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捆绑 非礼勿视


    蒋南絮也不记得她是何时离开的华清池,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床榻之上,相较于冰冷潮湿的石板, 既温暖又舒服。


    环顾一眼四周的摆设, 她大致确认了此处真的不是她的屋子, 而是从未踏足过的周沅白的屋子。


    蒋南絮眼角抽了抽, 他真是信守诺言啊。


    外面的天色濛濛亮,帷帐内光线昏暗,怀里的男人紧闭双眼, 睡得极其安稳。


    周沅白的骨像优越, 鼻梁挺拔, 眉骨突出, 阴影下的五官并不清晰,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危险,下颌线锋利, 缓缓连接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他未着寸缕,左边的胳膊延申至她的脖子下方, 为她充当着人肉枕头, 放松下的肌肉没那么紧绷, 靠着倒也还算舒服。


    蒋南絮盯着他打量几眼, 懊恼自己本来是想问问有关温祁月和情蛊的事,怎么莫名其妙就发展成了这样?世人皆说红颜祸水, 明明长得好看的男人也容易叫人神魂颠倒。


    正事忘得一塌糊涂, 反而被他吃干抹净……


    眼前不禁飘过昨夜在汤池的一幕幕,小脸一红,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就在她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原本横在她脖颈后的手逐渐收紧, 搂着她往怀中靠了靠,头顶也传来低哑的嗓音:“再睡会儿,很困。”


    沉沉的语调透着股还未睡醒的慵懒,鼻音也比平素里要重上几分,他的意识分明是不清醒的,可他的手却没闲着。


    “你往哪儿摸呢?”蒋南絮察觉到腰间那只往下移动的大掌,微凉的触感瞬间让她打了个激灵,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美眸微瞪,挣扎起来。


    周沅白睡眼惺忪,就像是没听见她的控诉一般,先是用力捏了捏手中柔软,然后逐渐掀开表皮,里面的肉馅经过昨日露水的润泽,已然变得鲜美可尝。


    他眼底的朦胧瞬间一扫而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该吃的时候睡什么睡?


    他翻身而起,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撞上,蒋南絮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他的邪念,赶忙扯过薄被紧紧盖在身上,“你你你……”


    经过这几日的共处,她悟出一个之前从不知道的道理,那就是男人晨起的时候最为敏感,不该招惹的时候就不招惹,可她什么都不干,只是比他早醒了那么一会儿而已,怎么就惹到他了?


    眼见他不肯善罢甘休,蒋南絮连忙示弱:“我已经很累了,我要睡觉。”


    果不其然,许是想到了昨日自己的禽兽行为,周沅白默了几息,但他接下来的话证明他有良心,但不多。


    “不需要你动。”


    说罢,他径直从她身上往下滑去,距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而那双原本放置在她腰侧的两只手,忽地转移阵地,迳直抓住了她的脚踝,往两边羞耻地大肆分开。


    蒋南絮尝试挣扎,可就算她使出了吃奶的力,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随后,他分别扯来床尾帷帐的一角,绑在了她的脚踝处,缠绕捆绑,直至确认她真的无法动弹之后,他才满意地重新俯身压上她。


    最终,还是让他尝到了早上的第一餐。


    从头到尾,一丝不剩。


    *


    周沅白到青州上任后,他就变得忙碌起来,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无法轻易离开官署。


    蒋南絮又回归了之前的清闲生活,除了身边多了海棠这么一位保护她的人。


    与其说是保护,监视倒还差不多。


    蒋南絮抱著书翻了个身,便瞧见对面环胸盯着她的海棠,那眼神淡淡的,毫无情绪波动。


    见状,蒋南絮好心提议道:“你找个地坐下呗,站着不累吗?”而且一站就是一整天,她瞧着都累得慌。


    “不累。”海棠面无表情地回答。


    蒋南絮一噎,不禁有些佩服她,眼见劝不动,她也就懒得劝了,刚想继续去看书。


    连续几日没主动与她说过话的海棠,竟开了口:“主子究竟喜欢你什么?”


    而这一开腔,就是浓浓的冒犯和不解。


    蒋南絮翻书的动作一顿,轻轻勾了勾唇:“你这话应当去问他才是。”


    何况,他也不喜欢她,不,严谨来说,他还是挺喜欢她的身子的,除此之外,应当是无半分情谊可言,若非情蛊,他们这辈子也纠缠不到一起去。


    所以,他们之间构不成喜欢二字。


    闻言,海棠先是一愣,旋即又觉得她说的话有两分道理,继续问:“那你喜欢主子什么?”


    谁料,对方不答反问:“那你呢?喜欢他什么?”


    海棠从未被人问过这个问题,素来冷淡的脸上染上一丝红晕,不过她也不是扭捏之人,直言道:“自然是强大,有能力,是个爷们。”


    这个答案倒是没毛病,蒋南絮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思忖片刻,笑着回答:“那我就比较肤浅了,他的脸长得好看。”


    “……”海棠皱了皱眉,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确定地问了句:“你这也叫喜欢?”


    蒋南絮被她可爱的反应逗笑,难得起了坏心思,一本正经说:“我没说我喜欢他啊。”


    “……”


    海棠真是被她给气笑了,轻呵一声,掉头就走了。


    房内顿时就剩下蒋南絮一个人,不过她也没打算去追,毕竟没一会儿海棠就会自己回来,她奉命行事,不会擅离职守。


    事实也是如此,她还没翻看几页,海棠就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她的面色焦急,急匆匆地说:“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你就待在这不要乱跑。”


    蒋南絮头也没抬,轻声回应:“嗯,你去忙吧,我也没地方可去。”


    想到她这几天都只是待在房里看书,海棠也就没有疑心,临走前叫下人看好她后,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别院。


    等人一走,蒋南絮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籍,面色变得些许的凝重,她捏紧了腰间香囊里的令牌,穿上鞋子下了榻。


    外面的人见她出来,当即拦下了她:“娘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蒋南絮抿紧唇瓣,将令牌亮了出来:“带我去暗牢。”


    看清令牌的一瞬间,下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犹豫再三,他才说:“娘子请跟我来。”


    蒋南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跟在下人的身后往前方走去,她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让这些人乖乖听她的。


    到了暗牢以后,那天见到的领头人一看是她,并没有打算放行,警惕道:“娘子来这做什么?”


    蒋南絮背脊紧绷,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开门见山说:“我想见见温祁月。”


    领头人眉头紧皱,当即意识到她是被温祁月那天的话影响,刚想说两句打消她的念头,就见她亮出了代表主子身份的令牌。


    “这令牌你怎么会……”


    “别废话了。”蒋南絮厉声打断他,声音更加坚定:“我要见温祁月。”


    凭借主子的实力,不可能会被人偷去了令牌还不自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主子亲自送给她的,而且看她的样子,应当也是知晓令牌的用途。


    只是这温祁月的身份着实特殊,主子也曾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接近。


    斟酌半晌,在蒋南絮的再三坚持下,领头人还是松了口:“属下遵命,不过为了娘子的安全,属下需要随行左右。”


    “随意。”蒋南絮答应了下来。


    反正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肯定会被周沅白知晓,他跟不跟着,也就无所谓了。


    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她很快就进入了藏在屋子里的暗室,太阳的光亮被烛火给取代,再往里面去,反而愈发明亮,火把和烛火照亮了关押人的牢房。


    蒋南絮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木板床上的温祁月,相较于之前见面的破败不堪,他现在的装扮要干净整洁的多,头发和衣裳都换了个遍,生活的环境也比想像中的好得多。


    若非知道他是个阶下囚,这里倒像是个藏在地下的厢房。


    听到动静,温祁月掀开眼看了过来,在看见蒋南絮的第一眼,他的眸子由锐利转变为欣喜,随后便是淡淡的玩味和笑意。


    他勾唇浅笑:“我说过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蒋南絮嗤笑道:“你说了那样的话,我还能不来见你吗?”


    “看来你并不信任周沅白,不然你也就不会来见我了。”


    蒋南絮看着他阴鸷的眼神,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深吸一口气后才道:“你不用急着揣测我的心思,我来这,只是想弄清楚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祁月撑着下巴,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我可不喜欢与第二个人分享秘密。”


    闻言,蒋南絮看了眼身边的人,“你先出去吧。”


    “娘子,你可别听信……”


    “你出去吧,我有分寸。”


    领头人深深看了一眼牢房里的温祁月,随后不甘心的离开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蒋南絮微敛眼睫,沉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应该跟你说过解蛊的方法吧?要么由我来解,要么用我族圣物玉环来解,当然,我是绝对不可能为他解蛊的,而他也不可能得到玉环。”


    蒋南絮听着他笃定的话,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是,任谁被关押被毒打,也不可能会以德报怨,去帮仇人解除蛊毒。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周沅白究竟是为何会中温祁月的蛊?如此想,她也就如此问了:“你为什么要给他下蛊?”


    一提到这件事,温祁月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要是不贪图我族圣物,我能给他下蛊?”


    闻言,蒋南絮算是听明白了,周沅白想要玉环,温祁月为阻止他就给他下了蛊,而周沅白中了蛊,就把温祁月给抓了。


    蒋南絮不解:“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他给毒死?”


    既然有实力和机会下蛊,那为何不干脆取了他的性命?


    “你当我不想?”温祁月的脸更黑了,早知今日,他当初肯定就会直接把他给毒死了,但是……


    多年前那场两国之战,就已经让苗疆一族差点消失匿迹,虽然签署了停战协议,但是燕国一直以来都对西域虎视眈眈,若是他贸然杀了周沅白,必定会重新挑起两国冲突。


    所以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杀了他。


    安静片刻,温祁月重新挑起话头,冷声道:“时间长了,情蛊会逐渐吞噬人的意识,吸食人的血肉,对于母蛊的宿主来说,只有彻底舍弃子蛊的宿主,才能暂时消灭情蛊的危害,避免走火入魔,沦为一个疯子。”


    “所以,周沅白那个冷血动物,一定会杀了你的。”


    第72章 有孕 如果不要孩子呢?


    蒋南絮神情一滞, 忍不住反驳:“可是杀了我,他也会死。”


    周沅白曾跟她说过,子蛊与母蛊同为一体, 他杀了她又怎么可能活下去?况且他答应过她的, 不会杀她的。


    温祁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所以这就是他来青州的原因啊, 来请萧神医帮忙杀蛊。”


    萧神医?杀蛊?蒋南絮捏紧手心, 她从未听周沅白提起过。


    温祁月接下来的话,更是一寸寸瓦解她的屏障:“明知另外两种解蛊的方法行不通,以周沅白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 肯定会寻求第三种法子。”


    “杀子蛊, 灭母蛊, 方能置死地而后生, 虽然比较极端,但效果极佳。”


    “到那时,你我都会死的, 何不联手逃出去呢?”


    他的话音落下,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说到底你不过是想让我帮你逃出去而已。”忽地, 蒋南絮嗤笑一声, 自嘲般垂下眼睫, “可惜你算盘打错了, 我没那个本事帮你。”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从这出去后, 她自己都在劫难逃, 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帮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温祁月环臂靠在墙上,玩味地睨了她一眼:“你能再次见到我,就说明你有那个本事。”


    蒋南絮眯了眯眼:“我凭什么信你?”


    温祁月笑得邪魅:“凭我有本事解蛊啊。”


    就当蒋南絮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温祁月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有人来喽。”


    什么动静都没听到的蒋南絮一愣,旋即扭头朝着入口的方向看过去,没多久,黑暗之中,就疾步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而他的后面还跟着去而复返的海棠。


    周沅白下颌线绷紧,眉头也皱着,扫了一眼牢房之内的温祁月,一言不发地直奔她走过来,眼底沉黑晦涩,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蒋南絮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慌乱垂下头去,压根就不敢与之对视。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他大力擒住,他不由分说地直接拉着她往外走,强硬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走出一段距离,蒋南絮无法忍受这样的疼痛,使出全身力气试图甩开他的手:“你放开我,我的手要断了。”


    闻言,周沅白总算是停了下来,转过身直逼她压过来,宽阔的身躯挡住身后的火把光,神色隐匿在昏暗中看不清,但总归是充满着怒火和压抑。


    他抓住她的肩膀压在墙壁上,沉寂的眸子如同嗜血的老虎,死死盯着她,哑声开口:“谁让你去见他的?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他的力气很大,蒋南絮被压得肩膀生疼,泪花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她厉声反驳:“那你也说过不会限制我的自由,可现在呢?”


    “又是让我不要乱跑,又是让海棠监视我,你自己都没做到,为何要我遵守?”


    见她还敢狡辩,周沅白咬牙切齿道:“蒋南絮!”


    蒋南絮强忍着眼泪,略带讽刺地发泄道:“我来见他你不知道理由吗?你明明瞒了我那么多,却还要我对你言听计从?”


    这话一出,周沅白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眼眸越发危险,声线也变得越发低沉:“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蒋南絮偏过脑袋,咬着下唇不说话,但态度俨然很明显。


    她不信他。


    “呵。”周沅白眸底猩红,肆意地笑了几声,蓦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薄唇似笑非笑地勾起,带着几分狂热的疯狂:“很好,很好。”


    “咳咳,咳咳……”蒋南絮被他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停拍打着他的手臂,想要为自己争取半分喘息的空挡。


    就当她以为周沅白不会再放过她之时,唇瓣上忽地印上来一个柔软。


    他又急又凶地啃咬着,同时,搂住她的腰用尽全力把她往他怀里靠,就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融进他的身体里一般,那股狠劲儿令人不寒而栗。


    蒋南絮张口咬住他的舌头,血腥味瞬间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漫,血滴溅在男人清隽的面容上,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起伏,直到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方才有所松动。


    他的身体顿了顿,抬手想为她擦去,却被她再次躲开。


    理智逐渐回归,他蹙紧了眉头,对远处的海棠道:“带她回去。”


    “我自己会走。”


    蒋南絮避开海棠伸过来的手,越过周沅白,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狼狈,一边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蒋南絮径直走到梳妆镜面前,轻轻扯开一些领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了几道鲜红刺目的手指印。


    慢她一步进屋的海棠,自然也看见了她脖子上狰狞的痕迹,眸色变了变,当即让下人去请大夫,“我让大夫过来一趟。”


    蒋南絮烦躁地闭了闭眼睛,方才窒息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她咬住下唇,暗骂周沅白就是个疯子,明明她差点就被他掐死了,可她居然打心眼里觉得他不会杀了她。


    是啊,他要是真想杀了她,她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想到这,她自嘲地笑笑,又或许是还没到杀她的时候。


    大夫很快就来了,检查过后并没有什么大碍,给她开了点涂抹的药就走了,早晚各一次,过两天就会自行消散。


    蒋南絮收下药后,就让下人去送大夫离开,不经意间一抬眸,就看见屏风后面站着的一道熟悉身影,他没有进来,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拿着药瓶的指尖一顿,她缓缓收回视线,假装没发现他的存在,去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僵持一会儿后,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抬眸朝那个方向再看去一眼,可那个位置却空荡荡的,仿佛方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只是她的幻觉,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


    蒋南絮心情愈发烦躁,恨不能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丢出去泄愤,可是残存的理智又让她忍住了冲动,双手死死抓着桌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低咒道:“混蛋。”


    几天过去,她脖子上的痕迹消了下去,除了些许淡淡的红印,已经用不上涂药了。


    她本以为周沅白会将那块令牌收回去,可是他不仅没有,还解除了对她的监禁,同时,再也没在她的面前出现过,只有源源不断的奇珍异宝往她面前送。


    她不清楚这算不算他道歉的方式,但是数不清的钱财容易蒙蔽人的心灵,心软就变得理所当然。


    这日,下人们照例端来十几个装满珍宝的托盘,一一请她过目挑选。


    蒋南絮随意瞥了几眼,兴趣不大地摆了摆手,没有丝毫犹豫地照单全收,就当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她佯装不经意地问起:“你们主子呢?”


    队伍末尾的下人闻言停下脚步,如实回答:“主子这些天都歇在书房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会儿应该也在。”


    蒋南絮轻轻“哦”一声,难怪这些天隔壁没有动静,原来是搬去书房了。


    这些天他都待在别院的话,官署那边不打紧吗?一连多日不露面的话,不会引起怀疑吗?


    窗外忽地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蒋南絮恍然回神,懊恼地叹了口气,她竟又在关心对方,管他如何呢,与她何干?


    她敛起心思,循着声音朝外面看过去,问身边的丫鬟:“外面什么动静?”


    “主子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蒋南絮拧了拧眉:“是有谁要住进来吗?”


    “奴婢也不清楚。”


    不过这个答案,第二天蒋南絮就知道了。


    那个人正是温祁月口中的萧神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仙风道骨,与周沅白并肩而行,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很是熟络。


    蒋南絮站在屋檐下的角落,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温祁月的话再一次在脑海中回荡,眼前一黑,她不由得抓住身旁的柱子稳住身形。


    下一秒,胳膊被人扶住,耳边紧跟着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这位娘子可得小心些,别摔着了。”


    蒋南絮认出这声音出自上次在拍卖场时遇到的那个男扮女装的变态,因为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到现在她还没忘记。


    她猛地扭头看去,就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与初见时不一样,他穿着一袭贴身男装,五官英气又秀美,男生女相,皮肤分外白皙,但此刻却充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


    对视一眼,宸风眼睛忽地一亮,“是你啊。”


    简单的三个字,让蒋南絮内心咯登一下。


    宸风嘴角的笑意则加深了两分,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后就迫不及待地继续道:“看来我的眼光没错,你果真长得很好看。”


    那天过后他就遭了一顿毒打,虽然是因为他擅自主张使了小心思,挨收拾在意料之中,可现在他并不那么想了,他严重怀疑主子是因为他调戏了眼前的小姑娘才大发雷霆的。


    一想到那个冷面无私的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情绪波动,他就觉得好玩极了。


    宸风眉眼弯弯,笑道:“许久未见,不知道妹妹可否想姐姐了?”


    闻言,蒋南絮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随口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替主子送些东西。”宸风立马接话,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追问道:“咦?莫非是你生主子气了?你为何要生主子的气?你快原谅他好不好,不然我拍卖场里的好东西都要被搬空了。”


    忽略掉他极度好奇的表情,蒋南絮从他的这些话里大概判断出两个信息,第一他是周沅白的人,第二他是那个拍卖场的主人。


    又是北戎商会的人。


    她不禁皱了皱眉,周沅白在北戎商会的话语权这么大吗?


    就在她走神的这阵子,宸风的脸凑到她跟前:“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距离猝不及防拉近,蒋南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面无表情表示:“他差点杀了我,赔我点东西怎么了。”


    “……”似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向话多的宸风沉默了几秒,方才继续开腔道:“不如你去我拍卖场的仓库里自己挑吧?想要什么有什么,左右都是主子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好肉疼的。”


    “算了,你不必日日来送东西了,那些东西我大概也用不着。”她命都要没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搬来搬去的,除了养养眼以外,毫无作用。


    宸风挑了挑眉,见她眉宇间尽是落寞和伤心,故而专门逗她:“那可不行,我来了这么几天,这才是第一次见着你,怎么可能以后就不来了?自那天一别后,我可想你想得很呢。”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的蒋南絮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你这话,怕是说给了不知多少小娘子听了罢?”


    宸风脸不红心不跳,眼眸里透露出几分深情:“话是说了很多遍,但唯独对你是真心的。”


    然而还没等蒋南絮回答,就有另一道声音森冷插入:“哦?是吗?”


    二人齐刷刷看过去,就瞧见不远处早已走远的周沅白和萧神医不知何时竟又折返了回来。


    周沅白盯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下颌线条紧绷,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送完东西了,还不快滚?”


    感受到对方骇人的气场,宸风倒吸了一口凉气,深觉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


    “属下这就滚,马上滚。”宸风瞅了一眼身旁的蒋南絮,识时务地掉头就走,走出几步后,立马就转变成了跑,三步并作两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内。


    蒋南絮看着对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拐角处,方才收回视线,先是看了眼周沅白,又将视线在萧神医面前停留两秒,少顷,她毫不犹豫地提步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扬声呵斥:“站住。”


    蒋南絮抿紧了唇线,脚步顿了一秒,接着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方走去。


    身后再也没传来周沅白的声音,可没多久,她的手腕就陡然被人从后面抓住,覆了薄茧的指腹用了些力道,上半身因为惯性下意识转过头。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大力挥舞着手臂,生气道:“放开我。”


    他看到她这副厌弃的表情,眼底变得沉黯,声音亦冷了下来:“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蒋南絮继续挣扎着,轻飘飘地怼了句:“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跟你说话了?”


    周沅白气得脸都绿了,嘴唇翕张片刻,无意间却看见了她脖子上还未完全消退的红印,眸色一顿,他抬手想要触碰,停在半空,又突地没了勇气。


    瞧着这一幕,蒋南絮讽刺地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掐我吗?”


    她没想到,这话让他沉默了半晌,抬头一看,他下颌咬得紧紧的,就像是在费力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沉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做的。”


    蒋南絮更没想到他会道歉,这句对不起就像是一把刀一样,在她的心上密密麻麻地戳下针孔。


    她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话到嘴边她却问不出来,她怕温祁月说的都是真的,也怕答案她承受不起。


    心情愈发浮躁,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她无法保持冷静思考,僵持片刻,她避开他的视线,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这次,他没再坚持,而是顺从地松开了禁锢住她的手。


    蒋南絮握住手腕,转身就走,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方才那股难受的燥热一股一股地向上涌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她吞噬。


    这样的感觉她之前也经历过一次,可这次明显比上次来的要更为猛烈,她很快就支撑不住地向地上倒去,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的细腰。


    情蛊发作起来,便会叫人失去理智,蒋南絮抓住他的胳膊,奋力地摇头:“不、不要,我不想和你……”


    听懂了她的意思,周沅白揽着她的手逐渐收紧,一边朝着卧房大步走去,一边吩咐影召:“把萧神医还有……温祁月带过来。”


    床榻之上,蒋南絮双眼紧闭地昏睡过去,意识迷迷糊糊间,她听到耳畔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蒋娘子有孕不过一月,以她的身体状态,怕是撑不到杀蛊的那一天。”


    过了许久,周沅白冰冷的嗓音响起:“那如果不要孩子呢?”


    “不要孩子的话,或许还能一试。”


    “……”


    剩下的话她听不清了,她已经到了极限,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73章 威胁 她必须从他的身边逃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 就听见温祁月不耐烦赶人的声音:“你出去吧,在这里待久了,你也会受到情蛊的影响, 我可不想伺候两个人。”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入目便是坐在床边的温祁月, 而后者也注意到了她微微睁开的眼睛, 先是一愣,旋即更加卖力地赶人:“你先出去,等人醒了, 我自会叫你, 你待在这儿有什么用?”


    说话间, 他将床边的帷帐向中间拉了拉, 好让站在后方的周沅白看不清床上的人。


    周沅白盯着里面看了两眼,低声警告:“别耍花样。”


    温祁月嗤笑一声,“这可是你的地盘, 我就算有心,又能耍什么花样?你实在不放心, 把神医又叫回来呗。”


    话音刚落, 室内就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没多久, 大门关上的嘎吱声传来。


    蒋南絮也从昏迷中彻底苏醒,身体的燥热和不适感已经消失, 感官清爽的同时, 她不由得伸手触碰尚且平坦的小腹。


    这一刻,她的心情十分微妙,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温祁月对自己的医术分外自信,见她苏醒便确认她已然无碍, 撑着下巴道:“考虑得如何了?”


    蒋南絮将目光转向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你想让我怎么做?”


    闻言,温祁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得知蒋南絮醒来的消息,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沅白立马就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儿脸色略微苍白,嘴唇也没有任何血色,听到动静愣愣看过来,见到来人是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默默偏过头去。


    周沅白脚步顿了顿,走过去在床边站定,温声开口:“身体感觉如何?”


    蒋南絮眨了眨眼睫,讷讷回道:“还可以。”


    她低垂着脑袋,双手搁置在身前交缠着,明显不安的神色看得人心乱如麻,周沅白用力攥了攥手,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关于孩子我们得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急切的女声打断:“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把他打掉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打得周沅白一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反问:“为何?”


    蒋南絮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眼底尽是讽刺,明明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居然还反问她为何?


    压下胸口的起伏,她动了动唇,清淡的声音里染上几分自嘲:“那为何要留下?”


    见他不开口,蒋南絮继续笑了笑:“你我之间,有什么留下他的必要吗?”


    一听这话,周沅白盯着她的眼睛陡然变得晦涩,就连一贯冰冷桀骜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然后低下头,缓缓说:“你说得对,没什么留下他的必要。”


    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从蒋南絮的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她的咽喉处,上不去也下不来,难受又刺痛,她停顿了许久,才开口:“既如此,你来安排吧,只求别让我太痛苦。”


    她的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可周沅白却抓不住其中的含义,等他想要再继续追问的时候,她已经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还想再睡会儿。”


    说罢,她背对着周沅白躺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


    周沅白犹豫两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随着关门声响起,蒋南絮骤然睁开了眼,望向帷帐的眼睛泛起异样的霞色。


    见到周沅白出来,海棠当即迎了上去:“温祁月答应了帮主子您解蛊,条件是放他离开。”


    闻言,周沅白脸上并未出现意外之色,仅是轻微地点了点头,迳直朝着前方走去。


    海棠跟在他后面,继续道:“蒋娘子肯定和他做了交易,又或是他威胁了蒋娘子,不然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卦?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她的话还未说完,周沅白冷声开口:“按照他说的去做。”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察觉到他已然到了生气的边缘,海棠自觉噤声,可苗疆的人本就对别院虎视眈眈,碍于院内防守严密,才并未贸然进攻。


    若是别院内有异动,他们定然会像猛兽一样扑过来救走温祁月,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明明可以拿温祁月当作筹码,现在却要拱手把他交出去吗?


    神医都已经答应帮忙杀蛊,为何还要听温祁月的?虽然温祁月本人来解蛊的风险更小,但没人能保证他不会暗中做手脚。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能看懂,主子怎么会看不懂呢?可他为何……


    她只能安慰自己主子定然有别的打算,停下脚步,转身去按照温祁月所说的去准备解蛊所需的东西了,另外还暗中加强了对温祁月和蒋南絮的看管。


    不过他们比想像中的要“老实”,并未做出任何异样的举动。


    小雨过后,天空开始逐渐转晴。


    蒋南絮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抬眸看向为自己把脉的萧神医,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萧神医收起脉枕,想起某人的交代,先是看了眼她身后的周沅白,目光才缓缓下移到蒋南絮的脸上:“孩子月份尚小,脉象还比较弱,但还算稳定。”


    蒋南絮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何时能够拿掉他?”


    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就像是对这个孩子没有留念,萧神医斟酌着开口:“既然温少主已经答应帮忙解蛊,蒋娘子大可留下这个孩子。”


    “……”蒋南絮没有立马接话,只是定定瞧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不明白他为何又变了卦,顿了两秒才冷漠道:“没必要,趁着月份小拿掉他,才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萧神医又看了眼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周沅白,试探性继续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对方的一句话却成功堵住了他的嘴:“为医者难道不该遵循病人的意愿吗?”


    见萧神医不再说话,蒋南絮收回手,用衣袖把手腕盖住,继续道:“既然说到解蛊,那么就等蛊虫解除后再拿掉孩子吧。”


    她坚决的态度摆在那,萧神医就算有心相劝,也无能为力,但他也没有即刻答应,只推辞说还有事要做就离开了,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屋内霎那间陷入了寂静,静到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为何一定不要孩子?”周沅白率先打破平静。


    蒋南絮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大树,微风阵阵,树叶婆娑美好,她淡声启唇:“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就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听着她冰冷的语气,周沅白第一反应便是她在故意赌气气他,可很快就回过味来。


    他敏锐地蹙眉,眼神也变得锐利,道:“你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蒋南絮没有回应,但她微颤的睫毛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显然,她肯定是听到了他和萧神医的对话。


    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周沅白只能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开始轻声解释:“你误会了,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蒋南絮感受着肩上传来的重量,死死掐住衣袖,冷嗤一声打断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如今温祁月松口答应解蛊了,他不再需要冒着生命风险杀她取蛊,就打算留下她,顺便留下他的骨肉了?


    她不善的语气俨然是不打算和他好好聊聊,周沅白强压着额间青筋猛跳,他不擅长通过对话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他尽量放柔语调:“我从未想过做伤害你的事。”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蒋南絮敛眸,不久之前脖颈被掐住的窒息感仍然历历在目,况且他也并未否认杀她取蛊的事实,叫她如何能信他?


    她眼里的泪花狠狠刺痛了周沅白,他闭了闭眼,知道她还在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那天他确实失控了,沉声道:“上次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蒋南絮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一把挥开他的手,撑着桌子边沿站了起来,两人的距离被骤然拉开,她仰起秀容和他对视,视线在半空中对上。


    他眼底浓浓的占有和侵略性太足,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可身后就是椅子和墙壁,她退无可退。


    沉默几息,她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顿地说:“周沅白,我就是一个猎户出身的平民而已,像我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蛊虫,我们也不会有所交集。”


    “等蛊虫解开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纠缠,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更不会再出现在信阳,我会离你远远的,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反正以后没了蛊虫的限制,我待在你身边也只是个拖累,放我离开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她自认说的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在为他着想,然而不知道她的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紧抿着唇椅子不发,只是盯着她的双目开始渐渐赤红。


    好半晌,他才有了动作,一步步向她逼近,直至将她整个人都圈入怀中,发狠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只听他凶狠执拗地说:“我不可能放你走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偏执的语气令人心底发寒,蒋南絮忍着手臂上传来的钻心疼痛,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完全挣不开他的禁锢,不得已张口咬在他的脖颈之上,血腥味很快就在她的口腔中弥漫。


    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都不见他动摇分毫,甚至摁着她的后脑勺,方便她咬得更深。


    不多时,血液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去,染红了一大片肌肤,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


    蒋南絮适时松开了嘴,无力感涌上心头,眼泪也已流满了整张脸,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掉落在他的肌肤之上,混合着血水没入衣领深处。


    “你真的是个混蛋。”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楚楚可怜又显得那般无可奈何。


    周沅白抚摸着她的秀发,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她的发顶,哑声回应:“嗯,我知道。”


    蒋南絮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双方力量的悬殊让她始终处于弱势,他向来处于高位,拥有着绝对的决断权,就算她向他低头也无能为力。


    他们之间她从来没有话语权,不对等的关系使她逐渐心力交瘁,任人宰割。


    她受够了这种性命被他人掌控的日子,她必须从他的身边逃离。


    第74章 带球跑 他会疯的


    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 光影洒落,闲适地顺着大敞的窗扇爬进屋内。


    一只纤细的玉手抬起,轻轻地关上窗户, 把阳光隔绝在外, 室内顿时变得一片清幽。


    “我与影召之中留下一个总行吧?全都出去怎么能行?”


    蒋南絮一转身, 就听到海棠据理力争的声音, 也不怪她激动,温祁月解蛊时要将全部人都赶出去,就连神医也不例外。


    温祁月忍受不了她的聒噪, 皱眉道:“这是我们苗疆秘法, 不能允许外人在场, 怎么?你想偷师学艺啊?”


    “谁稀罕……”海棠才不在意什么秘法不秘法的, 而是明知其中有诈,又怎能任他而为?趁着主子还没来,她当然得争取一下。


    温祁月两手一摊:“那我不解了。”


    “你!”海棠气急败坏。


    蒋南絮环胸站在窗边, 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争执,海棠担心温祁月心怀不轨周沅白会有危险, 所以执意要留下来, 温祁月则不想海棠留下来碍事, 两边互不相让。


    无论他们怎么吵, 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果然如她所料……


    “吵什么?”


    她顺着这道低沉的嗓音往外看去, 就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姗姗来迟, 身后还跟着萧神医。


    匆匆撇了一眼,她就收回了视线,周沅白来了之后,各自退一步, 海棠离开,萧神医留下来,毕竟总不能真的不解蛊了。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四个人了。


    “喝下这个,等你们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会没事了。”


    说罢,温祁月给他们一人递来一杯黑乎乎的药汁,周沅白给萧神医递了个眼神,后者立马上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无毒后,方才让他们服下。


    温祁月啧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对方不信任他也无可厚非。


    蒋南絮忍着苦意一饮而尽,随后忽略掉一旁周沅白炙热的目光,按照温祁月所说,在中央的那张冰床上躺下,刺骨的寒意隔着布料席卷她的全身,冻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不过没多久,她就在药效下陷入了昏迷,没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沅白还在昏迷之中,眼眸紧闭,俊美的脸庞安静祥和,一点都看不出平素里的凌厉压迫。


    视线转移,她又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萧神医,一动不动,像是没了生机,眼神一滞,不禁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温祁月扭头就看见她正在出神,好心解释道:“放心,他们两个都没死,萧神医医术天下无敌,可惜不会武,轻松就能制服,可比那个什么海棠好对付的多。”


    说罢,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过来:“先把这个吃下去,然后帮我把这些东西洒在这个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蒋南絮闻言稍微放下了心,随后下了冰床,接过他递来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随后就开始按照他所说的,把一盆不知名的药水沿着屋子洒了一遍。


    温祁月挑了挑眉,忍不住调侃道:“你就不怕我喂给你毒药啊?这么听话?”


    “那我也认了。”蒋南絮看都没看他一眼,语调分外平稳。


    这个回答倒是新奇,温祁月失笑一声,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现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珍贵,可容不得他们浪费。


    屋外,北戎商会的一众高手都聚集在此,容不得里面有丝毫的闪失。


    大家心里都清楚,温祁月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逃跑,但是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做,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四周都已经被他们的人围住了,他逃不掉的。


    “起火了。”站在长廊之下的影召,立马就察觉到了里面的异常。


    闻言,海棠当即就要带着人闯进去,可是却被影召拦了下来:“等一下。”


    “这还等什么?这一看就是温祁月搞的鬼。”海棠性子急,她可等不了一点儿。


    可是还没等她抬脚踹门,大门自己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温祁月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一言不合就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看不出来起火了吗?还不快来救火!简直是一群废物!咳咳咳,呛死我了。”


    随着大门打开,滚滚浓烟大肆朝着四周扩散,几乎在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院子。


    “哎哟喂,你们愣着干吗?倒是动一下啊,难不成是想要你们主子死在里面不成?我可不会跑进去救他。”


    “宸风,你去找人来救火,我进去看看。”海棠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再也按捺不住,落下这一句话就直接冲了进去。


    屋内的冰床之上躺着两个人,蒋南絮像是刚刚醒来,捂着嘴难受得咳嗽,而她旁边的周沅白仍然昏迷着,似乎药效还没有过。


    她似是有所察觉,扭过头来看她,轻轻唤了一声:“海棠。”


    海棠不疑有他,赶忙叫人把她带了出去,另外再叫了两个人去救周沅白,而她的视线则在四周寻找,却没有找到神医的身影。


    她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扬声问:“温祁月,萧神医呢?”


    然而话刚说出口,她就觉得整个人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哪怕及时用剑柄撑地,仍然无法阻挠她慢慢失去了意识。


    彻底闭上眼睛之前,她发现先前进入屋子的所有人都倒了下去,除了蒋南絮。


    蒋南絮压下心头的躁动,她跌跌撞撞跑出屋门,目光逡巡片刻,立即锁定在了影召身上:“海棠和那些人都晕过去了……”


    尚未把话说完全,她就晕了过去,影召上前接住她,看着四下弥漫开来的浓烟,立马就意识到问题所在,割下一块布快速围住口鼻,目光锐利地转向一旁的温祁月。


    温祁月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表示:“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做。”


    火势越来越大,眼见就要将整个屋子吞噬,甚至还有向别的屋子蔓延的趋势,这火蔓延的太快,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当下,影召也顾不得追究是不是温祁月干的了,只让人把他扣押下去,至于晕过去的蒋南絮,他也只能让人暂时把她转移到别的房间。


    救人要紧,尤其是主子还在里面。


    此时,出去找人来救火的宸风也赶到了,和护送蒋南絮离开的两个人擦肩而过,扫了眼陷入昏迷的蒋南絮,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地停了下来。


    下人们提着一桶接一桶的冷水,浇筑在大火之上,可那火焰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无论如何都浇不灭,甚至烟雾越来越浓,呛得人头脑发昏。


    几乎没有多久,凡是闻到浓烟的人都晕了过去。


    *


    蒋南絮侧耳听着,确认送她来此的人离开后,立马就睁开了眼睛。


    她不敢走正门,只能从侧面的窗户跳了出去,远处的火光冲破天际,叫人不自觉心生敬畏,此时别院的下人几乎都被叫去灭火了,但他们并不知那浓烟有致人昏迷的功效。


    也不知道海棠他们有没有被人救出去,还有那个人……


    她不敢深想下去,反正浓烟不会立即生效,应该会救出来的。


    回头看了眼屋子,她沉思两秒,从袖子里将火折子拿出来,扔到了不远处的床铺,确认火焰开始焚烧之后,她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火势太大,黑夜之中,吸引了不少周边的百姓前来围观,而随着闻到浓烟的人一个个倒下,人群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有人报了官,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吵闹声不绝于耳。


    蒋南絮远远看了眼,戴上遮脸的帷帽,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逃离的人群之中。


    她买通了路上一个要出城的菜贩子,伪装成他的女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顺利出了城。


    夜晚的冷风阵阵,闻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野花香味,她悬着的心仍旧没有松懈下来,仔细环顾着四周,生怕会有人跳出来把她抓回去。


    多亏了有温祁月主动替她掩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他和那场大火身上,没人会注意到她,也没人会想到她会趁此机会逃跑,毕竟在他们看来,她没有离开的理由。


    “也不知道他逃出来了没。”蒋南絮捏紧了掌心,忍不住喃喃出声。


    这时,菜贩子说:“姑娘,送到这就行了吗?”


    “就到这。”蒋南絮将说好的酬劳给了他,就跳下牛车,离开大道潜入了路边的小道。


    路边杂草众多,又是夜晚,隐蔽性很强,她找了处地方蹲下去,朝大道上望去。


    她与温祁月约定好了在城西十里外汇合,她走的是西门,要比温祁月快,如若一刻钟之内没有见到温祁月的身影,她就得离开了。


    有了温祁月的帮助,她能逃得更远,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很难躲过周沅白的追捕。


    郊外寂静得很,除了风吹动的声音,就只有她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忽地,她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嘎吱声。


    她猛地转头,就瞧见一只手拨开杂草,随后一个黑影钻了出来。


    “这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惜,蒋娘子你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呢。”宸风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碎,凝眸看向蹲在地上的小可怜。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了她藏于袖中露出半边的匕首,浅浅勾了勾唇:“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弄伤了自己,不然我可不好跟主子交差。”


    这一刻,蒋南絮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缓缓从地上站直了身体,抽出匕首放在胸前,颤抖着声音商量:“宸风,你放我走吧。”


    宸风叹了口气:“我也想放你走,毕竟主子确实很可怕,但是我可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不然你以后就看不见我了。”


    说着,他无奈地耸耸肩,往前走了两步。


    “你别过来。”蒋南絮咽了咽口水,将刀口对准了自己:“那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


    宸风顿住脚步,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好言相劝道:“你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就算你现在不跟我走,等主子苏醒过来后,你也逃不掉的。”


    “就他那个疯狂劲儿,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你找出来的,所以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呢?”


    蒋南絮抿了抿唇,这个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试都没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呢。


    她一言不发,无声和宸风僵持着,她只能期盼温祁月会遵守约定和她汇合,不要丢下她。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有人朝着这边急速靠近。


    不过来人并不是温祁月,可那异域的长相也说明了他的身份,他先是看了眼蒋南絮,冷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少主让我来接你。”


    随后便拿出一个青玉瓶子扔向宸风:“你是想死在这,还是拿着解药回去救你主子?”


    听着他嚣张的话语,宸风眼神一凛,握紧了手中瓶子,单挑他自然不怕,可是对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听着逐渐向此处逼近的脚步声,他失笑地勾了勾唇。


    俗话说的好识时务为俊杰,打不过他当然就得走。


    “行吧,那下次见咯,蒋娘子。”宸风向蒋南絮挥了挥手,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杂草很快就遮住了他的身影。


    蒋南絮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收起了匕首,无意间一抬眸,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


    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东方的美人,我叫木幸,这个大块头是西蒙。”


    “接下来你可能会有点想吐,忍一下哦。”没等蒋南絮反应过来,她就朝一旁的西蒙使了个眼色:“她怀有身孕,别太粗鲁了。”


    西蒙冷漠地点了点头,随后二话不说地把她抱了起来,就快速奔跑起来。


    蒋南絮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抓紧西蒙的胳膊,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不让自己被他甩出去。


    不过所幸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两匹骏马,有了接应,赶路也变得更加快捷。


    他们走的都是山林小道,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由黑转亮,直至与温祁月成功汇合。


    蒋南絮这才知道他们已经抵达了西域边境,青州本就与西域接壤,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走密道彻底离开燕国的领土。


    这个小山村里虽然地处燕国,但是村民大多都是西域人和燕国人的混血,对西域人也比较友好,所以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动。


    可他们内部却出现了分歧。


    “带着她一个燕国人回苗疆?少主你怕是疯了?”


    “而且她肚子里还怀着周沅白的孩子,我没把她一刀杀死就算仁至义尽了……”


    “你这意思是要杀了少主的救命恩人吗?再说了,孩子是无辜的。”


    木幸不赞同地瞪向同伴,在她看来,蒋南絮又没有错,不能因为周沅白就迁怒别人。


    “你要和我们走吗?”温祁月打断争吵的几人,抬眸看向身旁的蒋南絮,补充道:“周沅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醒了,你跟着我们离开最为安全。”


    蒋南絮是燕国人,因为两国的矛盾,彼此水火不容,大多都抱有敌意,离开故土前往敌国,许多人都做不到,除此之外,到了西域之后,她也可能会受到来自身份和样貌上的歧视和伤害。


    出于多方考虑,他必须问过她的意思。


    蒋南絮看了眼他受伤的胳膊,又看了眼周围几个意见不合的西域人,沉声说出了她的想法。


    温祁月在听完她的话之后,震惊地挑了挑眉:“什么?你确定?”


    蒋南絮坚定地点了点头。


    兵行险招,方能出奇制胜。


    第75章 三年后 独居带娃的貌美寡妇


    青州。


    一场燃烧了整个晚上的大火, 总算在朝霞刚刚升起之际熄灭了。


    诡异的浓烟使得半座城的人都陷入了昏睡,久久不见苏醒,放眼望去, 路边多的是就地躺了一整夜的百姓。


    太阳缓缓升起, 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 泄露出来的光线照耀在这些人身上, 终于,有人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 成片成片的人慢慢苏醒。


    一个两个的面容上都写满了茫然, 像是根本就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


    此时的别院内, 海棠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不知道是第几次开口打破宁静:“神医,主子怎么还没醒?”


    神医被温祁月从背后偷袭,塞进了衣柜里, 差点在那场火灾里一命呜呼,整个后脑勺此刻都是肿着的, 口腔里也全是灰尘。


    解蛊的方法没学到, 反而糟了算计, 他正心烦意乱呢,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海棠姑娘,我都说了要耐心等待, 你为何就是不听呢?学学人家影召和宸风, 多沉得住气。”


    影召环胸靠在柱子上,他也是刚醒,对于昨晚的记忆还停留在把周沅白救出,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宸风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 眼神空洞,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海棠扫视一眼二人,自觉理亏,刚要找个地方坐下,就察觉到了床上之人睫毛眨了眨,随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狭长的黑眸。


    海棠欣喜道:“主子,你醒了?”


    周沅白在这声聒噪中缓缓醒来,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却感觉四肢乏力,头痛欲裂,他眯起眼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所幸身体的不适很快就缓解了,他撑起身子坐在床边,抬眸扫过在场的几个人,在确定没有看见那抹想见的倩影时,眼神一暗,“蒋南絮呢?”


    他面色紧绷,阴沉的吓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感觉瑟瑟发抖,海棠浑身一颤,不自觉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昨夜一场大火,温祁月藉机逃了,蒋娘子也不见了踪影,据探子来报,温祁月一行人往西域边境去了,队伍里有一位燕国长相的女子,很有可能是蒋娘子,估计这会儿他们已经离开燕国境内了……”


    没有周沅白的命令,他们没有那个权力调动全部的情报者,获得的消息也只是个大概,但几乎可以肯定蒋南絮就是跟温祁月做了交易,这场大火是有预谋的。


    除了温祁月搞出来的那场火以外,其他地方也都有人为点火的痕迹,整座别院不仅差点烧成了灰,别院的人也差点全都葬身在里面。


    思及此,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宸风,她醒来后查过,商会其他的人说是宸风调动人手前来救人,可他当时不也在别院里吗?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海棠的话说完,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周沅白薄唇紧抿几乎看不见血色,似是在拚命压抑翻涌的情绪,说出的话冷得像是淬了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她给我带回来,哪怕是尸体,也要让我见到她的人。”


    语气含着毫不掩饰的怒意,闻者止不住的背脊发寒。


    *


    两个月后,江南苏州。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整座城都被裹挟在薄雾之中,烟雨绵绵,乌篷船摇曳在绿波之上,惬意闲适,宛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不多时,一只绣花鞋踏上青石板路,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一袭粗布麻衣,在房牙子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面前。


    油纸伞倾斜,露出半张绝美面孔,另一半隐藏在面具之下,叫人分辨不清她的真实面孔。


    房牙子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心中暗道可惜,若是没有她口中的那张火灾,这张脸配上这个身段,想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唉……


    可下一秒,房牙子就被她身后高两尺的粗犷男人给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对方也戴着面具,却远不如女子的半分和善。


    房牙子咽了咽口水,道:“你们是叶老板的朋友,这房子就给你们便宜点。”


    参观完房子,蒋南絮就交了为期两年的租金,这房子隐藏在闹市之中,门口两棵樟树遮住了大部分的外观,四周也没有几户邻居,隐秘的同时也足够安静。


    花了几天时间收拾完房子后,蒋南絮找准机会,对男人辞别:“西蒙,谢谢你护了我一路,如今我已经安顿好了,你可以回西域向温祁月交差了。”


    西蒙木讷但心善,环视一圈不大不小的屋子,眉头皱了皱,貌美,有钱,光是这两点就足够周围人对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虎视眈眈了。


    但他只能护送她到这了,未来的路得她自己走。


    西蒙正了正神色,说:“我们少主于叶老板有恩,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蒋南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叶老板明面上开了好几家书铺,实际上却混迹于黑市,于这一带有些名气,刚到苏州时她就跟西蒙去见过他了,谋了一份在书铺整理书籍的差事。


    借由他的名头,她能减去不少的麻烦,但她若是想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下去,不可能遇到什么事都找他帮忙。


    说完话,蒋南絮送他到门口,笑着说:“有缘再见。”


    但两人都知道,这一别,怕是很难再见了。


    西蒙沉声说:“再见。”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蒋南絮敛了敛眸,转身关上门进了屋。


    院外的大樟树的枝叶延伸进来,在院内的角落投落一片阴影,昨天西蒙帮她把土翻了一下,她打算以后在这种点菜,另一边就可以种点花草什么的。


    她从别院逃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的银子,除去房租和一路的盘缠,剩下的足够她生活两三年了,以后在书铺做事,补贴家用的同时,还能隐藏踪迹。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叶老板的远房亲戚,一场火灾让她死了丈夫,毁了容,只剩下她一个怀有身孕的寡妇,不得已只能来苏州投奔叶老板。


    因为这层身份,周围的邻居对她都很是同情,目前来看还算是友善。


    正在她出神之际,一滴雨水拍打在她的额头,茫茫然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上又聚起了层层乌云,掉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雨水。


    也不知冒险绕路南下的决定对不对,这些天她总是会梦到周沅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说:终于抓到你了。


    雨越下越大,蒋南絮眼神逐渐从害怕变得坚定,不,他抓不住她的。


    *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又是一年暑热。


    宅子里的一小块土地上,一根根树枝上面爬满了藤蔓和黄瓜,下方长满了青色的辣椒,旁边还长着几排水灵灵的蔬菜,俨然一副丰收的景象。


    而房子的另一边,则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个大大的水缸里盛开着一朵朵荷花,点缀绿叶,水里数条金鱼在翩翩游动,生机盎然。水缸旁边摆了好几排层次不齐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一盆盆观赏的鲜花,牡丹、芍药等竞相绽放,美得叫人诺不开眼。


    而比其更美的则是旁边躺椅上睡着的美人儿,翠绿衣衫轻薄如纱,恰有一阵风吹来,扬起她乌黑的秀发以及碧色发带,吹过那长长睫羽,挺翘的鼻尖,饱满如樱桃的小嘴。


    在这晴好的天气下,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她的发顶,她的肌肤是吹弹可破的白皙,泛出鲜活明亮的光泽。


    嘎吱两声。


    宅子里一处侧门被打开,又被缓缓关上,不多时,中间的过道上哒哒哒跑过一双小短腿,小团子摇头晃脑,脑后用布条扎着的小啾啾也跟着晃,瞧着可爱极了。


    他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有一个白色盘子,装着几个刚洗好的果子,看上去清脆清脆的,他刚刚尝过,酸甜可口,娘亲肯定会喜欢。


    可是当他跑到躺椅旁一看,平素里早该睡醒的娘亲,此刻却还在熟睡之中,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做了噩梦。


    他伸出小手想要替娘亲抚平烦忧,可无奈他的手太短了,哪怕踮起脚尖也无济于事,尝试几次无果后,他决定不打扰娘亲了,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撑着下巴等娘亲自己醒来。


    他等了又等,发现娘亲的这个梦似乎有些可怕,娘亲的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一个人的名字,就算不用靠近听,他都能猜出肯定又是那个叫周沅白的坏家伙。


    让娘亲伤心害怕,又偏偏忘不了他。


    就算这个坏家伙是他的阿爹,他也讨厌他。


    幸好,他已经死了。


    这辈子都不用看见他。


    蒋南絮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鼓着脸颊,水灵的眼睛里像藏着刀片,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疑惑的挑了挑眉:“昊林,你怎么不叫醒我?”


    昊林仰起软乎乎的肉脸,见娘亲醒了过来,立马变成一脸人畜无害的乖巧,声音又甜又软:“我看娘亲睡得很熟,舍不得叫醒娘亲。”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捧起那盘果子,“给娘亲吃。”


    闻言,蒋南絮失笑,一边伸手拿了个果子塞进嘴里,一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真乖。”


    又捡了几颗抓进掌心,她就打算收拾收拾去书铺帮工了,最近一年因为北戎商会向江南扩张,大肆收购产业,苏州城内生意不好做,叶老板的好几家店都关闭或是转让了,只剩下这么一间书铺还留着。


    书铺不赚钱,本来是该第一时间转让出去的。


    她知道叶老板是看在温祁月的面子上顾及她们孤儿寡母,所以还特意留了这么一间店,不然一向圆滑事故的叶老板早就把书铺转让出去了。


    正当她失神的时候,昊林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昊林这么乖,娘亲今天能带我去书铺玩吗?”


    昊林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撒起娇来的时候谁都无法拒绝。


    蒋南絮有些犹豫了,因为北戎商会的人大肆收购产业的事,街上有些不太平,有接受不了条件到店铺闹事的,也有商会的人上门威胁掌柜或东家的,就连他们隔壁的铺子也快要转让出去了。


    昊林太小了,出门容易出事,要是走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她也知道他闷坏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出过门,一个人又无聊,她带给他的那些书他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有意思也变得没意思了。


    看着他略带哀求的眼神,蒋南絮斟酌两秒,蹲下身来和他打商量:“今天不行,等过两天,娘亲带你去踏青放风筝好不好?”


    第76章 令牌再次现世 会是她吗?


    气氛滞缓沉寂了一会儿, 昊林看着娘亲为难纠结的神情,纵使心里很想出去玩,但为了不让娘亲伤心,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昊林会乖乖等着娘亲回来的。”


    蒋南絮看着听话懂事的儿子, 抬头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一年来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少了许多,她总觉得愧对于儿子……


    “真听话, 今天娘亲会早点回来的。”她扬了扬唇, 遂抓起放置在一旁的面具, 回了屋子熟练给左半张脸做了烧伤掩饰, 就出了门。


    书铺离她租住的宅子隔了两条街,生意不好,叶老板就让她和另一个掌柜轮流当值, 一个管上午,一个管下午, 差事还算清闲。


    按理来说她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 偏偏有个地痞流氓缠上了她, 每隔几日就会在她当值的时间来闹事, 说的话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之前有一次, 她带着昊林上前买东西, 就不小心遇见了那个流氓,若不是路人帮了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为了避免意外, 她没事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家里。


    这段时间倒是没瞧见他的人了,但她清楚,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没走到书铺,隔老远就看到了书铺外面围了几个人,对着铺子里面指指点点,蒋南絮立马就意识到出了事,果不其然,刚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我们这间铺子又不赚钱,就算你们收购了也没什么用。”


    “叶老板,瞧你这话说的,书铺当然不赚钱,那改开别的铺子就赚钱了啊,你这地段好店面又大,就连做掌柜的都那么好看,交到我手里,那还不得赚大钱?”


    听着张余元的话,叶老板的脸当即黑了两分,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冲着谁来的,但他不可能做出让步,嗤笑讥讽道:“当了北戎商会的狗,狗叫都比平日里更大声了,真是闹耳朵。”


    “我不会把店铺转出去的,滚吧。”


    他的话太过不留情面,张余元恼羞成怒地骂道:“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一声叶老板,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叶老板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幽深的眼神叫人望之生畏。


    张余元气得嘴唇发颤,却顾及着叶老板的人脉和威望,最后只能强撑着面子连声道:“好好好,你给我跟着,看我回去后不找人弄死你!”


    说着,他就带着身后的几个同伙离开了店铺。


    蒋南絮躲进了侧面的巷子,没有傻到和他们正面碰上,等周围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进入了书铺。


    店铺里刚进门的地方有些许的凌乱,几卷书凌乱地被扔在地上,掌柜脸上挂了彩,通过询问才知道是张余元“不小心”拿书砸的。


    蒋南絮抿了抿唇,明明北戎商会之前都是以“钱”服人,开大价钱来拿下铺子,就算拿不下,也不会动用武力,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北戎商会最近正在扩招人手,就有像张余元这样的混混靠关系混了进去,他们这种人可不是靠讲道理就能赶走的。”掌柜解释道。


    蒋南絮看着他脸上的伤,皱眉问一旁的叶老板:“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愿意让出铺子,他还能真的强抢不成?”叶老板时年三十,正值盛年,经历过的风雨不少,虽然近两年官府打击黑市的力道加重,他不能出风头,但是绝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屈服低头。


    叶老板思忖片刻,说:“我会把铺子关几天,等风头过去了,你们再回来做工。”


    除了这样做,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蒋南絮帮着大家伙一起把店铺收拾干净,之后就关了店,掉头往家的方向走。


    途中她去了一趟糕点铺,买了两样昊林和她都喜欢的点心,还买了一个新的风筝线,之前的线断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趁着这段空闲,她可以好好陪陪昊林。


    回到家后,昊林一听到开门声,立马就冲了出来,抱住她的小腿嘤嘤撒娇:“娘亲,我好想你。”


    蒋南絮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抱了起来,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娘亲也很想你。”


    昊林顺势搂住娘亲的脖子,被逗得咯咯笑,他年纪虽小,但是也察觉到了异样,歪着头疑惑地问:“娘亲,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南絮愣了愣,解释道:“因为一些原因,你叶叔叔给我们全部人都放假了,接下来的几天娘亲都会在家陪着你一起玩,开不开心?”


    “开心,昊林好开心。”昊林高兴地眼睛都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蒋南絮也被小孩子童真的笑容感染,脸上也不禁露出欢悦的笑容,一边往家里面走,一边举了举另一只手里的牛皮纸装着的点心:“娘亲买了马蹄糕和绿豆糕,一起吃好不好?”


    “嗯。”昊林将头全部埋进娘亲的怀抱里,亲昵地蹭了蹭:“娘亲你真好,昊林想一直一直跟娘亲在一起。”


    试问哪一个当娘的能忍受得了自家孩子这样的表白,蒋南絮心都快融化成了一团,若不是手里还有东西,她肯定要对着他的小脸蛋狠狠来上两口。


    蒋南絮走到屋子里后,就搬了两个椅子摆在屋檐下,又搬了个桌子用来放吃的,点心和果子分别用盘子装好后,她就拿出一本故事集,边吃边念给昊林听。


    寻常时候,都是昊林自己一个人在看书,偶尔她也会念几个故事给他听,一是觉得有趣,二是昊林喜欢,但是他喜欢看的都是些民间怪谈或者鬼故事,和蒋南絮喜欢的游记之类的不一样。


    为了迎合他的口味,久而久之,她也喜欢上了这类的短篇小说,里面的爱恨情仇倒是挺值得反覆品味的。


    一口气念了两个故事,蒋南絮就停了下来,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抬眸却看见院子里的风景,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莫名有些感慨。


    这个宅子租期结束后,因为太喜欢这里,她心一狠,就花了几乎全部的积蓄,把这里给买了下来,事后她不止后悔了五次,但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时的冲动似乎很值得。


    有孩子,有钱有闲,舒适自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这才发现她以前一味攀高枝的思想大错特错,那时的她过的并不开心,就算没有周沅白这个变故,她也不可能会过上如现在这般满意的日子。


    寄人篱下,嫡庶之分,正妻与妾,处处都是身份和等级的压制,人与人之间天壤之别,金银加身的前提是让你放弃自由,放弃随心所欲,时刻要担心上位者一个不高兴,你会不会因此遭殃。


    跟周沅白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虽然过得不错,但是本质又有何不同?周沅白永远处在她的上位,她与他从来就是不平等的,只要在他的身边,她就得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卑微的姿态,若是得罪他,她就没了庇护,生活就会因此变得一团糟。


    因为蛊虫,他愿意将就她,包容她偶尔的小脾气,那之后呢?或许他对她有好感,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谁又能保证他的真心会不会变?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她是个自私敏感的人,她不想将未来全都托付在他身上。


    她阿娘曾说过她这种人,不配有喜欢的东西,因为注定得不到,也注定会失去,就算再喜欢也没用。


    也确实如她所言,她没得到过什么喜欢的东西,她的儿子算一个,眼前这个宅子算一个。


    这个宅子和她的儿子,都是她一点点呵护出来的,都属于她。


    喝完水,她往旁边一瞧,竟发现昊林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难怪这么安静。


    蒋南絮失笑两声,她不忍叫醒他,可这么睡着对脖子不好,为了避免他睡着睡着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她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见他额头上起了细微的汗珠,便拿着放置在一旁的蒲扇给他扇了会儿风。


    夕阳西下,没多久太阳就落下了山头。


    蒋南絮收拾妥当后,就打算上床睡觉了,可这时院外的大门却被人咚咚咚敲响。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蒋南絮内心的警钟立马就敲响了,她当即去把蜡烛给吹熄了,不打算作声也不打算去开门。


    可那阵敲门声还在继续,床上的昊林也被这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娘亲,发生什么事了?”


    蒋南絮袖子里藏着刚拿起的匕首,闻言柔声安抚道:“可能是有人走错了,没事的,你继续睡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外面的人也开了腔:“蒋掌柜,是我,叶老板出事了!”


    声音不清不楚,但是隐隐约约能听出来是书谱的另一个掌柜。


    蒋南絮眉头紧皱,这会儿天刚黑不久,宵禁都还没有开始,左思右想,她最终还是因为担忧叶老板,穿上衣服出门察看了。


    不过她没有贸然打开院门,而是隔着木门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说是张余元带人把书铺给砸了,叶老板得知消息后赶了过去,双方就打了起来,据说还挺惨烈的,之后官府的人来了,就把叶老板抓走了。”


    “那张余元呢?他没被抓起来吗?”


    “没呢,就是张余元报的官,举报了叶老板以前混迹黑市的事,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之前与叶老板交好的那些个官都放话不管这件事,就算花钱也保不出来。”


    “什么!”听到这,蒋南絮的脸色变了变。


    可还没等她缓口气,外面突然传来掌柜的哀嚎声,没多久就传来踹门的声音,在巨大的撞击之下,木门匡匡作响,摇摇欲坠,吓得蒋南絮连连后退,同时握紧了手中匕首。


    没多久,木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蒋南絮还没来得及冲进房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三四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就是张余元!


    张余元不紧不慢地走进院门,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确定只有院门这一个出口后,嗤笑道:“啧,蒋掌柜,你跑什么啊?就算你跑进去又有什么用?我可不想伤害你儿子。”


    他身边的同伴是来寻求快活的,可没有张余元这般有耐心调情,早就听他说这蒋掌柜是个绝色美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前去。


    “站住!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蒋南絮听到他提及昊林,就再也无法逃进屋子里了,而且也如他所说,她就算跑进去也没有用,根本就拦不住这群虎狼豺豹。


    “哟,小美人儿,你还懂律法呢?我身边这位就是苏州通判的儿子,你要不问问他,咱们这么做犯法不?”


    此话一出,蒋南絮才知道他最近这么嚣张的原因,原来是找了一座大靠山。


    而那名过去抓她的男人已经慢慢朝着她靠近,她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快速飞舞手中的匕首,趁其不备,一刀划伤了对方的胳膊。


    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脸也暴露在众人面前。


    被称作通判儿子的那个男人当即就失去了一半的兴趣,一脚踹向张余元:“这就是你口中的美人啊?半张脸都烧毁了,还是个有儿子的寡妇,真没意思。”


    “寡妇才够味儿够骚呢,再说了天黑了还不是一样。”张余元捂着小腿不敢吭声,赶忙找补道:“何况,您瞧她另一半张脸,是不是美若天仙?”


    闻言,那人的怒火消失了些许,凝神去瞧,确实如他所说,若是把另一半张脸遮住,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再者就是他来都来了,总不可能什么便宜都不占到就走了吧?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张余元立马会意,朝着蒋南絮走过去几步,压根就没把她手里的匕首放在眼里,而且她现在已经暴露了自己唯一的武器,他们这几个人一起上,她还能挣脱开吗?


    想到等会儿的快活场景,他不禁露出猥琐的笑容来:“那么些年没开荤,小美人儿寂寞惨了吧?”


    “啪!”


    蒋南絮直接一巴掌扇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扇得毫无防备的张余元眼冒金星。


    “他娘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而就在这时,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伴随着一个火把在前面开路,几个身着粗布的大男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后面还跟着好些个手持农具的大娘,偌大的阵仗引得众人纷纷朝外面看过去。


    “蒋娘子,你别怕,我们来救你来了。”


    “你们这些混蛋玩意儿,不想吃老娘一刀的,立马从这里滚出去!”


    “你们这些祸害人的畜.生!”


    蒋南絮这才认出来这是她的街坊邻居,而其中她最熟悉的那个大娘怀里,还抱着她家昊林,她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应当是昊林从后面的那个隐秘的小门跑出去找的帮手。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居然敢拿着菜刀对着老子?”


    “老娘管你是谁,你都欺负到老娘家门口了,老娘要是能让你祸害了蒋娘子,老娘还做不做人了?给老娘滚!”


    眼见大娘气势十足,手里的菜刀还差点挥到自己的脸上,本来还在逞威风表明自己身份的男人再也开不了口了,灰溜溜地带着手下的人逃了。


    大娘不忘对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随即赶紧走到蒋南絮身边:“蒋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蒋南絮惊魂未定,缓了一会儿,对着街坊邻居鞠了一躬:“今天谢谢大家了。”


    “多大个事,那个畜.生仗着自己的老爹是通判,祸害了不知道多少良家妇女,现在居然敢欺负到我们这一片来,都是邻居,咱们还能眼睁睁看你落了难不成。”


    蒋南絮性格好出手也大方,各家有什么事都会帮衬一把,周围的邻居基本就没有和她不交好的,就比如去年大娘丈夫得了病需要看医,还是她出钱出力,帮忙联系叶老板找的大夫。


    听着大娘的话,蒋南絮的眼眶不禁红了一圈,幸好,周围的人都是顶顶好的人,没有袖手旁观。


    “娘亲。”


    蒋南絮循着声音看向大娘怀里的昊林,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也红彤彤的,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娘亲没事,别哭。”


    大娘见状,叹了口气:“为了防止他们再找上门来,你今天晚上就别在家里睡了,带着昊林去我那睡一晚吧,就算在我那住着也行。”


    蒋南絮点了点头,知道眼下也没了别的法子,只能麻烦大娘一晚了,随即拜托大娘在照顾一会儿昊林,她进去收拾几件东西。


    她走向衣柜,收拾了两套衣物,又把藏着的钱全部塞进荷包里。


    她深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依照那些个畜.生的报复心理,还不知道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她不可能一直住在大娘那里,今晚过后,她就带着昊林离开苏州。


    可是收着收着,她却动作一顿,脑子里乱作一团,她倒是可以一走了之,让他们无法找到她,可是好心帮助她的邻居们呢?还在牢里的叶老板呢?


    以前她或许会狠心不管不顾,可是……


    思忖片刻,她掏出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挂坠,白玉质地闪烁着比月光还耀眼的光泽。


    难道,只能这样做吗?


    *


    青州。


    城西别院经过修缮,已经恢复了火灾之前的模样,甚至比以前看上去更加恢宏大气。


    书房里,周沅白闭着眼将头靠在椅背上,眼底一片青灰,脑海里不时地闪现三年前的那一幕。


    三年前他费尽心思带人赶到苗疆后,却从温祁月的口中得知了蒋南絮难产而死的消息,一尸两命,孩子在母体内就已经窒息而亡。


    尸体按照苗疆的习俗正在进行火葬,他想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子一袭白衣,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周沅白恍然回神,眼底萦绕的水雾散去,他拧紧眉头,迅速收敛起痛楚的神情,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人是影召,面色是少有的的着急和凝重,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影召抱拳施礼,随后沉声道:“主子,象征您身份的那枚令牌前两日在江南苏州现世了。”


    当初他们翻遍了整座别院都没有发现那枚令牌,所以他们一致认为是蒋娘子带走了,后来蒋娘子死后,那枚令牌也随之销声匿迹,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苏州?


    周沅白的目光寒凉,猛地抬头看过去:“你说什么?”


    第77章 逃了 把她抓住,关起来


    叶老板的府邸大门外。


    “您不必担心, 我已叫人去把叶老板带出来了。”


    北戎商会苏若柄侧目看向身边半边面具遮脸的女子,心情略微复杂。


    几天前她带着令牌找上门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 确认令牌是真品后, 他就以最大的礼仪接待了对方, 然而当她说明来意后, 他是越想越奇怪,就派人调查了她的底细。


    发现此人是三年前来的苏州,在叶老板手下做事, 前尘往事一概不知, 只知道她姓蒋, 孤身一人, 还带着一个孩子。


    她当时只提了两点要求,一是让他想办法从牢里救一个人,二是让他不要惊动商会的其他人, 悄悄把事办好即可。


    表面上他还是按照她所说去办了,但背地里还是让人快马加鞭递了封信去了青州, 确认她身份的真实性。


    “麻烦你了。”蒋南絮捏紧双手, 她在此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左右, 却迟迟不见叶老板回来的身影, 心下难免有了几分着急。


    所幸,没过多久, 不远处的拐角就出现了几道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


    蒋南絮面色一喜, 可是当她看见叶老板脸上的伤时,笑容又僵硬在了脸上,以叶老板的身手不至于在那天被打成这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待人走近后, 她的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两份担心:“他们这是对你用刑了?”


    叶老板摇了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站在她身边的苏若柄,脸上闪过一丝晦涩,“蒋娘子,咱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蒋南絮注意到他的视线,明白有些话还是需要说清楚,正准备应下时,一旁的苏若柄就已经先她一步告辞:“既然叶老板已经无事了,那么林某就先告辞了。”


    “对了,书铺的事二位大可放心,北戎商会绝不是强取豪夺之辈,叶老板不愿转让,商会也不会勉强,至于闹事的张余元,苏某已经让商会将其除名,短时间内他应当都不会出现在二位面前了。”


    苏若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蒋南絮并未主动提及到的事情,他竟然在暗中全都办好了。


    目送苏若柄带人离去,蒋南絮扶着受伤的叶老板进入叶宅,叶老板习惯了独来独往,并未娶妻生子,宅内也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两人分坐在桌子两侧,沉默半晌,蒋南絮率先开口打破沉寂:“叶老板聪慧过人,肯定已经猜到苏若柄愿意出手与我的过去有关……”


    叶老板听出她的欲言又止,适时打断她:“谁都有过去,蒋娘子无需多言,叶某担心的是如今你为了救我主动暴露身份,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闻言,蒋南絮握紧了衣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找来,我……”


    这些天只要一闭上眼,她的脑海里全是昊林被人抢走的画面,折磨得她快要发疯。


    已经过去了三年,她无法确定周沅白是否还会执着于找她,毕竟在他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可令牌重新出现在苏州,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他本人或许不会来,但肯定会派人来找寻令牌的出处和下落。


    怀疑一旦产生,想要逃走就实在是太难了。


    之前有西蒙的庇护,一路上都是险象环生,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带着昊林能逃多远呢?且不说特征太明显,她也无法保证完全躲过来自陌生人的算计和恶意。


    如果再发生一次那天晚上的事,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去护住昊林?


    可是让她认命,她又做不到。


    “如果蒋娘子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蒋南絮猛地抬头看向他,“自然信得过。”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


    苏若柄捏着手中暗信,听着底下人的汇报,脸色变了变:“你是说那位蒋娘子和叶老板连夜乘船离开了苏州?什么时候的事?”


    “就一个时辰前,因着您之前说只让人在暗中跟着,咱们的人就没去拦,据船家说,去的是叶老板的老家宣州。”


    苏若柄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疼的很,方才他才得到了回信,上面的内容倒是让他出乎意料,上面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留在苏州。


    而且来传信的人说,商会会长已经在来苏州的路上了,为了谁来的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缓过神,苏若柄指着属下连声道:“快去追,务必要把人拦下来。”


    另一边,乘船已经抵达苏州城外的蒋南絮和叶老板,让船家靠了岸。


    蒋南絮挑开帘布,就看见岸边站着一家三口,迟疑了一下,她便抱着已经睡着的昊林下了船。


    在叶老板的提示下,蒋南絮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那名女子,她快速套上,随后就上了船,双方调转了身份。


    看着逐渐远去的船只,蒋南絮和叶老板对视一眼,旋即转身进入黑暗之中。


    *


    半个月后,一艘大型船只在苏州靠岸。


    “啊,不行,我要吐了,呕!”


    “真恶心,远点吐,操,别吐我身上。”


    颜北陌无视宸风的嫌弃,一把推开他,趴在围栏边疯狂呕吐,但是由于连日赶路却没有过多进食的原因,他只能勉强吐出些酸水。


    等他好不容易缓和了不少,一抬眼,身边的同伴竟然早就抛弃他走远了。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等等我啊!”颜北陌脸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青,几经变化,好不精彩,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他,全都径直往前走去。


    眼见要被抛下,他只能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提步加速追上去。


    一群身着华服长相俊美的男子出现在码头,立马吸引了周边不少民众的注意力。


    尤其是领头男子一身冷硬气度叫人不敢直视,面容冷峻矜贵,薄唇紧抿,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苏若柄早早等候在码头,迎上去抱拳施礼:“小人苏若柄,总管苏州商会里的各大事宜。”


    周沅白没有心情和他废话,垂首凝眸,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人还没找到?”


    他的一个眼神,就压得苏若柄喘不过气,额头不自觉浮出细密的冷汗,脑袋越垂越低:“属下无能,还在让人竭力寻找中。”


    此话一出,他能感觉到头顶那抹视线愈发阴鸷,仿佛要将他的脊背压弯,腿止不住地发软。


    所幸,对方并未施以惩戒,而是话锋一转:“带我去她住的地方。”


    “是。”苏若柄擦了擦汗,这才敢直起后背,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着从他身边一一走过的几个男人,视线略微停在了那个异域风长相的男人身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北戎商会的会长不是个北戎人吗?应该就是这位。


    可是为何众人都像是以刚才那名男子为首?难道他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幕后之人?那那位蒋娘子与他是何关系?竟让他如此重视?


    苏若柄恍然回神,心中大骇,也更多了几分谨慎和尊敬,赶忙提步跟上去带路。


    跳下马匹,一行人步行穿过一段狭窄的青石板路,抬眼望去,远处两颗巨大的樟树快要冲破天际,隐藏在其中的一处宅子慢慢映入眼帘。


    “这就是蒋娘子住了三年的地方。”说罢,苏若柄就让守在这里的人打开了房门。


    周沅白抬眼看着这座看上去破败不堪的旧宅院,眉头紧皱,她竟然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三年?


    可转念一想,她宁愿住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内心深处就传来一股刺骨的疼痛。


    少顷,他抬步走上台阶,衣袂飘飞,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


    院内的风光远比外面要光鲜亮丽,看得出来宅子的主人日常的精心呵护,可是在他眼里看来都远没有他给她的要好,但因为是经由她的手打造的,处处都有她的痕迹,他瞧着也欢喜。


    进入屋子,更是每一处角落都充满了生活的迹象。


    周沅白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靠窗的床榻之上,上面的被褥没有整齐叠放,微微敞开着,就仿佛主人没有走太远,很快就会回家。


    上面还凌乱放着几件衣物,女人的,小孩的,还有一两件掉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走得急,慌慌张张收拾的。


    周沅白缓缓走向床边,将掉落在地的衣物随手挑起,是一件轻薄的蓝色外裳,布料轻软舒适,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香味瞬间萦绕鼻尖,熟悉且甜美。


    无数次的缠绵缱绻,让他立马就认出这味道是她身上的。


    一路上,他近乎夜夜失眠,直至当下,所有的忧虑的怀疑一扫而空。


    是她,她还活着。


    错神须臾,他忽地失笑一声,眉宇间堆积的阴郁似乎淡了点,沉黑的眼底划过刹那的清亮,很快,又转变成势在必得。


    这次,他绝对不会让她逃了。


    哪怕把她抓住,永久关起来。


    *


    宅子外面,颜北陌嘴里叼着一根草,靠在那棵樟树上,眼睛时不时看向那扇打开的木门,不理解他家主子怎么进去了那么久。


    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动用所有人手去找人吗?在这睹物思人有屁用?在这待着,人就能自己跑回来不成?婆婆妈妈,全然不像主子的做事风格。


    晕船晕了一路,他本来就有些烦躁,忍不住去骚扰一旁的影召:“要不你去催催主子?再不动用人力去找,蒋娘子怕是要带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且听说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谁知道会不会是她新相好……”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颜北陌嘴角的弧度僵住,暗道一声完了。


    第78章 找到了 阿絮,好久不见


    周沅白墨色衣角随风摇摆, 与他深邃的眼眸交相辉映,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颜北陌心虚地垂下脑袋,视线不经意一瞥, 却看见他手里似乎攥着一截浅色的布料, 但还没等他看清楚, 就被对方收进了袖子里。


    众人垂首敛眸, 屏气凝神,静待他的命令。


    “你和宸风二人即刻启程去趟宣州。”周沅白淡淡启唇,嗓音似裹挟了冰霜般冷漠。


    颜北陌闻言脸色更难看了, 恨不能扇自己这张破嘴两巴掌, 他本就晕船, 去趟宣州还是得走水路, 来回完全没有歇息的空挡,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胃里翻腾,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相较于他的有苦说不出, 宸风就淡定的多,看得透彻:“这差事多轻松, 装装样子就行了。”


    苏若柄在宣州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找到蒋南絮和那个什么叶老板的踪迹, 说明那个送二人离开的船夫定然撒了谎, 宣州很大可能只是个障眼法。


    混淆视听的把戏, 实在太拙劣。


    周沅白抬头看向远处的蓝天,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阿絮, 可千万别沉不住气, 要是露出马脚让我抓住了……


    思及此,他收敛情绪,带着影召等人离开。


    *


    苏州城外,半山腰, 一处不起眼的山林竹屋。


    太阳高照,蒋南絮抬手将洗好的衣物晒在竹竿之上,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蹲在地上的昊林,他正在喂笼子里的野兔吃白菜叶子。


    自那天以后,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天。


    这里是当年叶老板刚到苏州城时从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手里盘下的房子,偏僻简陋,面积也不大,但该有的设施还是有,就是需要重新清洗打扫一番。


    来到这后,或许是因为活动的范围变大了,时不时还能去山上摘摘野菜野花,昊林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但是新鲜感一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问她为什么要搬家,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得出来他还是比较想念苏州城里的玩伴的。


    她无法告诉他真相,只说再过一阵子。


    然而具体要多久,她也无法得知,不过至少也要等那些人离开。


    据叶老板朋友送来的消息,苏州城倒是没什么动静,但宣州城里最近多了很多打探他们行踪的人,领头人当中有个北戎长相的男人,不出意外,那人应该是颜北陌。


    她属实没想到颜北陌居然会来,还是为了调查她的下落,那是不是说明那个人也来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夜不能寐,脑海里全是那个人的脸。


    他们会不会很快就找到这里?她又能躲多久呢?与其等他们找过来,还不如趁着他们的目光全放在宣州城上,像当初在西域边境时一样朝相反的方向逃跑?


    当她把这个想法说给叶老板听后,他却劝她要沉得住气,静静等待时机,不可莽撞行事。


    事态也如他所说的那样,找寻多日无果后,对方已经有了要打道回府的迹象。


    看来她就是自己吓自己,她在那个人心里的地位可能压根就没有那么高,三年了,不至于让他念念不忘到追到江南来吧,等这次风波过去,一切就会恢复到寻常状态。


    思及此,蒋南絮抚平衣服褶皱的动作顿了顿,稍微一扭头,就看见叶老板戴着斗笠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来到她身边小声道:“我去山下买点粮食。”


    蒋南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叶老板看着她完美无瑕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愣神,因为没了制作伪造烧伤假皮的材料,她不得不向他坦白她的脸并没有被火烧伤,只是为了隐藏长相以免招来祸端的借口。


    而制作假皮的手艺,是温祁月教给她的。


    他自诩阅人无数,却在见到她的全部真容时也难免不被惊艳,肤白如雪,唇色不点而红,娇艳动人却不染半分风尘,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没了半边面具的遮挡,美得惊心动魄。


    对视几眼,叶老板把斗笠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动容,遂抬步往篱笆围栏外走去。


    昊林听到动静,转过小脑袋,笑着摆了摆手:“叶叔叔早去早回。”


    叶老板闻声回头,平素里冷漠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好的。”


    山里的日子很清闲,但因为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他们就没有开荒,平日里就靠着叶老板下山购置粮食,或者蒋南絮去山上摘点野果子野菜之类的当作吃食。


    蒋南絮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找这些东西可谓是易如反掌。


    今日天色还不错,她便想着晾完衣服,就带昊林去就近的一处长有树莓的灌木丛摘点树莓回来,清爽可口,昊林很喜欢吃。


    放好装衣服的木盆,蒋南絮就拿着空蓝子,叫上昊林一起出了门。


    阳光透过树荫照射在地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蒋南絮牵着昊林的手走在林间小道上,很快就到达了树莓生长的那块灌木丛,母子两兵分两路,没一会儿就把篮子给装满了。


    这么多两三天也吃不完,倒是可以做成果酱保存,于是她一边替昊林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柔声提议道:“昊林,等会儿帮娘亲做果酱好不好?”


    昊林虽然不知道果酱是什么,但是娘亲做的肯定很好吃,他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好。”


    瞧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蒋南絮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烦闷也消减了不少,亲了亲他肉嘟嘟的脸颊,刚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打算等会儿到了平地上,再把他放下来。


    谁知道昊林却有些抗拒:“篮子很重,娘亲如果还要抱昊林的话,手肯定会酸的,昊林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吧。”


    蒋南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整颗心都快被他的话融化了,不由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我家昊林真乖,那昊林走在前面,娘亲在后面保护你。”


    昊林白皙的脸蛋红了红,自觉往前面走去,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嘻嘻,今天又被娘亲夸了。


    等回到竹屋后,蒋南絮就想着去厨房拿两个盆来装洗干净后的树莓,就提着树莓走上了台阶,刚要调转方向去厨房,就察觉到出门时关上的主屋大门打开了一半。


    山里风大,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没多想,往主屋的方向靠近几步,踏进去,刚要伸手想要把门给合上,余光却瞥见了屋内一道墨色的身影。


    而屋内之人似乎若有所察,微微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子。


    蒋南絮瞳孔骤然收缩,嘴唇轻颤两下,几乎在那人看过来的瞬间,浑身都僵住了。


    而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昊林的声音:“你们是谁?走开,别靠近我!”


    紧跟着,是一道她很熟悉的声音:“哟,瞧瞧,这小脸简直跟咱们主子一模一样,影召你说是不是?”


    匡当。


    篮子重重砸在地上,鲜艳的树莓洒了一地,有几颗滚落在一双深色长靴旁边。


    蒋南絮盯着眼前这张夜夜出现在梦里折磨她的脸,咬紧了下唇,一滴滚烫的泪珠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滑落,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差点摔倒。


    一只大掌及时扶住双腿发软的她,力道骤然收紧,霸道又强势地把她禁锢在宽阔的怀抱里。


    “你放开我!”熟悉的体温瞬间将蒋南絮席卷,她失神片刻,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可越挣扎,那股独属于男人的淡淡清香就越浓稠,似乎要把她浑身上下都给侵占,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深刻又清醒。


    周沅白任由她的拳头挥打在身上,目光下敛,漆黑深邃,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眉,眼,鼻,唇,每一处轮廓都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少顷,他眉宇间多了一抹乖张锋利之感,微勾薄唇,低声笑道:“阿絮,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凌冽清冷,却如同一把刀子,在一点点割裂蒋南絮的理智。


    蒋南絮死死攥住他的衣领,偏过头去躲开他灼热的视线,一时间心如死灰,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疯子,三年了,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见她终于变得安顺,周沅白眸色微沉,抬手拂过她的眼尾,微热的指尖擦去那抹泪痕,随后顺着她洁白的脸颊缓缓下移,停留在那两瓣紧抿的红唇。


    “三年了,这个习惯怎么还没改?”他的拇指摁住红润的嘴唇,碾压着她的唇瓣,逐渐将合着的唇瓣分离。


    蒋南絮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神如炬,狠狠瞪向他:“三年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当时在别院,我就该,就该……”


    “呵。”周沅白忽地失笑一声,替她将她未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是啊,当时你该杀了我的。”


    闻言,蒋南絮背脊一僵,愣愣看着他深如潭水的黑眸,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你放开我娘亲,别碰她!”


    昊林扬声怒喊着,双手更是毫不留情地往宸风眼睛和鼻子里插,后者没料到一个小孩子下手居然这么重,一时躲闪不及,只能吃痛放开了手。


    昊林找准机会,当即撒丫子往娘亲的方向跑去,影召本来想要去追,却接收到周沅白的眼神示意,慢慢停下了动作。


    而昊林爬上楼梯,本想给那个禁锢住自己娘亲的男人一点颜色看看,可是当他看清对方的长相时,气冲冲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这个坏人,怎么跟他长得这么像?


    第79章 言听计从 他要留下来住


    周沅白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小家伙, 内心难掩颤动,只因小家伙的五官和他小时候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缩小版的他。


    对视几眼, 他生涩地唤了声:“昊林?”


    昊林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呆呆愣怔了两秒。


    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冲上前去想把娘亲从他的怀里解救出来, 可是坏人的力气太大了,无论怎么踢打他,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无法解救娘亲的无力感让昊林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抱住娘亲的大腿:“呜呜呜娘亲。”


    蒋南絮心都揪成一团, 她想立马将昊林抱进怀里安慰, 但是碍于男人的存在, 她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只能软下语气和周沅白打着商量:“我逃不了了,你就不能放开我吗?”


    周沅白看着她红润泛潮的眼眶, 少顷,松开了搂住她腰肢的手。


    没了束缚, 蒋南絮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蹲下去把昊林抱进了怀里, “没事了, 娘亲没事了,别哭了好不好?”


    她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着他, 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仿佛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都倾注在了怀里的小人儿身上。


    周沅白盯着相拥的母子两看了许久,眸色渐深,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儿涌上心头。


    一直等到昊林慢慢止住了哭泣,周沅白方才淡声启唇:“走吧。”


    蒋南絮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走?他是想把他们带去哪儿?不过去哪儿又有什么关系?从被找到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叶老板还没回来,我要……”至少要跟叶老板说一声,不然他回来了却发现他们不在。


    可是她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周沅白阴沉冷漠的眼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


    蒋南絮死死咬住了下唇,如他所言,她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默了几息,偏过头去闭上了嘴。


    周沅白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眉头有些烦躁地皱起,她就这么在意那个姓叶的?


    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迳直越过她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察觉到身后人没有跟上来,又转过头去投去一道警告的目光,似是无声在说让她跟上去。


    蒋南絮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犹豫两秒,便抱着昊林磨磨蹭蹭跟了上去。


    路过宸风时,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蒋娘子,好久不见。”


    蒋南絮还记着他上次威胁阻拦的仇,理都没理他,但是路过影召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她还是友好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久别重逢打了个招呼。


    “嘶,怎么区别对待呢。”宸风捂着尚且还在隐隐作痛的眼睛,不满地低声抱怨了一句。


    因为这座竹屋是在半山腰,路并不平坦,马和马车都上不来,只能徒步走一段路,才能到达较为宽阔的主路。


    蒋南絮抱着昊林,跟在周沅白身后走得小心翼翼,仔细注意着脚下的路,免得不小心摔倒了。


    途径一个陡坡的时候,蒋南絮犯了难,打算先把昊林放在地上,她安全下去后再把他抱下来,不料,走在前面的周沅白此时开了口:“我来抱他。”


    不用了。


    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他对着她怀里的昊林冷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娘亲抱?羞不羞?”


    昊林哭了一场,此刻正趴在娘亲的颈窝里嘤嘤伤心着呢,一听这话,他刚要反驳,余光却瞥见了娘亲额头上出的细汗。


    他不想要娘亲劳累,但是他也不想要这个欺负娘亲的坏人抱,想到刚才娘亲对一个伯伯友好的态度,他便拍掉坏人的手,指向后面跟着的影召:“我不要你抱,我要这个伯伯抱。”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影召:“……”


    而被嫌弃打手的周沅白:“……”


    影召看着主子黑沉沉的脸色,当即皱了皱眉头。


    周沅白下颌线紧绷,冷声道:“抱着吧。”


    话落,昊林便朝影召的方向伸出了手,后者只能硬着头皮把小家伙给抱在了怀里,但是他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动作既生疏又僵硬,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窍门。


    蒋南絮盯着前方脸色不佳的周沅白,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但很快她就收敛了笑意,提着裙摆麻利地下了陡坡,随后看到影召带着昊林也顺利下了陡坡,方才松了口气。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前方等候的十几匹骏马和十几个护卫,还有一辆马车,蒋南絮这才知道就算提前发现了周沅白等人的行踪,她也跑不掉。


    苏若柄见到几人下了山,赶忙迎了上来,视线从蒋南絮光洁的脸上划过,不由得生出一抹震惊和惊艳,但只是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周沅白冷寂的目光。


    吓得他赶忙收回了视线,低声汇报:“小人已经将叶老板拿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蒋南絮闻言心中一惊,仔细环视一圈,才发现不远处的马车旁边有两个人正禁锢着一个昏过去的男人,看穿着应当就是下山去买粮食的叶老板。


    她不禁握紧了拳头,赶忙抢在周沅白之前开了口:“快把他放了。”


    “这……”苏若柄没有动,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周沅白。


    周沅白眸中不带任何情绪,声音沉稳冷淡:“照她说的做。”


    “是。”苏若柄扭过头,对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松开了叶老板,叶老板没了支撑,无意识地重重摔倒在地。


    蒋南絮见状,下意识想过去察看他的状态,但是她刚有所动作,就被人握紧了手腕拉了回来。


    周沅白紧紧圈住她的手,在她试图挣扎的前一刻,锋利眉眼微压,强大的压迫力压得蒋南絮喘不过气,她鸦睫轻颤,犹豫一秒,试图跟他讲道理:“叶老板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对他。”


    见她对另一个男人如此关心,甚至因此忤逆自己,周沅白额头青筋猛跳,他强忍着恼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他死不了。”


    说罢,他抓住她的手,将人拖向马车。


    蒋南絮吃痛皱眉,下意识动了动胳膊。


    可是却被周沅白误会成她想继续反抗,眉头皱得更紧:“听话些,我不想动用武力。”


    蒋南絮却不管这么多,她拉着他的袖子,泪眼汪汪地求他:“你让人把他送回家,别把他丢在这。”叶老板于她有恩,她不可能放任周沅白把他丢在这荒郊野岭。


    此话一出,周沅白最后的一丝耐心彻底用尽,可是当他低头对上她湿润的眼睛,后槽牙都快要咬碎,“好,我答应你。”


    闻言,蒋南絮回头看了眼叶老板,乖乖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周沅白的脸色黑沉如潭,他扭头看向苏若柄:“她说的都听见了?”


    蒋南絮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苏若柄当然是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也算是看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他们北戎商会的幕后之主,居然是个妻管严……


    很快,昊林也被影召抱上了马车。


    他挤坐在两人的中间,一边紧紧抱着娘亲的手臂,一边时不时扭头瞪向主座上不苟言笑的坏人。


    可是对方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那双吓人的眼睛一直落在他娘亲身上,直勾勾的,就像是要把他娘亲给看穿才肯罢休。


    昊林实在受不了他那灼热的目光,张开手臂挡在娘亲的面前,气呼呼地开口:“你不许再看我娘亲了。”


    蒋南絮被他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目光从前方缓缓转移,看向侧方笔直坐着的男人,他面色冷静寻常,狭长的眸子晦涩深邃,如昊林所言,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但是她可不觉得对方看着她有什么深意,于是把昊林的手拉了下来:“昊林,别乱说。”


    “昊林没有乱说,从上车后他就一直看着娘亲,就像是要把娘亲你给吃了一样,可怕得很。”昊林不高兴地扁了扁嘴,童言无忌地指控着坏人过分的举动。


    此话一出,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蒋南絮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言片刻,又抬眸瞅了眼某个偷看她的人。


    三年不见,他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途跋涉没休息好的缘故,他的眼底一片青灰,眉头也时不时拧的紧紧的,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又有几分憔悴,气势更胜从前。


    但其余的,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从头到尾,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与他相比,她应该变得更多吧。


    但是日日在镜子里能看见自己,她并不清楚自己变了哪些地方,但他既然会盯着她看,那么肯定是因为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蒋南絮看着他,轻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周沅白也看着她,“你想去哪儿?”


    他冷沉的语调像沾满罂粟的长钩,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般。


    蒋南絮抿了抿唇,如实回答:“我想回我和昊林的家。”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说话,气氛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久到蒋南絮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却淡声说了句:“那就去那吧。”


    蒋南絮诧异地挑了下眉,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那么答应了,就连刚刚她说把叶老板放了他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张了张嘴,她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又怕说了之后他会反悔,干脆直接噤了声。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她住的地方外的那条巷子外面。


    蒋南絮撩开车帘就要下去,可是临了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但是身后人并没有拦她,她便直接带着昊林下了马车。


    刚落地站稳,周沅白也就跟着下了车。


    下一秒,就听见周沅白说道:“回去吧,这儿用不上你们了。”


    影召多嘴问了句:“那主子您呢?”


    一旁的宸风看他如此没眼力见,低声骂道:“你傻啊,主子当然是留下来住。”


    第80章 是报复吗 睡一间就够了


    这句话在蒋南絮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 眼睛倏然睁大,错愕地看向一旁的周沅白。


    他显然是默认了宸风的说辞,声音低沉:“不行?”


    自然是不行。


    蒋南絮心中百般抗拒, 不自觉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但她也明白她根本就拦不住周沅白, 深吸一口气, 委婉地表示:“倒不是不行,只是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睡。”


    周沅白扫她一眼,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一间就够了。”


    什么叫一间就够了?


    难不成他是想跟她和昊林睡一间屋子?


    蒋南絮先是觉得难以置信, 随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了, 尤其是看到周沅白头也不回地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 那一瞬间,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双脚就跟生了根似的,完全无法挪动分毫。


    直到周围人全都走得走,散得散, 徒留她一个人杵在原地发呆。


    “娘亲,我们不回家吗?”昊林仰头道。


    蒋南絮定了定心神, 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当、当然要回。”


    没了法子, 她只能认栽地跟了上去。


    蒋南絮把握着合适的分寸, 始终和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隔着一段距离。


    一路上, 不少邻居都上前来和她打招呼,一半是问她这些时日去了哪儿, 还有一半则是惊讶于她取下面具后的另外半张脸居然没有烧伤。


    蒋南絮自知是她欺骗在先, 虽然是迫不得已,但还是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也因此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她被人缠着困在了原地。


    不远处,周沅白静静站在一棵柳树之下等候, 长身玉立,就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与周围生活化十足的市井环境格格不入,因此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个男人瞧着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看打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估计只是路过。”


    “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这男人,这脸属实有几分眼熟……”


    说两句周沅白,几个大娘又说起了蒋南絮。


    “蒋娘子,你这长相确实得多加小心,这年头坏人可多着呢。”


    “就是就是,你的为人咱们都清楚,但就怕那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你。”


    “谢谢各位提醒,我知道的。”蒋南絮谢过她们的好意提醒,就借口要回家看看,辞别了几人。


    路过周沅白的时候,她特意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假装和他不认识,快步越过他朝着前面走去,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来,拐了个弯就隔绝了后头灼热的视线。


    走到一棵樟树下,蒋南絮发现有两个人守在她家门口,等她一靠近,对方抱拳施了个礼就离开了,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明显不是对她。


    若有所思,她回过头看了眼,周沅白就站在离在她两步远的位置,若是一不小心,差点就要撞上。


    那两个人应当就是他的手下。


    难怪他一路上看上去对这里的环境路线比较熟悉的样子,下马车后更是想都没想就直奔她家的方向而来,原来是早就来过了。


    蒋南絮抿了抿唇,牵着昊林去开门了。


    自从上次张余元带人来她家闹过之后,大门就坏了,一直没找着机会修,因此在她的印象里大门并没有上锁,推门进去就可以了。


    可是推门的时候,她却感觉到一股阻力,低头一瞧,才发现门上竟挂着一把新锁。


    “钥匙。”


    周沅白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随后,他摊开掌心递来一把钥匙。


    “……”这到底是谁的家?


    蒋南絮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闷,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了他递来的钥匙把门给打开了。


    院子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一如她离开前的模样,只不过菜园里太久没浇水了,有不少蔬菜都已经被晒得垂下了枝叶,太干巴了,另一边的花花草草长得倒是挺茂盛的。


    匆匆扫了一眼,蒋南絮低头询问昊林:“渴不渴?娘亲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坐了一路的车,昊林早就渴了饿了,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去屋子里坐着吧。”蒋南絮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先进屋,虽然太阳快下山了,但是外面还是有点晒。


    “可是……”昊林犹豫地看了一眼娘亲身边的那个坏人,他怕他一走,坏人就会对他的娘亲做些什么。


    蒋南絮注意到他的视线,勾了勾唇:“没事,去吧。”


    闻言,昊林这才稍微放了心,回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蒋南絮刚要抬步也跟着进屋,脚步一顿,想起来被她下意识忘记的某个人。


    她侧头看了眼周沅白,不太自在地说:“你也去歇着吧,晚饭马上就好。”


    周沅白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帮忙。”


    此话一出,周围忽地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气氛有些微妙。


    “你会做饭?”蒋南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几乎没怎么进过厨房的周沅白沉默了,少顷,拧眉反问:“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蒋南絮看他这副样子就大概猜到了他什么也不会,娇生惯养长大的侯府公子,怎么可能会做饭呢?怕是连最基本的烧火都不会。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提出帮忙呢?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令她感到不解的,并不只有这一点。


    起初,她以为他是奔着昊林来的,但据她观察,他一路上对昊林都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烈的喜欢和关注,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过昊林。


    不过转念一想,她刚怀上昊林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打掉,想来是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孩子。


    后来,她又想他应当是来报复她的,毕竟她不仅伙同温祁月烧了别院,害他差点葬身火海,还忤逆了他的意思逃跑了。


    可从见面到现在,他也没有要一刀抹了她脖子的意思……


    她看不透他,也弄不懂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嗯?”见她一直不吭声,周沅白眉头皱得更深。


    蒋南絮恍然回神,想着要不让他去陪昊林玩,但又怕他和昊林混熟了之后,他会喜欢上昊林,然后把昊林抢走,毕竟血脉相连,就算他现在对昊林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有。


    思索再三,她眼神示意他跟自己来:“那你来帮我打下手吧。”


    厨房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灶台的角落里堆放着柴火,蒋南絮走过去,打算先把火烧上。


    动手前,她对周沅白说:“你就先坐在那吧。”


    周沅白闻言看向屋子中央的一把凳子,眉梢往上扬了扬,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嫌他碍事,想随便打发了他。


    蒋南絮全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麻利地生好火,就打算去外面摘些现成的菜,二十多天没回来了,家里之前存放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腐坏,不能吃了。


    现在天色也晚了,也没地方给她买菜买肉,就简单煮个绿豆粥炒两个菜对付两口。


    兴许是周沅白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吃法,看到她准备的食材后,几乎是立马皱了皱眉:“就吃这些?”


    蒋南絮小弧度耸了耸肩:“只有这些。”


    换做平时,她肯定不会给昊林和她自己准备这样的饭菜,每顿饭肯定是要有肉的。


    周沅白沉吟一会儿,也想起这些天她不在家,只能就地取材的事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让人送饭菜过来。”


    就算影召等人不在,他身边也有暗卫护着,想要什么递个暗信的事。


    蒋南絮也没有拦他,他吃惯了美食,吃不惯这些很正常,但是她和昊林已经饿了,必须得吃点东西饱饱肚子。


    目送他离开厨房之后,蒋南絮便动手开始做饭,小时候她就习惯了一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菜,厨艺还算不错,这三年算是重拾了以前的手艺。


    等周沅白再次回来,她已经把绿豆粥熬好了,盛在一旁等它冷却,重新洗锅后,她便开始动手炒菜。


    周沅白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熟练的动作,心头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找到她之前,他想的是直接把她捆起来带走,让她无法再反抗也无法再从他的身边逃走。


    可是当他找到她的那一秒,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假设都化为了泡影,她一落泪,他就不可控制地心软了,于是他想要小心翼翼地靠近,让她自愿跟他离开。


    他怕……怕什么呢?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有怕的人,怕的事。


    一想到她这三年里都是过的这种日子,他就想立马把她带走,不让她沾染一点辛劳。


    这种琐碎繁重的家务,不该由她来做。


    周沅白张了张嘴,想让她别做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明明留在他身边就能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何必要大费周章地逃呢?


    等他再缓过神来的时候,蒋南絮已经把饭菜端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昊林,过来吃饭。”


    “来啦。”昊林俏生生地回应了一句。


    没多久,昊林就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厨房,主动去拿了碗筷,他按照习惯只拿了自己和娘亲的,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先是看了眼那个坏人,然后问娘亲:“要帮他拿吗?”


    蒋南絮想着他已经让人送了饭菜,刚想说不用,就听到周沅白说:“帮我拿一副吧。”


    闻言蒋南絮一愣,但是也没说什么,她备菜的时候就准备的三人份,所以不担心不够吃。


    屋外的晚霞已经缓缓落了幕,蒋南絮点了两根蜡烛照明,就在昊林旁边的位置坐下。


    昊林很乖,已经不需要旁人帮忙喂饭了,他拿着自己专属的小号筷子和汤勺,虽然吃的慢,但是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相比于昊林,蒋南絮更在意另一位吃饭的情况,目光时不时扫向他一眼。


    跟想像中会出现的嫌弃不同,他的神情很平淡,吃相斯文优雅,没有吃一口就放下,反而很快就用完了一碗绿豆粥。


    夏日里就适合来上一碗绿豆粥,软烂开胃,解暑解毒还好喝。


    “还要帮你盛一碗吗?”蒋南絮好心道。


    周沅白抬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蒋南絮接过他的碗,起身去盛粥的时候,不由扭头看了一眼餐桌,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周沅白思绪微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昊林则好奇地盯着他看,就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蒋南絮看到这一幕,目光闪了闪,看来昊林对周沅白还是很好奇的,毕竟父子两个长得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