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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酒楼


    “将军回来了?”


    “攒的公务可算能给他瞧过了怎的不开门?”


    “莫不是受伤了?”


    “笑话, 谁能让咱们将军伤着啊!就凭京城那群酒囊饭袋?”


    “小心说话!仔细你的脑袋”


    周钊的将军府说是将军府,其实只是军营附近一个四进院子,并不算宽绰。


    好在里面只住他一个, 偶尔周雨这些亲近的将士来汇报工作,或者对练一番,累了也就将就着睡一睡。


    如此,倒还住得开。


    这时, 正门前已经站满了人。


    有胡子拉碴的武将,手掌一拍, 几乎要把那扇厚重木门一巴掌拍开;有衣冠整洁的文官,怀里一沓沓的文书,皆是要他亲眼过目的。


    一回来,便忙得不可开交,是周钊的常态。他坐镇蕲州,要想不受州府管辖, 许多事情就要自己一肩挑起。


    军务之外, 少不得还要沾染些政务、财税之类的东西。


    “将军, 老刘他们都在门口, 一会儿等急了跳墙进来,我可拦不住。”


    周雨叫苦:“您要是不放心,不若就等看完公文,咱们一道去外头看看沈掌柜,不就结了?”


    周钊看也不看他。


    周家那对兄弟, 未免打草惊蛇, 并没有带回军营, 只是留在沈荔几人暂居的客栈里,额外辟开一层, 还派了人去盯着。


    不过沈荔既然是要来这里做生意,那怎么都是要开店的。


    要开店,一要铺子、二要钱。


    再考虑她在京城铺开的温室棚子,还要不少的地。


    要说本金,沈荔自己肯定是不缺的,但铺子和地,那都不是有钱能买到的东西。


    周钊这一日,便是为这事发愁。


    他心知路上毒杀一案,虽然处妥当,也找出真凶,甚至寻摸出云开军乃至蕲州暗藏的一条线,但总归对沈荔来说,是受了一些委屈。


    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难以言说的那一点情谊,只为了路上的辛苦,补偿她些、为她寻些方便,也是没错的。


    只是这一下,又让周钊有些为难。


    他自己虽然是云开军统领,在蕲州地界,也十分说得上话,走到外头去,敬他惧他者不在少数。


    但要说口袋里有多少钱,养过兵的人都知道,那是全凭良心说话。


    若没良心,便是十足的富家翁;若丧良心,便是说一不二的大豪族。


    可惜周钊有些良心,故而自己手里不说拮据,却也不能随意给沈荔安排出一套合心意的铺子、棚子、田地的。


    若要开口,便要找蕲州本地的大家豪族,这无疑让周钊觉得不适。


    一来二去,居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就听见外头院子里几声巨响,紧接着就是炸雷般的人声:“将军怎的躲着不见人!莫不是不想看这些公文了吧!”


    进来的正是捧着公文、美髯絮絮的文官,名楚二枚,声量大得几乎要掀天:“可莫要耽搁了!先说说,京中是何情形?那传闻里头的神机营又是”


    话音一顿,又道:“这是什么事,叫咱们将军都犯愁了?”


    旁边跟的武将刘斌,也是一头雾水:“要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咱们兄弟几个参详一番,也好启发启发嘛!”


    周钊看着是位高权重,其实年龄比他们要小许多。


    加上又是江南出身,口音、身形、生活习惯,万般不相同,刚到蕲州来时,其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他性子极狠,尤其对自己毫不留情,竟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叫云开军险些做了周家军。


    面对楚二枚、刘斌、周雨,几乎便像自己的亲兄弟似的。周钊于是将自己所思所虑,也委婉说了出来。


    只是其中把自己的心意掩了掩,没有说的那样明了。


    几人与他也是老交情,怎会看不出,只是没有说穿,纷纷出主意道:“不若你跟我们回军营里住,把这院子空出来送给人家?”


    “你还真是拎不清的,这院子住人就罢了,难道能开得起酒楼?”


    “那不是也有别的院子”说话的人回过神来,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说错话了,将军莫怪!”


    周钊眼神都懒得给他:“知道就好。”


    什么叫别的院子?周钊名下至今田产不丰,连房屋宅院都只有眼下住的这一间,更不要说什么外头的铺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要他掰扯出一个别院来,几乎都是明示要他收下城中人的贿赂了。


    周钊虽然看着作风豪迈,平素在军营里,也和下属兵士同吃同住,但为官做事却一向小心,这也是他在边境战无不胜的一大原因。


    贿赂是一点口子不能开的,就算他知道自己只是为了送一座酒楼给沈荔,但旁人又怎么知道?只觉得他也是个可以送礼的,后头肯定蜂拥而来。


    再说,沈荔难道就会想要这样得来的酒楼吗?周钊恐怕不是这样。


    但若不安排,那把人千里迢迢接过来,好像又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周钊心里过意不去,不管是两人原本的情谊,还是路上不管如何总叫她受了委屈,再加上他又是蕲州这里说得上话的一方军队将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沈荔所住的客栈楼下。


    楼满凤包下整座楼的做法难得得到周钊的认可,他一路跨过院子进来,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贸然上楼也不好,好在这时楼梯吱呀作响起来,人影一个个接着下来。


    “哎呀,这不是周大将军?”楼满凤居高临下,斜斜睨他,“来的好是时候哇!正巧我要跟沈姐姐出门,你就来堵人了?”


    周钊心中微微赧然,脸上却不显:“既如此,我便一道同行,你意下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沈荔,后者相当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啊,那就一起好了。”


    她今天和楼满凤一起出门,原本是要看看这里的市场有些什么好东西,周钊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蕲州这里,虽说许多小物件恐怕没有江南做的那样精致,但也别有一番粗犷风味。


    尤其传统甜点,多以糯米做成,混合核桃、花生、黑芝麻等,香浓绵密,也许略显粗糙,但也是一种惊喜的口感。


    周钊看她吃得开心,不由笑道:“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是喜欢,我叫人送些到客栈。”


    沈荔也笑:“好啊!”


    她笑起来的神情颇有感染力,叫人看了也想跟着舒畅微笑。周钊嘴唇一动,正想问她酒楼选址的事,一旁楼满凤忽然指着一处叫起来:“沈姐姐!我看这里就很不错啊!”


    他扭过脸来:“咱们不若就买在这里吧!”


    周钊一看,他指的这一处是整个蕲州城鼎鼎有名的好位置,左右毗邻的不是富人区就是大集市,往后几条街是蕲州最大的书院,可以说从钱到人,这一带都是最热闹的所在。


    当然,地也不会便宜,反正不是他能肖想的。


    楼满凤还在喋喋不休:“这两处刚好挨着,大小也合适,两座小楼下来也不会太贵,六百两?我想着应当能拿得下来。改装的钱更要多些,左不过一千五百两,我这里出就行了。”


    竟还要买两栋挨着的?


    沈荔倒是不如周钊那么惊讶。这是魏桃跟她说好的,她在蕲州稍微帮着楼世子做生意,魏桃便送她一个门脸,隔壁贴着的就是魏氏商行在蕲州的分行。


    “我看,直接将二楼的包厢位置也留出来,一并修了算了!”楼满凤还在说。


    “你倒有信心,不怕这里的人不愿来吃,撑不起包厢的花销?”


    “怎会?沈姐姐的手艺,那就是一等一的好”


    周钊看着那两座近乎贴在一起的二层小楼,一时神色莫测。


    他是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这种感觉,对他实在罕见。


    *


    沈记的招牌,很快又挂了起来。


    除了芳姨、莲桂,沈荔还带了几个厨子和帮工、学徒一道,还算做得开,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眼见着开业以来,人一天比一天多,芳姨还是有些发愁。


    “掌柜的,咱们要不未雨绸缪,在这儿也雇些人吧?”她的提议其实也颇有道,“反正都是要做熟的,不如早些雇进来,也方便以后用人。”


    莲桂听了,举手道:“我想要宁宁姐姐!”


    芳姨摸了摸她头顶的小发髻:“宁宁来不了呢,倒是我们莲桂,这头忙完了,说不定就能回京见姐姐了。”


    莲桂虽然年龄最小,却是性子最好的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被芳姨一哄,立刻眉开眼笑,去后院找驴子玩了。


    芳姨的目光便看向沈荔,后者摇摇头:“暂时不急。”


    “现在来的人多,其实是此前有了些名气,才会如此。但蕲州、烟州这几个地方,不说不如京中富裕,就是吃口也不大相同。”


    沈荔想起前几日自己在蕲州街头巷尾,见识过的那些吃食,便不由微笑起来:“菜单这东西,还是得因地制宜,看看这儿有什么好东西能用,才合得上本地人的口味啊。”


    芳姨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听见她道:“况且,咱们想那样顺顺利利地做下去,也得问过别人的意见不是?”


    芳姨一懵,并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到第二日,便立刻领悟了沈荔话里的暗示。


    “不是咱们不想,实在是,没有菜能卖给您这儿了!”


    原本谈好来送肉送菜的小贩,赔着笑脸把银子放回柜台:“钱您收着,我就先走了!”


    “哎!哎——”芳姨追了两步,到底没追上,只能回身看向沈荔,“掌柜的”


    沈荔耸肩:“这不就来了吗?”


    沈记这样的酒楼用菜,说实在的,质量都是其次,因她原本就要摘除许多部分,再上好新鲜的菜送来都是如此。最要紧的一个是量大,一个是稳定,若两者有一个不能满足,都无法供应酒楼的消耗。


    所以这说好的菜贩子一下翻脸,确实叫沈记反应不及,至少要关几天门再说。


    这例行公事一样的刁难


    也好,叫她看看蕲州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究竟是不是个,能叫她挣够一千万两的福地呢


    第102章 开张


    “如此, 那沈记今日当真是没有开门?”


    “正是呢!咱们从根上断了她财路,可不得叫她手忙脚乱一阵?”


    蕲州一处宅院,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 一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烤着火。


    他白须飘飘,这时便很自得道:“素日听她威名,以为是何等人物。也不过如此。”


    脚边跪了个伶俐的小个子,这时忙不迭凑趣:“干爹这话说得, 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哪里又能跟您比肩呢?”


    老者将手中香末掸去, 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声气:“如此,叫她站不住脚跟,收支不抵,亏得受不了了,再说一说方子的事”


    这一套组合拳,是蕲州这里大商户惯用的。


    彼此之间, 勾连串通, 才好说分润利益的事。


    譬如他们这些做食肆酒楼的, 要截了沈记的菜蔬, 莫非当真学那些流氓做派,让人上门威胁个菜贩子?这怎么落得出好口碑,绵延百年呢?


    自然是探听到那人家中有个病重的老妻,再和药商友人提一嘴,让他能便宜些买到所需药材。


    如此恩威并施, 才是长久之道嘛。


    除了老者, 蕲州城里此时此刻,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没有开张的沈记,心中暗暗发笑。


    什么京城江南, 那一套在蕲州,难道就能吃得开吗?


    如此看来,依然没有嘛!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女子,就想将他们这等老商踩在脚下,恐怕还是早了几十年!


    蕲州城里其余老商,也大多都是这样的态度。有的人或许没插手,但也要等着看看沈荔的能耐。


    京城、江南那样风调雨顺的好地方,做什么不成?


    要他们蕲州的精悍商人看来,那都是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嫩苗子。唯有叫人掂量掂量,看看成色,才好断定以后如何交往。


    如此几日过去,沈记始终不见开门,仿佛完全没了对策、没了主见。失望的人有,更多的却也窃喜,心道这位名满京城的沈掌柜来了蕲州,照样是水土不服,过不了这一关呢。


    这日傍晚,却见小厮来报:“——沈记又开张了!”


    一众商贩心照不宣,找了好时机摸去沈记看了眼里头,却被吓了一跳——怎的客人尽是些剽壮汉子?!


    再一闻,那味道绝不是高档酒楼该有的,而是一股子叫人犯馋的油烟气!


    如今蕲州上层流行的,其实正是京城的所谓宫廷菜和江南菜系,正如京城时髦以江南为首,蕲州这头风土人情倒还好说,吃食和衣物,也是比这江南跟京城来的。


    蕲州本地原先那些酒楼、豪商,一来就给沈荔一个下马威,也有其中的缘故。


    但


    商人掌柜们往里一走,便更清楚地看见了沈记大堂里的情形。每桌的间隔很开,桌边几乎都立着一只烤架,上头或羊或牛,总是大块大块的肉在烤制,香味简直别提,叫人哈喇子长流。


    若说这烤架不一定每桌都有,那么另一样东西就是每桌必备了。


    “是啊怎么会忘了?”有人沮丧喃喃,“她的拿手好戏可不止做菜”


    每桌人手边,赫然都少不得两坛子酒!


    上头明晃晃的‘朱’字,又有谁认不出是早就畅销蕲州的朱氏酒行?


    “讨好这些粗鄙镖师,她难道又能落到什么好?!”有人愤愤,“倒要她知道,什么样的客人才配得上咱们这些酒楼的身份!”


    他显然是几个人里最为愤慨的一个,喋喋不休起来,叫人招架不住:“我们也要同仇敌忾,绝不给这女子任何机会——”


    一转头,人却没了:“都去哪了?!”


    再一看,却见其余几个同来的,竟然都找了个院子里的空坐下,还冲他招手呢:“我说老吴,你再不来,这位子我可保不住了啊——多的是人要拼桌呢!”


    姓吴的商贩气得跳脚,却又在这时,一只烤架从旁过来。上头半只小嫩羊,烤得油汪汪水灵灵,一个劲儿往下滴油,香味无孔不入,恨不得钻进他骨子里,叫他再也睁不开眼,干脆徜徉进去。


    “就、就来”


    *


    这天收摊,沈记虽不说盆满钵满,但至少比前些日子——蔬菜难买以致不得开张,要好上许多。


    芳姨算账,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愁眉不展。


    “芳姨的眉毛好像要掉下来了!”莲桂大声说。


    沈荔笑得很大声:“她着急呢!”


    “为什么着急?”


    沈荔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孩冬天穿得厚,又是夹衣又是棉袄,暖融融一大团,脑袋上也两个小团,脸蛋两个小团,可爱得不得了。


    “是啊,芳姨为什么着急?”


    芳姨抬头,就见一大一小,睁着圆溜溜眼睛看着她,心知自家掌柜的童心未泯,又闹腾起来,无奈道:“掌柜的”


    沈荔笑着安抚她:“没事的,虽说镖队来得多,但至今有谁不付账就想走么?”


    “那是因为咱们还没开几天”


    芳姨之所以着急,正是因为铺子里镖队客人太多的缘故。


    蕲州这地界毕竟特殊,加上连年战乱,又地广人稀,要说治安,肯定是比不过京城或江南两处。如此,无论是出行还是寄物,少不得镖队的身影。


    这批人从消费习惯上讲,倒是很像水手。因为常年泡在极为危险的情境下,一来口袋里钱多,二来手也松,仿佛过了今日没明日,所以一有机会,便是撒开了花。


    沈荔在蕲州新开店,那些原先‘风靡京城’、‘名满江南’的菜谱要用的新鲜菜蔬太多,即便她通过魏氏商行的路子联络魏桃要了一批送来,但眼下还得现出一套菜单应付着。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太合如今蕲州上层贵族的颜面,反而倒在镖队里流行开来。


    且镖队往往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几个镖队之间也不少联系,一下便传开,众人纷纷前来,一时之间显得沈记一楼大堂,左看右看都是镖师了!


    芳姨只是偶然扫一眼,就只见人人膀大腰圆,胡子编得花似的,眼睛不瞪起来都如铜铃,又凸又大,极骇人呢!


    这样的人,眼见着脾气也不好,手边还放着弯刀、铜锤之类武器,怎么能叫她安心做生意?


    万一人家怒火上来,不肯给钱不说,砸了你的店、害了你的性命,又上哪里叫屈呢?


    沈荔听她急切讲完,放下莲桂,拉着芳姨的手在桌边坐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人堆堆往那一坐,旁的客人也有怕得不敢来的。”


    “正是这个道。”芳姨轻叹,“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总不能不让人来吃饭吧?”


    “我倒是觉得,他们未必会闹。”沈荔笑道,“便是闹起来了,难道我们就没法子治他们?”


    芳姨迟疑一瞬,忽然反应过来:“您是说,周将军?”


    沈荔颔首:“虽说我们一路到了蕲州,始终小心谨慎,但毕竟是和云开军一道北上,有心人一探便知。”


    “再者,周全周安,还要仰仗我们的身份才好护持。”


    沈记这铺子毕竟位置好,只是坐在窗边,就有游人如织,穿成密密麻麻线,从旁经过。


    沈荔托着腮看出去,说起话来咕咕哝哝,有些不着边际:“虽说我们都知道他二人身份有异,但潜在暗处的人不知道这回事,行动起来就不会那样焦急。”


    “要等周钊做好万全准备,再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以多算胜少算,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她摸了摸手边窗棂,并没有什么灰尘,可见沈记众人做事上心:“要掩藏好此事,便要给周家兄弟找一个合乎常的身份。”


    “——正是咱们沈记的伙计了!”芳姨点头,“所以咱们这儿也是入了将军眼,不至于撒手不管的?”


    沈荔笑眯眯点头,芳姨于是也松了口气。她做事细致,总是求稳,只要沈荔亲口给她一个应允,便不再惊惶。毕竟自家掌柜的,那眼光都是往几月几年后看的,不然怎么会从江南开始,就往蕲州布局酒行的事?


    若非朱氏酒行的手早就伸到蕲州,她沈记又岂能这么快拿到货——要知道,魏氏商行的菜都才上路呢!


    所以沈荔说没事,芳姨便信,低头继续盘起了账。


    沈荔搂着莲桂教她认字,小孩很快困了,芳姨将她送回房里睡下,又过来跟沈荔一起收拾店里。


    “却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有几天。”她将椅子反扣上桌,忧心道,“还有蔬菜”


    “好了,芳姨,实在不必担心。有功夫想这个,不若想想春天的菜单。”沈荔伸了个懒腰,“楼世子在这儿待一天,魏氏商行的东西就不会断,更不会不来,后头肯定是源源不断的。咱们尽可以多想些来选。”


    说到这里,由是又想到取菜名这一遭。


    这东西对她而言,不能说完全没有头绪,只是不在长处,总是有些为难。


    不知道乔美人走到哪里了。


    没有他在,谁来给自己的新菜品,起一个文雅妙趣的美名呢?


    第103章 烤羊排


    天虽然越来越冷, 但老雷上沈记吃饭的劲头是不减的。


    他是蕲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镖头,倒不是说他多么家财万贯、人脉广博,而是看他这张脸——斜斜一道刀疤, 从右边额角到左边嘴角,很难叫人没有印象。


    他们做镖师的手里有钱,每趟不少赚,但成年累月在外不着家, 故而要成亲始终很难。


    可以说不止他手底下这个镖队,其他所有认识的, 能有一两个拖家带口,老雷都要说一句牛。


    既然没有家室,这群刀尖舔血的剽壮汉子,又怎想得到攒钱呢?这不是只有花了?


    要么便去喝些花酒松快松快,要么便像他这样,尤爱吃些好的。


    “雷镖头, 您又来啦!”莲桂仰着脸跑过去。


    老雷待小孩子亲切, 虽然长得凶悍, 但时下看来——尤其在蕲州, 越是长得凶壮,越是能顾好家呢。


    他摸摸莲桂的头,脸上露出笑容,连带着刀疤都狰狞几分:“今天我可不是自己来的,你们掌柜的呢?”


    老雷在蕲州土生土长, 倒也是什么都吃过一些。如今流行的江南菜肴可不入他的眼, 又淡又软的, 成什么样子?血性男儿,就该如沈记这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


    如此,沈记好,他在内的镖师们才有好酒好菜吃,老雷想着,便寻摸了一个机会过来。


    沈荔收拾好出来,就见他身边跟着的一群人。


    只看衣着,就知道必然不是镖队中人,倒像是什么来这儿做生意的富商。


    其中一个的紫貂围脖分外眼熟,沈荔凝神片刻,笑道:“杨老板?”


    那富商脸上顿时就笑意满盈了:“沈掌柜!我就说您是会做生意的!书且不论,只说您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怎愁大事不成?”


    却原来是早前在京城,就去沈记用过饭的客人。因为说话豪爽,又有些口音,沈荔对他颇有印象。


    “我听老雷说,蕲州开的店里有大口的肉、大碗的酒?”富商拍腹笑道,“沈掌柜的手艺,我信得过,今天也拜托你了!”


    “二位是一起来蕲州的?”沈荔引着他们到窗边坐下,一边问。


    “正是!”这姓杨的富商拍着雷镖头的肩,一面答,“我跟老雷认识多年,他这人做事,粗中有细,我是放心的。”


    难怪了,沈荔刚刚还好奇,这杨富商行走在外,不说遮掩一二,仍是锦帽貂裘一身。


    若没有镖队护持,恐怕还没出城,就已经被抢得一干二净。


    “我们南边,好东西也是不少的!”


    沈荔在前,这两人在后,又听见他们低低的交谈声:“便是茶叶,你们也不能总念着江南的,而不顾我西南的好茶啊!”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她的客人,结果是雷镖头的客人。只听言谈,大约是杨富商想叫雷镖头往他家乡跑一趟,帮忙运茶叶来蕲州。


    茶叶惯常是江南最出名,其次西南、东南都有相当不错的品种。但千里迢迢运来蕲州,自然要有所取舍,只能选最出名的江南茶了。


    楼上包厢开了一半,今天已经被占完,雷镖头便和杨富商一道,在窗边挑了一桌坐下。


    杨富商点了几个菜,忽然说:“沈记这头在蕲州新开的店,还能不能做早前京城的玉腌鱼呢?我想那一口味道,实在是舍不得啊。”


    玉腌鱼端上桌是只有萝卜和鱼,但炖底汤、炸油时却少不了各色新鲜蔬菜。沈荔面露难色,正要摇头,却见杨富商神秘一笑,指了指后院:“这一趟来,可不是空手来呢。”


    他一路过来,沿途就收到老雷的信,叫他也带些蔬菜瓜果的,给沈掌柜解燃眉之急。不说多了,这寒天冻地,一周的量还是能存下来的。


    沈荔抿唇一笑:“既然如此,自然给您做了。只是鱼也有些区别,口感多有不同,还请您包涵。”


    杨富商捋着胡子:“自然包涵,沈掌柜巧手,无论什么样的鱼那可都是逃不过的。”


    等人走了,雷镖头才将筷子抛给他:“这回这事还算办的不差。”


    两人是老相识,杨富商摆手笑道:“带些东西而已,半点不算事。比不过你蕲州商户,出手如此小打小闹。”


    老雷叹气:“还有的闹呢!你看沈掌柜做事那认真劲儿,不大可能抛下店不管,避开他们的。”


    “倒也是,她在哪儿,哪儿的店便装点得漂漂亮亮。这桌子摸着也好。”杨富商手指摩挲桌面,“纹细腻,抬也抬不动,可见质密,确实是好木料。”


    “沈掌柜可是讲究人呢!”


    雷镖头说完,见跑堂端了份人脸大的手抓羊排,从灶间出来。


    那香味,啧啧,简直跟只小手似的,在人心上抓挠。


    “这么快?”他奇道,脸上不由自主露出馋意,“老杨,跟你说,这沈记的手抓羊排”


    还未说如何呢,就见跑堂的拐了弯,那羊排被端上了隔壁的桌。


    雷镖头硬生生咽下嘴里的话,险些没呛着。只能一边喝茶遮掩,一边偷偷打量。


    隔壁桌只有一人,着黑衣的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端看腰背手脚,如屏息待发的猎豹,想来是个有功夫的。


    却又有一头亮而顺的黑发,并白净肤色。


    在蕲州这样的地方,却还如此细致、洁净?


    雷镖头心下冷哼。


    一小白脸耳!却抢了他的羊排,实在可恨!


    好在沈记出餐一向快,第二份羊排终于轮到了自己这一桌。肥美丰润,尤其白花花的肥油处烤得微微焦黄,酥脆的口感只是一瞬,接着牙齿便陷入了叫人满足的天堂之境。


    空口吃,便只是吃烤羊排自带的些许干料。沈记还提供四种官方酱汁,酸甜咸辣皆有,再不满足的,还可以自己去调制自己喜欢的口味。


    雷镖头和杨富商吃得头也不抬,手上嘴边都是丰润油渍。


    正推杯换盏呢,一旁忽然叮叮当当闹了起来。


    原以为只是小争执,没有抬头,结果忽然一声巨响。两人纷纷抬头,只见正中一张大木桌,竟然直接被人掀翻,其上的碗碗盘盘,都碎了在地上。


    无论哪家酒楼,借酒闹事都是常事。沈记因为布置、格局,让客人彼此不能直接相见,已经隔绝不少麻烦,但看来还是没能完全杜绝。


    也不知沈记有没有人拦住他,不若自己上手


    雷镖头正想着,抬头一看那摔摔打打的人,身上却没几分酒气。


    只是口中叫嚷:“什么难吃的东西!放到东边‘菜市’去,都没人会抢的!”


    他嘴里的菜市,可不是百姓素日买菜的菜市,而是蕲州城内规模最大的贫民窟。


    因早年饥荒,人人易子而食,在此地售卖‘菜人’,故而得名。


    “你们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的出来!”那人又是一把,掀翻了身边旁人的饭桌,“敢给老子上这种猪食,简直该死!叫她出来!我要给她好看!”


    他生得高大,孔武有力,否则不能轻易将沈记又大又沉的木桌掀翻。


    旁边有的食客,倒试探着想拦一拦,又碍于他腰间长刀,不敢出手。


    眼见如此,闹事者更得意了,俨然一副要把沈记闹个天翻地覆的模样。


    雷镖头听得心烦,站起身来,椅子在青石砖上划出一道‘吱呀’声。


    正要抬脚,却见身边一道人影闪过。


    竟然是那小白脸?!


    “喂——!”


    那人身上可有刀啊!


    雷镖头阻拦不及,青年已经飞快逼近过去。闹事人抽出长刀来,脸上是极度兴奋又扭曲的笑容,眼看就要对着青年当头劈下!


    “铮!”


    只一声,青年不知何时手中也握上了刀,将迎面而来的锋刃拦下。


    手腕一转,刀锋在空中急速变向,险险擦着那人面容斩下。


    “啊——!”一声惨叫后,闹事者握刀的右臂在半空转了一圈,直直落在地面上。


    鲜血四处喷溅,将青年的长靴沾湿。


    雷镖头倒吸一口凉气,斩断手臂,听上去仿佛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真正做过的人才知道,要用刀劈断人的骨头,需要的可不只是力气。


    巧劲、角度、经验,能做到青年这样,仿佛只是在路边摘取一朵花般轻巧


    恐怕,得是个杀人无数的穷凶极恶之徒才对啊!


    老天,这沈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闹事也就罢了,随便来一个小白脸,竟然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雷镖头正在心中长叹,就见沈荔从灶间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青年就已将外袍飞速脱下,扔在那闹事者残缺的躯体上。再一打量,只见这人身材精壮,手臂弯曲便是结结实实的肌肉鼓起。


    又是一脚将人连着衣服踹飞一截,腰腹跟着收缩,柔韧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雷镖头心一沉,倒是担心起了沈荔。这人来者不善,且与刚刚闹事那个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要是骤然发难


    他正在心里衡量两人之前的实力和距离差,够不够他替沈掌柜挡下几刀,就听见那小白脸开口了。


    “抱歉。”他竟然放轻了声音说,面色相当愧疚,“叫他的血污了不少菜。”


    “若要赔偿,便让我来赔吧。”


    第104章 卖酒


    周钊很是担心。


    尽管他第一时间将这人残躯遮住, 但万一沈荔还是看见了呢?


    即便没看见躯体,也能看见这满天满地的血迹。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刚才是怎样残忍凶蛮的情形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凶残、很粗暴?


    这场景对沈荔来说, 确实有些过于恶心。毕竟再是看过什么血腥电影,也不能立刻习惯空气里又是血肉、又是饭菜的味道。


    她拧着眉转过身,先叫几个帮厨过来,商量赔偿的事。


    客人们的饭菜自然是要赔, 好在蕲州这里民风凶悍,大堂里暂且没有吓得精神失常的, 还算平静。


    周钊身上没带几个钱,倒是一旁的杨富商出手,将在场客人的单尽数包下。


    “若是一切顺利,在下以后也会常来蕲州。”他捻须笑道,“到时也少不得拜访沈记,还望沈掌柜多出些新鲜吃食, 好叫我一饱口福啊!”


    沈荔心知他是卖个人情, 也笑着接了:“自然, 自然。”


    店里弄成这样, 自然是开不了张了。


    其他人接水的接水,拿布的拿布,纷纷过来将大堂清扫干净,沈荔则领着周钊去了后院。


    说来,这还是周钊第一次到沈记后院里来。


    当初建成时他人在军中, 事情再三拖延, 久了便没赶上刚开业的时机。但第一次拜访沈记酒楼, 随意挑一天就去仿佛不那么重视


    一来二去,拖到现在。


    “今天来, 也是有正事想跟你说。”周钊在桌边坐下,“依然是那酒的事。”


    早前在路上他便提过,想跟沈荔签个单子,定下沈记酒供应军中一事。尽管军纪严明,周钊自己倒能做到滴酒不沾,但蕲州毕竟是天寒地冻之所在,棉衣棉袄并不足够御寒,喝酒实在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兵都冻死,还要坚持什么纪律吧?到时谁来打仗?他自己上吗?


    再者,他蕲州兵畏寒,需饮酒抵御,难道更北边的就不需要了吗?


    想来沈荔也看出其中关窍,认为北上有利可图,才答应和他一道前来的。周钊想,他可不觉得自己在沈荔心中,能比实打实的银子还重要。


    “经你手的,当然都是好东西。”周钊摩挲手指,慢慢说,“刚刚在店里,我也喝了几盏,虽然醇厚绵长,烈酒如火,但到现在也不头痛晕神,浑身只觉得暖和。”


    沈荔眨眨眼,又听他继续道:“后边的互市,你也早就知道了。原本我想着,若你嫌麻烦,我便将这件事接过去办了”


    再一看沈荔神情,又笑起来:“但,你应当是不愿的吧?”


    当初在京城重逢,又听说沈荔忙于赚银子,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周钊已经打算好,要带她来蕲州互市。互市是什么样的地方,只看大庆明知有可能将铁器等等好东西流出去却也忍不住要开市,就知道其中利益丰厚。


    那时沈荔在他心里,也只是年幼时模糊的一个影子,周钊便想,若她觉得跟人打交道做生意太勉强,便由他代为操作,怎么也能叫她不吃亏。


    但真见了沈荔,真正与长大后的沈荔有了深入的交流,他便知道全然是自己多想了。


    倒不如说,沈荔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托付给旁人。


    她一向交游广阔,也知人善任,乐于交托信任,譬如这次随周钊离京,将店铺托付给留守的诸多人手,并没有多么担心。但周钊亦知,这是因为她有了十足的把握,了解旁人性情,且那几座酒楼经营状况稳定,大事是不会有的,故而如此放心。


    “可以是可以——”沈荔拖长了声音,“但专供云开军的酒,我自然不能开高价,岂不吃亏?”


    周钊看她那刻意露出的小小傲慢,只觉得可爱,顺着话往下问:“你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互市的好位置,这总要有吧?”沈荔看着面前的地图,点了点中心偏左的一家商铺,“不要太好,这里就可以。”


    她抬眸:“还有,在此处开酒行的事,恐怕要请知州大人批示”


    未免周钊觉得不合规矩,沈荔颇有条例地解释:“倒不是我一定要逾矩,实在距离开市已经不剩多少时日,若酒行的规格审批不下来,酒坊便不敢敞开了造酒。”


    周钊一顿:“这个,我会同李大人商议。”


    沈荔颔首,扭头继续钻研地图了。


    周钊却沉默下来。


    其实,她对他,大可不必这样辩解才是


    *


    魏氏商行虽然送来了些蔬果,解了沈记的燃眉之急,但粗豪的烤肉和烈酒却依然没有从菜单上撤下。


    客人们不仅喜欢堂食,还有不少要打包带回去的。


    “您这儿单子上是十坛”莲桂细声细气地反驳。


    “我看不是还有库存吗?我加价、加价总可以吧?”


    “这”


    莲桂跟新雇来的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一时觉得棘手。


    沈记的酒眼下都是从自家在京城的酒行里采买,一来京城距离蕲州并不远,二来蕲州酒坊还没搭建起来,若只是沈荔亲手酿制,成本太高,且魏氏商行免费帮运,并不麻烦。


    所以拿到手里的数也很有限,虽然能向外卖一些,却也要小心计算,保住店里的用量。


    沈荔在里间院子里晒腌货,听见外头迟迟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便出面道:“卖吧,下一批已经在路上。我前一月收到的消息,恐怕过几日就要到了。”


    来买酒的人见了她,显然一愣,下意识抬了抬手,又放下去,很快便叫人抬着酒坛子走了。


    莲桂仰头:“掌柜的和他认识?”


    沈荔摇头:“我不认识他,但他好像是认识我的。”


    要是她没猜错,这恐怕是其他店家派来的跑腿。


    而之所以到沈记来买酒,大约是因为客人喝惯了她的酒,便是想吃他们家的饭,也离不开这一口的滋味。


    只是一眼,她也看不出那人究竟是哪家店的,又是否之前给她下过绊子——没下过的实在太少,沈荔甚至疑心全蕲州就没几个独善其身的。


    不过现在倒是都没声气儿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如今沈记店里非要她亲手做不可的,一个是烤肉配备的腌料和调料,二则是少部分来点江南菜、京城菜的客人,其余工作交给新雇来的厨子和跑堂小姑娘们。


    原本按她想法,跑堂是男女不拘,各半就好,却不想蕲州城和京城、江南总是不同,男孩们大多要在家里帮着搭田间事,便只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女孩。


    好在新人们做事也都靠谱,沈荔反而比在京时闲暇许多,这天傍晚,便央了莲桂打掩护,偷偷溜出门上街闲逛。


    这一带向来繁华,各色店铺都有,甚至还能见到卖新鲜花朵的小贩。沈荔心情舒畅地走了几步,却见粮店门前有人在拉扯。


    “我上月来,分明还不是这个价的!”


    “上月当然是上月的价!”粮铺伙计不耐烦道,将袖子从问价人手中扯回来,“你买不买?不买回去吧!”


    那人倒也不算失魂落魄,仍是精打细算买了些米。


    一面提着回家,一面跟同路人议论粮价。


    “怎的忽然就涨得这么快了?虽然还能买得起,但照这样下去,咱们明年就喝西北风吧!”


    “你不知?最近咱们蕲州啊,酿酒坊开得格外多呢!”


    “酿酒坊?”


    两人从沈荔身侧经过,言语便不自觉进了她耳朵。


    “是啊!我们村里原来有块荒地,你知道的,一直租不出去,徐地主都快愁死了。”


    “怎的现在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呀!说是租给城里大户人家,现在建起了酒坊,红红火火地开着呢!”


    “那难怪了”


    怎么难怪了呢?自然是酿酒的多了,能余下来的粮食就少了。


    开得起酒坊的,手里的银钱难道会少?大不了高价收购,粮商岂会不应?


    结果便是粮价一下涨了起来,叫人难以负担。


    沈荔听完,默然走回铺子后院,半晌无语。


    当初在江南,毕竟是鱼米之乡,饮酒之风兴盛已久,多了一个她也不至于破坏市场平衡。


    回了京城,那也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处,更有户部坐镇调控,粮价比她心跳还稳定。


    反而是到了蕲州,沈荔的突然闯入,让其他酒楼多了不少危机感。


    若说手艺、菜谱不是一日两日能练出来的,那么配的酒,总能下下功夫吧?


    如此,也不难解这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然而想起今日买粮那人忧愁满面的神情,沈荔心中,很难说毫无波澜。


    若说过意不去、良心受折磨,那是没有的,毕竟这确然跟她半点关系没有,完全是其他酒楼乱来,才拉高了粮价;


    但忧心,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的。


    但要稳定粮价


    这未免有点太超纲了吧?


    若要说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她心里不期然想起一个名字。


    也不知乔裴走到哪里了。


    前些日子来信,说已经从京城出发,往蕲州来,却连着一个月没有音讯。


    真希望他快些到


    系统适时出现:【到了给你打白工?】


    沈荔丝毫不尴尬:“怎么能说是白工?这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他做了不也是给他自己攒功德?”


    “再说”


    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倒有些莫名的意味:“给他自己攒功德,不也是给我多添点希望吗?”


    “否则,我要怎么回家呢?”


    第105章 非她不可?


    自从沈荔说完这句话, 系统便跟死了一样不再出声。


    就连素日常有的冷嘲热讽、时不时别扭的安慰,也都消失无影踪。


    很难说这是不是因为沈荔歪打正着,说中了真相, 但它的沉默让沈荔最近也有些不大好过。


    毕竟这一年多来,也多亏了系统偶尔的阴阳怪气,和一口互联网味道的段子,让她始终坚定着回家的信念。


    北边天黑得很早, 尤其是冬天。不过戌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沈荔坐在窗边, 将油灯点起来,便立刻成了方圆几里之中最为光明的一处


    每到这时,她便忍不住要怀念往日司空见惯的霓虹都市。


    以前还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偏爱城市多过于乡村的人。


    城市有城市的好,乡村也有乡村的妙处。洁净的空气、天然新鲜的食材、安静的夏夜,当然都非常美好。


    但真正到了古代, 见识过未经雕琢的村庄和城镇, 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懒悖的人。


    不说别的, 只说京城的路面。


    水泥自然是没有的, 更不用说沥青。最好最平整的那条中央大道,也只是黄土之外铺了青石砖,其他地方全是土路,一点遮掩都没有。


    下雨的天气,泥泞满脚自不必说, 便是晴天, 也没什么好日子, 因旁人骑马行车,很容易就扬起一片尘土, 让过路者吃个半饱。


    连路都这样,况且其他的呢?


    她过得处处不习惯,却又偏偏还算过得不错的那一批人。


    至少在旁人眼里,她有自己的手艺、有自己的产业,又有一帮子显贵好友,这不算过得好,谁又算过得好?


    人对舒适的环境,总是容易产生依赖。


    若非系统时时存在,她便是心智再如何坚定,说不定也已经迷失在这里了。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系统扭扭捏捏出来,【不过】


    它话说到一半,忽然一个激灵:【注意!各单位注意!周钊来了!】


    沈荔:“哪有什么各单位”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推开窗,趴在沿边,探头向下看去。


    她住的倒不是个单独的院子,而是原先就建在沈记和魏氏商行背后的一家客栈。


    这种客栈往往都是三四层的小楼,配套的院子和其他商铺的后院连在一处。


    那时楼满凤图方便,就直接把客栈也买下来。原是想着让几人在置办住处之前,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却没想到沈荔一住就不肯走了。


    一楼原本的大堂,改成了沈记的员工食堂和帮厨、学徒、跑堂等人的住处;二楼则是沈荔、莲桂、芳姨等人的。


    要她说,比起一整套小院也差不了什么。


    而周钊这时,便站在沈记的院子里,抬头望向她。


    细微的灯火中,沈荔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


    她抿唇一笑,起身收拾片刻形容,下楼去见他。


    住所毕竟还有旁人,说起话来难免扰了清梦,两人便在沈记店里挑了张桌子坐下。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沈荔问,“我记得你们不都是戌时以前就收兵吗?”


    “一军差不多是那时候收兵。”周钊起身烧水,“不过晚上还有别的事要做,便没有回府。”


    他恐怕比蕲州府衙的李知州都还要忙。沈荔了然,托着下巴问他:“所以,怎么跑来沈记了?”


    周钊看着炉子里闪烁的火光,一时沉默不语。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回蕲州数日,应当立即处的事也都差不多有了一个了结,他现下不是很忙,这当是一个原因;沈记签了云开军的供酒协议,双方联系密切,这也该是一个原因。


    但抛去这些不谈,难道他不能毫无缘由,只因为想见,所以来见沈荔吗?


    但对上沈荔只有疑惑的视线,周钊却说不出口。他在一开始便知,两人虽然重逢,但关系必然回不到最初——在江南乡野里,摘果子的摘果子,打兔子的打兔子。


    两个孤儿,虽不能说有多么深厚情谊,毕竟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恐怕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表达。但总归一路相携长大,百分百的信任,周钊是敢说出口的。


    他在桌边凝神片刻:“我以为你没有变,其实你变了很多。”


    沈荔手指一顿,又继续举起桌上酒盏:“那么是变了的好,还是没变的好?”


    她不担心周钊也识破情况,因系统跟她保证过,师傅池月能察觉她的异常,是因为她本不是主要角色,差不察觉对情况并没有大影响。


    而乔裴,他自然是更加不同。


    至于旁的人,楼满凤李执是后来才认识她,这不必多说;周钊


    他看不穿的,他会永远坚信沈荔就是他记忆里的青梅,只是经历太多,变了些态度而已。


    果然,就看他摇摇头:“自然是现在的你最好。”


    沈荔很感兴趣:“为什么这么说?”她以为原来那个熟悉的,对周钊来说才是最好。


    周钊想了想:“现在的你才是眼下、此刻,最真实的你,对吧?”


    “所以当然是现在的你最好。”他说。


    沈荔心里微微一动,不由调出好感度来看。周钊的Q版小人趴在【沈记】的位置,正冲她招手。


    头顶的数字已经变成了[98],看上去似乎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达成满点的水平。


    不过沈荔却很清楚这不容易。楼满凤早就超过了[95],至今也只是


    咦?


    “楼满凤的好感度怎么满了?”她定睛一看,不由诧异问,“之前不还一直在[95]左右徘徊吗?”


    【这是机制问题哦。】系统高深道,【宿主觉得,好感度达到[100]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非她不可?”沈荔猜测。


    【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


    沈荔:


    沈荔:“对不起啊,我是个自私的人”


    【其实类比一下,宿主就会知道了。】系统娓娓道来,【譬如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和鲜花,大声喊话的类型,是不是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负担?】


    沈荔点头。


    【又比如,被拒绝后上门哭求,恨不得砍下自己一只手证明心意之深厚的类型,是不是非常偏执,让人看了只想赶快跑?】


    沈荔又点头。


    她隐隐有些懂了:“也就是说,越高的好感度,反而要越为对方着想?”


    【差不多吧!】系统拍板,【要想达到[100]点,必须是心中仍然喜欢、爱慕,只要得了允许,随时愿意再进一步。同时却非常松弛,即“唯有她的幸福是我毕生所求”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才是最难达到的满点好感度哦!】


    *


    开市的位置已经定了下来,今天沈荔要跟周钊去看看具体的地点和铺面,顺便商定其他细节。


    楼满凤从隔壁偶然听见,岂能放任他二人单独出门,立刻就要跟上。


    几人一路走一路吃,却也实在没吃下许多。蕲州的小吃,先前也说了,都很是扎实,随便一个糯米点心就叫人无暇他顾了。


    沈荔吃不下太多,却又想多尝几种口味,原想着把手里没吃完的分出去,却又觉得不大好。


    这二位也不是乔裴那样枉顾身份的,不管是请他们帮忙拿着还是把没吃过的部分分出去,都不能算礼数周全。


    一路往前走,很快经过几家粮铺。因标价不是阿拉伯数字,沈荔还在心里算了算


    又涨价了。


    粮铺和种地的当然高兴,城中却有失地的平民,怎么抵御得起这样的风险?再穷些,说不定已经买不起米不,农夫也不一定就能从中获益,所以倒是只有粮商赚了?


    放在往日,旁的不说,米价肯定是不必她操心的。眼下遇上这样的情况,沈荔却想不出一星半点好办法


    楼满凤度她面色,还以为是逛街逛累了,笑嘻嘻问:“不若我背沈夫子回去?”


    沈掌柜、沈姐姐、沈老师、沈夫子,她在楼满凤口中的称呼早就换了无数个。


    沈荔从思绪中回神,看向他饱满白皙的面庞,便忍不住想起那所谓的满点好感度。


    心里意外地有些别扭,倒不是为此就产生了感激、同情,而是


    毕竟她没办法给楼满凤回以同等的情谊,再想到系统所谓【唯有她的幸福是我毕生所求】多少有些不自在。


    倒是周钊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比起楼满凤,更快地懂了沈荔的心思:“粮价一事,是多方促成,也并非你之故。”


    若说一开始的导火索是酒楼兴建酒坊,那么后来粮商见粮价居高,便囤货炒作,便切切实实与沈荔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沈荔点点头,心情却没有缓解多少。


    她这人一向现实,口头一两句话,即便这道她心知肚明,却也起不了什么安慰作用。


    只是乔裴到底走到了哪里?她的信送到那人手上没有?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砰”的一声,前方不远处的酒楼抛下巨大的花球,与此同时,满街夜灯点亮,排场极大,将周围一圈人的面庞都映得光洁如玉。


    沈荔抬头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正要扭头往前走时,却见一人从一旁街巷灯火暗淡处,徐徐走来。


    便是众人在繁华闹市明处,他在灯火幽微暗处,这人却仍从容自得,丰神俊朗,美如冠玉。


    沈荔心跳一滞。


    乔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面前。


    开口时,声音虽如平日冷然,目光却灼灼:“沈掌柜,实在长久未见了。”


    第106章 满意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今早。”


    沈荔上下打量他一圈:“我还以为”


    沈荔及时将话吞了回去, 没有说出来。


    乔裴疑惑地看她,没得到结果,也不以为忤, 只是跟周钊、楼满凤二人打过招呼。


    倒是一如既往跟在他身后的照墨,大致猜出了沈荔的未尽之语。


    说来他也好奇过,原以为自家大人一到蕲州,就会立刻来见沈掌柜, 却没想到他居然先一步找好了下榻的客栈。


    还特意嘱咐,要挑一个‘能洗热水澡’的店。


    照墨一听要求:


    有时他真想把大人的皮掀开看看, 里头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人。


    不过他是反抗不了乔裴的,只能给他找了符合要求,能洗热水澡的客栈。


    所以才有了这一个上午的耽搁,才有了如今沈掌柜面前,照样白衣飘飘、一尘不染的玉宰相大人。


    既然乔裴千里迢迢来了,即便只是出于礼节, 几人也得备上一顿接风宴。


    有沈荔在, 自然就安排在了沈记。


    她也难得手痒, 见今天有上好的羊腿, 便在后院搭上火堆,预备要现烤。蕲州本地就有上好的羊肉,腥味很淡,几乎不用去除。


    且有时吃羊这个东西,没有那一丝半点的腥味, 仿佛又不够味了似的。


    莲桂烧了一锅水, 还以为沈荔立刻就要用:“要不我放到火上?一会儿凉啦!”


    楼满凤怕她烫伤, 连忙伸手过去,接过来才发现把手包了层木头。


    于是也不担心了, 只是抬头跟她一起看向沈荔。


    沈荔摇摇头:“先放着吧。嗯要不要试试呢?”


    此前她很少用西餐厅的做法,并不在食材处上大费工夫,反而更注重火候、调味。


    这是因为西餐对食材的处,有时太讲究科学,譬如发酵、熟成、低温慢煮,没有一两样器械,怎么做得好?


    太久没做,今天又很想念那一口味道。


    西餐对食材独到的处,能让羊腿肉更加柔嫩。本就是上好的肉,再用低温水浴的做法慢慢从内部熟透


    哎呀,真是越说越饿了。


    只可惜第一步就将她拦住——抽真空。


    抽不了真空,更别说恒温水煮。


    可谓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沈荔放弃了这一想法,一边干脆利落地往羊腿上抹好香料、蜂蜜水,架在火上开始烤。


    至于那锅热水,则将剩下的羊骨先烤香,骨髓都油润冒泡,再放进去炖煮。


    炖到咕嘟咕嘟冒泡,再起一锅热油炒香胡萝卜、葱头、芹菜。


    等香味已经蔓延得沈记客人抱怨纷纷,再下沈荔自己随手酿的葡萄酒,与已经变得浓白的骨汤一起煮到顺滑,再过一遍筛。


    如此出来的褐色微红酱汁,正是配烤羊腿再好不过的风味。


    羊腿是一整只摆在火架上烤,烤得金黄滴油,等到要吃时再切片配上酱料。羊腿细嫩,入口即化,汁水充盈。再配葡萄香气的酱汁解腻,实在是千金难换的佳肴。


    羊腿烤着,几人便温了酒,再一旁坐下聊天。


    “沈姐姐是什么时候去的信?”楼满凤瞥了乔裴一眼,“乔大人来的好及时。”刚巧在开市之前到了。


    许久不见,忽然觉得这家伙比在京城时顺眼些许了?


    他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因为旁边坐着一个更讨厌的周钊啊!


    那没事了!


    沈荔算了算:“若说第一次通信,其实我们刚出京城不久就开始了。”


    乔裴慢慢补充:“我是一月前动身的。”


    三十来天,确实对得上。楼满凤抛下这个,又问:“那乔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沈荔本想说是她请乔裴来,为的就是商谈如何保住蕲州粮价,不至于叫城里百姓吃不起饭。但乔裴这人,这时却又全然看不懂她的脸色一般,张口就道:“我担心沈掌柜仓促行路,有所遗漏,故而送来。”


    楼满凤不信:“我看你车马也不多,就一个小厮,能带什么?”


    毕竟要想在官道通行,车架是不能太大的,故而能装的东西也很少。里头少不得分一半来装自己的物什,剩下那一半又能带多少东西来?


    但偏偏乔裴很认真地转头问他:“为什么不能?”


    照墨适时走上两步,轻声补充:“我家大人一车里都是想着沈掌柜需要,所以准备的东西。”


    锅碗瓢盆和各色调料先不说了,还有沈蓉、薛依依等人塞过来的各色衣物、日用品等等,别看似乎不多,但沈荔归期未定,每样都是可着几个月的分量装,一下便把车里塞满了。


    照墨再回想起当时车中情形,自家大人稳如泰山地坐在东倒西歪的包袱堆里,顿时只剩无语


    确实是,非常神奇的一位顶头上司。


    沈荔一听,再看他自己这身全新的白衣,不由叹气。


    心眼全使到打扮自己身上去了。


    于是隔空点了点他,对上乔裴略显小心的目光,又不禁微笑。


    周钊一看,就忍不住想刺两句。一时忍了下来,只是觉得旁边的楼满凤也不会坐视乔裴如此忸怩做作,讨好沈荔。


    但没想到,这小子这回却很沉得住气。


    他定睛一看,小世子眉飞色舞地找了另一个话题,和沈荔谈天说地,神情之间没有半分勉强。


    怪事。


    周钊想,难道转了性了?


    *


    等只有两人在时,沈荔才和乔裴说起了城内粮价的事。


    说来奇怪,她对着乔裴却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明明是要拜托他想办法,请求别人的口吻,对沈荔来说分明不那么习惯。


    她小时能算是很听话,也受宠,家里父母兄长,除了埋头艺术的亲爹,妈妈和哥哥都疼爱她。无论想做什么、想学什么,都无有不应。


    直到高中毕业,她原本填好的志愿被沈涯女士轻描淡写改了,甩下一句“这个才适合你,好了,不闹了”就回了公司。


    那时沈荔才知道,即便是再亲密的家人帮扶,再疼爱的长辈提拔,也永远比不上她亲手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出国做的第一份工是中餐厅的帮厨,挣来的第一笔工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上哥哥借她留学的学费。


    哥哥说可以不用还,但她不肯。


    虽然哥哥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只要她还欠着别人什么,就无法感到安全。仿佛她的一切依然被别人掌控,对方一开口,就能操纵她的全部人生一样。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欠乔裴什么,反而是乔裴有求于她,在面对这人时,沈荔心中很难产生那样的被威胁感。


    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


    “这样?”乔裴放下茶杯,手指在桌边不自觉敲着,“粮价的问题,其实并不算很难处。若说是大庆上下,我也不能立时解决,但只是蕲州一处,倒还好说。”


    沈荔震撼:“不难吗?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呢?”


    最多只是说些‘宏观调控’、‘平衡供需’之类的空话,但具体到要怎么做,她实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乔裴却说这不算很难处?


    被她这样一看,乔裴便不由微垂下头:“怎么了?”


    沈荔捧脸:“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乔裴半点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能力,任谁从小便浸淫朝政之中,也能跟他做个差不离。


    反而,沈荔的夸奖,比那更令他开心。


    他说干就干,动起手来快准狠。乔裴做事,一贯讲究擒贼先擒王,故而没有对酒楼多加注意,而是直接从粮铺下手。


    说是对粮铺下手,乔裴却抽空约了一场茶会。


    “茶会?”楼满凤趴在桌上,仰脸问,“他倒是很闲怎么想起来喝茶了?”


    沈荔摇头:“我若是知道,今天就该是我去约茶会了。”


    楼满凤想了想,却说:“可是这本就和沈姐姐没有关系,怎么会想到要自己来解决呢?”


    他有时不着边际,说起话来却一针见血:“有时我觉得,沈姐姐同我们,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沈荔抿唇不语。


    和周钊不同,周将军虽然小事上洒脱痛快,但对于大事总是谨慎小心,再三思量为求周全。而楼满凤则截然不同,说话一向直截了当,若他猜出些什么,就会直接问。


    所以这时所言,只是一种隐约感觉而已。


    “不是别的,只是有时全然猜不着沈姐姐是怎么想的,叫我好生沮丧。”他抱怨,“若是我遇上这样的事,必然不会觉得同我有关的。”


    其实不只是他,换做周钊,沈荔也不觉得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


    但她毕竟生长在全然不同的环境里,对旁的人有些关心,何况是吃不吃得起饭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见她沉默,楼满凤却又是一笑:“不过乔大人好像又和我们都不太一样。”


    沈荔好奇:“怎么说?”


    “他的话,其实好像没有什么想法吧?”


    楼满凤皱着鼻子想了想:“好比我也好、周将军也好,面对这样的事,总会有自己的看法。无论是认同你,还是和你有些差别,总归都有看法。”


    “但乔大人”


    他眉毛拧在一起,为难道:“他好像,对一切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


    沈荔:“只是?”


    楼满凤慢慢将目光落到她面容上。


    “只是,照着沈姐姐所思所想,那样去做而已。”


    说不上是好是坏。楼满凤想,因为许多事沈荔也没有想法,而彼时,乔裴却也能谋善断,展露出一朝宰相的气魄。


    与其说他是跟着沈荔的步子走,倒不如说,在很多时候,是沈荔省去了他思考的麻烦。


    恐怕对那个人而言,许多事都是没有意义的。明明觉得没有意义,还要勉力周全出一个人人满意的办法,才叫人心力交瘁呢。


    而对沈姐姐来说,这样的人


    恐怕也是最叫她满意的,不是吗?


    第107章 粮价


    那天茶会之后, 蕲州城的粮价确然很快回落了下来。


    蕲州城里,周钊没有带随从,自己也穿得随意, 只是顺着路边的铺子散步。


    原本是因为不放心乔裴行为,才亲自来街市上确认一番。


    粮价回落不说,供应的量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这粮铺能给多少粮,那都是心头有杆秤的, 不是说库存八千,就能报个五千。这时的人毕竟俭省, 又有谁吃饭是冲着能吃饱去的?那都不是过日子的活法。


    粮铺若是会做生意,便将新粮说成三千,引得众人以为粮产不足,高价购入,否则又是哪里来的赚头?


    如此,这一路过来几间粮铺的行径, 倒有些不可解了。


    他沿着街道往人声鼎沸处走, 不免就走到了最为繁华的魏氏商行处。


    这里的繁华, 还不只是虚无的人堆, 而是当真消费的人群。魏氏商行吞吐量大,不免就聚集了蕲州本地的豪商,有了商人,摆小吃摊的、卖小物件的,也就赶紧跟上。


    众人见这里样式丰富, 也来这里买, 如此良性循环, 自然就繁华了。


    沈记的招牌就在魏氏隔壁,周钊犹疑一瞬, 到底是洒脱性子,终究是进去找到乔裴。


    这人倒相当悠闲,正坐在后院,为沈荔煮茶。


    沈荔是不会煮茶的,这也是周钊近来观察发现。


    无论哪朝哪代,总没有崇尚武德胜过文风的,无他,要做官便要学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然,文官们的讲究,就成了所有人追捧的标准。


    习字煮茶、吟诗赏花,每个字都是说不尽的风流讲究。


    这些东西对周钊这样的武将而言,实在太远。但蕲州大户们却很喜欢,甚至在这苦寒之地仿出一片江南园林来,吟诗作对。


    他初来此地时,也为自己的粗鄙鲁莽自惭形秽,后来才渐渐不在意这些。


    但沈荔同样不会煮茶,也不会吟诗赏花,此前蕲州本地酒楼攻讦她,也说是农户出身、不通礼仪。


    她却安之若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自省的事吗?


    即便是当朝宰相坐在身边,举止优雅毫无错处替她煮茶,也不见她有半分局促。


    周钊站在院口,凝神看了一会儿


    她和旁人,总是不大一样。


    “啊,你来了?”沈荔见他,虽然好奇为什么来,但也招手让他坐下。


    周钊也不扭捏,在桌边一坐,径直问:“你用什么办法,叫那群老家伙听命?”


    沈荔:“老家伙?”


    乔裴不会周钊,先慢言轻语同她解释:“这之前的茶会,我请的并非粮商,而是他们背后的当地豪族。”


    粮商想不想挣钱呢?自然是想的。但他们是不是人人都敢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肆意操纵粮价呢?


    蕲州全城上下统一的抬价举措,若说背后没有人操控,那实在是不可能的。把粮商当作唯一的谈判对象,那是初出茅庐的青头小子才会做的。


    这样的事,换了旁人恐怕还要先在粮商这里废一道时间,说不得还要想些办法去弥补农人,但乔裴见得太多,早已驾轻就熟。


    沈荔刚去了信,他就已经在着手调查蕲州的名门望族。


    而这一步,甚至也不是为了要确认自己的猜想,只是要找出能够一击毙命的对象而已。


    这头恩威并施谈妥,那头粮商自然就乖乖听命,不仅把粮价降了回去,还比往日更低些,说是按乔大人吩咐补偿前几日的损失。


    周钊却知道那些豪商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难不成他的脸面、李知州的脸面不好使,偏偏乔裴来了就好使了?


    左不过是更大的权力,又或者更大的诱惑,再加些纵横捭阖的手段


    咂摸几息,他忽然长长一声叹气,把沈荔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周钊摇头,只说:“李执那小子,怎么舍得放过你呢?”


    乔裴却没什么波动,神情依然平静:“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要说他本心,在沈荔到来前,他确实考量过在李执手下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只从得失角度出发,这是乔裴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但只论两人的思想主张,乔裴心知,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今便不提了,若是要在李执手下筹谋一个位置,便要立刻改弦更张,调整态度,从“只要能办事就行”转为“只要心正不办事也行”才可以。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想,也不指望所谓君臣相得,便也没有什么所求。只要李执能给他一个安稳的职务,长久做下去,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倒觉得他不是那样容不下人的。”周钊想了想,“也不多,他恐怕比起能臣,更想要良臣,尤其品行。也是,这一关你可过不了。”


    好辛辣的讽刺。沈荔听得好笑,一人倒了半杯茶,权当停赛:“好了,打住。”


    她看向乔裴:“那从此以后,粮价”


    乔裴目光一转,落在她身上:“细微的波动总不会少,但不至于像此前那样,叫人措手不及,伤了农人利益。”


    周钊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心里总是奇怪:这乔裴,看着表情似乎也没变啊?


    所以又到底是怎么做到,当他看向沈荔时,整个人就仿佛柔和了百倍千倍似的?


    *


    乔裴到后不久后,万众瞩目的互市终于开始。


    也是因此,周钊这些日子变得格外繁忙。毕竟他一支云开军,既要防范边境异动,又要维持城中纪律,一个人恨不得切成三片。


    这也是互市形式所迫,此前并非官方组织,只是双边百姓聚在一起做些买卖,规模大些而已;这一次却要将北边戎族引进蕲州城,虽然不到最繁华的内城,但也深入了居住区。


    如此,由不得周钊不谨慎。


    沈荔也去官方框出来的互市区域看了一圈,散卖的羊毛制品、奶制品和茶叶,以及许多人家自制的木头工具、草绳草帽等等。


    除了这些小商品,大宗商品的交易也在同时开启。


    沈荔手里的酒,如果是一坛一坛卖到客人手里,自然也要去那里摆摊。若是一口气签下大笔供应单子,这时候应当约上客人一道倾谈才对。


    但她却能在街上闲逛,自然是因为已经将这事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人。


    沈记二楼,乔裴正与一长相颇有异域风情的男子相对而坐。


    他抬起手腕喝茶,心中却想,沈荔似乎对互市这件事并不着急。


    虽然不知为何,但沈荔爱钱,也总想些别样的办法赚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那日江南摊牌,乔裴越是思索,越是觉得这钱财的数目应当与沈荔离开一事有关。


    否则,赚了那么多的钱,却没见她有什么别样的奢侈玩乐,也不见她以钱生钱,只能说明她想要的原本就不是钱。


    所以沈荔没有打算在互市上做出些成绩,乔裴只觉得奇怪。


    难道,是她不愿跟北戎打交道?还是说,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得差不多?


    若沈荔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怕要觉得无奈。她不做,只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擅长,好比和朱夫人、魏桃的合作,都是旁人把经营之事全部包揽。


    要她跟人谈判经商,不至于全然不会,只是相当费神,且还不能叫她觉得快乐。


    “乔大人?”


    对面的男子操着一口陌生的腔调,“您还好吧?”


    怎么动不动就走神呢?果然是中原官僚,故作姿态,毫无霸气。


    阿苏卡对他嗤之以鼻,却耐着性子跟他坐下喝茶,无非是看在他这宰相尊位的份上。


    天知道这大庆宰相,怎么忽然出现在边陲蕲州城?莫不是和那姓周的狡诈之人联手设下陷阱,要趁着互市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可太过奸猾了!


    “殿下不必叫我大人,今天既然坐在这里,我只是一个商人而已。”乔裴慢慢说,“您到这儿来,不也是想做一名顾客吗?既然是客人,这沈记的酒,便不容错过了。”


    阿苏卡轻哼一声:“谁说我一定要做顾客?你所说的酒,连一杯都不敢给我品尝,如此空口无凭,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心想如此便可占了上风:“若我咬死不买,你又能奈我何呢?”


    乔裴长眉轻挑:“是吗?看来王子殿下确实并不打算将这样的好酒收入囊中。”


    阿苏卡笑起来:“正是,即便是大庆宰相,也不该强买强卖,对不对?否则这互市岂不成了你们的一言堂,对旁人,还有什么趣儿可言?”


    他自觉伶牙俐齿,果然,对面乔裴沉吟片刻,向他一拱手:“是裴考虑不周。”


    说完,这中原人竟然当真扭头就走了。


    阿苏卡王子看着被他关上的门,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这人不是要来与他做生意么?


    不是应当对他热情备至、卑躬屈膝才对么?


    怎的只是被拒绝一次,竟然就当真走人了?


    第108章 布局


    阿苏卡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作为王子,也是当今墨多国国王唯一的亲弟弟,他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 自然也没有背负什么政治任务。真正要紧的铁器、茶叶、羊毛轮不上他来谈,太小宗的他又看不上。


    因此拒绝了乔裴,一时之间倒也无事可做,只好带着一二亲信上街闲逛。


    蕲州城和墨多国挨得近, 民风民俗却截然两样,分明都是北边缺水的地界, 却总显得要比他的故乡整洁许多,百姓的面貌也


    \"真是叫人看了就不痛快。\"他嘟哝着。


    心中郁闷,鼻尖却忽然闻见一股浓烈至极的香味。阿苏卡下意识抬头看去,并不能立刻看见招牌,只能看见一簇簇的烟从一家铺子里升起,落到天边变成香喷喷的云。


    人声鼎沸, 排队的人眼看都要落到他面前了。


    这到底是家什么店?看样子应该是卖吃食的


    阿苏卡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这会儿便能见着门匾了, 只见上面两个简单大字:沈记。


    沈记?没记错的话, 那大庆宰相要向他卖的酒也是沈记?


    好肉配好酒品味倒是不错。


    虽然还没搞清楚其中有什么关联,但阿苏卡的步子已经不自觉地迈了过去。


    他走进了沈记。


    *


    “你说已经签了?”沈荔将手背在身后,三步一跳地逛着市场,“他没继续为难你就好。”


    乔裴轻声问:“沈掌柜就不好奇签的价格?”


    “啊?”


    沈荔倒是早就从系统的进度条里知道了:“我相信你不会叫我吃亏,对不对?”


    乔裴一怔, 旋即慢慢地开始吸气


    还好, 没有做出什么丢人的反应。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 但互市依然开着,小摊眼见的多了不少。甚至还有江南特产, 原料巴巴从南边运过来,就为了大赚这一笔。


    沈荔眼见有卖糯米糕的,上前问价,说是十文两贴。


    “料足管饱的!”卖糕的妇人将旁边的几个小桶掰过来给她看,“甜的蜜枣、红豆、糖浆;咸的腌肉、扁豆、酸菜”


    她这糯米糕是粒粒分明的糯米,中间夹上馅儿,再上锅两面油煎。


    要说起来,也确实是费事费钱,十文两贴不过分。


    沈荔也不怕浪费,反正乔裴在这儿,两贴糯米糕怎么也能吃得完。


    于是一甜一咸,要了蜜枣和腌肉的。


    “腌肉那份能加些扁豆吗?”她祈求。


    那妇人笑盈盈给她掺了些:“客人会吃呢!就是要两掺,味道才最香!”


    热油一挨上糯米糕,滋啦啦的响声便涌动起来,又是碳水与脂肪最经典的结合,香味简直要把整条街都吸引过来。


    “给我也来一个酸菜的吧?”


    “我要红豆的,多放些糖浆!”


    “腌肉的还有一份,别忘了!”


    有时小吃摊的生意就是这样,来了一个人,其余客人也都绵绵不绝地跟上了。


    好在沈荔二人来得最早,头两贴糯米糕拿到手,立刻脚下抹油跑掉了。


    从人堆里挤出来,饶是沈荔也有几分狼狈。倒是乔裴,依然白衣胜雪,黑发飘飘。


    沈荔怀疑:“你该不是用了轻功吧?”


    “轻功是江湖话本编造而成。”乔裴对答如流,“世间本没有轻功。”


    “那你之前那个投筷子的绝技是怎么练的?”


    “全凭腕力而已。”


    “说谎”


    两人避开人流一路走,便自然地走到一处僻静水边。最近互市,人流量很大,蕲州府衙便把这一带水边都扎上简陋篱笆。


    虽然聊胜于无,但总归安全许多。


    两人顺着水走,倒影在水面蹁跹。乔裴望着沈荔的影子,抿抿唇,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我也只是斗胆猜测,若是说错了,沈掌柜不要怪罪。”


    他停下步子,难得直直看着沈荔的眼睛:“我想,沈掌柜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大约是觉得大庆并不适合你的性子,过得不舒畅。”


    “京城、江南或许如此,但蕲州民风,洒脱不俗,我观沈掌柜一路过来,心情仿佛也愉悦许多。”


    “故而,比起为了回去而费尽心力,是不是”


    他声音放轻,语调又柔又缓,生怕冒犯一般:“留下,也是一种选择呢?”


    系统听了,不由默默点头:【是啊,西北这里又不像京城、江南,没什么规矩,周钊还是土霸王,你要是待在这里,估计也能过得很快活。】


    但沈荔却连一秒的犹豫都欠奉:“我是不会留下的。”


    不仅是对系统,对乔裴,她也是同样的回答:“回是一定要回的,我不会因为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就放弃回家。”


    “为什么?”乔裴忍不住问。


    系统也一如既往吱哇乱叫:【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用不着啊!你图什么啊!回去了哪还有王子公爵将军头号大官围着你转】


    “嗯”沈荔想了想,“我也说不好。”


    “只是,如果我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愿望,那么我和这里其他人,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沈荔慢慢说:“正如你所说,我有还算不错的家人、朋友,有相当出众的手艺,有令旁人艳羡的产业,那么我在这里,应当算是过得相当不错的人吧?”


    乔裴点头:“所以”


    “所以我更要回去了。”沈荔笑道,“大庆是一个,对过得好的人不加限制的地方。如果我明天失手杀了人,你猜蕲州府衙会怎么判?”


    乔裴不语。


    以他看来,不说有自己坐镇,光是跟在沈荔身边的楼满凤和隐在其后的周钊,就够让蕲州府那一窝子废物判个无罪了。


    若要说公平,自然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实际就像白鹿书院的学生们揣测的那样,楼满凤、孙兆等人,若真是不择手段要入朝为官,恐怕办法是很多的。


    先不说枪手不枪手,以北安侯府的地位,便是写出一张堪堪能过县试的卷子,硬生生过了会试,谁又说得出二话?


    你敢说,你敢得罪北安侯吗?


    更不用说魏氏魏桃。几千两银子砸下来,还怕砸不出一两个枪手吗?


    大庆对这些本就过得好的人,确实宽和到了极点。但——


    但这难道不是历朝历代,皆有之义?哪里还没有几个特权阶级?


    而皇子,又有几时当真与庶民同罪?


    沈荔没注意到他的沉默,捋着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只是一次,我恐怕就要心存侥幸。那么日后,突破底线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当然,也许看上去我是更加融入此地,越来越像一个大庆人,但我并不想这样。”


    “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本来是什么样的人,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非常清楚。”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轻快起来。乔裴细细端详她的目光,竟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动摇。


    沈荔永远是如此清醒,又坚定。


    “只有在原来的地方,才能够达成我的目标。”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


    “今日沈记可还好?”


    云开军的营帐里,周钊百忙之中抽空,过问了一句沈荔的情形。


    周雨犹犹豫豫半天,眼看将军快不耐烦了,才道:“跟乔大人出门去了。”


    “乔裴?”又是他?


    周雨点头。


    周钊沉默半晌:“知道了。”


    他抬头,看周雨一脸欲言又止,冷冷道:“闭嘴。”


    周雨:“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虽然挨骂挨得委屈,但看周钊面无表情的样子,片刻后,又有些同情:“也只是一起出去一次而已,将军你跟沈掌柜,那不是也常常见面?”


    “要我说,咱们也是半点不差那乔大人什么的。”


    周钊这回连抬头都欠奉了。这些话初听倒还能振作精神,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


    百般忙碌,反而把良机拱手让出


    罢了,暂且不想这个。


    “之前说的,都布置好了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周雨面容一肃,方才嬉笑的模样全然不见:“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完毕。”


    “好。”周钊放下笔,“今晚就行动。”


    总有些事,对他来说,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的。等到这一切乱七八糟都处干净,边境稳定,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也少了心头大患,他


    他再


    第109章 陷阱


    第二天, 周钊的将军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说不速,是因为此人上门的缘由是为了互市一事,但明面上主管互市的依然是蕲州府, 要找也该找知府李大人,而非周钊。


    门口的小厮见他也没有拜帖,一时左右为难。


    “行了,不必推脱, 这蕲州城真正管事的,不还是他周将军吗?”


    门口华丽的马车里, 阿苏卡轻狂的笑脸一闪而过。他浑不在意地跳下车,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说:“去通禀吧,你家主子说不定还正等着见我呢。”


    不一会儿,将军府便府门大开,将他请了进去。


    阿苏卡志得意满走进堂中, 也并未向正坐在主桌的周钊行礼, 而是四下打量一圈陈设, 啧啧嘴道:“周将军, 您这将军府还真是挺简陋的,我看着大庆皇帝待你也一般般嘛。”


    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自然不会让周钊有任何波动。


    他挑挑眉,只说:“我大庆物产丰富,百姓生活富足, 讲求风雅藏于心, 自然也不会像那些蛮族一样金银珠宝不加节制地往身上叠挂。”


    说来也巧, 恰在这时,一阵风吹来, 将阿苏卡身上玲珑满身的配饰吹得叮咚作响。


    这叮叮咚咚的声音,便像一个耳光一样,狠狠打在口出狂言的异族王子脸上。


    阿苏卡本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当下怒从心起:“你!这就是你们大庆的待客之道?如此不加掩饰地讽刺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周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对面的空杯也倒上茶水:“那也要看王子您是否自认是客。若是客人,入乡随俗,也该学学我大庆的礼仪;若不是客人”


    “若、若不是客人,你当如何?”阿苏卡质问,声音难免有些颤抖。


    由不得他不害怕,这周钊的杀神之名是怎么起来的?还不是在北境战无不胜,刀下躺的都是北边戎族的亡魂,即便在墨多国也算是如雷贯耳。


    墨多本就不是什么国力雄厚的国家,之所以能建国,也仰仗北境各大势力与大庆之间的暗流涌动。


    若是当真要开战,周钊恐怕还要顾虑一二;但若只是拿下他这一小小王子,恐怕他的国王兄长,连吱都不会吱一声。


    在他胆战心惊的注释下,周钊却只是耸耸肩,往茶杯的方向一抬手:“殿下说笑了,只是想请殿下坐下详谈。”


    “早说不就好了?”


    阿苏卡嘴上这样说,人却已经坐下来了。陷在将军府里,由不得他不听话,周围士兵个个挂着云开军的印,虎视眈眈盯着这头,仿佛他一个不听话就冲上来强硬得帮他坐下一样。


    他今日上门,其实也有求于周钊对啊!他有求于周钊啊!刚刚不该被他一激就发脾气的。


    阿苏卡回过神来,悔不当初,支吾着开口:“是这样,你们那个宰相,怎么会在蕲州啊?”


    说到乔裴,他想起那人爱答不的样子,忽然口若悬河起来:“明明是他要卖酒,结果忽然把客人丢下了!转天我去找他,居然还敢坐地起价”


    周钊抿了口茶,不合时宜地想,这阿苏卡王子的成语倒是用得越来越好了。


    性子也够蠢,这个人选确实不错。


    “依我看,这蕲州城真正管事的是你!咱们认识可比跟他认识久得多了吧!你得帮帮我!”阿苏卡还在叫着。


    既是自投罗网,那周钊便也不客气了。他手中把玩着一串仿佛挂饰的木片,慢慢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是教训一顿那不知好歹的宰相!最好,能让他要价更低些”阿苏卡为了给自己壮大,故意大声起来,“沈记的酒可是好东西!你们这些中原人,龟缩在天堑之内,享受四季和暖的好天气。我们北边的勇士,却顶着刺骨寒风征战,比你们更加需要!”


    周雨在后头听着都觉得可笑。既然是你们墨多国急需,那沈掌柜更该坐地起价才对,总不能还想让周将军帮忙说情吧?


    他们这位周将军,对蕲州城的百姓是和颜悦色,但你阿苏卡也不问问自己是不是?


    然而出乎周雨意料,周钊点了点头:“我不能向王子保证什么,便只说尽力吧。”


    阿苏卡志得意满地笑起来:“你出马,有什么事是办不妥”


    他目光一凝,落在周钊没有离手的那串挂饰上:“那是什么?”


    周雨也跟着看过去。


    哦,那个啊,那不是昨天晚上来的刺客留下的东西吗?要说这些北边的小国也是,刺客暗杀,身上带的东西当然越少越好,以免成了累赘,又或者暴露身份。


    不过也没办法,这些异族大多有自己的信仰,随身携带一两件信物是必须的


    “这是我们”阿苏卡强行制住自己的话头,自以为隐秘地眼珠一转,“”


    周钊这回却没有遂他的愿,薄薄一张木片在手中把玩着:“阿苏卡王子你的哥哥,是现任的墨多国国王,对吧?”


    阿苏卡颔首,颇为骄傲:“是我的二哥。”


    他对他哥哥一向心有憧憬,无论大哥二哥,都是阿苏卡心中的榜样。大哥温和聪颖,二哥勇猛无双,两人待他都很好。


    只可惜当年宫中失火,大哥一家在火海中丧生,好在二哥军功卓越,依然稳住了局势,被拥戴上了王座。


    “是吗?”周钊似乎很好奇,“说起来,你们墨多国仿佛并不爱留下后裔?这是你们的习俗吗?”


    “什么意思?”


    “无意冒犯,只是如果我们大庆的皇帝按照法统,应当是他的子嗣即位。”


    阿苏卡摇头:“并非如此,我兄长膝下已有三子两女,至于大哥原来”


    他面上难以抑制地流露一丝悲痛:“大哥早年有两个儿子,年龄正好力大无穷,是出了名的勇士,若他们二人还在,自然无须为王位发愁。但两个侄儿早夭,只留下最小的一个,后来又葬身火海”


    周钊端详他神情,确认他是真的这样想,于是话头一转,又问:“你刚刚似乎对这串木片很感兴趣?”


    阿苏卡不做声了。


    视线却难以控制地往周钊手上瞟。


    那是他们墨多国特有的木头,纹路格外稀疏,只能生长二十年,所以产量和纹路一样稀少。


    因为稀少,所以珍贵,一直是墨多国王室专供的东西。除了王室中人,也就是一些贴身伺候的亲信能够拿到。


    他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阿苏卡就不是个很聪明的人,手中也没什么势力,所以这木头也不大能用上,最多也就做些器皿放在宫殿里。


    如此,那不就只有二哥


    又或者,大哥?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阿苏卡当即告辞,扭头就离开了将军府。


    周钊没送,只是将那串木片放在桌上,瞧了几息:“周雨,拿去烧了吧。”


    “是,将军。”周雨半个字不多问,将木片拿下去了。


    只盼着这位阿苏卡王子不要让自己失望


    周钊想。一举成功自然最好,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云开军也变成神机营那副鬼样子。


    *


    “觉梦草?”


    沈荔跟听天书一样:“这又是什么?”


    周钊看了眼一旁不说话的周全周安:“墨多国有一种秘方,通过调配草药,能够制出叫人无条件听从命令的药物。”


    这功效听上去倒是很熟悉?


    沈荔不免想到了从京城过来时,云开军中的那位苏歇。


    “没错。”周钊看她的目光不由得更赞赏了,“云开军里的将士,一家老小大多都在边境住着,轻易不会背叛,况且那事并没有什么好处。苏歇则不同,他原本就是墨多国派来的暗卫。”


    他没说的是,同样的暗卫恐怕在京城也不少,否则不能解释神机营糜烂的现状。


    “墨多国暗卫很多,这也是他们能快速掌握其他国家情况,周旋其中的原因。”周钊解释给她听,其实也是在自己分析,“但这种药物毕竟难得,与他们王室内部流传的一种稀少木头一起生长,二者有些关联。”


    “你可以解为,只有墨多国王室中人,才能认得并且找到这种特殊的觉梦草。”


    沈荔听懂了:“所以你此前一直保密他们二人的存在,直到前不久才露出风声,引来刺客,又把人解决,是为了让现任国王坐不住?”


    刺客无法回禀消息,现任国王当然会坐立不安。因为无法回禀这件事本身,已经意味着两个消息:一个是刺客的行动被蕲州城内的人阻拦,动手之人的身份不明;二是作为幕后指使,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


    更不必说,万一他王兄的孩子还活着,他们也能找到觉梦草。


    再万一,他们也能做出那样的药剂,暗中下手布局人证物证,毫发无损地回到国内那么墨多国里的人究竟会支持他,还是王兄的孩子?


    毕竟,他得位不正啊!


    “若一切顺利,他会先下手为强。”周钊说到这里,抬眸看向沈荔,“你要小心。”


    他今天大可不来的,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周钊作风豪迈,心思却谨慎细腻,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坐不住。


    不想叫她和这城中所有人一样,一无所知地被他庇护、被他安排在计划的框架里。


    而是和他站在一起。


    所幸沈荔并没有对他这马后炮般的补救行为作什么点评,只是微笑着点头:“当然,谢谢你提前通知我。”


    所以没过几日的某个夜半时分,整个蕲州城被火把惊醒时,沈荔也没有慌乱。


    “戒严——戒严——”


    报信的小兵在街巷里乱窜的同时,沈荔已经坐了起来。


    她看了眼墨色的天,冷静地叫醒芳姨等人:“收拾一下后厨打包好的东西,我们要”


    话音未落,一声声炮响打断了她的话。


    无数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百姓,立刻惊叫起来:


    “打仗了!又打仗了!”


    “打到城门外了!”


    第110章 想要


    “将军, 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都准备好了,前头的人盯着呢,只要见了火光就放箭!”


    周钊点点头, 脸上并没有什么料敌在先的满意:“不要放松警惕,前哨来回过话了吗?”


    “还有一炷香就能到。”


    “要是回来了,立刻告诉我。”


    “是,将军!”


    来回话的传信兵出了屋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雨才开口问:“将军,您这是要”


    只听安排, 将军恐怕是要把战场拖得远些。这也能解,毕竟眼下的驻扎地离蕲州城还是太近,不说别的,只是一二小兵流窜进去,恐怕也要伤了百姓性命。


    未免出事,自然是把战场拉得越远越好, 为此, 难免就要主动出击。


    但蕲州守军能够动用的人数是不多的呀!周雨拧着眉毛:“您该不是但您走了, 这儿城里怎么办?”


    周钊起身活动片刻筋骨, 身上皮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会有人看着的。”


    “您真是!”周雨看他动作,意识到自己猜测大概要成真,脸色焦急起来,“这能是一回事吗?再说,您这要是带兵冲锋去了, 谁能跟得上您的动作?粮草调动、斥候接应, 样样都麻烦!”


    周钊不反驳他的猜测, 只说:“那你告诉我,怎么能叫蕲州城毫发无伤?”


    周雨一噎:“当然是速战速决但是”


    要速战速决, 便只能是自己这头主动出击,把握主动权,抢先解决对面大部分有生力量。要做到这一点,且还是以少胜多,自然只能由周钊亲自带兵做前锋出击。


    只是这种办法用得少,难道是云开军自己不想用吗?当然是因为没人跟得上周钊的节奏了!


    “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周雨话没说完,外头又有人来禀:“将军,乔大人来了。”


    周钊努努嘴:“这不是?你想要的后勤兵来了。”


    他嘴上不客气,把乔裴叫后勤兵,给的权力却很大,当即带着人在军营里走了一圈,下令自己出兵后,见他如见大将军。


    “钱、粮、兵器,军营里最重要的三样都交给你了。”周钊状似玩笑,眼神却冷而锐利,“后勤不力,按军法可是要凌迟的,乔大人小心了。”


    如此恐吓,乔裴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裴自然会全力以赴。”


    话音虽淡,乔裴却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敷衍。


    即便周钊的性命他不在乎,蕲州城里,却真真正正有了他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次,他确实是“想要”,而非“必须”。


    *


    周钊带兵,一向讲究出其不意。比起那些动辄几个月一两年的持久战争,他的速度要快得多。


    更不必说墨多国原也是小国,后继乏力,并不能支撑与大庆的长久作战,周钊一路快马加鞭过去,遇上墨多国军队再到满载而归,也不过就是四个时辰的事。


    他对自己的能力心中有数,早先定下这个计划就是想要速战速决,半点不担心战败。但叫周钊讶异的是乔裴,这人常年坐镇京城,应当没有多少军队后勤的经验才对。


    所以尽管嘴上说着要他小心凌迟,但周钊并没有什么指望,只觉得他能顾好营地里那几千人,不叫他们闹出乱子,再能挡一挡遗漏过去的墨多国散兵,就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却没想到,乔裴连他行踪莫测的前锋军都能照顾上,辎重跟不上,就调了一支轻骑兵随身带着干粮等等物资,提前预判等位。


    有这一份能力在,他都想从圣上手里抢人了。


    既是回程,周钊便不再着急赶路,也算给身后兵士一段时间歇息。但行至半路扎营生火,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议论:“也不知家里婆娘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得不行”


    “我家的小女儿,本来就胆子小,猫一样的,好容易才养活,真怕她吓出个好歹!”


    “还有我的老娘,不过老娘睡得死,恐怕轻易醒不了呢!”


    士兵们是苦中作乐,周钊却也想起这回事。他忙着出城,也忘记嘱咐乔裴,以那厮的性格,恐怕是半点想不到要安抚蕲州城里的百姓!


    未知最容易生乱,城里百姓哪里会知道周钊的布局,又哪里知道他们其实相当安全?


    想到这里,他待不住了,叫来周雨布置后续行军的事,扭头便往城里赶。


    云开军和墨多国的战场在距城较远的野外,往城里走,先是乔裴等人所在的驻扎营地,然后是护城河,最后才是蕲州城。故而他一路快马过来,把乔裴也惊动了,几人一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城中。


    想来里头应当是一副乱象蕲州再怎么说,也是边境最繁华的一座城市,里头人口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到哪里去,若闹起来,引发骚乱,恐怕


    如此心神不定,好不容易能看见蕲州城的城门,这时距离周钊整军出发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一天,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既能充分让事情发酵,又不足以叫城中情况平息。


    周钊咬牙,只能寄希望于李知州不要太过废物,至少做些什么,让里头的情形好那么一分半分,都算他积德了!


    城门一开,周钊便下马小跑进去,一路直奔将军府,预备找自己留在城里的幕僚询问情况。


    但越往里走,情形似乎越不对劲。


    “看上去”有副将小声开口了,“倒也不像是需要咱们快马加鞭回来的样子”


    周钊一时摸不着头脑,脚步放慢些,逐渐往蕲州城中心走去。乔裴跟在后面,神情淡淡,心里却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虽然她也才来蕲州城不久,但能做这件事,又愿做这件事的,除了她,乔裴想不到第二个人。


    果然,一到魏氏商行和沈记所在的街,便看见几条长队。等着到前头领粥的人一扭头看见他,也很激动,高声叫着:“周将军回来了!周将军回来了!”


    虽然本就没什么人乱起来,但能见到周钊,意味着仗确实是打完了,这比什么都让人安心。


    “这么快就完啦?”


    “你懂什么,这是咱们周将军年少有为!神机妙算!”


    “果然啊,沈掌柜的话是没错的!”


    沈掌柜的话?


    周钊目光灼灼,看向粥棚底下不着脂粉的沈荔。


    是她。


    这其中关窍,他略微一想便能解。想来是沈荔察觉到城中异样,知道了他领着云开军出城征战,立时便收拢了魏氏商行的人和沈记的伙计,一道稳住了城中的局势。


    施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一来蕲州城再如何繁华,也只是在边境繁华,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施粥必然能吸引他们的注意;二来沈记如今也是出了名的富户,既然敢开仓施粥,说明上层的人物还不打算跑,其他人的心自然也就定了。


    至于楼满凤在其中可有可无的作用,自然是被周钊无视了。


    他正要上前两步,身旁却掠过一个青色身影。


    刚刚还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乔裴,不知何时早就走了上来,直接略过他走到沈荔身边,开始熟稔地帮忙施粥。


    “你也去了?”沈荔抬头看他。这人怎么看都和军营两个字不沾边啊。


    乔裴言简意赅:“只是做些后勤。”


    又将她往后拢了拢:“粥桶滚烫,小心不要受伤才是。”


    沈荔也懒得说他来之前一直是自己在做,干脆把东西让给他。忙吧忙吧,忙起来才有点活人气。


    周钊远远看着,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一紧,立刻也跟了上去,站在另一边帮起忙来。


    但刚刚那一瞬的心悸依然萦绕心头。


    就好像


    就好像晚了一步,就步步都落在后头一样。


    叫他心中空落落的。


    *


    几日后,京城。


    不说蕲州与京城距离不远,只说蕲州城防本就是重中之重,故而那样大的事,很快就有消息送到京中。


    听闻周钊乔裴二人联手,不仅在互市中占据上风,更把不怀好意之徒打得落花流水,皇帝自然龙颜大悦。


    “你看看,我说这周钊是个可用之才吧!”他叫来李执,笑容里有几分慧眼识珠的得意,“且他年纪还小,有的是你用他的时候。”


    李执看着大捷奏折,不免也露出笑容:“周将军确实少年英才。”


    心中却想起在蕲州的其他几个人。


    楼满凤他是不担心的,这人是楼侯爷唯一的宝贝世子,不管是哪里,只要有军队,便会保他平安无忧。


    唯一就是沈荔,她在那里到底人生地不熟,虽说也已经是个大富商,但有的东西跟钱并没关系。好在乔相应该已经赶过去了,他会


    李执一怔,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


    罢了。


    有人能始终在她身边护住她,叫她开心,也就足够。


    他轻轻一笑。


    其他的,都只是奢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