腊月二十三,就被查封了。听说是聚众闹事,掌柜的牵连进了东宫的案子。”


    赵诚点点头,没想到最后真牵连进去了?


    “最近有见康渤吗?”


    “见了,康大人如今闲着,经常在城南酒肆中逗留。”


    “今日叫他一声,我许久未见他了。”


    关九郎:“大人只管等着。小的安排好,就去接大人。”


    赵诚笑起来,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伶利办事可靠的小青年。简直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沿着街道往外走,路过酒楼,见门上贴着封条,穿过街道到家具店后的别院,麻二正在对账,见他来有些惊讶,问:“大人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来总管呢?”


    赵诚:“不用紧张,他有事,我就是出来走走。”


    “大人,快请进。”


    家具店的生意就那样,不温不火。但麻二的南北贩货的生意到底做起来了,北面的货刚回来,正在清点。


    麻二见他看着,到底有些紧张,问;“大人,是出什么事了?”


    赵诚摇头:“我只是路过,进来坐坐。你忙你的。”


    尽管他这么说,但麻二还是细无巨细给他解释:“这是关外贩回来的皮张,一些北货。刚过河,选了好的南下。”


    赵诚好奇:“北方不是已经乱了吗?你们贩货还能赚到钱?”


    麻二:“说句实话,大人可能不爱听。乱了,才好赚钱。粮食、布匹这些紧俏货当然涨价了,但这些上好的皮子没人要的,肯定就便宜。”


    赵诚听了好半天才问;“那,路上太平吗?”


    “不怎么太平,流寇四起,不过都不大成气候,咱们的商队胜在人多,有老卒们跟着,也有您的关系。”


    赵诚:“北方战乱严重吗?”


    这个麻二确实不清楚,他没去过。


    他喊来一个人,问:“大人有话问你。”


    赵诚:“不用怕,只是闲聊几句,你们是从哪里出发返京的?”


    那人一身短打,年纪也大,闷声闷气答:“大名府,再往北就走不成了,听说几路人马挤在一起,辽军在太原府北面,金军过了滹沱河,就要南下,要不然咱们还能拉几车货呢。”


    赵诚点点头。


    十几车货,麻二几位熟练清点完就说:“大人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吧?”


    赵诚问:“店里生意怎么样?”


    麻二:“生意其实算不上好,我让人直接装船,往西去洛阳了。木料生意反而不错,南来的木料供不应求。”


    赵诚一中午在店里,麻二是个合格的总管,尽管他出身不高,但是人够聪明够机灵。每一次遇到的机会,他都紧紧抓住了。


    第一次在码头,遇见赵诚,上次寻杜从宜,他挨了张尧一脚,但也直接让赵诚把来复调回府里,把麻二升成总管了。


    因为他说话做事够果、断够体面,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有时候比来复更能放得下身段,赔的了笑脸,说的了软话。


    麻二,早已不再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跛二狗了。


    “观南楼,最近开着吗?”


    麻二上次和赵诚去那里寻过夫人,自那之后就留心着,见赵诚问,就答:“腊月里关门再没开过,我让人去打听过,听说,掌柜的因为上面的官,牵连进去了。伙计们也都打听不到了。”


    赵诚其实是随口一问,但麻二说的,还是令他又些意外。


    连颂那样的人精,他都不用报复,也知道连颂的路走不长,因为他站错队了。


    这样的人,防止他狗急跳墙。


    赵诚想起那府《马球图》还是又些异样,心里还猜测是不是和连颂有关系。


    但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连颂那些手段,他拿不到这种画的。


    “仔细打听打听,他因为什么被牵连进去的。”


    麻二:“是。”


    他现在身份确实敏感,但从前生意怎么做,往后还是怎么做。并不担心杜从宜说的,做生意就不干净了,只要他不是犯了死罪,赵策这位官家的香火情还是有的。


    下午时间还早,关九郎早早来店里寻他,见了他就说:“大人,都准备妥当了,康渤等着见您。”


    赵诚这才起身,跟着关九郎往外走,一边和麻二说:“明日去府里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他要安排陪同护送杜从宜南下的人了,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麻二有时间,他其实想让麻二跟着去。因为他细心,也聪明。


    麻二立刻说:“是,大人只管去忙。”


    赵诚很久没有见康渤了,他从前意气风发,虽然是个官差,但颇有几分豪侠的气魄。如今再看,满面颓气,见了他抱拳说:“谢大人救命之恩。”


    赵诚并不承情,摆手笑说:“客气,你该谢的是范大人,是他还你清白。”


    康渤出来那日,范德和他说,你半辈子市井里混迹的痞子,没有做半点好事,称你一句蛀虫也不为过,偏偏结识了端王府的王孙,他为救你,手都伸到天上去了。


    他唯一就和赵诚求救过。也万万没想到赵诚能真心救他,不惜代价。


    康渤听他推脱,喟然一笑,眼底一酸低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再也不提恩情。


    他就坐在赵诚身侧,今日来的都是宋门当差的弟兄,都是市井出身,赵诚和这些人说话毫无距离,连汴河上花船里弹琵琶的娘子哪个长的好看,他居然都能说个一二三。


    康渤真觉得赵诚是个奇人。


    赵诚转头见他看着自己,就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康渤一身武艺,为人也义气,在军中反而比汴京城适合。


    康渤苦笑;“大人说笑了,我才从牢中出来,能有什么打算?”


    赵诚想了想:“愿意去北面吗?”


    康渤抬头看他,赵诚:“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能给你谋个机会。”


    康渤并未直接答应,而是低声说:“谢大人,我需要安顿好家小,过两日给大人答复,可以吗?”


    赵诚点头:“可以,到时候直接去找麻二,我不一定在家。”


    “是。”


    接下来的酒局上,这帮人不讲究规矩,也没什么文雅之气,唤来的弹琵琶的女娘子也是十分烈性,琵琶弹的毫无脂粉气,竟然有几分有铮铮之气,赵诚听的好笑,这帮杀才。


    这帮人,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底层爬上来的,都经历过苦楚,受过委屈,但都算得上是‘好’人。


    看着这些人,他总能想起从前的自己,等到晚间酒局散场,他喝的多了整个人都恍惚了。


    康渤却意外清醒,平日里爱酒如命的人,今日几乎滴酒未沾。


    康渤一路送他回去,等到端王府门口了,他才说;“大人,若是需要我做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只管吩咐,康渤在所不辞。”


    赵诚出来后吹了冷风,其实已经清醒了。


    回头看康渤,漆黑的街口,他站在台阶下,隐隐垂首,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的命交给了他。


    赵诚听的好笑,又觉得悲凉,一条人命,如此不值钱。


    “康渤,我让你从军,你能爬到什么位置?”


    康渤不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若是能做到前锋将军,我就替你求一个统制官。你说朝中人看出身,那些东华门出来的相公们,看不起你这样出身的人,你这样的出身注定被人踩在脚下,要受夹板气。军中的事你若是敢应,将来我保你不受气。若是有气,我替你去鸣不平,你敢不敢应?”


    他其实很少这样意气用事,也早就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


    后来都看淡了,吃过的亏,长过的教训,一切的一切都看淡了。


    看到毛头小子们,都觉得好笑。


    可看着康渤轻易把命交给他,还是难压心里的不平,仿佛看着从前的自己,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不甘,一个从村里出来的少年,被人轻视,被人打压,那些往事始终摆在他面前。


    康渤闷声:“大人放心,三日后,我收拾行李北上。”


    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赵诚已经毫无醉意,清醒推门进去了。


    他回去后,杜从宜还没睡,闻到他浑身酒气,问:“你喝醉了?”


    她就很有意思,问的话总没什么*7.7.z.l脾气。


    “没有,今日和从前的同僚一起喝了点。”


    “宋门的兵?”


    “嗯。”


    “汴河上的花船里喝的吧?花娘漂亮吗?”


    赵诚听的大笑。


    杜从宜白他一眼:“你小声点,光彩吗?”


    赵诚笑个不停。


    第089章 年假


    赵诚乐死了,她越说,他笑的越大声。


    杜从宜生气:“还笑!”


    赵诚:“不光是花船上喝酒,弹琵琶的姑娘,弹的铮铮,十分壮烈。”


    杜从宜一秒钟变成笑脸:“那你带我去听听吧,我只见过广和楼的崔行首弹琵琶,只是弹的多是情意绵绵的婉转曲调,还没听过铮铮的琵琶。”


    赵诚的笑及时收起,轻咳一声:“倒也没有那么铮铮。”


    杜从宜瞪他:”你若是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赵诚:“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问题,花船不接待你这个样子的小娘子。”


    杜从宜好奇心作祟,又凑过来问:“花船上的小娘子,长得好看吗?会跳舞吗?”


    赵诚皱眉看她。


    “我没上花船。”


    杜从宜一副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你不用这样,上去就上去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去。逢场作戏嘛,是不是?”


    她知道他今日和很多人喝酒,自然不可能乱来,而且,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对好色要求很高。


    赵诚一脸牙疼。


    “我真没去,刚才逗你的。宋门的兵没那么有钱,只是请我寻常喝了顿酒。”


    杜从宜:“花船上喝酒也是好地方,有小娘子弹琵琶,多好。”


    根本解释不清了。


    赵诚见她好奇心这么旺盛,真怕她出门一个人去花船上看热闹,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少去为妙。


    “花船上的女人,一辈子下不了船,那不是人该过的日子。你只是好奇,去看看别人。她们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反而会觉得你没安好心,你长长记性。至于上花船,想都别想。”


    杜从宜撇嘴:“你看的,我就看不得?”


    赵诚:“你还真看不得,小心让你老师知道。”


    杜从宜:“你这个人真是,怎么还耍赖!”


    赵诚捏着她的脸,只是笑也不辩解。他今晚心情其实并不好,老朋友们见面,结果发现他们过得都不太好,心里就觉得很心酸。


    杜从宜先没有察觉,和他斗了会儿嘴,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赵诚懒懒说:“不想吃。”


    要是平时他肯定很积极,和她吃一点,杜从宜就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难得不糊弄她,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反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怎么吃饭。”


    其实杜从宜也只是直觉,没有什么根据。


    毕竟是身边人,他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异样,她还是能知道的。


    赵诚掉头枕在她腿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杜从宜瞪他半天,见他不睁眼,只好伸手在他头上作乱,他就那么躺着,脑子里想着该去走谁的路子,替康渤求这个前程。


    说来奇怪,他和康渤明明就不熟悉,更谈不上施恩,可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让他嘴里最不是滋味。


    杜从宜捏着他耳朵,一边说:“今日去看老师了,老师讲了很多在外的经历,我听着就觉得很了不起。”


    赵城没睁眼,问:“都是凶险的吧?”


    “对,他说第一次过濳山,山中都是匪,他为了躲山匪,一个人穿过山脉,看见了平生最壮丽的日出,但随后就在山中遇到了凶兽,差点摔下悬崖,最后居然被山里的山匪救了。”


    赵城听的笑起来。


    “听到了吧?我不是哄你,山匪遍地,加上税赋繁重,百姓活不下去,最后只能为匪。你要听我的,到时候带好人。”


    杜从宜问:“你不是让我先去扬州吗?那么富庶的地方,也能山匪遍地?”


    嘿,小姑娘学精明了。


    “不相信?上了船,河上的水匪专门挑你这种漂亮还有钱小娘子下手。”


    杜从宜气的伸手拧他的耳朵。


    真是对牛弹琴,满嘴鬼话。


    赵诚搂着她的腰,只管躲,也不报复,杜从宜玩够了,才说:“你今天见谁了?是不是哪个朋友过得不好,还是谁怎么了?”


    赵诚怎么可能和她说实话。


    “没有,就是想起你过几天娘子就要出门了,想一想就觉得要万箭穿心般痛了。”


    杜从宜气死了,这种人心疼他干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但是,下次别让我知道你上花船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真以为她好说话。


    赵诚躺下继续躺她怀里,闭着眼睛:“娘子放心,我不是那等色胚,美色于我,不过过眼云烟。”


    杜从宜只管冷笑,并不睬。


    赵诚则是闭着眼睛笑,他心里其实知道自己的做法不一定对,看到康渤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安排杜从宜去出门就像是在安排以后的自己,他的愿景都在别人身上。


    只有自己身不由己。


    杜从宜问:“明日进宫吗?”


    “不去。”


    他说不去就不去,大中午在家里听惠安给他讲内宅辛秘,他都喝了两壶茶了,惠安才讲到二房那个叫莲心的女婢,偏偏赵诚耐心还好,时不时应声:“哦,是这样啊…是吗?…真不像话……”


    杜从宜都服了这两人。


    惠安讲到:“当时二夫人推门进去一看,只见银朱那双银莲藕一般的腿正架在二老爷肩上,二夫人破天的喊出声,当时……”


    简直不堪入目。


    杜从宜清咳一声,示意惠安别胡说八道了,说的好像她看见了一样,但惠安最近不再执着学做绒花了,连厨艺也不强求了,只需要盯着新来的小丫头们勤奋学艺,她自己反而有了大把时间,和人聊八卦,打听别人的八卦。


    她的提示惠安没听见,但赵诚听到了,他一点都不收敛,还故意问惠安:“然后呢?”


    惠安正讲到兴头上,话风一转说:“银屏前几天才给她钱,算是白给了。”


    杜从宜没忍住笑了声。


    赵城:“嘿,你这个人讲故事,关键时候怎么还听下回分解?”


    惠安回头看赵诚一脸八卦,立刻意识到不合适,生怕赵诚和隔壁二爷一样,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拽,那就坏事了。


    起码她现在对赵诚很满意,赵诚房里也没个人,对杜从宜也是百依百顺,对女色也不上心。


    “姑爷,这种事情是能胡说的吗?”


    赵诚都气笑了:“这不是你在说吗?二夫人究竟怎么了?”


    惠安就是个很没主意的人,顺着他的话说:“二夫人……当然是把狐媚子发卖出去了。”


    赵城笑着说:“惠安,你学坏了,会说假话了。”


    来安听着两人聊天都忍不住笑起来。


    惠安狡辩:“不信你问银屏,她真给钱了。”


    来安赶紧说:“可别,银屏可不能听这些。”


    惠安嘟囔:“我的耳朵就不是耳朵吗?”


    赵诚赶紧给我倒杯水哄她:“来,喝杯茶。”


    惠安嫌弃:“没滋没味,我还是喜欢八宝擂茶,你怎么和我家姑娘一样,尽喜欢这种没滋没味的茶水?”


    惠安的话,杜从宜听进去了,她喝的茶就是直接冲泡的,她不和点茶,但赵诚也是跟着她开始和冲泡的茶。


    她真觉得他有点不正常。


    赵诚:“你家姑娘多精细,这茶水初喝着没滋没味,但时间久了也挺好。”


    惠安很不能接受这些,问:“这没滋没味有什么好喝的?你们就该多尝尝点茶,往后宴会上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才不会被人耻笑。”


    杜从宜低头描颜色,一边头也不抬说:“谁敢看不起我?我夫君官家近臣,别人巴结我都来不及。”


    惠安想反驳但是一时间没找到由。


    赵诚:“你就该这么说,谁若是敢讥讽你,你就这么说。”


    杜从宜没抬头,握着画笔低着头笑了。


    惠安嘟囔:“瞧瞧,也不教她点好的,就教她这么跋扈。”


    赵诚:“你接着给我讲小红……”


    杜从宜:“……”


    赵诚在家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就被召进宫了,这次朝中相公们都知道,官家很喜欢这个族侄,带在身边亲自调教。


    自然这个年一过,赵诚身家与日俱增,再也不是从前的没落王府的庶孙了。


    赵诚自己是完全没有这种自觉,就是之前别人不拿他当回事他自己是无所谓的,现在身价一飞冲天,他自己心态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更谨言慎行,少惹麻烦。


    他一进宫,宗瑞就给他使眼色,他扭头看着宗瑞,示意他说句话。


    结果宗瑞只是挤眉弄眼,偏偏就不张嘴。


    赵诚只好问:“你眼睛怎么了?”


    刚说完就听见里面赵策阴测测喊:“你们两个滚进来!”


    嘿,这个无妄之灾。


    等他说完,宗瑞是无所谓了,乖乖喜滋滋进去了,赵诚跟在后面。


    原来北方战况不大,南下的辽金骑兵,在河北路合兵一处,掳掠一番后就打算北返,并不准备继续南下,但官家想打的心按捺不住了,朝中相公们劝官家以大局为重。


    赵策心里不痛快,骂骂咧咧了一通,宗瑞生怕官家有什么,就把赵诚叫进宫来陪官家,也是叫他来挨呲的。


    赵诚听了原委,恨不得刀了宗瑞,你当舔狗,你自己舔就行,连累我做什么?


    赵策见他就问:“赵若甫,朕让你当这个元帅,这一仗你怎么打?”


    赵诚认真想了下:“若是为了眼前,那就领兵北上一路杀过去,人命堆出来的胜利,也是胜利。若是为以后,可以忍一忍当下,待准备万无一失了,一路杀到老巢,非亡国灭种不可断绝北方蛮夷。”


    他说完殿内静悄悄,一时间无人吱声。


    宗瑞抬头看了眼,见官家的怒气果然下去了,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得意,还是他了解官家,赵诚是真的得官家欢心,要不然官家不能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第090章 大宗正


    赵策也奇怪,怎么就这小子能说到他心坎里。其他人或者是畏惧,或者是避战,或者是为了眼前太平。


    可他只是要让这些人心里有个底,他此生一定会挥师北上,为先帝报仇的。


    赵诚其实也就是糊弄他,这句话的背后,离不开相公们的筹措和管。


    他只能哄着人,毕竟当人臣,就有这个义务。


    赵策问:“不是说这几日放你休息嘛?”


    赵诚:“……”


    这属于不分好赖了。


    赵诚一言难尽看了眼赵策,然后低头不语,宗瑞见他这样就着急。


    “官家体恤小赵大人,小赵大人也体恤官家。”


    赵策冷笑:“他?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用进宫,朕还不了解他?”


    赵诚低头不语,反正就是不配合。


    赵策:“北方,你也不必去了。范德这几日查到些东西,你去协助范德。”


    赵诚看了眼宗瑞,问:“范大人查到什么了?”


    宗瑞说话很高明:“有人用假画,骗到官家这里来了。”


    赵诚听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臣该和范大人协助做什么?”


    “查一查,这些书画商,都和哪些人交往甚密。”


    赵诚领了命,退出来,还是不知道这个协办怎么办,毕竟他手里一个人没有。


    一盏茶之后,宗瑞来传旨:“官家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不是怕你年纪小,镇不住人。这不,今后让你领中军的破虏军一支,五百人。你的武艺官家是放心的,郭奉将军也是认可你的能力,今后为官家多考虑。老奴说句公道话,官家对你是真的喜爱。”


    赵诚乍一听,不是那么回事,赵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他问宗瑞:“我我听人说,有一副《马球图》是假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


    宗瑞:“这有何不可,你随我走一趟。”


    赵诚跟着他去了赵策的藏书阁,每一任皇帝,都有自己的书斋,封的大学士名头都是书房名字。


    他跟着宗瑞进去,宗瑞直接打开柜子,取了画让他自己打开看,说实话,非常陈旧,他生怕在画里看到杜从宜的影子。


    打开画,裱糊的纸是旧的,画也是旧的,至于画的怎么样,他肯定不懂。


    所以他先看的是款儿,他几乎在蛛丝马迹中,试图寻找破绽。


    可是看了一圈,都没看到,确实高明。


    想必汪伯言那样的高手都观摩过,并且评价不低,所以赵策对这幅画才这么宽容。


    毕竟赵策个人是非常喜欢收藏书画。


    他傍晚才回家,杜从宜出门去了,等回来见赵诚在她书房里翻找出来很多画,她还诧异:“你翻什么?”


    赵诚不说话,只是看着画,问:“我在官家那里看到一幅画,这画牵扯了很多条人命。”


    杜从宜不动声色问:“什么画?”


    “《马球图》”


    杜从宜木着脸,一动不敢动。


    “是吗?”


    她越这样,赵诚心里就越沉,若是画和她没关系,她肯定会问,这画怎么样?好在哪里?能不能让她看看?


    她对自己的技艺,一直都很自信的。


    可眼下局促到这个地步,人都僵硬了。


    赵诚问:“你和我说实话,这幅画,和你有关系吗?”


    杜从宜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她不说话,就已经是答案了。


    赵诚看着她,也不生气,想了很久才说:“我尽快安排,你早点南下。”


    杜从宜知道他能问这画,就说明,给他惹麻烦了。


    “很麻烦吗?”


    赵诚笑了下摇头:“问题不大。”


    小姑娘的技艺不错,就是时机不对。


    杜从宜心里有一瞬间觉得,她只要离开汴京,他们之间可能就完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想。


    赵诚:“这画,全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是。”


    他反而很欣赏:“手艺真不赖,你老师都看不出来底细。”


    杜从宜也不隐瞒。


    和他坦白说:“因为款儿和裱糊都是前朝的旧东西,连纸都是。他们当然想不到。”


    赵诚问:“你和谁学的?”


    “我……”


    她想说,我爷爷早年就是做书画修复工作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她不说话,赵诚也不追问,见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站在那里也不申辩。就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好了,先吃饭吧。”


    晚饭的时候,惠安就说:“大姑娘早产生了个儿子,我们家夫人今日给大家带了红鸡蛋。”


    来安和她闲聊,不免羡慕说:“怎么就早产了?不过不要紧,只要养的细心些,不碍事。五哥儿小时候就是早产,这不照样长得好好的。等将来大娘子有了孩子,咱们仔细照看就是了。”


    来安的话里都是憧憬。


    杜从宜和赵诚两个人是默契地沉默,谁也不说话。


    惠安是个粗神经,根本没意识到,还乐滋滋说:“就姑娘和姑爷的长相,将来的孩子肯定比他们的都好看。”


    来安喜欢听这种话,两个人也难得聊的有来有回。


    杜从宜心里有事,一整晚都不知道怎么和赵诚解释,那一副牵扯了几百条人命的画。


    赵诚是无所谓,只要把人送走,他又把握保杜从宜。


    “大姐生了?”


    “是,今日就是去看她。母亲希望我能去,我就去了趟。”


    “二姐夫真不打算外放?”


    “应该是不准备出去,他们在汴京城里富贵惯了,随他们吧。”


    “汴京城里,机会不大。”


    “你也想出去吗?”


    赵诚笑起来:“当然,只是我出不去。”


    杜从宜:“我……”


    赵诚见她一整晚都郁郁寡欢,哄她:“画的事,与你关系不大。只是连颂肯定是不干净,你有个心准备。”


    他没有提自己以后可能会遇到连颂,范增这个人他没见过,但听名声是个做事强硬的人。


    第二日,他就去了趟刑部,但没见到范德,他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随后就回宫了,赵策见他来也不意外,问:“你也该去见一见你的兵,好好操练,过几日朕要检阅检阅。”


    赵诚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但没想到破虏军的队长是赵吉。


    赵吉见了他也很兴奋,直接喊:“五哥。”


    赵诚问:“看着壮实了不少,练的怎么样了?”


    赵吉性格很内敛,收着说:“还不错,不如五哥的武艺。”


    赵诚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不错,好好练。那我就把操练的任务交给你。过几日官家要来检阅,你做好准备。”


    赵吉和他不太一样,一心要报国,对官家对朝廷忠心无二。


    等赵诚折返,在宫中遇上大宗正,赵德明见他穿戴甲胄,一身英武,就问:“这是去哪里了?”


    赵诚解释了一句,大宗正神色异样,点点头。”子恒性情不如你坚毅,也不如你果敢……”


    赵诚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赶紧打断说:“大宗正说笑了,子恒比我有恒心,也比我踏实。将来必定比我走得远,您只管放心就是。”


    赵德明知道,他这个人,实在不像是二十岁的孩子,他心里清清楚楚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赵诚越这么堵着不让他说出来,,他就越担心。


    这孩子太清醒了,他没有忠君的心。


    没有做官的念头,这样的人聪明归聪明,可不好用。


    将来子恒不一定有能力用他。


    臣强君弱,可不是好事情。


    唯有一点,是他重情义。


    “初七后,朝中事情多,官家因为北方的事情,心情不痛快,宗瑞是个忠心的人,但不够聪明,你要机敏一些。”


    赵诚心想,我机敏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军情,也不知道相公们怎么想。


    我只要当好我的差事就好了。


    “我这边有个人,想去北方军中,不知道投在谁门下合适。”


    他也要适当求人。


    赵德明想了想:“你舅舅那里,愿不愿意去?”


    “我舅舅在陕州,若是不过太行山,是太平安稳的。他想去河北路。”


    “那就去大名府吕顺那里,我与吕顺有些私交,明日我让人把名帖给你,让他带着名帖去找吕顺。”


    “谢大宗正。”


    赵诚求人,讲究互有往来,遇上大宗正也是偶然,求他办事也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