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开屏啦
慕容卿跑到跟前儿才发现原不是追云发了癫, 而是杜若与白一方在逗马,这会儿咯咯咯正笑呢。
虚惊一场。
慕容卿埋冤:“逗马也有个分寸,远瞧着吓死人。”
白一方勒了缰绳:“我在阿若身侧你们慌个什么劲儿,还有你们这骑装一点新意都无, 红橙黄绿青蓝紫的, 不知晓的还以为我来了盘丝洞。”
这话可太坏了,尤诺作势鞭子就要抽出去, 可白一方已调转马头, 溜了。
尤诺骂:“白大哥那张嘴真该拿针缝起来。”
白双双道:“理他做甚,我哥还有两月不到就要启程边疆, 往后估摸一年才能归一次家。再没机会说道你们了。”
“啊?二姐,这事儿我怎么不知晓。”慕容卿有些急:“什么时候定下的?”
“就前两日, 大哥终于求得了皇上的旨意。本是想趁这两月将大哥的亲事定下,可大哥说等挣了军功再说。”
杜若道:“边疆一直不算太平, 异族总是撩拨, 白大哥从小养尊处优当真要去吗?”
“那是他的志向。”白双双望向白一方的背影:“大哥从小就想上战场, 这些年已是委屈他了。”
慕容卿心思软, 一想到从小在自己跟前儿就大哥马上就要走,心情一跌千丈。更想到以后自己大哥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死, 眼泪没出息就落了下来。
杜若和尤诺宋令仪哄她,白双双却严厉斥她:“哭什么哭!大哥堂堂好男儿,老鹰般的人物,他要入军营杀异族,是他心之所向, 你在这没出息矫情什么!”
慕容卿被骂得哇的一声索性开了嗓子嚎:“我舍不得大哥!”
白双双怒气更甚:“谁舍得?爹舍得娘舍得还是我舍得?可你瞧谁跟你一样听了消息就哭, 难不成你非得看着大哥缩在京城,当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鹰你就高兴了?不知所谓!你若这点格局都无, 不配做我妹妹!”
慕容卿抿着嘴不敢再出声,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她也是真的害怕大哥会死。
她小脸儿憋得通红,心里也有些气,御马去了长廊处等着白一方回来好好问问。
可惜白一方直到黄昏时分,才给了她这个机会。
由荷花夫人为首,屏风阻拦,男女两旁各自坐落。因着慕容卿那双大眼珠子实在盯得白一方难受,他无奈做到了两个妹妹中间。
白一方给她夹菜:“又掉金豆子,多吃点,看看能不能攒一壶拿去浇花。”
慕容卿没心思调笑,只小声问他:“大哥,你当真要去边疆了吗?”
“对啊,这不从小就想去,念叨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了不是。知己好友都替我高兴,就你一直哭。”
慕容卿听了准话,心里更是难过,掏出刚从脖子上摘下来一直握在手里的护身符塞到了白一方手里,期期艾艾道:“这是干爹干娘给我求得,大哥你带着,去了边疆万事以保命为主。”
白一方扫了眼手心的护身符,这是妹妹五岁那年差点儿身死之时由高人所画之符。说来也奇,五岁以前容易高热的妹妹在此之后越发康健起来。
足以道明此符的厉害。
这符白一方自不会拿,他扯了扯慕容卿落在肩侧的辫子:“你是想爹打死我是不是?这符你都敢拿给我?”
慕容卿不依:“我在上京城能有什么事儿,大哥你若不拿我明日就去求皇帝伯伯不让你去。”
这事儿她是真的干得出来,皇帝也真会因为慕容卿的眼泪而不让他去。
白一方无奈,只好先带上,打算临走之前再偷偷塞给喜鹊就是。
席面儿继续,慕容卿却没了心情去和谁人交谈,连着对面的陆郴她都没给几个眼神。
至于今日一改装扮,从不穿黑衣以外的沈止,他是着了件儿上好珀光缎鹅黄广袖的素色外袍。里头穿了素色白里做衬。那鹅黄极浅,颇显矜贵。
近日大理寺也没什么案子,沈止不怎外出,皮子养白了些。加之他头束竹叶簪,腰配团云玉佩,将一介武夫装扮得文质彬彬。
他本就身量宽,着此色不显女气,中和了他身上的硬朗,温润了不少。
沿路是有不少丫鬟仆妇,包括现在席面儿上的贵女时常给他眼神,可慕容卿是压根儿就没注意到。
不但没注意到沈止,也没注意到陆郴的脸色不大好看。
慕容卿这场席只一直拉着白一方的袖子,生怕人马上就要走了似的。
待宴席散,要各自家去,慕容卿也没和白一方慕容轩以外的男子说上话。
搞得白一方还挺高兴。
妹妹对他如此依恋,证明他这哥哥当得不错。
回去路上,兄妹三人共坐一乘,白一方靠在车壁上一副扬眉吐气之态:“卿卿,等哥哥成了将军,定要找遍天下能人异士破你批命。”
“这些年皇帝伯伯爹娘都在找着,大哥你干嘛要用这理由哄我。我又不会拦你,我只想着你好……好的。”
这是两句说不到又要掉金豆子,白双双不耐,抬手直朝着她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给我憋回去!”
慕容卿瘪着嘴,真就没敢再掉。
白一方酒气未散,笑道:“是不是嫌你二姐烦?大哥带你御马回府可好?”
慕容卿猛猛点了头。
两人两马,一前一后从车队末端奔出。
月见夕雾见状赶紧掀了车帘子;“主子主子!快去跟上!”
沈止对此等事也糊涂蛋,窜出马车就御马跟了上去。
马车卡在中不溜的陆家寒酥也瞧见了,他瞥了眼丝毫动静也无的自家主子,连提醒都不敢。
这是郡主今儿没顾得上他,又被白老大刺了许多句,还有沈少卿大改装扮碍了他眼。
自家主子能痛快就有鬼了。
寒酥也忍不住腹诽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沈少卿今日着实俊俏得太过出彩,这么一比他觉得自己若是郡主还真不大好选。
主要是沈少卿慇勤太多,他是女子才不高兴找个喜怒不定的夫君。
寒酥又想,可自家主子对郡主也实在是好,且嘴上从不邀功,单就那一套紫玉就寻了好些年。
就这性子差了点儿。
啧啧,果真人无完人。
和陆郴比起来,沈止就有些愣头青。
白一方瞧见沈止之时,慢了速度,他语气不悦:“灼渊,我与妹妹跑马,你跟过来作甚?”
慕容卿也是瞧见了,御马到白一方身侧并不去看沈止。
此刻天已擦黑,月光虽明,但不足以驱散一片黑暗。
树影成黑,鸟儿四散,沈止在这里就显得尤为不妥。
沈止不言,白一方则继续道:“上京不比江湖,虽如今男女大防已没上一辈那般严苛,但灼渊你贸贸然一同,容易吓到姑娘家家不说,旁人也会说嘴。”
沈止听了这话去看慕容卿,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对着白一方颔首致歉。
“灼渊无意唐突,先行一步。”
“诶诶诶!不对!”白一方唤住他:“你得回了马车里,不然后头的人还是会以为咱们是一道儿走的。”
沈止闻言又调转马头往回走,惹得慕容卿忍不住笑出声。
沈止望过来,慕容卿又撇过头不与他对视。
待人走了,慕容卿才道:“刚没看清楚我还以为是郴哥哥追来了讷。”
“若是他来,我直接劈断他的马腿。”
平日白一方这般言语慕容卿肯定是要护着陆郴的,可有了边疆之事,慕容卿就不忍心和她大哥还嘴:“劈就劈吧,可怜的是马儿又不是郴哥哥。”
“少来,他才不会干这等二愣子的事儿。”
逗得慕容卿又笑出来:“大哥也觉得沈少卿有些傻不是?”
白一方扯着缰绳,仍有不爽:“也不知沈家怎么教的,竟一点规矩都无,日后我不在你见了他离他远些。”
“大哥早间儿不还唤沈少卿作沈宝贝儿吗?”
“我可没说过这话。”白一方皱眉:“回头得让杜子音好好同他说道说道,前有突然请求赐婚搞得满城风雨,后又跟个二傻子一样。”
他是真的烦,觉得妹妹两个桃花一个狗一个傻,难不成这上京城竟没一个才俊比得上他了吗?
慕容卿多少猜到自己大哥再想什么,谄媚了一句:“自是无人比得上大哥好。”
这话熨贴得白一方心里甭提多舒服。
原说跑马家去,后又带着慕容卿去了路边摊吃了烤毛蛋儿。
只被他轰回去的沈止,被月见夕雾追问:“郡主可瞧清楚了主子装扮?”
沈止难得捏了捏眉心:“天色已黑,许是瞧见也不大看得真切。”
月见前头一句:“那主子可与郡主说上了话?”
夕雾紧跟一句:“主子可巴结了白大公子?”
沈止眉头皱紧,艰难吐出一句:“未曾,且被说教了一通。”
两个丫鬟摆摆手说无妨,并鼓舞他:“主子无需在意白家大公子,今儿只要让郡主瞧见这身打扮就行。烈女怕缠郎,主子一定不要脸皮薄,厚了脸皮继续就是。”
可沈止归家之后,那身儿找了母亲讨银子换来的衣裳他再不愿穿。
且一瞧见那鹅黄,就想起慕容卿全然忽略他的模样。
沈止于情爱之中算是木讷,可这事儿每每回想都让他觉得丢人。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这和孔雀开屏求偶有何差别?
可很快就打脸了。
第025章 绣之考
四月初二, 是“绣”之一门小考的日子,今年女学将学生历年来课业绣品都发放到其学生手中,要办一场义卖。
所获银两悉数捐了,所捐场所是位于女学一旁的善人堂。
此处原身主人也是先后, 每逢天灾人祸亦或战事, 这些银两就能派上大用场。
这几年国泰民安,除却边疆异族不甘总有异动以外, 百姓都安居乐业。
慕容卿念此, 想着要是自己的绣品能卖出个好价钱,那这些银子就会变成自己哥哥身上的军衣, 粮草,兵器。
他哥哥从末等兵做起, 还不知晓要熬到猴年马月,可哪怕自己在里头只是贡献了一点点, 杯水车薪, 可能和哥哥志向有这样的牵连, 慕容卿心里就很高兴。
今儿就算是要拿了自己的课业去见真章了。
尤诺在自己那些绣品里翻来翻去, 都没几个能入眼的,她很恼道:“早知晓今日, 我当时就该认真些,这都什么货色呀,当真能卖出去吗?”
慕容卿这会儿刚理好自己的,拍了拍坐在自己前头的杜若:“该卖多少价钱为妥?我这料子都是上好,但绣得着实一般。”
杜若与她悄声解释:“说是义卖, 但银钱多数来源于达官贵人, 寻常百姓你就不定价,让她们自由随了银钱便是。”
“可所卖银两不是和名次挂钩吗?这般的话若谁家人脉多些不就卖得多了?”
杜若摇头:“这回名次怎么定还没说, 不过真是按照银两也是无法,上京城就这风气,当真绣得好,也是有望名次高些。”
慕容卿想到自个儿大哥肯定是要来凑热闹,以他的身家说不定会豪掷千金;二姐想来也会派人来看看;然后轩哥哥该也是会派人来买,再然后就是郴哥哥,该是会让寒酥或是灵泽来。
这样卖得还有何意思?
慕容卿又去看了看自己的绣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平平无奇毫无特色:“早知晓我就该料子铺得大些,这样旁人还能做做衣裳,这些荷包手绢绣得还不如路边普通商贩,真是给女学丢人了。”
“倒也不用妄自菲薄,卿卿你的虽是针脚一般,但花样儿都是意趣。这小乌龟绣得多可人,旁人多是花草,你这多新鲜。”
宋令仪的话让慕容卿心里舒服了些,待用过午食,慕容卿心怀忐忑地上了“战场”。
义卖之处就在女学门前,早间儿女学已是将摊位都理好,一人一格,统共四十八格子。
平日里名次好些的如杜若宋令仪的摊位在最中间,路过此地最先能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如慕容卿尤诺这些差生,铺子就不显眼了,在边角处。
“咱们本来就没什么名次,还给安到了最里头,这样这回小考想力争上游都难。”
慕容卿拍拍尤诺,以示安抚:“咱们课业差,自是不能和厉害的争了位置,怪就怪咱们怎么平时那般懒惰。”
尤诺从绣品里掏出一把团扇给自己使劲扇着,她是燥得难受。结业考日子越来越近,她的课业还在半死不活的吊着,每天每夜都在为课业发愁,已是许多日子没松泛过了。
她嘴角都起了燎泡,瞧来让人忍俊不禁。
慕容卿也抽了一把团扇,给尤诺扇:“你别急,你娘亲不是在家中给你请了个夫子?”
“那夫子凶得厉害,我娘特意叮嘱了她,道是我有何忤逆戒尺伺候无需顾及什么。”尤诺说得咬牙切齿:“最过分的是我每日晚食之后都会吃上一碗甜羹,如今这甜羹只有夫子允准才能用了,逼得我安寝时候都得抱著书册睡,太苦了。”
“我不也是,我二姐你晓得的,我手都磨出水泡了。”慕容卿伸出手掌给尤诺看:“你瞧这指头,待天热了若还是如此指不定多难受。”
“待八门小考完毕,咱们这些差生不得被逼死。”尤诺哭丧着一张脸,嘴里还不住言语:“早知晓当年我还不如不入女学,可不入女学又不会与你们相识。”
她一副命真苦的模样,说得慕容卿也觉应付课业真是疲倦。
两人站在摊位前,等了一盏茶时候就见着有人过来逛了。
慕容卿眼巴巴的去瞧,头一个掏了银子的是个牵着孙女儿的老枢,给了宋令仪十个铜板儿,看得让人眼馋。
随着有人来逛,摊位前渐渐热闹了起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逛到了慕容卿的摊位前,一眼就欢喜上了那乌龟荷包:“大姐姐,我想要这个,但我只有一个铜板儿。”
慕容卿见有人欢喜她的绣品,心里甭提多欢喜:“一个铜板也可。”言毕让小姑娘近前来,就将荷包系到了其腰间儿。
粗棉布的衣裳配这荷包,并不相称。
可小姑娘摸摸荷包,极为欢喜,抬头冲着慕容卿笑露了刚掉了的乳牙,说话间还有些漏风:“大姐姐系得真好看。”
尤诺笑出声,小姑娘赶紧捂了嘴转头去找自己娘亲去了。
“月影缎做得荷包就卖了一文。”尤诺摇摇头,“亏,太亏。”
“好歹有了一文了。”慕容卿小心收好那一个铜板儿放到写了她名字的匣子里,在抬头间就见着白陆两家的马车到了。
先下来的是白一方,慕容卿眼见着他从头买到尾,最后到了自己这处时,颂溪怀里那些绣品都抱不下了。
慕容卿护着自己的摊子:“大哥你不许买我的!”
白一方挑眉:“你的那么丑,白送我也不要。”他背着手,挪了步子去看尤诺的。
“白大哥,你买我的,最好是都买了。”尤诺可没慕容卿那酸气。
“啧啧,你这绣品狗爪子绣出来的?四十八个摊子最丑的就是你这处。”
尤诺笑眯眯:“这不就比出来了?我的最特别。”
白一方闻言一乐:“行吧,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全部带走二百两。”
“卿卿你得和阿诺学学,胆子大脸皮厚,只有这般才能挣了银子可晓得?”白一方抬手狠狠敲了尤诺脑袋一下:“你个土匪,张口就敢二百两。”
尤诺还在哄他:“白大哥行行好,您指缝里漏一点,小的我今宿家去就有甜汤喝。”
慕容卿实在没脸看尤诺那作低伏小的模样。
白一方是来当送财童子的,前头的人自持身份都没敢开口,一大堆才用了不到五两。他想到上回武斗坊坑了这妮子五十两,就让颂溪拿了二十张十两的小额银票。
他先是数了十张摁在桌子上:“你这些东西可不值当二百两,一百两当爷买个高兴。”
尤诺还待再哄哄呢,白一方又数了十张摁在桌子上:“这是给你厚脸皮的赏钱。”
尤诺呀了一声蹦起来,生怕白一方反悔,立马将那二十张银票抱怀里。她相当识相,十张放到匣子里,另十张自己收了。
慕容卿说她:“你怎还自己收了?”
尤诺理直气壮:“你没听见么?白大哥说那是赏钱!”
白一方笑得露了白牙,折扇一开大摇大摆走了。
尤诺还在后面吆喝:“白大哥有空常来!”
慕容卿拽她:“你小声点儿!又不光彩!”
“你懂什么呀你。”尤诺捧着自己荷包猛猛亲了好几口,打算夫子再不给她甜汤,她就每日下学在外头喝了再家去。
东西都卖完,尤诺让她身边的桂月端了把椅子来,她会享受的,歪在椅子上扇着扇子笑慕容卿:“你可别光顾着脸面了,早些卖完早舒服些。”
慕容卿嗔她:“定是能卖完的。”
寒酥是等着白一方走了,直奔了慕容卿这处来:“郡主,哪些是能买的?”
慕容卿晓得是她郴哥哥来捧场子,可她也不想被陆郴笑,在桌子上挑挑拣拣,挑了个自以为是绣得最好的小猫手绢:“就这个。”
“好勒。”寒酥放下一张银票就跑了,生怕那银子送不出去似的。
尤诺蹦起来抽了那银票看,怒道:“亏了亏了亏了!陆修撰出手就是五百两,我跟白大哥要少了!”
“诶呀,你闹什么。”慕容卿取走那张银票放到匣子里:“都是要送去善人堂的。”
尤诺撇嘴:“我都怀疑先后当初定这小考就是为了敛财。”
先人目的不知,慕容卿还在勤勤恳恳卖着绣品,她东西卖的慢,可捧场的人多,陆郴的五百两,慕容轩的二百两,白双双十两,荷花夫人身边的嬷嬷都来留了五两。
且她的东西尤为受小孩子欢喜,到了快黄昏的时候,被小娃娃们买得只剩下两条绣了兰草的手绢。
那匣子晃一晃,可不少铜板儿。
再去看尤诺,已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夫子派了人就要收摊子,这个时候前头才见沈止官袍都未来得及换,朝着此处匆匆而来。
他与康宁郡主传闻在场的人都知晓,见状也不着急走了就想看看热闹。
只见沈止步不停,目不斜视,直朝着慕容卿那处去,慕容卿颇觉尴尬,脚上踢了尤诺一脚。
尤诺睡得正迷糊,被踢醒迷濛着双眼道:“怎?是下学了吗?”
这会儿沈止已是站到了慕容卿的摊位前。
他瞧了瞧一粉一蓝两条孤零零的手绢,伸手拿了:“只有这些了?”
慕容卿昂了一声。
然后就见沈止从袖口里掏出了一角碎银子,他有些犹豫去问慕容卿:“可够?”
如若沈止掏出了大几百两的银票,慕容卿定然不卖,可那可怜巴巴的一角碎银子,慕容卿就觉得没什么,她点点头:“够了够了。”
“好。”沈止放下碎银子,却还没走。
第026章 六入梦
那碎银子像是被绞下还没有多久, 孤零零地在摊位一角。
慕容卿见他不走,因有些不知怎么同他言语,团扇遮面特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旁尤诺看好友的耳朵越来越红,替她解了围:“沈少卿, 我们要收摊儿了。”
沈止嗯了一声, 又从袖口里掏出了十个铜板儿放在桌子上,指了指慕容卿受伤的扇子:“团扇, 也要。”
慕容卿啊了一声:“好。”, 随后呆呆地将自己手中的团扇递了出去。
这团扇是普通的绿竹炳,扇面儿绣了一对鸭子。是不知两年还是三年前, 慕容卿养的,后来鸭子太大放在院中吵闹不大方便, 就放到了白家的马场里头。
如今还在马场里生龙活虎地到处玩儿。
她刚绣好这团扇时,可用了好一阵子。
慕容卿瞧着沈止接过了那扇子, 不敢瞧他脸, 就只好去瞧了他的手。他的五指修长, 骨节分明, 可上头的茧子尤其多,完全不像是个世家子弟的手。
且他手里还拿着个紫玉手捻, 越发衬托了他手粗糙。
她愣神片刻里,难免就想起了陆郴的手。那是一双让许多女子都会自惭形秽的手,白皙处又不伐力量,尤其是瞧着陆郴捻杯饮茶之时,还会莫名教人有些脸红呐。
“那我这便走了。”
“唔。”
慕容卿见人转身才松了口气, 尤诺就立马靠近她咬耳朵:“你胆子也忒小了, 都不敢看他,所以你都没瞧见, 他鼻尖上都是汗,一看就是特意为了你赶过来的。”
尤诺将“为了你”三字咬得很重,搞得慕容卿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
而且沈止也太心机了,还特地去换了碎银和铜板儿,就为了和她说几句话。
不过这点小念头很快就没了,因着学生收完摊子之后夫子就要说了这回的成绩。
慕容卿将自己的匣子交上去的时候,特意听了下,她似乎是铜板儿最多的一个,也不知晓这回成绩如何。
结果上了夫子的大当,因她没说具体的名次规则,大部分人都当着是赚得银子越多名次越高,也当着是卖完了就算了事。
没想到拿了名次的只有杜若与宋令仪二人,其他人皆是次等。
众人一片哀嚎议论。
夫子忍不住笑意,言语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抚的意思:“这回是义卖,可你们竟只顾着卖不顾善人名姓,悉数记下来的只有杜若与宋令仪,你说你们拿次等是不是应该?另,涉及到银钱,就该有了记档,这回只有杜若交来的匣子上写清楚了每样东西的估价与卖价。你们和人学学,一个个缺心眼儿地当真以为自己是绣娘了不成?”
宋令仪去看杜若,她是想到了记档写价,之所以没记,是因为她缺银子。
很缺很缺。
思来丢人,这场小考她因白一方杜逡荷花夫人等人照拂,所获不少,便私自昧下了五十两。
数目不多,可已经能解去她的窘境。
只因这窘迫便被夺了名次,宋令仪心中颇为不甘。她自认绣工第一,心细处与杜若也不遑多让,偏偏她太难,杜若可无她一般的忧愁。
自然不服。
杜若并未察觉到宋令仪视线,而是正应付着尤诺的埋冤。
“你怎不同我说,我家去又得挨手板了。”
杜若解释:“我平日里做事都喜好清清楚楚,夫子也没说了规则,便没同你们说道了。真怪上我了?”
慕容卿很坦诚:“尤诺不该怪,因你说了她太懒也不一定会照做;可我肯定会听阿若你的,你没提醒,我心里多少难过的。可又觉得自己这般也不应该,那是你的习以为常,所以怎会怪你?”
好友说得肺腑,杜若心里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没顾及上去提醒,是显得有些不大气了:“这回是我没周全,一会儿下学去请你们去万花楼吃了可好?去吃花宴。”
每逢春,万花楼会特地上了百花宴的席面儿,因着时节只能吃一阵,所以要价相当贵,也相当紧俏。
这一顿,只单单算席面儿,还不算上雅间与茶水一应等估计就得二百两打底。宋令仪细算心中略有疲惫,与她们三个比,她总是比不上的,也融不进去。
好似慕容卿尤诺那话也像是在点她,怪罪她怎不去提醒了她二人。
好似白一方会舍得给尤诺花上二百两,那般亲近了像对妹妹,却对她的摊子匆匆而过。
杜若大家闺秀,也将她逼成了万年老二。
有杜若在,恐是她想靠结业考来打个翻身仗的念头,终会落空。
宋令仪浅笑着上前:“也有我的不细心了,今儿阿若请了花宴,等结业之后我再来请一场可好?只我可请不起百花楼,只能吃些别的。”
慕容卿哪里会真贪那一口吃的,只高兴着好友都这般顾念她;尤诺是听了能吃花宴,什么次等良等都不在意了。
晚间儿,慕容卿吃饱喝足家去,脚步一转没回静雅堂,而是去了她大哥的何畅楼。粘到白一方最后烦得给她轰走。
黄鹂画眉笑慕容卿:“郡主若每日都如此,怕是大公子会烦得早些启程。”
打趣儿的话慕容卿却当了真:“那可如何是好?”
“郡主不如让大公子与二姑娘一样,教导了郡主课业,许是见到大公子的次数多些。”
慕容卿是心里极度舍不得白一方,想着这法子一举两得,便听进去了画眉这话。她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因着近日疲累,几个眨眼间就睡了过去。
紫竹林依旧。
小桥流水的景色初瞧来惊艳,瞧多了也就那样儿。
慕容卿没什么心力去想沈止,她这会儿只想睡觉,朝着草原那处去,见上回沈止说是要盖了竹屋的竹子还在,便换了个地方窝着睡觉去了。
她是真睡得着,以致于沈止出现她都不晓得。
少女睡得香甜,樱粉色寝衣与草地映衬,青嫩得比春景更美。沈止脱了自己的上寝衣,盖在她身上后,光着上半身继续去盖屋子。
他手刚摸到那竹子,又怕动静吵到睡着的人。
心里也舍不得这点时辰,又走回了慕容卿身侧坐下。
他盘着腿,手中摸着紫玉手捻,索性闭目开始调息。
蒲公英漫天,风不知从何起,将其垂髻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那几缕发丝无端给其添了些许神性。
慕容卿翻个身,摸不到九苔如意就迷迷糊糊睁了眼,她一眼就瞧见了那紫玉手捻。白日里也见着了,梦里也见着这手捻。
虽不知为何他这手捻能带到梦中,但她上回问的问题答案似乎已是不言而喻。
慕容卿为微不可知的叹了口气,不知晓要如何面对他。
“为何叹气。”
“沈少卿。”
“嗯?”
慕容卿背对着他,轻声道:“我想请你,不要再入我梦可好?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
这话慕容卿不明白了,一着急就坐起来:“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此?”
沈止侧头看她。
那眼神沉静,让慕容卿无端就心虚脸热,她膝盖上还是他的寝衣,云罗的料子,轻薄柔软。不过四月天气,他安寝时竟已是穿得这么薄了。
她递给他:“你还是先穿上。”
活说得像个恩客。
沈止接过:“害羞了?”
他的语气实在稀松平常得如说了吃饭喝水这样的事儿,听得慕容卿心里一跳一跳,这人言语怎么这样?
搞得她都没办法反驳,哪家姑娘能看见男子裸着上半身还不害羞的,真的是
沈止系着寝衣带子,视线内慕容卿手指玩着衣角,嘴巴微微嘟着,他难免就想起上那次亲嘴儿的时候。
他也不太会,只记得她的嘴唇很软,还有股蜂蜜的味儿。
甜得很。
思及那甜,他还稍有些紧张。
“上回那事儿你可原谅”
慕容卿可再听不得他提及此事,忙打断:“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老提这事儿作甚?你烦不烦,既我不欢喜你入梦,你也不欢喜,你下回别到了我梦里成不成?”
沈止又用那种沉静如潭的眼神看着她,看得慕容卿莫名其妙。只他也不再言语,起身劈竹子去了。
慕容卿性子就这样儿,听不得安静,她也爬起来跟在沈止身后:“你说话呀,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那你如何才能答应?”
“慕容卿,我答应不了你。”沈止一掌劈断竹子用藤条绑着,他头都没抬,来了句:“你晚饭吃的什么?”
“啊?万花楼的百花宴,怎的了?”
“那我明日也去尝尝。”沈止抿唇,还在绑着藤条,用力间眼中的倔强尽显:“你不用排斥我,因我便是伤害我自己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同你说上那么几句话,问问你吃些了什么,用了些什么,就如此就行。”
“我不喜你说这些逾矩的话,不想听。”
“那便不说。”
“你为何要去求赐婚?”
“我也不能骗我自己。”
“我不会欢喜你的,死也不会。”
沈止闻言,停了手中动作,问得郑重:“你竟是宁愿身死也不愿欢喜我半分?”
慕容卿在他眼中瞧出了受伤,话就嗫嚅了。
第027章 一吻间
慕容卿难免反思起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旁人欢喜你, 这样的心意不该被践踏才是。可她又很苦恼已经明说了不愿意,还得如何?
她拿捏不好拒绝与不尊重之间的分寸,嗫嚅间什么也没说成。
沈止也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他虽明白自己欢喜慕容卿的心, 但实际上两人真在一处时, 他不知如何言也不知如何其他。
听了杜逡的一回馊主意,他也没觉得女子就当真如了杜逡嘴里的“你得寸进尺得着得着人都是你的了”这句话能当真。
就显得笨拙了。
一笨拙, 人就只能直白。
慕容卿见沈止朝自己走来, 她不自觉退后。
沈止半低头看她,柔声道:“别怕。”半晌后也不过是拂去了她肩侧的蒲公英。
他这才道:“我并未如何同女子交谈相处过, 哪里不妥,或是你哪里听着不舒服, 便同我说,我可以慢慢学着。”
这般单纯的话让慕容卿气势起不来, 反而自责:“其实沈少卿你如何都行, 只你我之间总有牵连不太好。而且你虽说你欢喜我, 可我觉着你也不过是臆想着郴哥哥不好, 所以善心发作,而非欢喜我这个人。”
沈止闻言心就像是被揉皱了, 整个人有种解释不出的混乱:“我总想着你,这难道不是欢喜吗?有人一直对你不好,我会心生怨怼,难道不是欢喜吗?”
慕容卿无奈了:“好比我看到一个人觉得人家过得不好,我也总会念着对方的, 人家已经不好了竟还有人欺负, 我也会对那人心生怨怼。这是善心,无关情爱。”
“那情爱是什么?”
“是例外, 好多好多的例外与偏爱。”慕容卿声线清脆:“不是因着对方多好才欢喜,是即便对方不好也觉得可以甚至是心疼。”
“你在绕我。”沈止笑不出来,声音都显得有些硬:“我不想同你说这个,你句句所指是他,我不想听。”
慕容卿教他:“那你也得分清是当官儿当久了的毛病还是吃醋呀?”
“我说不过你。”
慕容卿还是头回听说竟然有人说不过自己的?她忍不住碎碎念:“这不是谁说得过谁,既你无法反驳,那证明我说得是对的。”
“而且…”
面前的小嘴儿一直嘟囔个不停,沈止不想听,但还想继续理她,可又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思索间右手已是捂住了她的嘴。
慕容卿猝不及防瞪大眼睛看他。
“你是多欢喜鸭子?”
这句话慕容卿没听懂,等嘴上没了覆盖,面前人也消失。
第二日一早,拙燕拿着墙角送来的信拿给慕容卿,她原还迷迷瞪瞪,见着信就精神了。
见里头只画着一副红色的枝桠,问喜鹊:“这什么意思?”
“陆修撰啊这是约郡主红枝楼一聚。”
“啊?”慕容卿不太想去:“昨儿就下学没回来赶课业,今儿若还出去肯定挨二姐骂。”
“那郡主去吗?”
慕容卿摇摇头:“今儿肯定是不成,我回封信写清楚想来郴哥哥也不会怪罪我。”
信上是写明白送了出去,可慕容卿心里就莫名有些慌乱。她总觉得陆郴肯定会在红枝楼等着,即便她说了她今日不去肯定也在等着。
慕容卿到了下学时候,整个人都有了些焦躁,想想还是让人回去和白双双告了假,马车方向一转就朝着红枝楼去了。
门口掌柜见着郡主马车,立马扬开了笑脸儿领着人去了珍宝间儿。
那在里头坐着饮酒的人可不就是陆郴?
如今天儿渐热起来,衣裳料子都轻薄了许多,将女子身段儿勾勒得纤细婀娜。
慕容卿并不清瘦,只楚楚有致,春日女学的衣裳只作蓝白两色而已她也将其穿得尽显娇媚。
陆郴看着她,饮了口酒道:“不是说赶了课业,怎还来了?”
慕容卿坐到她身侧,脸色浮了担忧:“郴哥哥?你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不高兴?”
陆郴摇摇头:“让我靠会儿。”言毕躺了身子,将头枕在了她腿间。
慕容卿没再问,只低头给陆郴揉着眉间,见着他眉心被揉开不再皱紧,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陆郴突问道:“卿卿,我们早些成亲可好?”
“宁朝女子多是十八出嫁,再早也总得过了十七才能出嫁吧,不然我也舍不得娘亲爹爹。”
陆郴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就朝了慕容卿的肚子,搞得她不敢怎么吸气。
其实陆郴并不欢喜了甜香,总觉得腻,可慕容卿身上的香气甜中含着清冽,教他闻着很是舒心。他曾特意用了一样的,可香气总与慕容卿身上的不同。
索性也就算了。
陆郴抬起胳膊环住了她的腰身儿,察觉到她身子一紧,忍着笑道:“怕什么?是谁做贼亲了口就跑?”
慕容卿不敢应这话,两颊飞了嫣红。
陆郴道:“你头低些,吃了什么嘴角沾了东西?”
慕容卿闻言并未低头而是双手在嘴边抹:“我就来的路上吃了块绿豆糕。”
陆郴不得不起身,笑意止不住,他捏了捏慕容卿的脸:“你怎这般的傻?”
慕容卿还想问呢,陆郴的手已是顺着她的脸颊捏住了她的下巴,再下一息,慕容卿就尝到了他口中的酒味儿。
是烈酒,浓得很。
这一吻不若梦中沈止那般青涩,也不若梯子处她那般蜻蜓点水,陆郴吻着她,五指穿过她的耳侧埋到了她的发间。
她无法拒绝他的动作,任由这吻越吻越深,直至她气息不畅,陆郴才退开了让她吸气。
慕容卿心跳如雷,完全没体会过这般的她已是面色坨红活像饮了三两酒。
她想言语,可陆郴浅笑着又侧头吻了上去。
慕容卿心中生了一股异样,让她忍不住蜷缩了脚趾,她庆幸没人瞧见,不然不就泄露了她心中的欣喜。
这回她也学着陆郴的模样伸了舌头出去,舌尖柔软,交缠,以致于这一吻差点儿让陆郴没有克制住。
陆郴放开她,埋首在她肩颈不住地笑:“没亲够。”
慕容卿的心还在狂跳,闻言跳得更厉害了。
“我都听见了,卿卿。”
卿卿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明明那语气平常又浅淡可偏偏就教慕容卿羞赧不已。
她侧了头,怕被陆郴看穿她的胆小羞涩。
可陆郴轻轻吻了下她的脖颈,让她身子忍不住颤抖。
陆郴怜她,没再亲近,而是坐正了给慕容卿捻了块芋泥酥喂到她嘴边。待她张口吃了才唤人上了四道小菜。
“刚下学想来是没吃东西,先用些。”
慕容卿点点头,乖乖吃东西。
这会儿陆郴才道:“昨儿我向皇上求了赐婚。”
慕容卿手一抖,高兴的。
“但皇上没有允准?”
慕容卿有些迷茫:“为何?”
“道是你大哥与二姐亲事未定,你我之事就再等等。”
“是这个理儿,那就再等等。”
语气里并无担忧。
陆郴观慕容卿仍如孩子心性,继续道:“也就是一年的事儿了,最迟也不过明年亲事就能定下来。”
“郴哥哥你是为了皇帝伯伯没允才不高兴的嘛?”
“不是。”陆郴语气些许苦涩:“给你去信儿只为说了赐婚的事儿,但不高兴是因着昨夜梦见了我娘。”
一说起陆婶婶,慕容卿心中就难受得厉害,是为陆郴难受,也是为了她娘难受。
小时候她见着陆婶婶次数不多,可陆婶婶整个人瘦弱得可怕,她不像贵妇也不像娘亲,对陆郴不闻不问不说,见之更是厌恶。
最让人不能明白的是,小时候陆郴曾养过一只兔子很是欢喜,可陆婶婶知晓之后却当着陆郴的面儿活活将那兔子打死了。
慕容卿记不太真切许多事儿,类似如此似乎不少,然后她翻墙到陆家的那年年末,陆婶婶病死。
死前,也不愿看陆郴一眼。
慕容卿印象最深是那年陆郴站在雪里,没有哭,只看着她说:“卿卿,我没有阿娘了。”
反倒是慕容卿哭了个稀里哗啦,此刻也是,她眼眶瞬间湿了:“郴哥哥,不难过。”
慕容卿的泪,奇异的安抚了陆郴,可他却多了心慌。他没说实话,皇帝的不允赐婚,的确让他不高兴,他给慕容卿去信儿人不来,他则是不安。
陆郴不觉得谁人能抢走慕容卿的心,可人呢?沈家家世原与陆家平起平坐,但随着他爷爷去世,族老也相继不在,能撑起这世家体面的人就只有他。
可他还年轻,权臣之路需要时日。
没人在后支持他拿什么与沈止抢?
陆郴捻着酒杯,轻声道:“有你在,我不难过。”
“郴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待将慕容卿送走,陆郴却在珍宝间儿一杯一杯喝个不停。他是慌了,才会在官阶还未升时就向皇帝求了赐婚。
可皇帝不允,即便那借口情理之中天衣无缝还是让陆郴觉得里头多少有沈止的原因。
陆郴心受反覆炙烤,又梦见他娘则是逼得他想发狂。
他想他至死也忘不掉,六岁那年,他娘知晓他欢喜了慕容卿之后,看着她的癫狂眼神。
每想起一次,都让陆郴几欲疯魔。
谁都不能和他抢,谁都不能将慕容卿从他身边夺走。
他娘不行,沈止亦如是。
陆郴再次思及沈止那日马场模样,酒杯在手中捏碎。
碎片扎进肉里,见了血。
已是起了杀心之兆。
第028章 嫉妒心
人心怕比, 一比生妒,一比还生怨与怖。
慕容卿家去在书房中赶课业之时,原心中还甜,可回味与陆郴这一吻, 就想起了沈止的青涩。
她也是初初, 越发能对比出两人的不一样来。虽她心中爱慕陆郴,心境不同, 可她郴哥哥吻过的女子, 她该不是第一个;且不但不会是第一个,还将与其他女子唇齿相依的过往经验, 用到了她的身上。
慕容卿的心,在这念头浮起一瞬, 仿佛被蛛丝缠连住,挣扎着想逃, 却在这蛛丝里头陷得越来越深。
她捏紧笔杆, 墨汁低落宣纸之上, 晕开了一片。
喜鹊在一旁提醒:“郡主, 这可得重写了。”
慕容卿回神嗯了一声,问道:“彩练青女二人, 你可有熟悉?”
“只小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儿,后来几乎见不着了。”喜鹊知晓她主子心里想些什么,又道:“左么不过两个奴才,郡主无需放在心上。”
慕容卿抿唇,手中笔再落不到纸上:“我阿娘曾也是干娘的奴才, 可干娘将我娘放在了心上甚至愿舍命相救;你也是我的奴才, 我也一样将你放在心上,盼着你日子过得安稳舒心;彩练青女是郴哥哥的婢女, 可如今成了通房,郴哥哥往后总归是要养着她们一辈子的,说不定还会有了子嗣。”
“郡主的意思是?”
“我不明白。”慕容卿心里的蛛丝又生出了许多,语气都变得轻:“我不明白郴哥哥为何要纳了她二人,若不欢喜为何要纳?若欢喜了怎能说出往后打发了出去的话。而我也不明白为何我此刻心里一头怨怪着郴哥哥多情,知晓都是他不该,却还对她们两个生了厌恶。”
喜鹊上前,将慕容卿手里的笔取了挂好在笔架上,然后又将早备好的羹汤取出:“郡主先用些。”
待慕容卿一点一点吃着,喜鹊才道:“郡主仁善,才会对人之常情的嫉妒觉得不适,可这太平常不过。郡主是觉得哪怕身份高低不同,陆修撰也不该随意几句话就决定了婢女一生吗?”
“是,这总让我觉得郴哥哥太过冷情。”
“郡主可又是因着爱慕陆修撰,想着往后成了陆家主母,时常见着彩练青女怕容不下她们?”
慕容卿眼神落寞了许多:“不是,我也不知晓我如何想的,只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闷得慌,我想着如若我能子嗣,是否是郴哥哥就不会纳了她们两个?那彩练和青女还能有机会过了自己的小日子,可如今她二人成了我和郴哥哥之间的,像是物件儿,我不舒服。”
慕容卿搁下调羹:“我不欢喜如此,也不欢喜自己因了爱慕郴哥哥,因了这份爱慕而生了对旁人厌恶的心,本不该如此。”
这倒让喜鹊不知说什么好了。
画眉性子直些:“郡主,人本就是分三六九等。她二人伺候了陆修撰,成了通房往后说不定会被抬成妾室,那是冲着尊贵去的,这会儿指不定心里多高兴了去。陆修撰不是勉强人的人,若没存了往上爬的心,哪里会成了通房?而郡主你与陆修撰青梅竹马人人皆知,更是天生尊贵,就该用了这份尊贵,让自己过得舒心。便是厌恶她们,说句不中听,明儿就和修撰说了,撵出去了也没什么。她们也只能怨怪自己为何贪心,郡主又何苦因此烦忧?”
屋内静默半晌,直到窗外一声鸟啼。
慕容卿突道了一句:“我不想嫁给郴哥哥了。”
两个丫鬟只道是慕容卿吃醋的气性话,并未当真,哄着人赶紧做完课业就该安寝了。
慕容卿也不知晓自己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她想得简单,她寿数短,到死了都不嫁人也没什么,想来爹娘也很愿意她一直在家做个老姑娘。这般她就不会厌恶自己的恶念,这般的不舒服;也不会怨怪了陆郴生了嫌隙;更不会让谁人因她过得不好。
她之爱慕,从来也不该是什么棘手的东西。
可,若陆郴娶了旁人呢?
慕容卿想想都有些受不住,她临睡前摸着九苔如意,抚着上头的纹路小声念着:“干娘,要是你的话,你会如何呢?”
小女儿家因着情思而胡思乱想难过的心,用了睡梦阻隔,第二日再生不出当时浓烈。
不过一早儿又拿到了陆郴的信件儿,慕容卿却不太想看,拆都没拆就随意放在了匣子里头。
慕容卿很会逃避,她想不明白的,就不想,一大早就抱着弓箭继续去找了她二姐。因还求了白一方,从四月初四这日起,两人一块儿教了她。
她打着是哈欠的去了女学,今儿是最后一门“厨”的小考了,这门她倒没什么担忧,向来都是良的。
果然也没什么意外。
慕容卿考完和杜若聊了昨儿夜里的烦忧,杜若没打趣她和陆郴亲了嘴儿,只拉着人去了角落亭子里。
她拍了拍好友的手道:“还没成亲,下回可不能再如此了,陆修撰也真是的,怎就没忍住。”
“我也只和阿若你说了。”
“我自不会说出去,只万事难两全,你总得多替自己想想才是。照我看,趁如今还没过门儿,将那两个丫鬟送走,除了奴籍,再给上一笔银两也足以她们过活。”
“她们能愿意吗?”
“这不是她们愿意不愿意的事儿,是这般处置了,你少了烦忧,和陆修撰间也少了间隙,那两个丫头也算过得好。若等你过门儿再处置,那两人定会怪罪到你头上,可这本就是陆修撰惹出来的事儿,咱们也不平白无故的担了这份怪罪。”
“阿若你说得有理。”慕容卿又问她:“那你说郴哥哥为何要纳了这二人?”
“一来是家生子,不多事;二来是奴才好处置,陆修撰大抵也是为你考虑着的。”
慕容卿有些扭捏:“我怎么有点膈应这般的考虑呢?”
“整个上京都找不出你爹娘一般的夫妻,先帝先后就更是神仙眷侣了,你被这样的人养大,膈应实属平常。不过世家子弟,乃至平民百姓家里头好些的,妻妾什么的都太正常。”
“那沈家不也是没这些烦忧事儿?”
杜若笑她:“左么沈少卿求了赐婚,你要移情他也不是不行。”
慕容卿瘪着嘴哎呀了一下:“那阿若你呢?你若选夫君,可会在意这些?”
杜若有些羞怯:“自是在意的,不过我阿娘只注重家世,对这等并不在意。我爹爹算是洁身自好了,家里不也有两位姨娘。所以我想着,只要我日后的夫君,不求情意多深,但求能对我敬重许多便够了。”
尤诺的脑袋猛地从后头窜出来:“阿若你可扯谎了,明明上回还同我说想找个如陆修撰对卿卿一般心意的男子,怎这会儿就只敬意就够了?”
两个姑娘拉着尤诺教她小声些,难免也就问了尤诺。
尤诺捂着嘴偷偷笑:“我不在意欢喜不欢喜的,银子够花就行,谁若惹我不高兴,我就一顿鞭子打出去了事。”
慕容卿羡慕尤诺的心性儿:“那你夫君惹了你呢?”
“那我就同他和离,那会儿我肯定偷偷藏了许多银子了,还有嫁妆,我自个儿吃吃喝喝不舒服么?”
说得杜若也有些羡慕,这般的事儿尤诺是真干得出,可她就不行了。
慕容卿也做不到那般彪悍,她支着脸说得天真:“我现在觉着当姑娘也很好的,嫁人还是烦。可结业之后,咱们这些人都该定了亲事了,想想心里头还有些慌。”
正好宋令仪也同夫子聊完了话,她进了亭子,柔声道:“你们可教我一顿好找。”
三个姑娘又问了她。
宋令仪摇摇头:“我不求情爱,只求嫁个有本事有前途的夫君,这样我便不用为了娘家烦忧伤神,少些掣肘。”也能不再受了委屈,清清贵贵当个人上人。
四个姑娘对着往后的日子各有所求。
慕容卿聊完,心绪开了些,不过她有些鸵鸟心态,并不打算马上处理了采练青女的事儿。她还有些不高兴呢,下了学家去赖在白双双的踏月居不肯回去。
愣是抄了十二张大字,她二姐才留了她下来一道睡。
慕容卿歪在白双双身侧,问道:“二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
“还行,最起码你有自知之明。”
慕容卿琢磨半天,她憋不住话,还是将上回心里头关于二姐是不是瞧不起她的弯弯绕给磕磕巴巴说了出来。
没想到白双双直接被逗笑,她侧身点了点慕容卿的脑袋:“你怎么不说是你嫉妒我和大哥聪明呐。”
慕容卿霎时茅塞顿开:“原这就是嫉妒不成?”
“那不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后生了自卑,这无需找什么理由。也不是瞧不起你的喜怒哀乐,只你有时候确实很烦,烦了还不兴人说了不成?还倒赖在我和大哥聪明能干上了?”白双双捏了捏慕容卿的脸:“人得有主心骨,你得想想你的主心骨是什么。”
“我想一辈子都开开心心过活算不算?”
“自然算,那既如此,你就离让你不高兴的人事儿远些。你的尊贵,爹娘的功勋,甚至往后我与大哥,都是你这念头的底气。”白双双笑:“这么些人都盼着你高兴,你若还整日哭哭啼啼,你说烦人不烦人?”
慕容卿冲着白双双撒娇:“我晓得了,我都听二姐的。”
而在湖边船头处,饮着酒等到月上三杆都没等来人的陆郴,望月无眠。
第029章 突质问
可匣子里那封没被拆开的信, 慕容卿到了四月中她都没拆开。她不是个喜欢给自己找事儿的人,心里头特意避开了那事儿,当个缩头乌龟当得还挺乐呵。
反正有课业忙碌当借口,她觉着最后不过就是被陆郴说两句。
总之就是得等她心里那膈应劲儿下去了, 她才打算和陆郴张口提彩练青女的事儿。
恰逢尤诺生辰正好赶上四月十八休沐, 慕容卿则高高兴兴去了尤家赴宴。
几个小姑娘一处,尤家只让嬷嬷看着, 并未多管。
桂花小苑院子不小, 被尤诺满满当当塞了不少东西。便是东边的亭子,都修得大且繁复, 角上挂了不少风铃,风一吹听铃铛好听得紧。
慕容卿让喜鹊奉上生辰礼, 尤诺打开一瞧,见是那八百两的扇子, 高兴得一蹦。
“这我定得随时带在身上, 说不定哪天身上没银子了, 就靠当了这东西给我续命。”
“胡说, 你一个贵女,怎一天到晚想着当东西?”杜若瞪了她一眼, 送上了自己的礼。
那是用金子打得桂花纹样嵌了红宝石做点缀的一件璎珞。
除却那三颗大小不一的红宝石,杜若不觉得俗以外,其他真是俗得没边儿。可有什么法子,人家尤诺就欢喜这样的物件儿。
尤诺摸着那金晃晃,杜若忙打断她:“别再说了换什么银钱的话, 不爱听。”
这两人的礼一出, 宋令仪的就有些拿不出手,她将锦盒往尤诺跟前推了推。尤诺没打开, 只将三样礼都喜滋滋地给了桂秋放好。
尤诺此举本意是不想宋令仪觉得尴尬,却不想正因是她没打开,让宋令仪更觉着自己难堪。
慕容卿没在意此等细节,说道:“别急,我大哥二姐也让我给你带了生辰礼。”
尤诺就一起都没看了,杜若笑她:“白大哥你不看看?指不定里头就是银票。”
“不看了,今儿我可是让厨娘大早上起就做了许多好吃的,你们赶紧准备好舌头尝尝我桂花小苑的吃食。”
午食过,四人吃饱喝足却还不大想家去,又值四月风光正好,四个小姑娘就商量着去哪里玩。
最后定了游湖。
因着是女儿生辰,尤家夫人不想扰了女儿兴致,就带着几个小姑娘一道儿出了门。
底子厚些的官家,都有自己的画舫。尤家的不算大,可足够阔气,许是尤诺的喜好承袭了其爹娘,总之那船怎么说?
一瞧就知这人家不穷。
慕容卿提了裙摆上去,站在栏杆前瞧着水面风光。
波光潋滟处,画舫几处,又听歌女歌声传来,绕梁不去。
慕容卿闭眼倾听,实为这歌声倾倒,扭头冲着尤诺道:“还好今日出来了,否则哪里听得到这样好的歌声。”
宋令仪指了指远处一艘上了紫漆的画舫:“像是从那画舫里传出来的。”
尤诺也想见识见识是哪家的人才,唱得这般好听,忙教人把船划过去凑凑热闹。
杜若道:“这是今儿打算散了赏钱出去不成?”
“那也无妨,该人家得的。”慕容卿晃了晃手中的团扇,抬到头顶挡了日头,她又去看那紫色画舫,怎越瞧越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喜鹊上前小声提醒。
她才记起这是陆郴的画舫,且特意没题了陆家的牌子,是陆郴自己的私船。这船四五年前雪天时候慕容卿上去过一回,那时陆郴在船上给她烤了肉吃。
慕容卿登时就不高兴了。
尤诺又指着另一处青色的船:“怎么沈家的画舫也来了?凑巧了不是。”
慕容卿脸色不好没听到这句话,只盯着紫色画舫,她都寻思自己不过十几日没回信儿,陆郴倒好,光天化日的就来寻欢作乐?
她眼睛都快望穿了,在船近些的时候终于瞧清楚了。
陆郴并四五个男子一处,他们面前则是三个女子,一琴一歌一舞,当真好生快活。
其他三个也瞧见了,杜若道:“估摸着是应酬,卿卿你别放心上。”
慕容卿心里只一个念头,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去说了彩练青女的事儿,无她二人还会有其他人,只要陆郴愿意,什么女子没有?
弄走了这两个,还会有其他的三个四个。
有何意思?
说是应酬逢场作戏,怎不见自己爹爹如此过?
慕容卿这就是不知晓她爹白大将军了,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是不少的。不过荷花夫人与其伉俪情深的名声在外,也就是走个过场并无其他。
可陆郴就不一样了,慕容卿觉得他有前科,这上头的信任不足,见状怎能不恼。
有船近前,陆郴初初没在意,直到身旁人提醒郡主好像在那船上,陆郴这才侧了头。
隔着一片湖水,两人遥遥相望。
慕容卿见陆郴嘴角含笑,竟还举起酒杯朝着自己敬过来,她恼得直接将手里团扇扔到了水里。
陆郴见状没理会,继续与几人饮酒。
慕容卿被陆郴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惹得心直直往下坠,这方正犹自气闷,那方远处却突然传来沈止的喊声。
“快走!”
“快走!”
尤诺道:“怎的了?为何要把船开走?风平浪静的啊。”
谁知话音刚落,陆郴的船底轰隆一声,船体瞬间四分五裂。
直将尤家的人吓得赶紧就要跑,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慕容卿心绪来不急想什么。
只见尖叫四起,水浪四溅,陆郴讶然之中急急看向她。
那一眼让慕容卿彻底慌了神,她忙冲冲地冲着水里喊:“快救人!快救人!郴哥哥不会水!快救人!”
可尤家船上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神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功夫去救人。喜鹊要拉着慕容卿走,慕容卿却将外袍一脱,将人推开就要往水里扎。
正乱着,水下又浮现了几个贼人身影。
马上就有血迹浮出。
慕容卿都快哭出来了,陆郴不会水,甚至是怕水,她挣不脱喜鹊黄鹂,声音都喊哑了,可无论如何两个丫头都死死抱着她不撒手。
“快护住康宁郡主!”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以致于紧跟着这句话之后的又是一声轰隆,这声是尤家船底传来的。
尤诺尖叫,慕容卿去拉她。
杜若脚步不稳想拉住栏杆。
在船体就要崩散的刹那,不知是谁在杜若身后推了一把。
杜若落水。
这下更乱了,杜若也不会凫水。
慕容卿临落水前冲着尤诺喊道:“不许慌!你水性好!去救人!”
水漫过头顶,慕容卿在水里将鞋子踢掉,她先看到了杜若,一个猛子朝着杜若死命游了过去。
不会水的人容易挣扎,杜若拚命想抓住什么,在碰到慕容卿的一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也不放手。
慕容卿被她拽得整个人都游不上力,逼得她不得不狠狠在杜若脸上掐了一把逼迫她睁眼,杜若见是好友,这才少了挣扎。慕容卿勒着杜若的脖子将人拖到了一块浮木上,她力气不多,冒出水面整个人大喘着气。
杜若是被吓哭了,抱着木头整个人四神无主。
慕容卿拍了她脸一巴掌,迅速道:“阿若别慌!你抱好这木头,喜鹊黄鹂都会水一会儿见着她们,自会来护着你,我得抓紧去救郴哥哥。”
言必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慕容卿自打五岁以后,被先后逼着学了凫水,她在水中身形婉转若鱼。她四处寻找,可越着急越看不到陆郴的人影。
她是真的怕了,要是陆郴在此殒命,她该如何自处?
可再来不及往前,慕容卿的腿突被人抓住,她一回头见穿着水靠的男子手里一把匕首就要朝自己刺来。
慕容卿害怕之余心一横取了头上发簪,靠着自己极好的水性和柔软的身子猛地一下直接将簪子戳到了贼人的眼睛里。
那贼人大怒,可血迹蒙了眼,一时也拿慕容卿不住。
慕容卿朝着远处游,她浮出水面换气,正好瞧见远方陆郴被沈止拖救了出来,旁边寒酥与灵泽都在,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贼人目的不知到底为何,竟又有贼人突然冒出,手中匕首直接就想了解了慕容卿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簪子以箭之威破空而来,生生带了一股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着慕容卿的脸侧划过,没入了她身后贼人的脖颈之中。
慕容卿愣神间,沈止脚尖轻点浮木,闪身到了她的身前将其整个人都从水里拎了出来。他一扯外袍将慕容卿整个人裹住,用了轻功将人送到了岸边。
慕容卿来不及道谢,沈止又闪身去救人。她定睛去看,这会儿水上正乱着,会水的不会水的都在喊,不过陆郴已经醒了,慕容卿长吸一口气冲着陆郴喊:“郴哥哥!”
陆郴咳了一口水,还没什么力气。
慕容卿见他没事也顾不上他了,就要去找自己的好友,见在前头岸边杜若被喜鹊黄鹂拖上了岸,她小跑着过去,到了杜若跟前给她擦着脸上的水:“阿若,阿若,你可有事儿?”
杜若发着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尤诺呢?”慕容卿问喜鹊。
喜鹊刚想言语,就见沈止已经拎着尤诺和宋令仪也送到了岸边。
慕容卿见状忙匆匆上前检查,见尤诺哭哭啼啼不停,但身上都没伤,心里紧张归紧张这才去看一旁的宋令仪。
宋令仪的一张小脸儿煞白,见慕容卿看她,浮了个笑意安慰她:“卿卿,我没事。”
可谁料慕容卿却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扇得众人皆是一愣。
宋令仪的脸偏到一侧,她想言语,却又是啪得一声。
响亮清脆。
慕容卿却似不解恨,眼眶湿润着抿唇又一巴掌过去。
三个耳光,将宋令仪脸面自尊打得落入泥土。
慕容卿带着哭腔质问:“你刚才为何要推阿若!你明明知晓她不会凫水!”
第030章 宋令仪
这些年在上京, 宋令仪已很久没痛过了。
许是这三巴掌打在脸上,痛觉唤醒了过往,让她回想起了许多。
她记得六岁时候,娘亲死前, 人已形容枯槁, 只见皮包着骨,筋脉都凸显出来, 任谁瞧着都得道一句可怖。
可娘亲在宋令仪的眼中依旧是那个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当时握紧娘亲的手,盼着娘亲还可以再像平时那样替她梳发。
只再没有了。
娘亲的手, 在爹爹的薄情里,一日一日变得越发消瘦, 直到成了临死前的骨架模样。
那是一种宋令仪忘怀不了的黄,青筋又是绿色, 像还没干透的尸。
娘亲临了什么话也说不了, 连泪都无, 只望着她笑, 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就这样撒手人寰。
后来宋令仪无意中得知, 娘亲的死,有她继母楚三娘的手笔。
宋令仪也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楚三娘的模样,她年轻,丰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娇。珠圆玉润, 是完全不同于她娘亲楚楚风情的另一种美人。
爹爹让她唤其娘亲, 宋令仪不愿,当场挨了一巴掌。
此时刚离她娘亲去世不过半年。
宋令仪也记得第一回 见到宋晚凝, 那是个被养得很骄纵的姑娘,在继母过门之后的一月后就被接到了宋家来。
爹爹说:“你妹妹命苦,这么些年因你娘亲不愿都被养在外头,阿令,你得好好待她。”
宋令仪当时答应了,可当天晚上家宴,她就将宋晚凝推到了湖里。
当时只有五岁的女娃娃,在水里挣扎着,小手还露在外面,宋令仪厌恶她白嫩嫩肉乎乎的手,取了头上的簪子,使劲儿戳了上去。
那双小手终于不敢再露出来。
她是盼着宋晚凝死掉,可没有。
宋令仪挨了活这么大以来的第一顿毒打,鞭子抽在她身上,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爹爹说:“你这般恶毒都是随了你娘!”
楚三娘说:“你怎能同你娘亲一般歹毒!”
她用那双白皙的手,掐着她的脸,用簪子戳在她身上,算是将宋晚凝遭过的罪又百倍的还给了她。
宋令仪没哭,而是爬了起来,生生受住了这一顿折磨。
自此楚三娘对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内,将她用作下人,美其名曰偿还她母亲的债;对外说她因娘亲不在,伤心过度身子不好,好让她不再见客。
连母家安国公府的人上门,都不让她见。
宋令仪又想,当时她是怎么熬到八岁的?可后来的日子已经变得模糊,她只记得有一回是娘亲身边的桑嬷嬷偷偷将她放走,并将自己身上的银钱都给了她。
桑嬷嬷的手很有力道,将她推出角门,她说:“去上京,找你祖母,千万别再回来,阿令,要替你娘亲报仇。”
宋令仪抱着包袱,扭头就跑,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可还是没有用,她被捉回去的时候,桑嬷嬷已经死了。
宋令仪看着桑嬷嬷的身子趴在地上,像个乌龟,然后她的手里还抓着她娘亲的发钗,那上头有血。
随后桑嬷嬷的身子就那么跟一摊烂肉一样,被人拖走。
她回头去看,桑嬷嬷的眼睛瞪得很大,宋令仪在见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才哭了出来。
她心里的恨让她八岁的身子都承受不了,哭着吐,吐到满身污秽,吐到躯体痉挛。
宋令仪被那滔天的恨意折磨,她恨爹爹薄情,恨楚三娘恶毒,恨她娘亲软弱连女儿都护不住,恨桑嬷嬷无能白丢了性命。
恨到再清醒的时候,她学会了示弱,学会了如何冲着仇人去笑。
甚至宋晚凝让她去学哈巴狗,她也能笑着趴在地上。
就这样,她在一日的深夜里,偷跑了出去。
宋令仪回想从郴洲到上京那一路,顺利得如同天在庇佑,半路就遇到了安国公府的人,就这样,她来了上京。
安国公府早已落魄,外祖父只知遛鸟逗猫,外祖母身子也不大康健,舅舅只挂了个闲职,还得依靠着她爹才走通了关系。
安国公府无心为她做什么主,她也不得舅母欢喜,即便她已够做小伏低,凡事都不与冯月冯霜去争,舅母还是看她不喜。
宋令仪晓得舅母是怕她来分了安国公的一份,本就粥少,自惧僧多。只多她一个姑娘,冯月冯霜就会少一份嫁妆。
可宋令仪并不厌恶她这舅母,最起码她这舅母会护着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像她母亲一颗心都给了薄情寡义之人。
就那么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冬。
外祖母心疼她,掏了自己私库送她去了女学。
她刚入学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康宁郡主。那日是白一方送她去的,八岁的姑娘拢在她从未见过的白狐皮大氅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脚上踩的,无一处不精,无一处不巧,连着她的丫鬟都比好些官家姑娘穿得好。
她的脸俏生生,一嗔一笑明媚得都带着教人艳羡的光。
宋令仪当时不明白,为何只有慕容卿每日都由家里兄长接送着上下学,后来别人告诉她,因她受宠而已。
不是只受家中人宠,是上京里最尊贵的那些人,都对她及其疼宠。
是个惹不起,只能捧着的人物。
便是去巴结,也得瞧瞧自己配不配。
宋令仪没再去看,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会同她有什么干系。可就在她入学这天,被冷得手都拿不住笔的时候,慕容卿拍拍她,笑着朝她递出了自己的手炉。
那笑刺痛了她,让她无端就在慕容卿身上看到了自己娘亲的影子。
烂好人。
宋令仪厌恶慕容卿,却接过了那手炉,她甚至都厌恶了那手炉,家去之后就将其砸破。
等她拿去还给慕容卿的时候,却没在她脸上得了想看的模样。
慕容卿只心疼得看着她,像是她遭了什么罪一般,又给了她一手炉。
而这回那套封上写了她宋令仪的名字。
宋令仪受了,因着康宁郡主慕容卿,她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最起码舅母对她的模样和善了许多,舅舅也因为慕容卿的一句话,得了实职。
你瞧,人生来就不同。
她宋令仪苦求不得的东西,慕容卿却天生就能拥有,不但拥有,竟还愿意露了好处给别人。
她十二岁之前,一直都很厌恶慕容卿,即便她脸上从来不显,可她对慕容卿就是厌恶。
是她的圆满,衬托了她的悲苦有多可笑。
是她的好,处处衬托了她的不好。
也是她的善,处处衬托了她的恶。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宋令仪就不会觉着自己的心那般肮脏。
十三岁那年变了,一次从马上差点儿摔下来,是慕容卿先了夫子一步来救她。
宋令仪被与她同龄的慕容卿护着,两人一起摔下了马,因着有慕容卿这个傻子护着,宋令仪只一点擦伤,可慕容卿却摔扭了脚腕。
等她伤好再回女学,竟第一件事儿是拉着她们要梳头。
说是她这段时日在家,学会了不少花样儿。
宋令仪记得她的手很柔,就那么拆开了她的发髻,用着上好的木梳给她梳发,她说:“阿令,你的头发真好看。”
稀松平常一句话,让宋令仪的对她厌恶之感烟消云散。
从那以后,宋令仪是真心拿了慕容卿当了朋友,因当她是朋友,也愿意去和她讨厌的杜若与尤诺一处。
宋令仪恶心杜若,嫌弃尤诺,她不明白慕容卿为何要和一个伪善,一个麻烦精做好友,她替慕容卿不值。
更有陆郴。
她对这些人起杀心不是一次两次。
可也就这么一晃来到了十五岁。
宋令仪需要结业考扩开自己的路,谁挡了她的路,死不足惜。
她不觉得自己推杜若有何错处,要怪只能怪自己情急之下做得不够仔细,要怪就怪慕容卿为何要看见。
这三巴掌,宋令仪没被打得委屈,相反她还有些高兴。
高兴慕容卿还是有些脾气,而不是善得像了菩萨,任由众生趴在她身上吸血。
慕容卿哭腔更甚,她去拽宋令仪,将人拽得都有些站不稳:“你说话呀!你为何要推阿若!”
宋令仪双眼噙泪,面上委屈,她仍捂着脸,一开口也是哭腔:“卿卿你错怪我了,当时船要崩,阿若不会水要去抓栏杆,我是想拉着她可没有拉住,你在旁才会觉着是我推了她。”
慕容卿急了:“你撒谎!”
“船总归是崩了,都要落水,我何苦推她。”
这就有点掰扯不清的意思。
尤诺拢着桂秋送来的披风,哆哆嗦嗦地让喜鹊黄鹂把杜若扶过来,她问杜若:“你自己说,是有人推你还是你自己站不稳了。”
杜若不愿去看宋令仪,她回道:“的确是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以致于我没有扶住栏杆,还差点儿眼睛要跌到了一处暴露出来的船钉处。”
“我没有!”宋令仪满眼失望地望着杜若:“阿若,你怎能冤枉我。”
“卿卿都瞧见了。”杜若心中气闷:“你为何推我?你当真盼着我死不成?”
“我没有!”
“她不愿说就罢,咱们也证据不足。”慕容卿抹了一把眼泪,拉了尤诺和杜若就要走,她没再看宋令仪,道了句:“你我交情到此为止,念着旧情此事我不声张,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