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友决裂
船裂之事, 因着几个贼人皆是身死,一时倒没了线索查下去。
不过慕容卿隐隐觉着沈止是知晓幕后之人是谁的,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凑巧就出现了?还在贼人没动手之前就出声提醒?还有到底是什么人想置郴哥哥于死地?且她自个儿也没什么仇人啊?
她想不明白,好在这场意外因着沈止出现的及时, 并未造成什么伤亡。
这事儿还让白一方好一番自责, 那护身符再不愿收,硬逼着慕容卿收了回去。
可慕容卿眼下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大哥道些别的了, 蔫蔫儿的, 连着女学都不想去了。
荷花夫人当着她是被吓到,给女学告了三日假。
慕容卿就连着两日都憋在静雅堂连院子都没出。
白双双与白一方提了喜鹊来问, 原当着又是因为陆郴,可听了事情来龙去脉以后, 白一方冷了脸问喜鹊:“你当时就在卿卿边上儿,你没瞧见?”
喜鹊低了眉, 并不敢看白一方:“奴婢只顾着郡主, 并未留意到。”
“这么个心思歹毒的人, 在卿卿身边这么些年, 你就一点没察觉?”白双双蹙眉,到后半句那话的意思已经是要怪罪了:“那要你何用?”
喜鹊伏地:“是奴婢护主不周, 请二姑娘责罚。”
白双双是真恼上了:“卿卿拎不清就算了,你竟也拎不清?此等事你还等着我和大哥来问?我看你是在静雅堂过得太快活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
“奴婢知错,请二姑娘责罚!”
“自己去嬷嬷处领罚,再有下一回,不如换了拙燕来替你的位置。”
喜鹊不敢不应, 恭敬地退身出了去。她出了踏月居, 心里还有点犹豫这事儿要不要和郡主说。看二姑娘那样子是不打算放过宋姑娘了,二姑娘不出手则已, 出手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也不知宋家姑娘会是个什么下场。
喜鹊想着都觉得后背起了冷汗。
其实她晓得自家郡主之所以不追究,一来是念着旧情,二来是晓得宋姑娘命苦,心里含了不忍心。且只要郡主只说不来往,这般杜家姑娘也不会再做什么。
可要是二姑娘发作,杜家又怎么可能算了?
安国公府本就势微,一个外性的孙女儿犯了这等事,还能怎么护?
喜鹊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此事瞒下,她家里人因着她受了殷泽这许多年,还盼着她能赖了郡主的福气嫁个好人家,如今年岁到了教她让了位置给拙燕,喜鹊是如何也不愿的。
左么这事儿都是宋姑娘造的孽,活该她受着。
喜鹊定下心,只当不知。
等四月二十二慕容卿再去女学,就听到了宋令仪被女学除名的消息,她心里一惊忙去问杜若。
杜若脸色不好看,话里还有后怕:“我也不晓得我娘亲是如何知晓的,连她何时去的安国公府我也不晓得。只我哥同我说,我娘同我爹大吵一架,去完冯家就来了女学找了大夫子。然后”
“然后什么呀,你快说呀?”
“我哥说阿令亲事已定,下月就要出嫁。”
慕容卿急了:“怎会这么快?哪里的人家,德行又是如何?”
杜若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道:“听我哥的意思,貌似是嫁给个年过五旬的县令做续弦。”
慕容卿不言语了。
杜若小心问:“卿卿你当时可瞧清楚了?当真是阿令吗?”
“嗯,是她。”
“可为何呢?”
尤诺窜进来插嘴:“还能为何?宋令仪想风光结业,阿若你挡了她的道儿。我看你二人也别为了此事伤神,纵然她下场听来有些惨,可若不是她存了害人之心,又怎会如此?咱们既与她断了干系,就不要再生怜悯,否则不上不下,人家还会哭我们虚伪假慈悲。”
杜若点点头:“阿诺说得在理。”
慕容卿眼眶红了去看杜若:“我当时气急,我想着若是阿令真教你如何,我该恨她一辈子了,说来是她咎由自取,可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杜若取了手帕给她擦眼泪:“咱不想这事儿了,她本也就是外来的和咱们少了交情,嫁给县令虽是没上京富贵,可于她来说也不算差了。”
尤诺也道:“我心里也难受,咱们几个对她那般好,可她却存了这样的心思,活是个白眼狼。卿卿你一番好意,我和阿若才同她一直玩,可谁能想得到这般好意差点害了阿若。还是得庆幸,庆幸发现得早,阿若无事,咱们这辈子同她也无甚交集了,这阵儿难过劲过去了,咱们以后识人可得小心些。”
慕容卿听进了这话,说是不念着了,可当夜里就起了高烧。
荷花夫人对于白双双所为都知晓,没说什么,只守在慕容卿身边儿之时,还是恼了安国公府。她心里护短儿得厉害,直接进了宫,因这一桩事安国公府私下里受了皇上斥责,
加之问询言官,知晓了宋家与安国公府的事儿,连着宋令仪的爹爹的郴洲之职都岌岌可危。
尤家夫人知晓以后,心内叹到底是白家受宠,一桩说不定只是个看错了眼的事儿都能闹得这般大。
她家的画舫没了,陆修撰也差点儿身死,也没见皇帝怎么发作。
连是谁干的都还没查出来。
这么一比,尤家夫人就去看自己女儿尤诺,她拎了尤诺耳朵:“你与康宁郡主交好归交好,可不能心怀妒忌招惹了她,否则我教你好看。”
尤诺正吃着甜羹呢,被她娘一拎耳朵碗都没拿住,她就急了:“阿娘你好歹是个主母能不能端庄点儿,我嫉妒卿卿做甚?我对我自己欢喜得不得了,卿卿也欢喜我欢喜得不得了,只有旁人嫉妒我的份儿,我哪里会嫉妒旁人。”
愣说得尤家夫人一乐。
另一头杜家夫人对荷花夫人此举仍觉不解气,她同杜逡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个歹毒东西,今日是你妹妹无事,若有了事儿,单斥责就够了?荷花夫人还是心软。”
杜逡安慰他母亲:“娘,已是差不多了,这回若不是郡主替着妹妹出头,这事儿就是个扯不清的,毕竟只有郡主一人瞧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意思这桩事儿说不定是个误会?”
杜逡不接这话:“比起这桩事儿,娘你不觉着陆家那事儿才蹊跷吗?”
被嚼了舌根儿的陆郴却对自己的事儿清楚的很,他树敌不多,若说真有谁人想置他于死地,只有两个人。
一是他大伯觊觎产业,二是当年游历欠了人命债的青蛇郎君秦自生。
既还冲了慕容卿去,那就只能是后者。
陆郴对自己的事儿不急,倒是宋令仪的事儿让他更上心。
他知晓了白双双的手段之后,嗤笑一声,暗道妇人之仁。
斩草不除根,春风来时怎能不又生?
私下里便打算着在宋令仪出嫁路上将人结果了。
其实这桩事儿本是宋令仪与杜若间的恩怨,与他陆郴是八杆子打不着。可在他瞧来,宋令仪能因了嫉妒杜若就存了歹心,那对慕容卿想必就更是嫉妒到了骨子里。
待寻了时机,说不定也会害了慕容卿。
单单就是这份心思,就让陆郴无法容忍。
宋令仪路上就当是意外没了,至于宋家的事儿寻了时机再打压,总之得将一切可能的后患都处理了才可。
慕容卿哪里晓得因着她,这事儿最后的走向竟是如此?她还什么都不知晓,只头疼得厉害,趴在床边儿蔫得没力气。
摸着九苔如意,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她一来伤心自己看错了人,宋令仪是那样儿的性子,让她觉得过往都是宋令仪装出来骗她的;二来伤心宋令仪不顾情谊,对杜若那般狠心;三来伤心,伤心她当年若没和宋令仪交好,是否就没了这桩事儿?
她更伤心的是,宋令仪是因着娘亲早逝,继母当家苦了幼时;到了安国公府寄人篱下,外祖母身子不够康健少了教导才会如此。
这么些年已是这么苦,往后那样的日子还得怎么过?
她才十五岁,却要嫁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这不是活地狱是什么?
慕容卿也明白这是宋令仪没成事,若真成了事杜若伤了脸或是没了命,恐就不会是远嫁了事,而是偿命了。
她八岁认识宋令仪,到如今已有七年,慕容卿擦着眼泪,心里甚至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七年里头还是忽略了宋令仪不少,才会如此。
只眼下,她怨怪着宋令仪,也反省着自己。
慕容卿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白双双来看她的时候人已经是缩着睡得很熟了,见她手里还抱着如意,脸上泪痕都没干,心下就怒了。
高烧身子不好,还为个坏种伤神。
白双双恨铁不成钢,她又不能把慕容卿摇醒去骂,只能去找了白一方发脾气。
“祖宗,卿卿就那性子,你可气什么?”
“我怕她以后被人欺负死,还在哭,烧着还哭,真是废物。”
白一方摸了摸鼻子,他问白双双:“卿卿当日与宋令仪断得分明,只念着情谊并未发作罢了。若是你,是愿意交了卿卿那样的好友,还是你自己这般的?”
白双双气结:“大哥是怪我做得狠毒?”
“那不是,只你没必要去诟病卿卿行事,她有界限有分寸,也尊重你的性子从不对你置喙;倒是你,私下里已将人处置了,还不允人伤心了?未免太以己度人了。”
白双双冷笑一声,甩手而去。
第032章 端午节(一)
转眼间, 日子就到了五月初三,安国公府竟是连着端午都不过了,这日就要将宋令仪嫁出去。
慕容卿得了消息的时候正去女学的路上,是白一方同她说的。她病刚好也没多久没什么精神, 小脸儿还有些苍白, 闻言问了她大哥:“今儿什么时辰?”
“这会儿该是出了城了。”
“大哥。”
慕容卿这么一喊,白一方就知晓他这妹妹要做什么, 不过也是他愿意就是:“就当送她一程, 往后山高路远,可不想了。”
“嗯, 不想了,我就远远看两眼。”
言必两人拆了车头, 翻身上马直朝城外而去。
五月天已渐闷渐热,慕容卿怕赶不上, 骑得急。她见沿路绿荫柳树, 生机勃勃, 可此刻她心里挂念的人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有了赏景的心。
城外路宽, 白一方在前台领路,慕容卿随后, 直到见着城外的溪水,才在远处瞧到了一顶红色轿子。
没有仪仗,没有敲锣打鼓,只四个轿夫同一个小丫鬟。
那红在诺大的官道上,远瞧着甚至有些诡异, 融不进这上京的景色之中, 也不知道去的前路到底是哪里。
慕容卿其实很想问问宋令仪,若再重来一回, 她可会后悔?可哪里有那么多重来,慕容卿小小年纪心里生了不属于她这年纪该有的感慨愁思。
白一方勒了缰绳:“卿卿,走吧。”
慕容卿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玉镯:“大哥,你帮我送过去吧,当是我给她践行。我就不上前了,我现在跑快点还能赶上女学,不用挨夫子骂。”
她生怕白一方拒绝,说完了赶紧调转马头就御马而去。
慕容卿不知道,白一方根本就没应这事儿,自然也就没上前去送了这镯子。
花轿里的人也不知晓这二人曾来送行。
慕容卿回了女学同杜若尤诺也没瞒下此事,如实告知以后她道:“再不想这事儿了。”
尤诺点点头:“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咱俩得抓紧了。”
杜若也道:“是呀,马上就是五月初五划龙舟讷,看看白大哥今年能不能拔得头筹。”
想起这事儿来慕容卿也起了笑意,没再神伤什么。
日子总得往前不是?
一直困在伤心里,那就成了钻牛角尖儿。
慕容卿乖乖完成课业,晚些家去的时候,喜鹊见她精神尚可,就将这几日陆郴送来的信件儿都拿了出来。
有些事儿暂时被撂下,不代表不记得了。
慕容卿想到那日游湖陆郴的模样,还是不想看:“收起来吧。”
正好画眉理好了件儿披风,她开口道:“郡主,这沈少卿的衣裳可要托大公子送回去?”
“拿来我瞧瞧。”
当日船裂,根本都没在意到自己一直到归家都披着这衣裳,慕容卿见那颜色,不是黑色,竟是月白了,这倒有些稀奇。
喜鹊知道主意,笑道:“郡主,你瞧那披风的下摆。”
慕容卿去看,可不就是她那手绢的刺绣么?也不知沈止是怎么教人将手绢绣到了披风里,愣是一点瞧不出来哪里不对。
她去摸上头的针脚,厚实,原来是将绢子的部分缝在了里头。
这就有些喜人了。
慕容卿面上儿羞赧,将那披风又放回去:“让颂溪送回去吧,总放在我这儿也不是事儿。”
她说完又提笔写了封信,道了感谢之意,觉着一封信太干巴,想到沈止用手捻,又赶紧让喜鹊做了一串墨玉珠子的。
没再用流苏做点缀,而是编了个绳结在底下,平安结的样式,大气又不累赘。
慕容卿拿了做好的手捻在烛火底下看,欣赏着道:“总归是墨玉更衬了他,你们说是不是?”
喜鹊点点头:“奴婢这就送到大公子处去。”
“嗯,就和大哥说那手捻也当着是他送的。”
“奴婢省得。”
再等晚些,慕容卿有了些困意躺到了床上,侧歪着打了个哈欠,她小脑袋瓜子一时什么也不想想了,只等睡了过去。
可她一闭上眼,眼前突然划过那日沈止用了簪子当暗器的模样,他手里哪里来的簪子?那簪子她怎么记着是她的?
慕容卿想着可能是救人的时候水里捞得,那日她戴得是那簪子吗?
想不起来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感慨了句会武功可真好,什么东西在手侧都能自保。
不像她,自己戳了人眼睛膈应了那许久。
胡思乱想一通,她眼睛迷迷瞪瞪再睁不开。
到了五月初四一早,慕容卿早爬了起来,继续之前的课业,只她二姐面色不好看,害得她腿上被抽条都比平时抽得很。
她在马车上呼着伤口的时候,埋冤道:“大哥都要走了,二姐怎么还老板着张脸。”
拙燕没直接回了这话:“郡主可晓得大公子是端午后一天就要走?”
“啊?怎没人同我说?”慕容卿心中一哽,她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夫人怕郡主难过,二姑娘想来也是因着这事儿才面色不好了。”
慕容卿掀开车帘,见她大哥晃悠悠出来送她,兄妹俩同处一马车,慕容卿瘪着嘴看着白一方愣是不言语。
那么副可怜巴巴模样,瞧得白一方心里都一阵难受:“你笑不笑人的,做这么个怪样子。”
慕容卿还是抿着嘴不说话,她拽了拽白一方袖子,一开口忍不住哭腔:“大哥,你去了战场,打不赢记得跑。”
“胡说!那不成逃兵了么!”
“可我只想大哥你一点伤别受。”
白一方去捏慕容卿的脸:“放心昂,我这张俊脸总也得护得好好的,瞧不见的你就当没有。”
慕容卿笑出来,伸手去打他。
因着这茬儿,到了正端午这日,慕容卿拉着尤诺杜若说什么也得压了她大哥赢。
尤诺翻了翻自己荷包:“我就压五两成不成?”
“不成,得全压了,这才能显出你的心意来。”杜若逗她:“你这一荷包还都是白大哥绣考的时候给你的吧,明儿白大哥就走了,你竟只舍得掏了五两来赌不成?”
杜若说完压了八十两赌白一方那龙舟赢,她也是促狭,知晓尤诺那荷包里就剩下了这么多,她作个样子就看尤诺掏不掏。
“大哥会赢的,赢了咱们也能赚银子。”慕容卿很是豪气的压了五百两。
尤诺瞪她:“万一输了我就倾家荡产了!你看沈少卿今年也划,他那武功你又不是没见过,能赢有鬼了。”她想到此五两也舍不得掏了,只拿出了一两的小额银票来。
硬是杜若如何笑她,多一个铜板儿都舍不得,尤诺反倒另掏了五两压了沈止那队。
端午艳阳高照,皇帝皇后都来了参与这盛事,慕容卿前去一一拜见了就去了棚子底下待着。
她目不斜视,都没瞧见不远处陆郴的瞥了她好几眼,每个眼神都没了回应,只脸色越来越冷地饮着茶。
离开赛还有些时辰,慕容卿嫌日头晒,自个儿找了个高处的亭子窝着纳凉去了。
喜鹊刚将饮茶的器具摆好,就见着亭下的小道上沈少卿一袭短打衣裳朝了这处走过来。
那明显就是直直冲着慕容卿去的,搞得她环顾四周第一反应看看是有没有旁人。
“郡主别慌,我和黄鹂都在呢,这四处也没个遮掩空旷得很,没什么的。”
慕容卿叹了一口气,有些郁闷:“他要做甚呀。”
可很快慕容卿就知晓了,沈止上来也没进亭子里,他背着手,一张脸上都无什么表情:“这是回礼。”
沈止伸手一动,一个金娃娃就落在了石桌上。
慕容卿见是上回还给他的,她都无奈了:“沈少卿,非得给我吗?”
沈止点点头:“墨玉难得,听旁人言道是我这金娃娃十个也不敌你那一串。”
“那是我哥哥送与你的,你该送给我哥哥才是。”
沈止不言语。
慕容卿只好道:“可我那是谢你救了郴哥哥和好友的谢礼呀,哪有谢礼还需回礼的道理。”
沈止抿唇,就在慕容卿以为他没话讲的时候,他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嫌这娃娃丑?”
惹得亭子里三个姑娘忍不住捂嘴笑。
慕容卿也不知是被沈止的笨拙打动,还是被他那略有纠结的神情打动,将那金娃娃握在手里道:“娃娃不丑,我收了就是,沈少卿还是赶紧准备着赛舟吧。”
日光透过林木,成了碎影荡漾在她脸上。
她面容瓷白,低眉之间自有一股温柔之意,是玉色的齐胸儒裙,许是风儿眷顾,她的青色披帛轻轻浮起。
似风都眷恋着她。
沈止去看她的发丝,鬓发都恰到好处地拂过她的脸侧。
缱绻似水。
道是上京论美人,人人都提白双双,可沈止至今,都记不起白双双是何模样。
只慕容卿,跳脱于众人每每都在他眼中,让其望不见旁人。
他驻足不动,慕容卿也不好赶人,只好道:“沈少卿可要饮一杯茶再走?”
“好。”
慕容卿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沈止则认真盯着她泡茶的动作。其实他以往常年居于山中,只要能解渴即可,对于什么茶什么酒他品不出其中差别。
水能解渴,酒能醉人,便足以。
可眼下,沈止却问了:“这是什么茶?”
慕容卿娓娓道来:“我喜欢果子味的茶,就想了个法子用果子将茶熏透了再存放起来。家中只我一人爱喝此茶,并无名字。”
沈止饮了道了句:“好喝。”
慕容卿被夸了自然欢喜:“既沈少卿欢喜,我让颂溪给你送一些便是。”
她的笑动人,自能欣赏的人也不止沈止一人。
陆郴远远瞧见,怒极倒笑,将手里的十二个糕点给了寒酥,轻言了一句:“扔去河里。”
寒酥接过要去办了,陆郴又道:“回来。”
寒酥转身,等着他主子发话。
“算了,扔了吧。”
第033章 端午节(二)
寒酥索性自作了回主, 绕了个小道儿避开了陆郴直去了亭子里。
他到的时候,慕容卿已经送别了沈止,是以寒酥行礼之后呈上了那糕点:“郡主,这是主子让我特地送来的。”
喜鹊接过, 慕容卿面色却不见什么欣喜。
寒酥会来事儿, 小嘴儿一张可甜:“郡主可该给我们家主子回封信了,便是不应约也该教人知会一声, 好几宿呢, 我们主子眼巴巴地就在画舫上等啊。”
“什么意思?”
寒酥这就立马反应过来了,合着这祖宗是连信儿都没看。他心里门清, 外人都觉着是郡主跟着他家主子屁股后头跑,实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只要郡主稍稍冷淡, 他家主子就发疯,近日已是疯得要杀人了。
宋姑娘就是倒霉撞了刀口上, 这会儿恐已魂归地府。
寒酥没直说, 绕了个弯:“近来湖上风光好, 主子就想带郡主你去看看, 可一回两回见不着人,那日凑巧碰上了, 可又遭了难。”
“胡说。”慕容卿也不傻:“那歌女难不成还是自己跑上去的不成?”
“郡主这可就错怪我们主子了,那是另外两位爷喊的,我们主子是耐不住盛情。”
慕容卿半信半疑,她是甚少见了陆郴同旁的女子有何交集,可寒酥这张嘴能言善辩她也是晓得的。
她没再说些什么, 将人打发走了后, 才去开了那糕点锦盒。
还是精致的十二格糕点,都作了荷叶模样。
慕容卿都不晓得荷叶还能有这么多的花样儿, 她自己用了四个,都是她爱吃的。微微甜吃到嘴里,心里的嫉妒冷淡就被冲去了不少。
她心软,想到自己没看信,害得郴哥哥在湖边等了好几宿,心里又烦自己生气归生气,作什么不看信呢?这不是折腾人吗?
慕容卿心就又乱了,就着茶索性将十二个都给吃了,一吃完就打算下去找了陆郴。
玉色水影纱在脚步之间荡漾开一片心绪。
道是迫切间更有不宁之感。
等慕容卿到了棚子边儿,再去找陆郴,可就见着他身边了已站了傅大学士的孙女儿傅子柔。
傅子柔这人不入女学,和上京的其他贵女都不大相熟,连门都甚少出。傅家的人说是她聪慧异常,可身子不好,就自在家学了。
聪慧不聪慧是不知道,可那身子可一点瞧不出不好的模样。
大家年岁都差不多,只她出落得已是有了成熟女子风韵。且是她们这帮子丫头片子比不了的风韵,那凹凸之处显了其腰身儿细得像是一手都能掐了过来。
深紫之色在其身上不觉老气,愣是把她的皮子衬得白得发光。
慕容卿是不知晓傅子柔怎么和陆郴有了干系,只这一幕像一桶冷水,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她抿着嘴,一副气性儿模样,死死盯着陆郴那处看。
陆郴那厮面上没见什么特别,说道了几句傅子柔就走了。只她回身之时,团扇掩面,朝着陆郴送得那一眼,隔这么老远慕容卿都品出了风情。
她又去看陆郴是个什么模样,那人倒好,嘴角勾了笑意,明是冷笑来着,偏就觉着勾人得要命。
慕容卿是一颗心上上下下,见陆郴明明知晓自己在看他却没什么反应,立马就晓得寒酥嘴里的话怕是一句不能信。
她也不再去理,只等着龙舟开赛。
端午赛龙舟,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儿,参与的不光有世家贵族更有民间的龙舟队伍,是一道儿比了的。
贵族子弟分两船,以武将为首的白一方这队,以及以沈止为首的文官一队。
慕容卿听尤诺说,沈止本不欲掺合,是文官那队年年输给武将,觉着脸上无光,而沈止武功盖世人人都知晓的事儿,还挂了个文职,三请四请的将其请了来。
算是这群人钻了个空子。
再说民间分姓氏共有十队,加在一处就是十二支船队相比。
拔得头筹的龙舟队伍,不光能得了彩头的银钱,更能面见皇帝露露脸,是个于家族于自个儿都荣耀的事儿。
可想而知赛事之激烈。
便是白一方参赛以来,也只拿过一回头筹,并未蝉联过,不知今年是个什么境况。
慕容卿心不在焉,直到一声锣鼓喧天,她才回了神去看湖中赛事。她的眼睛是看着湖里了,心却坠到了底。
实在无法专心,同荷花夫人说去透透气就带着喜鹊又回了亭子里头。
慕容卿靠在栏杆处,想去看看陆郴,可远处陆郴也不见了人影。她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找不见,神情更为落寞。心里头只想着许是陆郴该是去找了傅子柔。
身后的脚步声慕容卿也听不见,直到一句:“你一个人跑到这里作甚?”
慕容卿回头,才见是陆郴神色淡漠,她见他如此,也就不想言语,转头继续看了风景,并不理他。
陆郴给了喜鹊个眼色,喜鹊自觉出了亭子。
他这才道:“自那日红枝楼后,你一直在闹什么。”
“我没有闹。”
陆郴抿唇:“你还要如此多久?”
慕容卿不说话,陆郴冷笑一声:“那便随你意。”
那语气含冷带讥,听得让人心都碎了。
身后脚步声起,慕容卿一回头,陆郴却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她心里头的委屈顿时跟尖刺似的,将一整颗心都戳了个遍。
眼泪就那么顺着眼角留了下来,慕容卿别过脸,抬手拭去了泪,她不想哭可并控制不住。
等哭了一会儿,又让喜鹊给她补了些粉,才起身出了亭子。
日光浓烈,荡漾得湖水波纹都有些刺眼。
慕容卿见着最后白一方与沈止在半空里交手,周围一片叫好声,可她就是笑不出来,等到沈止拿了头筹,慕容卿眼泪唰地一下流得根本控制不住。
白双双瞪她:“大哥就是没得了头筹,你怎么哭得跟大哥死了似的?”
慕容卿边擦泪边反驳她:“二姐你说话也太晦气了,明儿大哥就要去了边疆,怎好说了这晦气话。”
“你倒是晓得晦气话不能说了,那你还流这晦气泪?”
慕容卿吸吸鼻子,憋着眼泪再不敢流,而是随着众人一道儿去看了沈止到了皇帝跟前讨赏。
都当着沈止估摸也就是和以往拿了名次的人一般,并不敢要什么,意思让皇帝看着给就是了,可他一张嘴愣是让众人哑然。
竟敢当着这文武百官亲眷还有老百姓的场子上说要求娶康宁郡主。
等人齐刷刷都朝着慕容卿看过去的时候,她泪还没干,被这么一瞧,那是小脸儿憋得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皇帝是那叫一个气啊,要不是皇后摁着,他都想一脚踹上去踹死这个愣头青。碍着场合还是好声好气道:“端午佳节,自是要说个与百姓同乐之事,朕看着,既你沈家拔得头筹,明年端午就由沈家来操办吧。”
这哪算什么封赏,沈自道怕自己的逆子还要再说什么,忙不迭起身应了。
沈止欲言又止,被皇后一个眼风制止。
等最尊贵的两人一走,场子立马叽叽喳喳了起来。
最先跑来找慕容卿的是尤诺,她贼兮兮道:“沈少卿刚求娶的时候你可瞧见了陆修撰的模样?就差蹦起来,我看这兄弟俩是为了你彻底反目成仇了。”
慕容卿闻言回头又去看陆郴,可那人正与同僚交谈,见着模样就是要走,那脸上可有半分是恼怒?她是瞧不出来。
尤诺还不想家去,可慕容卿实在兴致缺缺,她意兴阑珊,其他人也不好驾着她如何。
好在白一方换了衣裳来:“着急家去作甚?明儿就走了,今儿带你们去听听戏。”
尤诺就哄着慕容卿:“去呀卿卿,你不去的话我娘肯定不让我去听戏。”
慕容卿被搞得无法儿,只好应下了。
白双双不爱听咿咿呀呀的,最后就成了白一方与杜逡带着三个小姑娘儿一道儿了。
马车行在路上,尤诺还兴奋着:“我压沈少卿那五两可赢了不少,你俩输惨了,给你俩分点?”
慕容卿摇摇头:“我不要,你若想分就将我那份给了阿若就是。”
杜若不客气当真就拿了。
尤诺爱银子,对好友倒是大方,且在她瞧来,类似赌博赢来的钱都算不义之财,散出去才能往后挣了大银子。
慕容卿与杜若是不明白她这想法的来头是什么,只到了雅间里尤诺作势要请客,白一方快临走也没好意思坑她,就选了个位置一般的雅间儿。
五人坐到了里头,还没言语呢,就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
“陆修撰,沈少卿当着众人面儿求娶康宁郡主,此事你如何看?”
没想到这么巧就在陆郴隔壁,五人立马一点动静不敢有,想听听看陆郴说什么。
只听隔壁杯盏交错之声,随后才听陆郴道:“白家得宠,郡主身份更是贵重,沈家若能让皇上应承了婚事,自然是锦上添花。”
“这意思沈家是冲着郡主的身份去了?可郡主与陆修撰你不是”
陆郴言语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郡主爱慕之情人尽皆知,陆家早已不若当年,清川自不能如何。”
“可郡主尊贵,娶了她前途该是坦荡不少。”
“嗯。”陆郴的语气甚至有了笑意:“不知是清川之福还是祸。”
听到此白一方已是怒气冲冲,慕容卿按住他,一张小脸儿煞白,她无声朝着白一方道:“哥哥,求你,别去。”
第034章 端午节(三)
慕容卿不是没自尊, 相反的,她从小被先帝先后教导,娘亲爹爹身上皆是荣耀,哥哥姐姐也都聪慧名声在外, 她因此自尊更强。
可她从未在陆郴跟前儿将自己的自尊放在前头, 是她觉着没必要因为自尊伤了陆郴的心。她心疼他的过往,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自也就不愿两人情谊被此所伤。
她愿意去给陆郴找借口, 觉着陆郴定然明白,他的那点别扭要强, 她愿意去包容。
可这不意味着慕容卿可以容忍陆郴在外人面前,这般说道了二人关系。竟是说成了她一厢情愿, 是她权势所迫,于他陆清川竟是福祸不知吗?
既这么凑巧了一回, 就听到陆郴如此言语, 慕容卿不傻, 猜也猜到以往类似此番言论陆郴怕是不知说道了多少回了。
那她所感受到的那些情意是什么?都是她一厢情愿吗?
可怎么会呢?那只有两人在一处的缱绻温柔, 都是佯装吗?
还是说她这个人和他在外的面子,他的清贵, 他所谓的传宗接代比起来,都得往后排是吗?
她所求,不过是个真而已。
陆郴对她,不够赤.裸,这一刻她忽就觉得好没意思。
轻巧几句言语直剌剌地将慕容卿这么多年来给两人之间的情爱蒙上的一层幻梦, 撕开, 她有些承受不住。
戏,是再听不进去, 慕容卿扯了个勉强的笑,指了指门口,就这么起身悄无生息地走了。
她一走,杜若与尤诺也坐不下去,自也是跟着一道了。
待三个姑娘一走,隔壁又传来陆郴的苦笑声:“如若不是郡主尊贵,清川该已是与郡主定了亲事,白家阻挠,我能如何?”
少听一句,意思便是天差地别,前头的自嘲调侃就成了居心叵测,成了自负成了瞧不起慕容卿的情意。
还仍留在原地的白一方自不会将这话说给自己妹妹听,在他瞧来是没什么好解释的;至于另一位,杜逡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闻言直接起身去了隔壁。
他头一句就是:“清川啊清川,你说你说句话大喘气那么长作甚?刚郡主可就在隔壁听了个难过,人都气走了。你这最后一句,人家可没听见。”
陆郴拿着杯子的手一紧,他故作镇定,扯了嘴角笑不达眼底:“女儿家家总归是要有些小性子的。”
可回去的慕容卿没哭没委屈没闹,甚至也瞧不出什么难过意思,她只是安静,安静地坐着马车,安静回了静雅堂,又安静着沐浴更衣躺到了床上。
喜鹊放心不下要在床边守着,慕容卿劝她:“你去歇着吧,赶着端午还没过,你也去和黄鹂她们用了粽子。”
“郡主何须操心这些。”喜鹊蹙眉:“郡主若是难过哭出来就是。”
慕容卿摇摇头:“我为了郴哥哥哭了太多次,以往总觉着他娘亲对他不好又早逝,陆伯伯满心满眼的只有陆婶婶,可却又是怨偶,家里没一点亲情之暖。待爹娘去世,陆爷爷又将家族的重担都放在了郴哥哥身上,我心里只去心疼他了。”
她望着床角悬着的夜明珠,声音温温柔柔的继续说着:“因着心疼,所以怪不起他来。每回被郴哥哥惹生气了,难过了,委屈了,就想到那些,觉着那也不是他的错处,他也不是故意那般。可阿令的事儿让我想了许多,还是人自己选的,好比阿令不去推了阿若,那也不会落个远嫁的下场。自身经历了苦,该是忆苦惜甜,总将过往之苦高悬头顶去看这世间,去看碰到的人,总也不会好过的。”
喜鹊却听得心里惊讶又难过,情之一字太伤,无忧无虑的郡主都生了这等愁思,她想去开导,可又不知从何劝起。
窗外蚕鸣,月照海棠成影在檐下晃动,烛火生了柔。
慕容卿神态透出一股轻松,她笑了笑:“喜鹊,你不用担忧我,我心里是难过,不过也想通了些,我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郴哥哥有他的难处,也有他的性子处事,只我不想自己总为了他的难处委曲求全。”
话说到这儿,喜鹊难免一问:“那郡主还想嫁给陆修撰吗?”
慕容卿因这一句问,鼻头发酸:“从小我只想嫁给郴哥哥来着,可如今我心里却是不知晓了。嫁给他,那夹在中间的其他女子,还有他的口是心非让我不愿意;不嫁给他,我对郴哥哥的情意,让我也不愿意。”
她呢喃:“我不知晓,只心里头,觉得这两头选了哪一端,都是错。”
“郡主若是不欢喜了陆修撰就好了。”
慕容卿闻言脑中一闪而过了沈止的脸,浮现一瞬她就暗道自己卑鄙。她自己在这爱不下去,恨不起来的境地里,怎么也不该用了旁人当筏子。
何况还是郴哥哥的好友,那样对他太不公平。
慕容卿觉得自己哪怕往后真的不嫁给陆郴,也不该与沈止有什么瓜葛,那是在伤人。
她从来不想去伤了谁。
端午的夜有些长,慕容卿在喜鹊睡着之后还是有些难以成眠,她蹑手蹑脚起身,打算去静雅堂的小楼上自己待会儿。
她绕过守在门口打盹儿的小丫头,穿着锦缎的软鞋,穿过一片长廊和一道院墙才到了小楼的阶梯前。
周围不算太亮,可她心里也不害怕,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到了最高处时,风来吹起她的披风下摆,因那料子轻薄,一时竟有了些乘风归去意味。
慕容卿拢了拢垂下的发丝,在栏杆处坐了下来。她先是去看了陆府,见陆郴的飞雪阁还亮着烛火,心中不禁涌上了一股酸涩。
她不得不承认,今日的言语在她的心里割上了一道长长的疤,更是将疤痕之下的过往伤痕也都暴露了出来。
慕容卿侧过头,听着夜中嘈杂,双腿屈膝将脸埋了进去。最近的事儿有些多,先是哥哥要去参军,然后又是阿令那事儿,最后又是陆郴。在她还没多少反应过来,就已经是经历了两遭离别。
如若再和陆郴没了干系,从小到大在她身边最重要的那几个人里,就没了三个。
她不想这样,太让人不安了。
正在慕容卿稀里糊涂地想些有的没的之时,一声马啼声打断了思绪。她抬起头向底下看,有树挡着并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院外的胡同里有个人影。
慕容卿第一反应想着难不成是贼人,她正准备下了小楼喊人去看看,就见一道人影已是窜越到了墙顶。
只见那人脚尖轻点几下,慕容卿张开的嘴还没收回去,一袭黑衣的沈止已是背手停在了角楼栏杆处了。
他是常年黑衣,不过深夜黑衣出现在此无论如何说都是逾矩了。
慕容卿有些不耐上前,开口小声指责:“沈少卿,就算你武功高强你也不能这样旁若无人的登门入室啊?这是我与你相识,若换了其他人岂不是要被你吓死。”
沈止指了指脚下栏杆:“我没有登门入室。”
“你快下来,被旁人瞧见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跳下来,当真乖乖坐到了一处柱子后面,从远处瞧是瞧不出来这里坐了个人的。可慕容卿还是不放心,将竹帘放下来之后才去问他:“你来白府作甚?你在胡同里待了多久了?”
沈止总不能说他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想到端午这夜陆郴哄了慕容卿一宿,前来特地蹲点,好搅坏了这桩事儿的吧。他只好道了另一桩心事:“梦不见你,又怕白日里求娶之事惹你生气。”
这话就是将入梦的事儿摊开了来说了,慕容卿抿唇,有些恼怒:“你为何能入我的梦?”
沈止指了指头顶:“天意。”
“胡诌。”
沈止见她因着气性儿,嘴有些撅着,发髻都拆散了,被风吹得凌乱,她双手不住地拢着头发非常不耐烦模样,他道:“我是来哄你的。”
慕容卿莫名其妙:“哄我什么?”
“一是当面求娶怕你生气”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卿就打断他:“知晓我会生气你还如此,可见你这句话假得很。”
“可我觉着求娶之事就该当着天下人的面直言才是,藏着掖着是何道理?我不怕被人嘲笑,也不怕被皇帝拒绝,哪怕千万遍,总有应的时候。”
慕容卿反驳不过他,又问:“好好好,那这桩事儿算你哄我的借口之一,二呢?”
“不是借口,我就是那般想的。”沈止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道了第二桩:“二来,我晓得今日清川惹了你伤心。”
“与你无关。”
“有关。”
“和你哪里有关?”
“我欢喜的女子被旁人言语惹了伤心,为何无关?”沈止看着她:“我不想你难过。”
慕容卿却听了这句之后,心里头不知晓哪根弦松了,嘴巴一瘪眼泪就掉了下来。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懂事儿,也不是那么想得开,她不敢当着喜鹊的面哭就是怕家里人再因了她的心绪忧神。
即便自我劝解了许久,自己都快被自己劝好了,可这会儿被沈止这句话一闹,她还是委屈得厉害。
慕容卿一哭,沈止慌着起身。
他站在她面前,又不敢碰她,嘴巴也笨,不知道说什么,他甚至紧张地吞了口水,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我带你飞高高好吗?”
第035章 哄人难
沈止这话也不是没来由, 实在是慕容卿哭得像个小娃娃,他就想到自己幼年师父想哄他的时候,就会用了轻功带着他飞。
山林之中畅游,让年幼时候的他忘却了思家之情, 是管用的。
只沈止没察觉, 他长得一副高大身子,眼眸深沉说出“飞高高”三字, 着实滑稽, 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慕容卿笑不出来,她也不想大半夜跟个男子玩什么东西, 她害怕不说,主要也是不想给沈止什么念想机会。
慕容卿侧过身子, 并不让沈止看她哭泣模样。
可她所思并非他所想。
沈止又走到她面前,半低了身子:“我轻功很好, 绝不让你害怕, 万佛寺的佛塔顶处可好?从那处俯瞰上京, 景色一绝。”
“我不去。”慕容卿哽咽着又侧了身子躲开了沈止视线。
沈止跟着她的动作又走了几步:“那你此刻想作甚?我都陪你。”
慕容卿不是那么矫情的人, 人家好声好气的哄她,她吸吸鼻子看向沈止:“我不想做什么, 我心里虽为了郴哥哥难过,但我也无需沈少卿你来费力哄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你这样只会让我觉着我是在郴哥哥那处受了委屈,就利用你对我的欢喜来让我高兴,我不喜如此。”
“不是利用。”沈止略有倔强道:“因着你高兴, 我也高兴。”
慕容卿嘴巴一瘪, 她怕自己又哭出来,咬了嘴唇:“沈少卿, 你不要如此,我受不起你这份厚待。”
“为何?”
“你是郴哥哥之友,无论以后我与郴哥哥如何,你二人交情如何,我也是不会同你有何瓜葛的。”慕容卿声音不大,说的话却是将面前人浇了个透心凉:“我敬重你,也尊重郴哥哥,我觉得最起码我不能放任自己受了你的好,于他于你都不是这般的道理。”
月光拂在少女脸上,那几滴泪挂在她的眼角处,生生烙在了沈止心上。
“沈少卿,你快些回去吧,不要再为我费神。我活不长的,短短寿数里,我不想负了谁,欠了谁,你不要再入我的梦来,你去过你的日子好吗?”
她自有她的坚持,他也有他的执着。
沈止不再废话,道了一句得罪了,长臂一伸揽住了慕容卿的腰身儿。身子骤然腾空,慕容卿张口想尖叫,沈止则先她一步捂了她的嘴。
他身形潇洒,落在马背上一刻,披风一扬,慕容卿就在其身前隐住了身形。
只见白马脚蹄前扬,打了个弯儿就出了胡同。
上京无宵禁,可这等晚的时候,长街也无几行人。
夜风吹荡一片五月之花,在浅淡花香之中,白马朝着万佛寺奔了过去。
万佛寺佛塔顶端,有一颗硕大夜明珠,名曰无上珠,乃是万佛寺镇寺之宝,其光芒可与月争辉,加之寺内灯火不灭,夜里瞧来已不是一“美”字可形容。
那是独独属于上京的恢弘。
慕容卿被带到塔顶之时,沈止才扯开了覆着她的披风。
她一睁眼,就被万家灯火之景迷了眼,什么难过劲儿,不愿意的劲儿都被忘了。因太高她腿都打了摆子,手不自觉拉了沈止胳膊,即便如此她还是朝前走了两步。
登高风大,吹得她衣袂翻飞,她身上月白色的月影纱当真只有在月色之下才能窥见其月影之美,荡漾之间颜色浅淡变幻,犹如立足在月宫之上,脱俗于世间。
她的发丝被风吹了弧度,有一缕吹到了沈止面前。
很痒。
沈止却不忍拂开,他只静静在其身后守护。
如同前世很多次,默默地,在她看见的看不见的许多地方,他都在。
他与陆郴不同,陆郴最不屑一顾的情意,是他曾穷极一生都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求。
此时此刻,他念着的人就在他眼前,可他心里的那股相思却愈发浓厚,成了带刺的藤蔓将他的心裹了个严实。
刺也缠绕着扎根,又疼又酸。
沈止不明白是不是男女情爱就是如此,竟如饮鸩止渴,依旧令人甘之如饴。
慕容卿回了头,本想言语,却被沈止带着悲痛的眼神吓到,她原是想让他送她回去的,被这眼神一弄倒不忍心了。
她问:“沈少卿,你是因为我那些话难过吗?我无意伤你,不过有些话总归是要说清楚的,长痛不如短痛,你能带我来这我心中是感谢着的。”
客气着又疏离。
沈止不喜这感受,他扶着慕容卿道:“你能不能先不说这话。”
“唔。”
她眉眼低垂,眼睫处被泪浸湿过,还没变得轻盈,沈止声线柔了些:“我这般言语是让你觉着凶吗?”
“原来沈少卿你自个儿也知道呀?”慕容卿有些笑意:“我还当着你不知道呢。”
沈止有些难为的蹙了眉:“我言语一向如此,该如何才能显得温和些?”
慕容卿眼睛瞥向另外一处,有些不好意思:“你面上儿总是不带笑,声音又低沉,沈少卿要不学着平日里先带着笑呢?许是能瞧着亲人些。”
“这般吗?”
慕容卿不得不正了视线去看他,该怎么说,平日里不笑的人,嘴角勾起的模样原也是和煦的。想来也是了,他时常接济百姓,又去救下了那佝偻女子,心善的人笑起来,怎会不温柔?
“对,这样也好看些。”慕容卿又抬手指了指他的衣裳:“玄色凌厉,虽是俊俏,但沈少卿平日里试试浅色的大袖呢?上回跑马的时候,那装扮不就是好看的吗?”
沈止那回以为慕容卿是没看见的,没想到她也记着,攀附在心上的藤蔓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收紧了些,让他生了无措:“是好看的吗?”
慕容卿嗫嚅着嗯了一声,她受不住沈止那发亮的眼神,侧了头,脖颈弧度都透着羞涩。
她低头婉转之态怯生生的,让沈止也有些受不住,他咳了一声来了句:“端午吃粽子了吗?”
“吃了呢。”
“我府上的粽子不太好吃。”
慕容卿扑哧一声笑出来,沈家的东西怎会难吃?她寻思着沈止还真是不会撒谎,为了攀谈,连这胡话都说出来了。
“沈少卿,我这会儿可没粽子给你吃。”慕容卿又问:“百花宴你可去尝了?”
说到这,沈止之前是已经到了万花楼门口来着,只一问那价钱,他就打消了念头。他俸禄每个月就只有六十二两,抽出五两要给紫珺作为护卫慕容卿的工钱,那就只剩下五十七两。
可万花楼的百花宴不算雅间儿也得一百九十九两,实在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
沈止甚至因此想过要不要找了其他的门路来挣些银子,他怕以后出不起聘礼,也养不起慕容卿,那就不美了。
他不答,慕容卿当着他不欢喜那味道,全然没想过他会是因为银子不够。
“你答应给我的茶叶什么时候给我?”
“额,明儿我让颂溪差人送到大理寺可行?”
怎么会不行,自然是行的。
两人又安静了起来,慕容卿扯扯他袖子:“沈少卿,时辰太晚了,该送我回去了,一早我大哥就要走了,我还得去女学呢。”
沈止闻言又有些懊悔,揽着人从塔顶一跃而下,慕容卿害怕,闭着眼根本不敢睁开。等感觉心落到原地,到了马上她已是困意上来,身子原还控制着不碰到沈止,到后头已经是余力不足。
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了沈止身上,披风拢着沈止看不到她的模样,可还是无法抑制的心口狂跳。
他勒紧缰绳,手心里都是汗,怕慕容卿觉不够睡,抄了小道赶在了寅时一刻到了白府的胡同口处。他不忍心吵醒怀中人,也没想到有天自己的功夫能有这种用处。
是以慕容卿早间儿被铃铛吵醒的时候,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回的屋,搞得她甚至都怀疑昨夜是不是一场梦境。
“郡主,大公子那处都收拾停当了,咱们可得快些。”
慕容卿再没想了其他,忙不迭起身,匆匆洗漱去了白府大门处。她见着爹娘二姐都已在了,心里难受着上前。
她将自己的荷包递给白一方:“大哥,这是我去寺庙开了光的护身锦囊,你可得收好了。”
白一方不疑有他,收好后捏了捏慕容卿的脸蛋儿:“大哥走了,你在上京可得好好的,可不许动不动哭鼻子。”
慕容卿眼眶发红:“大哥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家来。”
“好啦,且安心着昂。”
慕容卿因着要去女学,没办法送到城外,在马车上心里难受得紧,可很快她就难受不起来。
刚到女学,就听见尤诺咋咋唬唬地在案桌前绘声绘色地说:“你们是没见那阵仗,从来没见过万佛寺的和尚倾巢而出啊,我原当着是什么法事,结果那和尚们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原来是佛塔上的无上珠被人偷了!”
有个同窗问:“无上珠?可就是那顶上的传说开寺真佛留下的夜明珠?”
尤诺猛点头:“对!这事儿已是报到了大理寺!就看沈少卿能不能查出来是哪个胆大的贼人竟敢偷无上珠了!”
杜若蹙眉:“可大理寺最近不是在为了断头案焦头烂额么?”
慕容卿心直突突,昨夜她去万佛寺的时候,那无上珠可在上面待得好好的,她心里起了念头,她想着不会是沈止为了讨她欢心把无上珠偷了吧!
这事儿转眼传遍上京,就在整个上京的人都在操心无上珠的下落之时,只陆郴不操心此事。
无他,寒酥办事不力,杀了个假宋令仪,真宋令仪下落不明。
且连宋令仪何时偷梁换柱都不知晓。
陆郴恼怒,此女过往他仔细查过,心机深沉狠辣,日后若卷土重来报仇,她在暗卿卿几人在明,岂不
后患无穷。
第036章 似捉奸
陆郴让寒酥加派人手继续追杀宋令仪, 务必绞杀。
寒酥有些为难道:“主子,这事儿若是被郡主知晓”
陆郴声音凉薄:“她不会知晓,若是她知晓了,你也不用在陆家当差了。”
寒酥心里腹诽, 按着眼前的误会, 他家主子能不能娶到康宁郡主还是个没准儿的事儿,不想着赶紧去哄了郡主, 总追着宋令仪算怎么个事儿。不过这话轮不到他说, 他也不敢劝,领了命令退下了。
陆郴今儿告了假, 他昨夜一夜未眠,想着慕容卿的事儿根本难以入睡。他搞不清楚慕容卿对他怎就忽拧巴了起来, 原当着是不是为了沈止,可私下里去查也查不到什么。
他靠在软塌上, 捏了捏眉心, 内心里的那股燥意根本抑制不住。
沈止当着文武百官和全城百姓的面儿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求娶, 皇帝虽然没允他, 可也没允了自己不是吗?
到底问题是出在了哪?
等着灵泽上前伺候,给陆郴带了个消息, 气得他生了笑意。
“你是说颂溪找了个跑腿的,送了个锦盒去了大理寺?”
“是,还是沈少卿亲自来取了。”
陆郴抬手抚了抚额前,他笑得轻佻:“大理寺事儿还是太少了,少卿才有功夫还能亲自见个跑腿的。”
这话灵泽不好接, 他也不晓得他主子是如何想的, 不过他性子不若寒酥圆滑,还是道:“奴才看郡主心神不宁, 还是牵挂着主子,虽不知晓因了何,但主子去哄哄呢?郡主性子好,多问两句也就知晓了。”
他想着陆郴还是赶紧去问问吧,别见天儿的装作无事了,他们伺候的快被主子的喜怒不定折腾死了。
陆郴不是不想去哄,可哄了这一回,那以后呢?难不成每次慕容卿莫名其妙发了脾气,他都得撂下手边的事儿去哄不成?
他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论长情,从小以来他心里只有她一个;论照拂,她想要的哪一样没如了她的意?;论隐忍,许多年白一方白双双二人的挖苦讽刺他都不受着了吗?可曾因此有过移情之念?;论其他,哪一样不是紧着她先,到底是在闹什么?
沈止从未表露过情意之时,怎不见她如此?
还是沈止那厮入了她的眼,才会这般拿乔。
陆郴心中也有气,只每每他心里想软了去,就想到亭子那时慕容卿对着沈止笑意嫣然模样,她怎能对着其他男子笑成那般?
“无上珠不是丢了吗?你去找万佛寺掌事人问问可有什么消息。”
“那郡主那处?”
“莫提,让我清净清净。”
等飞雪阁里只剩下他一人,陆郴才起身去了一楼处。珍珍正趴在他的案桌上晒着暖阳,黑色浮毛飞出一缕,陆郴抬手捏住,在手中捻了捻,才上前抱起了珍珍。
他一身烟雨素色的广袖衣衫,抱着只黑猫儿站在红木的案桌一角处,本该是安宁之景,可因着暖阳之光被窗棂切割,只拂过他身,却暖不到他的脸,凭添一股寂寥。
陆郴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珍珍,等檐下几只飞燕绕过时候,他心里那股燥才下去了些。当初他说想养只狸奴,不过随口之言,卿卿就找来了珍珍,她是那般的将他放在心上,等她气性儿过了,自是会来找他的。
若是不来,他再去也不迟。
不能急,一急,就会被那妮子爬上头顶,再不能听了他的了。
他就难免想起自己的爹爹,一颗心挂在娘亲身上,凡事捧着,哄着,顺着,结果如何呢?换来的是什么呢?
也不过是娘亲的疯魔。
上一辈的事儿,陆郴在爹娘身死之前还不知,死后祖父一一道明,陆郴才晓得,当初他娘亲早已定亲,可在郴水边爹爹对娘一见后难以忘怀,用了手段强娶了回来。
她娘是陆家边支,真论起来,和他爹还能攀上个表哥表妹的身份。
怎么说,都是他娘高攀了。
金银财宝尊贵宠爱砸下去,那么多年,再冷的心都该捂热了,可没有。
陆郴望着飞雪阁窗外的海棠树,想到幼年,他爹与娘就在那处争吵,吵到最后是他爹跪了下来抱着娘亲的腿泣不成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可为了“求不得”三字跪下,太过耻辱。
而他娘亲,居高临下,眼里除了恨再无其他。
强求来的,只会生怨。
强求来的,终会走的。
如若慕容卿需得他求,才能得,他宁愿不要。
他不想走他爹的老路,情爱太过飘渺无痕,执着其中不过是画地为牢。男子当建功立业,只有权势才是悲苦的良药。
陆郴想,他爱慕慕容卿,除了她这个人以外,也因了她的身份,否则他是不会去哄她的。既为了陆家的以后,放下些身段儿也是无妨。
今儿他休憩,心绪也还不错,自去哄了她解释了并不算低了自尊。
他自认与他爹不同,他爹是为了情爱,他是为了陆家的以后。
高下立判。
陆郴挠了挠珍珍的下巴,轻声道:“今儿带你去看看卿卿,你若是乖些,见着她记着喵上那么几声,可不许躲。”
待到黄昏时刻,火烧云连绵天际。
陆郴道是天公作美,早早去了女学的那条巷子等着,他让小厮去慕容卿的马车处知会丫鬟是一声,结果小厮却说马车里并无人。
贵女入女学,各府马车停靠,身边的贴身丫鬟都会在马车里候着,以便贵女在女学里头有何事儿能马上应了。
慕容卿常年身边会带上喜鹊拙燕画眉黄鹂,总有两个跟着的,这回一个都不在,那就只能是替了慕容卿办了事儿去了。
陆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慕容卿哪晓得上朝的日子陆郴会在女学门口蹲着等她,她听了一天的偷盗无上珠之事,生怕是沈止犯糊涂。
她这会儿还没察觉,她已是信了沈止的情意,会觉得沈止会为了她就能做下这等蠢事。
画眉黄鹂是被她支使出去给沈止递了消息,约着下学后九曲亭一见呢。
九曲亭清幽,只供达官贵人玩赏,里头的锅子更是一绝。亭子与亭子间距离极远,也不怕会有旁人瞧见。
昨夜之事慕容卿还没敢和好友说,万一真是沈止偷的,于沈止名声不太好。
酉时一到,慕容卿小跑着就走了,尤诺在后面唤她慕容卿都顾不上。
她这幅匆忙样子,自是落入了早早蹲守在巷子处的陆郴眼里。他今日出来的马车没挂了陆家的牌子,本是想给慕容卿个惊喜,没想到是方便了行事。
画眉谨慎地看了左右,扶着慕容卿上了马车,陆郴随后,他倒要看看慕容卿这么着急忙慌地到底是要去见谁。
其实陆郴隐约猜到,可他不信,不信慕容卿当真就会中意上了沈止那个愣头青。虽沈止才貌,家世都无什么可诟病的,可在男女之事上他过于木讷,也不够细心。于女子来说总归是粗糙了。
可沈止当真粗糙吗?
慕容卿在九曲亭的一闲亭子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止才脚步匆忙地上了假山。他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上回马场里那身珀光缎鹅黄广袖配素白素色交领里衣。
像是还没来得及让家里的丫鬟理好,那衣裳下摆还有好多褶呢,
慕容卿先是尴尬,昨夜她刚说过这衣裳好看的事儿,这人就穿了来见他,这多教人难为情。且算着时辰,他下了公务从沈府换衣裳,再到这里,该不会是用了轻功吧?
那沈止还没这么笨,得了慕容卿的信儿之后,他是让了青棠回府去取了这身儿。他也是窘迫,上京的风气是见过客的衣裳不好再穿第二回 ,可他身上的银子已是不够再置办一身儿的了。
夏季的衣裳,沈府公中早在三月末就挑完了料子,因他以往一向黑衣,他娘都没让他去挑,还是一水的黑色。
沈止对心上人是心切又怯,见到慕容卿那神情,才觉自己是有些脑热了。他也没想过,讨姑娘欢喜,是得花了大银钱在自己身上的;更没想到世家奢靡,一套能出去见客的衣裳绣工,那么的费银子。
他的月俸,连着鞋子一道儿,只够做上那么一套。
沈止看眼前人即便是女学衣裳,都娇俏明媚白生生,破天荒头一遭,觉得自己寒酸得很,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慕容卿瞧着沈止鼻尖沁了汗,他鼻尖上的痣都透了一丝狼狈来,而他的丹凤眼,平日里不好亲近幽深模样,怎这会儿就有那么点委屈的小狗模样了。
她含着笑,给沈止倒了杯茶:“下回沈少卿可不用这么急了,我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沈止接过,喝了,想言语,见画眉黄鹂也捂着嘴笑,他就觉着自己更寒酸了。腰板儿因着常年习武,板正地坐着,可他刚来的路上那股子想即刻与慕容卿说上话的心思没了,只想赶紧走了。
不想自己这么个局促德行,再不合时宜的如此。
慕容卿摆摆手让两个丫鬟下去,等帘子放下,她才凑首离沈止近了些,她小声道:“沈少卿,无上珠是不是你偷的啊?”
可沈止视线这会儿不自觉移到了慕容卿双唇上。
唔,好粉。
为什么会这么好看?
第037章 怒攻心
两人影子折叠在竹帘处, 陆郴在高处瞧得真切。
他独身立于栏杆地,负手而立,身上的血都发凉,让他的指尖发麻。心口如烈火烹饪炙烤得他几欲消亡。
他如何也想不到, 想不通。
陆郴的三魂七魄都在叫嚣着, 冲进去,杀了他, 可他的步子无法挪动。似一挪动, 自尊就会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许多人或许体会过背叛, 那是突然袭来的尖刺打破了信任后的一种狼狈与无措。被打破的信任成了碎片从四肢百骸处没入血肉,让神魂再无安宁。
可当背叛发生在自己唯二珍视过的好友与心上人身上呢?
周遭都变得安静, 一股恒久的刺耳之声穿透了陆郴脑海,他甚至在这种耳鸣里感到眩晕。
心爱之人的眼中, 有了他人存在, 赶不走, 驱不散。
过往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浮现, 可此刻那些场景都被蒙上一层猜疑。
慕容卿当真爱他吗?她所谓的将他放在心上,就因着是无旁人出现吗?她会欢喜上旁人从而离他而去吗?
娘亲去世之时, 是慕容卿伴在他身侧,拥着他给了她暖;爹爹,祖父去世之时亦如是。
她总在他身侧不是吗?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可如今为何要去看了旁人?
她也会如娘亲爹爹祖父一般,最终弃他而去吗?
陆郴指节颤抖, 躯干似都被思绪洞穿。
他的眼神越发空洞,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迅速如潮水般褪去,他就那般望着, 直到身子再不受神思控制挪动了步子朝着一闲亭而去。
九曲亭风光秀丽,小道婉转曲折,陆郴每走一步,冷意就加重一分。
以至于慕容卿还没看到陆郴,就察觉到了外头似有人在。
“既不是沈少卿所为,我也该家去了,心里莫名有点慌乱呢,”
沈止道:“我略懂岐黄,可要我帮你把脉看看?”
慕容卿摇摇头:“不妨事儿,许是被无上珠那事儿吓得。”
她言必起身,沈止则先她一步去掀了竹帘,因着他心神都在慕容卿身上,一时竟没注意到站在小道转弯处的陆郴。
守在亭外的画眉黄鹂二人则是被吓得话都不敢说。
慕容卿是在台阶处看到的陆郴,她脚步顿住,眼神瞬间就慌乱了。
三人一线。
陆郴面无表情的上前,慕容卿夹在中间看看前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沈止面色沉静伸手将慕容卿护在了身后。
殊不知他这举动更是让陆郴目眦欲裂。
短短几步,愣是让陆郴走出一股杀气,慕容卿没见过他这等模样,想说些什么又被吓得开不了口。
之后的事态就有些控制不住,陆郴动了手,沈止会武却不反抗,眼见着沈止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慕容卿害怕着也上前去拉架。
她环着陆郴的腰身儿:“郴哥哥!我与沈少卿之间无事的,你别打了!”
陆郴的杀心太浓,根本听不进去慕容卿的话,沈止眼睛上又挨了一拳,可他还是没还手。
“沈少卿你快走呀!”慕容卿发髻都散了,她声音有些哭腔,可这两个人就跟当她不存在似的,根本就停不下来。
小女子的力气哪里比得上男子,慕容卿哭了,她哭道:“郴哥哥,我们家去好不好,我们家去,我做糖葫芦给你吃。”
陆郴身子一僵,慕容卿趁机绕到他身前抱住他,不住地给他抚着后背,眼泪带着哽咽之声:“郴哥哥,不生气,不生气了好不好。”
画眉黄鹂这会儿才回神,连忙上前扶起沈止,催着人走,可人家就是站着不动啊,两个小丫头连推带拽,沈止自岿然不动。
慕容卿还在安抚陆郴:“不难受好不好,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陆郴眼神略松动了些,他抓着慕容卿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神里净是怨怼与伤心,那双眸里盛满了如他幼时没了亲人的悲痛。
慕容卿流着泪却还是笑着抬手去给他擦着额角的汗。
偏偏人越近,就越远。
他有一种预感,慕容卿也会走的。
最终也是会走的。
这种恐惧瞬间蔓延开来,如同蛛丝困住了猎物。
唯死方休。
陆郴心口发痛,喉头发甜,想开口言语,一张口却是一口血生生呕出。
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他的衣裳处,晕开一片。
也晕在了慕容卿的心尖处,烫得她心抽抽的疼。
慕容卿受不住陆郴这幅模样,她哭腔更甚手足无措地去给陆郴擦着嘴角的血。
陆郴捉住她的手,扯了嘴角露了个着实难看的笑意:“我送你家去。”他没有再看沈止,拉着慕容卿转身欲走。
可沈止不允,他近前拉住了慕容卿的另一只手。
画眉黄鹂眼睛都瞪大,直接看呆了。
“你不能走,我怕你再心软犯糊涂。”沈止冲着慕容卿说完,又看向陆郴:“清川你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卖了可怜模样以此博了卿卿心疼,你不信我,也该信她。可你今日先是跟踪尾随,又是失礼动手,我问心有愧便挨了你一顿打也就罢,可你可曾想过,你动手一瞬,已是不再信了卿卿。”
沈止有些怒:“既如此,你又要如何卖弄做戏去哄骗了卿卿?比起她这个人,你更看中她的家世与尊贵不是吗?何须再用情爱给你的权欲之心虚伪地抹上一层光彩。”
他怒陆郴何尝不怒:“不愧是大理寺少卿,巧舌如簧,我与卿卿自幼一同长大的情意无需朝外人道些什么。倒是你背信弃义,欲夺友之妻,何尝不是用了执着之心为自己的不耻抹上了光彩。”
“她还不是你的妻。”
“她会是,也只会是她。”陆郴冷笑一声,瞥向他抓着慕容卿的手:“做戏卖弄的人是你,该滚的也是你。”
慕容卿动了动自己的左手,沈止握得更紧;她又动了动自己的右手,陆郴也不撒手。
她眼睛都哭花了,索性往地上一坐,嗷嗷地开始哭:“你们都欺负我!我大哥刚走你们就都欺负我!我劝这个不听,劝那个不走!你们都比不上我大哥!都松开我!我不用你们送!我要自己家去!”
慕容卿哭得实在太可怜,先松手的是沈止,陆郴还欲不放,可被慕容卿甩了一下也不得不松开。
没想到最后事情成了这模样,慕容卿出了九曲亭之后是在马车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想她大哥了,若是大哥还在,必定下学了来接他,无上珠的事儿也就交给大哥问就是了。
何须她操心。
眼下郴哥哥伤了心,还吐了血,她担心着可又慌乱。沈少卿那处也是,莽撞得要死,被打了轻功跑了不就行了,哪就那么多事儿了。
慕容卿太累,累得谁人也不想管,她是心力交瘁。
可即便心力交瘁,慕容卿还是给陆郴送去了上好的药丸,另送去了封信,道是结业考没结束之前不要再见,她会分神。
至于沈止那处,慕容卿想着避嫌,就没再管。
听松院内的月见夕雾见着自家主子带了伤回来,月见直接被吓得叫了一声,忙不迭上前:“主子武功高强,何等贼人竟能伤到主子?”
“陆清川打的。”
月见讪讪笑了两声,心忖你要抢人家心上人,挨顿打就挨顿打吧,也不亏。
等夕雾拿了伤药来,还问呢:“主子今儿可是去见郡主了?”
“你如何知晓?”
“主子让青棠回来取衣裳,也只能是去见了郡主了。”
“竟这般明显?”
夕雾心里都一个白眼,不过面上还是恭敬:“是了,不过奴婢觉着主子还是收敛些,奴婢去打听过了,郡主最近恼着陆修撰,主子也松些,省得惹了郡主烦闷。”
“嗯。”沈止听进了这话,抬手挡住夕雾上药动作:“小伤,不用再管,你们出去我要换衣裳。”
“主子都家来了,晚食还没用呢,这是又要出去吗?”
“断头案还没破,歇息不得。”
沈止换了衣裳又匆忙忙出去,月见夕雾坐在廊下,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主子可真勤快,忙案子还不忘抽空出去挨顿打。”
夕雾捂着嘴哧哧笑:“你说咱们主子能讨了郡主欢喜吗?”
“那就看陆修撰那边能不能再出点幺蛾子了。”月见想到什么,胳膊肘杵了杵夕雾:“你还记得主子端午前回来那次吗?”
“记得,怎的了?”
“当时主子身上有女子的熏香气味,一般衣裳染了气味得有了接触才成,你说会不会主子已经和郡主”
夕雾打她:“你别瞎说,咱们主子才不是那种人。”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意思是说两人会不会已经搂搂抱抱了?”
“可那日女学上课的呀。”
月见脑筋一抽,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气味和安国公府里的两个丫鬟身上挺像的,我记得伺候的姑娘好像就是和郡主交好的宋令仪姑娘。”
“啊?什么意思?”夕雾囧了一张脸:“主子难不成和宋姑娘有何关系?可宋姑娘不都嫁人了吗?”
“那就不晓得了,可能是主子爱屋及乌。”
两人又说道了些别的。
沈止不知道自己救了宋令仪的事儿,竟被两个丫鬟不小心得知。他本无心救了,可前世宋令仪太过疯魔,先是在船裂时候害死了杜若;后嫁给兵部尚书成了续弦,在一次秋猎之时又将尤诺灌醉,引到了来朝拜见的西丘国皇子处,致使尤诺服毒自戕。
她更爱慕白一方,因她作梗,前后与白一方定亲的三个贵女都死在她手中。
最重要的是,宋令仪前世对陆郴敌意太甚,可以说无她作梗,慕容卿不会与陆郴走到了个一死一疯的下场。
前世慕容卿是在两个好友都死去之后才发现可能是宋令仪的手笔,与其决裂苦寻证据,可宋令仪伏法临死前,却将她自己终于养成的,能破慕容卿短命的同生蛊给了慕容卿。
慕容卿没有要,连着同生蛊一道与宋令仪埋到了一起。
沈止重来一世,犹豫许久还是念着慕容卿同生蛊的事儿,才救下了宋令仪。
他自己虽是已经派了南枝去苗疆寻这蛊,但万一这蛊老天爷就是让宋令仪才能寻到呢?
沈止无奈,只盼着这一回他帮她换了户籍,从此以后她能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重蹈前世覆辙。
第038章 七入梦
是夜, 沈止查案到深夜,因犯人挑的雨夜作案谨慎,尸体与头颅分开丢弃,线索很是难查。连续多日都无眉目, 死者还是齐国公家的公子, 给大理寺施压不断,不可谓不紧迫。
还有无上珠丢得蹊跷, 也不知晓两个案子之间是否有什么牵扯。
沈止再次无功而返, 时值丑时末,他本想归家, 可脚步不受控制地还是朝着白府的巷子走了去。
这回沈止没再进去,只背手仰望了那小楼。
他之心绪难以言说, 手中常年摩挲的紫玉手捻换成了慕容卿送与他的墨玉。
这辈子许多事儿一样,又有许多事儿不一样。
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谁人也无法知晓。
月轮西沉, 旭日东升。
慕容卿在铃铛响起之前, 先醒了过来, 她颇有心悸之感,不大舒服。因昨儿那一遭, 夜里也没睡好,眼下乌青用了粉也有些盖不住。
可即便如此,铜镜内她的面容依旧如桃李,是只有她这个年纪才有的鲜嫩。那双天真眼里,多了几分愁思, 教人有些不忍心疼。
等到了女学, 慕容卿刚坐下来就被尤诺拽住。
尤诺贼兮兮的问她:“说,你昨儿因着什么事儿着急了?还不同我与阿若说。”
慕容卿叹了一口气, 将端午夜里的事儿到昨天的事儿都同尤诺悄声说了。听得尤诺连拍桌子。
“太离谱了!我都不敢信!”
慕容卿瘪了嘴,蔫蔫地问:“不敢信了什么?”
“陆郴那厮竟被气吐了血?”
这事儿其实慕容卿还不意外:“郴哥哥只是好面子爱口是心非,实则许多他都在意得不得了,昨儿我看着郴哥哥那眼神,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些事儿变了。”
“那你对沈少卿如何看?”
说到此慕容卿叹了口气,嗫嚅道:“我不知晓,害得兄弟间反目成仇,让我着实惶恐。”
“你赶紧挑个人定了亲事,想必就能消停了,其实我作为你至交好友,我觉着你嫁给沈少卿更好。他为人简单些,武功还那般高,什么都能护着你的。”
“可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也自有爹娘庇佑,还有皇帝伯伯呢?我无需谁护着,我只想简简单单高兴过了日子。”
“可你同陆郴那厮你也不高兴啊。”
慕容卿手指绕了绕衣角,眉眼低垂:“是,所以我不想嫁给他了。”
尤诺瞧慕容卿这幅蔫了吧唧的样子,直接给她后背来了一下:“打起点精神来,马上就要结业考了,这事儿等结业后再想也不迟。”
说到结业,慕容卿就想起了宋令仪来,算是又勾起了她另一桩伤心事儿。
她这幅低迷之态,直到五月十五才打起来了些精神。缘由无它,乃是她二姐白双双和二皇子慕容轩定下了亲事。
因着这桩事儿,她爹爹白大将军交了兵权虎符,本想辞官,可皇帝不允。如今只是挂个大将军的名号,只参与些练兵的事儿了。
慕容卿晓得她爹爹是不想白家权势过盛,这样往后她二姐的路才好走些。
毕竟慕容轩,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来年也就是曦和六年的八月初八。
慕容卿想着也就是一年以后,她就又要看着自己的二姐,离开自己。日子还有那么多天,可她在知晓消息的时候就开始难过了起来。
怎么像是一下子,这么多人就要走了呢?
哪怕都在上京城,可一回家就再也见不到二姐了,要有正当的事儿才好家来。然后她还想到,如果将来的某一天,她二姐成了皇后,那就是轻易不得见了。
难道这就是成人以后的忧愁吗?
慕容卿一边替她二姐高兴,一边心里又失落,搞得又哭又笑的好不难看。
碧灵园里,黄昏正好,慕容卿心里舍不得坐在廊下和白双双说着话:“二姐,你怎突然就愿意同轩哥哥定亲了?”
白双双先是默了一下,半晌才道:“那个位置有些事儿做起来方便些。”
“什么事儿呢?”
“和先皇后一般的事儿。”
慕容卿点点头,她一直都知晓的,她二姐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女子,聪明坚韧也一向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有朝一日,二姐定能和干娘一般,说不定会更盛。”
白双双轻笑道:“这么信我吗?”
“对,干娘到底是寿数太短,二姐你长命百岁,还有好多好多的日子去做呢。”
白双双轻叹了一声:“是啊,一辈子的事儿呢,我心中的报复,这天下的女子,我总觉得还能更好些。”她望向远处,“因着先后,女子已不用那般卑微,可女子还是难过。士农工商,几乎都无女子的身影,即便有了,也是被人诟病,可凭什么?”
慕容卿欢喜她二姐这样子,往她跟前凑了凑:“可要女子入了士农工商,好像不大可能。”
“我要的不是今朝事成,而是继承。”白双双整个人蒙在黄昏的光里,她音轻意重:“我天生身份尊贵,又有机会站到更高处,我们这一代的上京女子,没人比我更合适去做这桩事儿。只要一直都有人去做,总有一日,终有那么一日,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立于这世间。”
慕容卿眼眶都有些湿,她忍不住抓了白双双的袖子:“那二姐,你这些年和轩哥哥间那点我以为的情思,实则是为了心中所想吗?那你到底欢喜轩哥哥吗?”
白双双笑得有些自嘲:“情爱在我心里的份量太轻,我也对慕容轩无何爱慕之心。他如今已被封了豫王,等到我进门后,另有两位侧妃入府。和王孙贵胄谈情爱,何等愚蠢?子嗣二字压在头顶,再多的情爱也不好使。能相敬如宾我已是觉得圆满。”
这话也重重压在了慕容卿的心头之上。
等在碧灵园用过了晚食,慕容卿又在荷花夫人跟前腻歪了一会儿才回了静雅堂。她照例温习功课,提笔落字,却有些恍惚了。
她从小就知晓自己的批命,是以今生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过了和干爹干娘一样的日子,可陆家需要子嗣,先不说她容忍不了旁的女子诞下郴哥哥的孩子,她若执意要去嫁给陆郴,也是在阻了他的路。
他身上的责任,不该为她而朝某处倾斜。
曾几何时,她也期盼过,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那份执着。
心不是在一瞬判若两人,多年来的点点滴滴让她生不起那份心思了。
她还是愿意去想着他,念着他,也盼着他好,可真真切切的已经不想再嫁给陆郴了。
好像,她和陆郴之间其实并不相称。
今儿白双双的话也是点醒了她一些,她活在这世上,看重父母,看重好友,看重身边的每一个,也看中情爱。可当情爱真只添忧愁之时,似就该找了其他的路。
她并无白双双的抱负,也没那个本事,只想着能管好自己高高兴兴就好了。
如此,慕容卿对陆郴的执念,又轻上了一分。思绪归位,安安心心地将书册都看入了心理,落笔也不再彷徨了。
躺到床上之时,她就想着,到底要如何同陆郴说了她的想法呢?
陆郴怒极攻心的模样又浮在眼前,慕容卿心有不忍,就打算还是再拖拖。她还是有些怕的,等结业考之后,再想如何面对吧。
她不是个能一下子应付好多事儿的人。
蚕鸣之中,轻浅入梦。
紫竹林内似有了不少变化,河里的鱼儿似肥了些;过了桥,蒲公英处的房子也已搭建好了。
沈止的手艺很好,不知从哪里来的茅草铺在了上头。
很有些趣味。
主要是这么个如梦似幻的景儿,搭了那么个竹屋子,还是太滑稽。
慕容卿朝那处走,临走到跟前,她脑子突然反应了过来。
既她不入梦,为何沈止还能搭了竹屋?
这地方到底是不是她的梦?
难不成真的是天意?
慕容卿正想着,沈止身影渐渐从远处出现。他没再穿了一水儿的白色寝衣,今儿是换了身儿宝蓝色的绸缎。
等他再近些,就还能见着两个袖口上还袖了两只鸭子。
慕容卿面色禁不住古怪起来:“沈少卿,你这袖子上不是我那两只鸭子吗?”
沈止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袖口:“嗯,我让丫鬟比照着你那鸭子绣的。”
“呃”
“有何不可?”
“其实鸭子也有很多颜色儿的,不当是只有黄色。沈少卿你着宝蓝,却绣黄鸭,这不大相称。”
“无妨。”
沈止言毕又近前,慕容卿想躲,却闻到了酒气,她侧头,没想到沈止的手就抚上了她的脸。
慕容卿有些哑然,沈止却勾唇笑了笑,颇为陌生。
“肤若凝脂,颜如渥丹”
他一开口,那酒气更甚,慕容卿躲开他的动作欲往另一处走,沈止却牵住了她的衣袖,都不知他手腕是如何翻转的,两指顺袖而下,勾住了她的手。
在她要躲开的一瞬,那两指又成了五指缠了上来。
十指紧扣,沈止似饮酒过多,脚步不稳,他身子有些往前倾倒,慕容卿要推他,可他不愿放手,两人就这么齐齐向后倒了下去。
第039章 两人态
倒下去的那一刻, 慕容卿跌落到了沈止的怀里。
下一息就听了沈止胸腔的震动,他在闷闷地发笑。
慕容卿手脚并用要爬起来,但是沈止却箍住了她的脑袋:“别动,就如此, 歇息片刻。”
“你放开我, 沈少卿你再这般我要生气了!”
沈止又闷闷笑了几声,手指无意识地勾连了她的头发, 绕在手中:“你气就是, 也无妨的,我也没做什么不是?”
这话就显得有些无赖了, 慕容卿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正经得不得了的人竟然还有这一面?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去看,她那姿势只瞧见了沈止的下巴。
这么刁钻的角度, 竟都能看出面前人的清俊。
沈止又坐起身,双手扶着慕容卿的肩膀跟拎人似的, 扭正了她的坐姿, 让她可以好好坐在他对面, 将他看个够。
因这动作, 慕容卿面容顿时就红了。她双颊有了红晕,不敢去看沈止那眼睛, 她也有些体会到为何他的字为何会是灼渊了。
他定睛瞧着谁人时候,当真就有了被灼烧感,且他眼眸沉静幽深似深渊,真是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那眼眸之中。
而他的丹凤眼,眼尾狭长, 他平时不笑也就罢, 饮酒之后多了几分潇洒之态,噙笑模样望着你, 无端有了惑人之意。
慕容卿忍不住腹诽,男色惑人,即便她心如磐石,也有点受不住。她心里越是如此想越是不敢去看。
含羞带怯,粉面之处,她脖颈上的一颗小痣露出。
沈止盯着那处,笑意渐渐褪去。
漫天粉色蒲公英随风飞舞,长草青嫩如丝也随风晃动。慕容卿所身着的浅黄轻纱寝衣下摆荡漾,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在沈止的膝盖处,腿侧,还有他的五指。
慕容卿眼睫睁合,眼帘低垂,她能感受到沈止灼人的视线,可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想着能不能拖到他消失的时候。
她许是不知晓,她思索忧愁之时,会不自觉去咬了自己的下唇。白牙如贝,轻轻咬咬在了粉嫩之上,压出一点微微嫣红。
她肩膀锁骨如两弯新月,教人好奇那其中盛满酒饮起来该是如何滋味。
沈止口微张,语气中有着叹息:“也罢”
慕容卿不知晓他说的是什么罢了,心神不宁的须臾之间,她脖颈处的小痣就被沈止含在了口中,吮吸着。
全然陌生的柔软就在她的肩膀处。
她身子一颤,小口一张就微微哼了一声。
慕容卿顿觉羞耻,立马闭了嘴去推沈止。可饮酒之后的沈止实在太陌生,他有着不容人反抗的气势与力道,将慕容卿的手反剪到其身后。
他的手修长也宽大,一只手足以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扶住了她的后背,好让人不至于完全向后倾倒。
女子身躯与男子天生不同,细腻,轻轻含在口中都能软得教人有些用不上力气。凑近更能闻到那幽香,是类似花的香,甜腻粘牙。
“温柔乡”,原也不止是情趣间的柔态,还有女子身上低于男子的热度,温中带凉,柔若面团绵软。
慕容卿身子凹凸有致,哪怕是后背这样的地方,触手也是温热柔腻。
她的背,完全没有骨节的凸起,可却又曲线分明,从背到腰
如此不同,教人痴迷。
慕容卿习过舞,身子并不僵硬,可这样的姿势她也无法支撑太久。沈止的模样,陌生的触感,还有此时此刻他几乎正面半伏靠在她肩膀处,都教她心里害怕。
还有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羞耻。
慕容卿啜泣出声,因她情绪波动,所以她身子都热了一些。
可为何?到底是为何?为何她如此模样沈止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还有了越演越烈之势。
慕容卿整个人几乎都是挺着的,沈止箍着她的手,叫她想躲都躲不开。啜泣声音大了些,可沈止的动作也更过分了些。
他似吮吸够了那颗小痣,双唇轻轻在小痣处亲了一口以后,右手往上更扶稳了慕容卿的身子,他也如不满足的毒蛇,又缠上了她的耳朵。
慕容卿耳朵处的湿黏,还有那着实教她不得不听的男子气息声,明明也只是气息声而已,可此情此景之下,她的心开始发慌。
她发现更为可怕的是,除却害怕发慌以外,她竟还有一丝心痒。
慕容卿挣扎,眼泪都浸润到了脖颈。
沈止轻轻吻去了他的泪,极为俊秀的面庞,还有他那双丹凤眼里的含情之态,还有他的青涩与温柔,让慕容卿哭着哭着就被蛊惑了去。
慕容卿不知道沈止是在什么时候朝她吻了过去,也不知她是何时与沈止唇齿相依了。
更不知他口中的,“卿卿,是我不好。”是在何时说的。
即便他如此说了,还是亲吻着她许久许久。
直至梦境消散。
慕容卿哭着睁开了眼,又哭着翻身去看了床角的夜明珠,只她心里太难过了。明明心里是不想同沈止有何纠缠的,可怎么就这样了?
虽说她也反抗了挣扎了,用不上力气了的时候也哭了,但最后为什么就亲到了一处呢?这不就成了半推半就,言行不一了
慕容卿不敢哭出声,心里慌得不行,她不知晓男女亲密些之后那情.欲的状态竟然是那般模样。也不敢去想吻到深处时候,她身子难以言说的颤动是为何;更不敢想了沈止带着茧子的手抚摸在她后背的时候,为何不让人生厌。
她恼怒自己被男□□惑,恼怒自己水性杨花,恨自己前脚才刚想明白与郴哥哥间该如何了,结果后脚就和郴哥哥的好友亲到了一处。
想到这的时候,慕容卿心里无尽的懊悔,再一想到梦中沈止就是平日里的沈止之后,她都觉得水性杨花形容她都浅了些!
已经是坏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坏!
慕容卿眼泪很快就润湿了一小片小枕,她颤着手去抚自己的脖颈,想到当时沈止埋首此处的侧脸,男女之间身型的差距,为何教人动容?她又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处,似沈止气息犹在耳侧。
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卿接受不了自己是个这样的女子,无法容忍只是单单面容就被蛊惑了和沈止亲了嘴儿的事实。她对自己生了厌恶,难不成一直欢喜郴哥哥就是因为他无双的俊美吗?
这个念头比她不和陆郴成亲还要教她难过。
慕容卿就这么哭着哭着,哭着又睡了过去。
而另一头沈止在骤然失去了怀中的温热之后,蹙眉醒了,他抚了抚额头,看着地上十几壶的空酒壶。
忽就嗤笑了一声。
沈止抬手,看到慕容卿的玉簪还在自己手中,他起身将簪子放到了床底他亲手打的一个木盒子里。
说是盒子,可比盒子大了许多。
那盒子打开分了两处,左边加上这支玉簪是七样东西,右边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样。
沈止盯着右边,看了一会儿放好了回去。可他却是再睡不着了,一闭眼就是慕容卿如任人宰割的小兔模样让他都全然忘却了与父亲争论的事儿。
还有她微不可知惑人心魄的嘤咛之声
沈止在屋子里冷静了会儿才去净室洗了个冷水澡。泡在冷水桶的时候,沈止环顾了净室四周。
他日子简单,净是虽大,但他也不过放了一浴桶,一扇屏风。
可如今瞧来,木桶太小,屏风太俗,光线也太过昏暗。
沈止存了翻修净室的心思,他第一反应没打算找公中出银子,而是想了赚银子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得赶紧想了法子就是。
他冷水过身,头发都没擦净回了寝屋,躺在床上一个时辰之后又去了净室。
一整夜反覆三四次。
直到早间儿月见和夕雾照常送了铜盆热水来时,竟发现她们这一向洁整的主子,卧房门都没关,还弄了一地的酒壶。
脚踏处还有些未干的水渍。
更教人惊奇的是,沈止这会儿还睡在床上未醒,且因着炎热沈止没盖了毯子,早间儿男子的那点私密尴尬就被两个丫鬟看了去。
月见一边默默咂舌,一遍蹑手蹑脚拉着夕雾就要走。
两人刚跨过门槛处,就察觉到身后一道强劲力道袭来。在二人还没想到是什么之时候,房门彭的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随后她二人又听沈止隐含怒气的声音传来:“下不为例。”
月见身上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她和夕雾疏忽大意了。以为主子欢喜了康宁郡主之后露出了些笨拙,就当着主子就真是那样的性子了,可其实主子并不好相处,只算好伺候罢了。
因为压根儿就不需要她们伺候。
主子回府之后,多是静默,去何处何地也不允人打听,连主君夫人也甚少知晓主子行踪;且主子的屋子,没他允许,是不让外人进的。
这外人,是包含了除他自己之外的,沈府所有人。
两个丫鬟没敢再靠近寝卧处,在听松院远处的长廊上坐着嚼舌根。
“我当着主子性子变了,合着只碰上康宁郡主上的事儿主子才会瞧着有些人样儿。”
夕雾可不敢这么说沈止,她是想到什么有点脸红,她与月见已过十八,有些男女事儿不是不晓得。她凑到月见耳朵处道:“你说将来郡主当真过了门儿,能受得了主子吗?”
月见脸颊迅速绯红,啐了一口:“我黄花大闺女,我哪里晓得。”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不过郡主瞧着算丰腴的,该是能。”
慕容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编排了这事儿,她是肿着一双眼去了女学,且不知是不是懊悔得太狠,那下唇都被她咬破了。
第040章 卷风波(一)
她不是个脸上藏得住事儿的人, 尤诺与杜若也都知晓了她估摸又碰上什么难缠的问题了。不过最近课业紧张,没了太多功夫去操心她。
慕容卿上著书画课的时候,双眼困得睁不开,双眼朦胧, 头不住地往下点。
夫子见状也不提醒, 等时辰到了,站到她跟前直接将那被颜料墨水滴了个乱七八糟的宣纸抽了出来。
慕容卿被惊醒, 下意识就要去抓自己的纸张, 一看清楚是夫子之后,脸上儿就唯唯诺诺了。
夫子又抽出了慕容卿手中的画笔, 不客气的在纸张上头写了个次下等三字。
“资质愚钝,敷衍搪塞, 既如此女学也放不下郡主这尊大佛,不如家去了事。”夫子长眉入鬓, 眼神轻飘飘地瞧着她, 居高临下之态让慕容卿无地自容。
其他同窗基本都已停笔, 齐齐回头朝她看了去。
慕容卿脸被臊得通红:“夫子, 是学生不好,再不敢了。”
夫子却不再理她, 自甩袖而去。
搞得杜若不得不先将学生的画都先收了上来,给夫子送了过去才又回来安慰慕容卿。
她捂着脸还犹自羞愧中:“最近事儿是太多了些,我才心神不宁,如今惹了夫子动怒还,少不得派人和我娘亲去说, 这可如何是好?”
杜若给她出主意:“卿卿你也无需太责怪自己了, 等晚些你去给夫子去一封歉书,想来夫子见你诚恳, 也不会太过苛责你。”
尤诺附和:“是呀,还有这段时日你不若去杜若家去歇息,一来还能受了熏陶,二来该是也不会无端做梦了。”
“是啊,我还能教你些功课,这般你也不会在家中总去想了别的。总得专心些应付结业考,否则如今这般怕是结业太难。”
慕容卿心绪低迷,闻言也觉着是个好法子,最起码她去了杜若家沈止该是不会再入梦了。也不用去烦扰她二姐,白双双最近待嫁,可越发不知忙了什么起来,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功课。
想及此,慕容卿点了点头。
杜家离白府有段距离,在上京城最西边的梨花巷子深处。因着杜家早年分了家,杜大学士也清廉,是以整个杜府要比白家小了一半都不止。
杜若的花溪苑就更是逼仄,只有主屋书房净室,院子内一片干干净净,只种了一颗梧桐在里头。
梧桐树上被杜若挂了不少木牌,牌子上都是她的闲情雅作。
慕容卿之前来过两次,因着小就没来住过,眼下这到处书香气息的小院子,倒是给她定了心神。她在梧桐树下去摸那木牌,没想到还是个空的木牌,喜鹊见状笑着找了笔墨递了过去。
其实她也不知写些什么,加之文采着实一般,便只题书“皆安”二字。
夜已擦黑,灯笼的光也太昏黄,照不去树下人脸上的阴影。
杜若笑她:“原无忧无虑的人儿,怎如今瞧这背影还有些落寞意味了呢?”
“算不上落寞呢。”慕容卿扯了个难看的笑。
等功课都完,又在杜若指教下将告罪书写完,慕容卿捏了捏发酸的手腕:“也不知夫子看了我这封告罪书能不能消消气。”
“放心吧,总会的。”
洗漱后两人躺到了床上,杜若将屋子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才问了慕容卿:“好了,你现在总好说说你碰上了什么心神不宁了吧?”
其实对着杜若,慕容卿没什么说不出口,只在提到梦中那亲密之事,她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才能将事儿说了清楚。
她斥责自己跟猪油蒙了心一般。
“阿若,我不想当个卑鄙小人,也不想在阿令哥哥走了以后,想明白和郴哥哥没了将来以后,就去拿了沈少卿作筏子。”
杜若听完,心中既有讶异,也有惊奇。讶异在于慕容卿竟然真就能在想清楚之后能不去再为陆郴犯傻;惊奇在她与沈止之间这玄妙到底是为何?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推手,强硬的就要将这两人绑到一处。
而慕容卿对自己的指责,却让杜若叹了口气,她忍不住道:“卿卿,你是个普通的人,而不是圣人,无需为了高尚就折磨自己让自己迷惘至此。”
“其实你与陆郴非亲非故,若不是当年白家建府,只有陆家旁边那处空宅可用,你与陆郴就是毫无瓜葛。且你二人这些年的事儿虽则总闹得沸沸扬扬,但还没定亲呢。他并非你的良配,沈少卿这个时候冒出来,是有些趁人之危,可在所求面前,人人都在为自己着想,你也无需例外。”
杜若朝着慕容卿眨眨眼:“总之只是在梦里放肆了一回,一个梦,你当着是真就是真,当着不是,那就不是。你自个儿才是最最重要的,你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恨,你都该安抚了自己,那都是寻常罢了。”
“可女子贞洁”
说到此杜若倒不知晓怎么言说了,她书香门第出身,对贞洁最为看重。说是梦里一个亲吻罢了,可真要论,也是于名节有碍了。
慕容卿摇摇她:“你说是不是?”
“不若你答应了沈少卿的求娶?”
“哎呀!阿若!我的意思是我又和郴哥哥亲过一回,又和沈少卿亲了!”
杜若:“那这二人,陆郴你不要了,你总得为另一个负责吧?”
两个半大不大的丫头说这事儿也说不明白,仍旧青涩不知,便当着亲了嘴儿就已经是天大的事儿。
杜若临了道:“先别想了,后日不是休沐嘛,咱们三去万佛寺拜一拜。因无上珠丢了,一直云游的了无方丈也回来了,你身上那玄妙,说不定方丈还能帮你看看。”
慕容卿觉着杜若说得有理,是以到了五月十九这日,三个小姑娘早早碰到了一起去往万佛寺。
万佛寺位于京郊之地,占地千倾,若无马车马匹等代行之物,一天之内是没办法打了来回的。
尤诺去看慕容卿,此刻才问她:“沈少卿想来骑术了得才能在一夜之内将你送回,我就问你,佛塔顶处那风光可好?”
“自是好的,且谁能想到前脚上去,后脚无上珠就没了。那么高的地界儿,寻常人真的上得去吗?”
“能人异士良多,谁晓得呢。”尤诺双手撑着脑袋,“以往无上珠挂在佛塔上头,我都没在意过,没想到是那么个宝贝,真想摸一摸啊。”
杜若用了团扇轻轻扇着:“我觉着啊,那无上珠说不定只是个普通的夜明珠罢了。名号响,也只是对佛寺有些象征罢了,去偷无上珠的人,说不定就和阿诺你一样,好奇而已。”
“谁会这么闲?顶着那么打个罪名,就为了满足下好奇?”
杜若不置可否。
三人又聊了最近沸沸扬扬的断头案,闲话间不多时就已经到了佛寺门口。
千层石阶,从下往上望去,颇有无穷无尽之感。巨大的佛身金像矗立在石阶之上,也无方殿遮盖,于烈日蓝天之下却更露慈悲之态。
单论此景,是看千万次仍不觉腻的。
慕容卿心内虔诚,有心求佛解惑,夏日炎热连伞也不撑,一阶一阶朝上走着。尤诺平时咋呼,可真到拼毅力的时候,就差慕容卿良多。
不过一炷香时候,她就已经将尤诺与杜若远远甩下。喜鹊体力比慕容卿还好些,一直都在其身侧陪着。
整整一千三百九十八个石阶,慕容卿全程未歇,早早走到了佛像之下。这会儿巳时整,可已有不少善男信女在此上香。
她无意用了身份与百姓争抢,领了三炷香,乖乖等着空当。上完香,慕容卿就等着尤诺杜若上来,才打算去寻了了无方丈。
天有不测风云,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儿,转眼间就生云,一声晴天霹雳,吓得慕容卿一哆嗦。
喜鹊打了伞,道:“郡主,瞧这天,恐一会儿就要下了雨呢。”
“夏日雷雨迅疾,应该无碍。”
说是无碍,可乌云密布又起了大风时候,慕容卿就站不住了。她可不想淋雨,往石阶去望,总算看到了尤诺与杜若上了来。
尤诺气喘吁吁,帕子擦着汗:“卿卿,平日可真瞧不出”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晴天霹雳,雷声轰轰,可那雨就是下不下来。莫名就教人心慌得要命。
尤诺胆子小,拉着杜若小跑着到了慕容卿跟前:“快去大殿吧,这天儿瘆人。”
三人正转身之际,一条蔓延天际的闪电亮出,乌云更甚,随后而来的雷声逼得几人脚步越来越快。
也正是此时,一声兵器相撞之声传出。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大公子何必苦苦相逼,无上珠我都给你了啊!”
众人皆停步注目去看,只见一扛着战镰的粗布麻衣少年被其身后的黑衣公子紧紧相逼,两人空中过招,少年言语之际不敌,只能用了轻功朝着佛身跃去。
尤诺尖叫出声:“这不是那个谁!谁!”
慕容卿脸色发白:“连星”
杜若心里发急:“我们赶紧去大殿,连星那厮行事乖张,别再惹了风波才是!”
可哪里来得及,尤诺那一声尖叫已经是引了连星视线,他一看那康宁郡主还在,面上一笑。
可真是天公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