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需要
自己设的局,自然有好解法。
他意气风发回家,一听刀疤子报告这消息,慌得腿都软了,踉踉跄跄跑进后院。
她正和姑娘们清点箱子,人就在院子中央。
“巧善……”
王朝颜使个眼色,把两个笨丫头都引开,退到廊下看戏去。
两夫妻一个着急问,一个着急解释,说了半天,到底不如抱在一起亲嘴来得可靠。
雪梅懂事,早早地背过身去。青桃头一回见,看懵了。王朝颜正好借拽她多看两眼,嘴里啧啧,赚了赵家禾给的大白眼。
呸!
“走了走了。”她心里不服气,走两步又使坏,故意高声嚷,“没准要下雨,堆在院子里可不行!”
赵家禾气道:“下什么雨,要下就下雹子!”
那都是为朝颜姐姐预备的嫁妆,下雨下雹子,吃亏都是她!
青桃偷偷笑,雪梅一声不吭。
王朝颜见她眉秀眼淡,温婉柔弱,很不一般。她深知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爱这样的轻柔似水,提早警告:“人家夫妻情深,你们要有眼力见,不要往跟前凑。”
“姐姐放心。”青桃没当回事,笑嘻嘻臊她,“姐姐的夫妻情深也快来了,到时候,我也不往前凑,好让姐姐姐夫有空亲嘴。”
王朝颜笑骂:“好啊,连你也学坏了,回头给你也找个小女婿。”
青桃并不臊,一本正经答:“要找,就在这家里找,横竖我不往外头去,要跟着三哥三嫂一辈子。”
王朝颜奇道:“就他一个,哪来的三哥三嫂?把那些人算进来,他不上不下,那排行也不对。”
“我也不清楚,得问三嫂,我见她这样叫,就跟着喊了。”
三哥正和三嫂说二哥:“找着王显了,花钱找地痞跟了几天,全打听清楚了,籍贯经历,一字不差。他在鋈州得罪了人,弄得很狼狈,为了混吃混喝,跟了个老鸨。他脸皮够厚,赌咒立誓绝不负心,鸨子心疼这坨肉,替他牵线搭桥,巴结上了在外游学的司业之子苏藻,跟着到了这。苏藻身边少不了吹捧的人,被挤下去的两个不服气,早把这些事传开了。”
“司业是多大的官,好惹吗?”
她操心他,操心宫里的赵西辞,快成惊弓之鸟了,成日嘀咕官员品级。
“屁大点的官,国子监的副手。”
她了然,“那这个司业就是管读书人的事咯?难怪……难怪说他这就要做官了。西辞家父辈那些事,你知道的吧?”
“嗯,常见。先买了榜,造个声势,再经疏通去做官,那都算讲究人了。多的是草包,怕露馅,也没这个耐心,直接用银子开路,买官跟挑瓜一样容易。你放心,皇上早就看不惯,一定会整治。说回正事,你可别大度,就算你不想计较从前挨的欺负,那也得收拾他。如今那位苏公子正号召有志之士联名上书,剑指贵妃,要拿她名节说事,扣的罪名可不小。王显四处拜访,约了些狐朋狗友在福月楼起义。”
巧善气到发抖,和离再嫁怎么了,关他们什么事!
“没事,你别着急。疯狗乱叫,打了就是。”
她深吸气,镇定下来,“嗯,一定要打了!西辞说她本来只想来段露水姻缘,了个心愿。后来想得仔细,她爬得越高,就能叫更多的人看见,让那些水深火热之中的女人知道和离是新生,不必羞耻。当然了,也是姐夫对她足够好,值得她去走这条路。她说日后他要是变了心,她还能再和离一次,闹个天翻地覆也不怕!”
他笑着附和:“真壮士也!”
她回神,追问:“你做了什么安排?”
“两条路:一是抓人时,只抓他。二是别的全抓了,只放他走。”
她听乐了,立马喊:“二二二!”
这样的事,没有明证就谈不上死罪,了不得是上点刑折腾一番,没准还会让他一举成名——这些迂腐的人最推崇气节。
只放他一个走,让那些人知道他是“叛徒”,那才有意思呢。
“要不要亲眼看看他混成了什么样?”
她摇头,淡淡地说:“我早知道茅坑是臭的,犯不着在它倒塌时再过去看一眼。”
“说得好。巧善啊,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再怎么说我也不放心,得亲自查看一番。”
她以为他又起了坏心思,手掌张开,盖在他脸上硬推,“别闹!”
他装没听见,不管不顾抱着人进里屋,解开衣衫脱掉鞋,上上下下查看过,再重新穿上。这还没完,又拆了发髻,一寸一寸检查头皮,时不时问疼不疼,胀不胀。
没有一丝情欲,全是关心。
“真没有,没有伤,没有中毒。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小五细致,替我看过脉。”
他总算踏实了,一放心就绷不住,抱住她,哽咽道:“每回你有事,我都不在,只怪我没本事,总被这样那样的事绊住。我对不起你!”
她心疼了,抱住他,安慰道:“不是那样的,你只是凑巧忙别的大事去了,我怎么会怪你呢?那些公子哥整日悠闲,算什么本事?我们是一家人,大伙一齐努力,不比那些世家差。不,是比他们更好,我们彼此真心实意,不会处心积虑猜忌,伤害。”
“你越来越好了,而我满脑子算计,只得了一手虚荣,落下一大截。你不要嫌弃,等我跟上来!”
他太需要她了,需要到焦躁。
他离不开她,没了他,就失了准。但她可以,她从来不曾依附,她是最坚强的种子,落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好好生长。离了他,依然能引得那些人、那些事都聚拢过来。他不算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得了命运的眷顾,在那个午后,无耻地走进去,说了那些鬼话,从此赖上了她。
她不知道他心事这么重,抱着他哄:“没有的事。我们早说好了,要一块到老,我记着呢。我活到九十五,你活一百岁,少一天都不行。”
“对,少一点都不行。”
她也有她的心事,捂着小腹,为难道:“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不对,莫非是送子娘娘怪我不够诚心?”
他没有藉机调情,一本正经说:“子女缘分有定数的,早晚会来,不要急着操心。早知道就不给出去了,妙妙听话,带起来省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不,不能因为我们想要,就要来要去,得看看孩子在哪更好。年前在玉溆商量过,也问过妙妙。妙妙不想离开她,西辞也舍不得,说皇上那里总也不见开花结果,没准她将来只有妙妙相伴了。妙妙有奇缘,好好待她,这是积攒福气,那些人也没话说。就算以后有生养,她待妙妙的心永远不会变。”她突然明白过来,焦急地问,“有人拿妙妙说事了?”
“嗯,褚家那些老古董,想闹出些事故来好摆长辈的威风。不过,皇上铁了心要认这个义女,谁也插不上话。”
但那些人一定会把气撒在西辞那。
“妙妙姓赵,不打算改,怎么连这也容不下?眼下皇上要操心的事那么多,这些闲人,还要给他添麻烦。家禾,我讨厌这里的风气。”她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他眸光一闪,笑道:“旧朝换新朝,旧臣新主,还要闹出许多故事来。文官难缠,成日打嘴仗,最没意思,留给他镇压去。这会我们风头太过,再待下去不好,暂且避一避,明年后年再回来,叫那些揣测赵西辞的人清醒清醒。女学堂的事,我陪你去弄。正好还有余孽要清查,等牧栾这里的事一了,我找他领了这个差事,顺理成章陪你南下。”
“单留下西辞……”
他笑道:“有皇上呢,宁愿下罪己诏,也不许别人说她半个字不好。有人说她名分不正,他说爱卿放心,等平定了天下就补上迎娶礼,风光大办。有个老不修隐晦提起了唐家,被他指着鼻子骂老母鸡孵鸭,多管闲事。”
“啊?”
难以想像。
那么温和的人呢!
“那些老滑头怂恿这几个蠢材跳出来叫嚣,是想试探,倘若皇上还跟从前那样好说话,不多久就会被架空。你说得很对,从前我太轻看他,真要说起来,一百个赵香蒲也比不过他。今儿大获全胜,他将事揽了过去,逢甲镖局成了领命暗访严查的特使,有功无过。他手里有一本账,比我们的更狠,当场杀鸡儆猴,废了两个,给剩下的人留了脸面,没报出他们的名字,但吓得够呛。该仁的时候仁,该硬的时候,比铜铁还坚韧,我看那些人,回去以后要好好掂量了。”
“你别怕,他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人,不会受奸人摆布。只要我们做的是好事,就能平安。”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应道:“大道化简,就是你这一句。这样的主,我愿意为他卖命。”
不用担心他喜怒无常,不用防备他背后捅刀子,也不会为了大局,轻易拿他们去牺牲。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光,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她就不啰嗦了,浅笑道:“回来时绕的远路,碰巧有人吹吹打打往城外发嫁。李兄弟说这是和那个赵家有牵扯的蒋家,新娘子是第四代的嫡次女。”
他哼了一声,讽道:“这几个老畜生,当初收买了董文
老国公(赵)的大管家
,赶在赵家出事前,先跳起来踩一脚,也没风光多久又赶上了倒台。这都卖到了曾孙女,还是往外头嫁,那就是路走到尽头了,由他去吧。我去看过赵家那宅子,贴着封条……”
“不要!他家风水不好。”
他笑道:“你说的对,听你的。北边有倒春寒,指不定哪天又冻起来了。明儿上街逛逛去,有那铺子卖现成的皮毛衣服,给你预备几件。”
“这里就很好,我的衣裳够穿,不在这浪费,省出钱来办学堂,那才是我喜欢的事。”
“学堂要办,衣裳也要买。钱够用,你不能光对别人好,不想着自己。”
“以后再说吧,我不冷。”
还真不冷,手心总是热的,跟心一样。
第162章 完结
原以为很快就能走,但牧栾死后,叛军内斗一阵,牧芳冒出来掌控了全局。他也继承了牧栾的野心,抓住新旧融合的空隙,迅速往西退,打算养精蓄锐后再卷土重来。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赵家禾跟徐家两兄弟被派去征战,这一去,到四月中才回。
总算能南下了。
临行前,巧善又进了一次宫。
宫女领到门口就退了,巧善和小五掀了棉帘子进去,殿内很暖,三个女人正在对账。
赵西辞丢下本子,站起来疾呼:“救星来了,快快快!”
小五和巧善要给贵人们行礼,徐风芝笑,赵西辞拦,三奶奶起身来迎。
皇上即位后,并没有封赏侄子们,她仍旧是国公府三奶奶,只因丈夫重创后要时时调理,这才特许搬进宫来。
人还是和善的,眼睛干干净净,好相处。
“这是别宫的帐,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吃金子呢。一日出得两三本,花费的银子够我们吃喝一两月,密密麻麻,看得眼睛疼。你最懂这些菜里的门道,快帮我们看看哪些不对劲,食材药材怎样精简最合适。这群残渣余孽,死不悔改,你不用客气,该减的一律减了,饿不死就行。”
巧善接过来,坐下细看。
赵西辞递了朱笔和新册子,像从前那样,挨着她细语。
“民间把这肉桂茶称作短命茶,说的是不能常喝。是药三分毒,人参再好,也不能天天吃,要小心风疾。”巧善小声说后半句,“别给他吃,省得又造出孽来
补肾壮阳。”
“划了。”赵西辞也小声答,“我还怀疑是囤了换钱呢,就是萝卜,也不能这么胡吃海塞呀。”
“南边有样外来的人参菜,叶子嫩滑可口,根吃了能滋补,样子和人参有几分相似。可惜离得太远,不然……弄点假药给他们吃吃。对了,这金不换
这里指她在八珍房守着煮的那种初生蛋,本身这材料就费事,还要用很多名贵药材来配。
和别的鸡蛋长一个样,捡些个头小的就能糊弄过去,这药汤也容易,拿些酱和茶兑一兑就是了。”
屋里人都听得见,一齐笑。
巧善几下翻完一本,脑子里自动算出了数,愁道:“先前是怎么应承的?这浪费的也太多了,明明吃不了,非要讲排场,劳民伤财,实在过分!”
她想起了除夕见到的那一大桌,不禁感慨:确实是死不知悔改。
赵西辞笑道:“没报数目,说的是不会亏待。我想了个馊主意,把银子全拨给老东西,让他去调停。这人自私无情,保管什么都紧着自己,我看底下那些人还服不服。唇枪舌剑也能杀人,只要熬死了他,剩下的事就好办了。还有,愿意出去的,我想送出去,打发一笔钱,总比一直养在这添堵的好。”
巧善抿嘴笑。
徐风芝想劝,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释然一笑,不说了。
青青抱着妙妙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宫女。三奶奶怕耽误她们说事,主动领着孩子和宫女出去了。
小五先替徐风芝把脉,再是赵西辞,突然“欸”了一声。
徐风芝惊喜道:“有了?”
事关重大,小五为难,换了手再来试。
“看着像是,没有十分准……医术不精,实在惭愧。”
赵西辞笑道:“别说这话,我信你。月信迟了些日子,这事以前也有过,因此没声张。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先压着吧,过阵子再说。十八再去接你进来,往后我的事,都交给你管着。太医院那帮老货全是空心萝卜,我可不放心。”
在座的人都欢喜,巧善悄悄蹭了眼角的泪。
赵西辞看着她笑,柔声安慰:“你还小呢,养壮实了再怀才好。”
巧善摇头解释:“是为你高兴。”
她最不放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忍不住喜极而泣。
赵家禾也进了宫,小五借口还要顺道去给太后请平安脉,送她出去后,又回来了。
赵西辞急不可耐问:“她信了吗?”
徐风芝将册子合上,安慰道:“我看着是信了,笑就没落下过。”
小五欲言又止,徐风芝忙安慰道:“只我们这几个人知道,就当是说了个笑话,不妨事的。过阵子给她捎个信,就说是误会,她通情达理,不会计较。”
赵西辞接了这话:“对,这出戏,皇上也知情。”
小五为难道:“我想再看看。”
欸?
她这脸上只有困惑没有痛苦,显然是好不是坏。
这下是真坐不住了,徐风芝起身,扶了赵西辞坐下,守着不动了。
小五把完左手把右手,仍旧不敢把话说满。
赵西辞笑道:“月信是这几日,要真有了,日子尚浅,当然拿不准。还照先前说的那样,十八你再进来给我看看。你是自己人,谁也比不上你。”
“找个老大夫来瞧吧。”徐风芝坐下又站起,急得手足无措,回神后忙改口,“西辞说得对,那些人靠不住。小五,还是你来吧,十五,不,不,十二进来,就说我眼疾又犯了。千万别说出去,对她不好。”
赵西辞握住她的手,笑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别着急上火,以后要你操心的事还多着呢。你先忙大事,把女官选了,宫里这么多珍本孤本,摆在那浪费。好书就该传诵天下,留在皇家是明珠蒙尘。早些安排她们去看书,选了好的来抄,我们再做评判,挑出几个有眼界的领头人,往后就省事了。”
小五不明就里,好奇道:“抄了是要送去国子监吗?”
“不惯着他们,送出去印成普本,让天下人都能读。”
有了正经事可做,还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徐风芝意气风发,笑道:“你放心,娘娘
太后,把事委托给皇后太后,分散仇恨,也是尊重她们。
已经应准了,传了旨意下去,明日我就办。”
“好。”赵西辞指着小五,又说,“女医官的事要从长计议,你先捐些银子给她,把招医女和医本的事交代下去,愿意来学的,来教的,献药方的,都给钱。她品阶低,又受排挤,有了你的旨意,才好办事。等她们学成了,再分派到各地官衙为百姓造福,这事就交给皇上去办。”
从古至今,县衙除了官媒婆,就没有女人当差的例。
徐风芝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应了。她也有过身上不好,却不敢明说的经历,虽然离经叛道,但确确实实是在做好事,该做!
皇城一片祥和,南边各地还在养战后带来的创伤。
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些老人,丧事费钱。春天多病,请医问药的花费是个无底洞。春耕要粮种,赊不到,欠账还不起,那就只能卖女儿。
这样的地方需要他,也需要小学堂。
宅子不贵,买人更是便宜。生得普通,又没技艺的小姑娘,只能卖作粗使丫头,几两银子就是一辈子,幼龄的更低。有些人生怕她们不要,一两银子卖一个,还愿意再搭一个小的。
当年买她那二十两,至少有一半是太太的慈悲。
唉!
即便有他跟官府打交道,担心请来的人暗地里苛刻,还得是自己人来管。走一个地方,身边人就要少两三个。一路往南,到鋈州时,身边只剩了青桃和阿代。
近乡情怯,她时常出神。
他要安慰,她反过来劝他:“这是好事,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这事出力,将来会有人记得她们的功劳。也不是不能见了,回程再见一见,时候一到,要领着学生往北往南,又能碰头。等到没人反对,能做大了,再集合到一起办大学堂,就能时时相见了。”
她能想通就好,他笑着提起另外两件事:梅珍和秀珠特意搬回了城里,等着和她会合。家康打听到了青杏的去处,那家早就落魄了,没花多少钱就买下了她。
这是大好的消息,她丢开算盘,有了兴致看外头。
定江城连遭几劫,老了许多,城墙上看得见的破损也没见修补。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少,但各样铺子都冷冷清清。
一路往前走,总能看见角落里跪着插草标的人,一根的多,两根的少见,三根的没有
定价三档。一根代表贱卖,两根是有靠得住的本事或技艺,三根要很牛逼才敢插。
这一趟路就买下了三个小孩。
他先送她去小杂院,院子里有阿代和家康,再留亲兵守外围,这样才安心去官衙办差。
姐妹相见,先哭后笑。
小柔儿长成了大柔儿,是个壮实的小姑娘,原本敦实的小老虎抽条了。
柔儿知道这是给自己买新衣、买肉吃的干娘,喊得沁甜。
梅珍拍着柔儿的肩,颇为自得,“王干娘,你仔细瞧瞧,我没亏待她吧?”
巧善搂着孩子笑。
秀珠的女儿不到半岁,醒来后,大眼睛一直追着巧善看。
几人藉机逗趣是因为巧善最好看。
巧善高兴,拔下这一对簪子,分送给她和柔儿——小孩必定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才跟着看。
青杏比从前更瘦,变得木讷,像个外人似的,缩在角落照看秀珠的儿子,不敢往这瞧。
巧善深知她在家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心疼不已。
不是没想过要帮她,可那时青杏还对家人有眷恋,不愿意赎出来。他们不能强人所难,只好作罢。好在青杏还小,没有诱人的姿色,才不至于被她们卖给人糟践。
梅珍和秀珠邀上青桃一块去灶房预备午饭,巧善留下青杏说话。
“青杏,你愿意跟着我们去北边吗?上学,做活,都行。”
青杏毫不犹豫点了头,噙着泪说:“只有你真心疼过我,对不起,那时辜负了你的心意。我信了我娘的鬼话,以为她真的长久替我操心。她说我收着不好,会被祖母搜刮走,把你给我留的衣裳和钱都哄走了。她和祖母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她一直在赌钱。她跟我说日子不好过,都是祖母刻薄,偏心。祖母跟我说我命不好,是我母亲不积德。其实我知道,家里没一个好东西,我爹不直接使坏,可他也没做过一件好事,冷眼看着我受欺凌。我饿肚子的时候,兄弟们只管埋头吃肉喝酒。巧善,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的恩情。”
巧善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柔声说:“把他们都丢开吧,往后过自己的日子去。你勤快能干,必定能把自己养好。方才买回来三个小孩,她们什么都不懂,你帮忙教一教。”
“好。你累了吧,先躺一躺。”
巧善确实累了,腰背都酸痛,头也有些晕。
赶了大半年的路,没有过这样的事,今儿只走了小半天,这就受不住了。
青杏倒了热茶给她喝,再扶着她进屋歇下,特意把炭盆挪到桌下,免得烟气熏到她。
“这里买不着好炭,只有这样的。”
巧善笑答:“不要紧,当年没有炭的时候,我俩挤一个被窝,也是暖烘烘的。”
“是啊!”
“别在家禾面前提起,他会吃醋。”巧善笑着叮嘱。
青杏也笑,小声问:“我该称呼大人,还是侯爷?方才我有些怕,没叫人,失礼了。”
“没那样的事,家里人都叫三哥三嫂。青杏,你坐过来。”
巧善握住了她的手,青杏用另一只手帮她掖好被子,小声说:“睡吧。”
梅珍进来探看,青杏小声和她说了,梅珍是急性子,当即出去找家康,让他赶紧去找大夫。
随行的人里就有新招来的大夫,家康马上打发人分两路去找大夫和大人。
赵家禾先到,直奔里屋。
掌兵的人,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不怒自威,比当年的禾爷更吓人。
青杏有些慌,结结巴巴。
赵家禾和和气气说:“你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再叮嘱她们煮些参茶,红漆的箱子里有。”
大夫来的时候,她还在睡,手心有潮汗。
大夫说不要紧,她睡一觉起来,也说没事,大家仍不放心。
赵家禾想起她的心事,忙完公务,就陪她去真元山祭拜太太,再是小英。
回来后,她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除了定江,鋈州别的县也要管。他去办差,她留在这里休养,虽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县衙还特意加派了人手巡逻,他照样白日办公务,天黑前必定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她胖了一圈,他瘦了。
这些事早有章程,只要因地制宜略作调整就能颁布下去,事事顺利,他们赶在雪天到来前,上船回京。
银子给得足,船家百依百顺,路上停停走走,沿路看望。他也能实地查看整治过后的民情,及时上报朝廷。
等他们再回学士街,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落地头一件事,就是递帖子进宫探望。
巧善长了肉,赵西辞生完孩子后丰腴了,两人互相调侃,三两句就回到了从前的气氛。
巧善留下吃午饭,见到徐风芝,又吃一惊——这个寡淡的姐姐,也发福了。眉舒目展,走路稳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阴郁的样子。
宫里那位生下了唯一的皇子,赵家禾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多的是人想交好,宴请不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去了,席间有爱听的话,就多说两句,赶上不爱听的,便含糊敷衍。
不得罪,也不打算入伙。
酒过三巡,借醉出来。
有那机灵鬼,凑上来送好处:珠圆玉润的大美人。
他懒得瞧,客客气气推辞:“家里住不下,心意领了,人还是带回去吧。”
这人深谙欲拒还迎的路数,好声好气劝:“此女相貌平平,胜在有个好八字:多子多福。都知道大人洁身自好,我等不敢玷污,这是为了子嗣着想啊。”
跟出门的小厮也要凑上来说话,赵家禾抬手制止,见他们不识相,一个个还想劝说,便冷声问:“请什么人算的?不如叫他先帮我算算死期吧。方才我看你家大人有几分真心,没想到一转头,你们就要拐着弯谋害我,哼!”
又不是真的相貌平平,哪个有眼睛的男人不惦记这样的姿容?
可他分明是恼了怒了,不顾挽留,拂袖而去。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这……人还没沾上手,怎么就扯到死期上了?
坏主子能随意处置奴才,奴才也能想方设法蛊惑主子走歪门邪道。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门道。
他将这新人打发出去,回头找她商量。
隔日他又去喝酒,一下马就被老婆逮住,揪了耳朵,从外院到内院,再到正房,他一路讨饶,让家人和下人都看到了这出惧内戏。
关了门,她赶紧松手,摸着发红的那处,心疼道:“怎么非得闹这么一出?你坐下,我给你抹点药。”
“不要紧,捂热了而已。”他把人搂住,笑着解释,“我发号施令,能把人震慑住,但权柄威严还在我这,他们会觑着我脸色去待你。这可不好,得让他们看清这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我在不在家,你都是这里的王。”
换了别的男人,哪舍得下脸面做这样的事。
她坐到他怀里,紧紧抱住。
她又穿回了他钟爱的短袄,他将手从衣摆下插进去,轻轻抚弄,衔住耳珠含糊说情话:“我一整天都在担心她们要留你过夜,那我怎么办?”
她埋头闷笑。
脸被他托起,小鸡啄米似的,亲个没完。
她用力嘬一口,用指尖挡了他的嘴,愁道:“严妈妈也劝我早些为你纳一个回来,说是贤良在前,就不怕将来地位不稳。你别恼,各门各户都是这鬼样子,她们见惯了,才会如是想。长升也是这样,在他们看来,这是为主子分忧。既然心意是好的,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有下一句,立刻轰出去。”
“你不知道,这些人心里自有一本账。不罚,就当你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做出来而已,将来还会自作主张。不能留在身边,你放心,我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不会赶尽杀绝,把人送到外头,做别的事去。”
他说的有理,且安排了退路。她不再坚持,点头应了好,只是想起至今没有怀上,又愁了,摸着肚子说:“小五给我看了脉,说什么都好,可怎么老不见发芽?”
“不着急,你才多大。你先把身子养好了,至少要再长十斤肉。这家里东西南北,姜家李家冯家梁家……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够热闹了。有兴致就逗逗他们,实在不行,再去捡两个回来养在身边。”
“你不在意?”
“不在意,有你就够了。要真没有,一准是我没积德,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从前想要儿孙满堂,辉煌腾达。如今他早已想通,血脉断了就断了,横竖他这也不是什么好种,只要她的牌位挨着他,管它下边摆的是什么。
“不是那样,我们都是好人,一定会有的。”
“嗯,等着吧。”
她一生行善积德,自然有福报,再等上半年,就有了,怀得顺顺利利,没吃什么苦头,只是肚子不怎么显怀。
这孩子会挑日子,正好是生在不冷不热的初秋。
他提早告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
屋里有两个稳婆,有小五,还有青桃和青杏。
他想进屋,她们嫌他碍事,轰了出来,他只能坐在檐下,隔着窗子喊话。
她不急,也不慌,只偶尔闷哼一声。他没生过孩子,但听人说过,总觉得不对,急得抠窗框。
他问疼不疼,她说没事。
来来回回好多遍,被小五训了才安分。他只好管住嘴,安安分分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后的门被拉开了。他心头一慌,扑过去问要什么。
他见稳婆怀里抱着一包袱,愣住了。
稳婆误会这是不高兴,便满脸堆笑说好话:“生男生女都是福,先开花后结果,方得长久。俗话说千金必带贵子……娘子生产不容易,吃了大亏,老爷多体谅。”
生孩子不是要好几个时辰吗?
怎么连人带包被才这么点?
再仔细看,天呐,这不是当年八珍房躺椅上的小山羊吗?
他终于回了神,语无伦次道:“说得好,赏,赏,阿代……”
他嫌自己声高,嫌阿代太慢,怕她这就要把孩子带走,小心翼翼捧过来,压声道谢:“您老人家辛苦了,在这多留几日。”
稳婆安心了,连声应好,但盯着孩子,不放心——没见过这样的爹啊!
他舍不得还,信誓旦旦:“我练过的,您就放心吧。”
正房外围了幛防风,仍旧不敢让孩子在外多待。他不顾稳婆阻拦,亲自把孩子抱进屋,送到床边给老婆看,又哭又笑道:“巧善,你看,我们生了个巧善。天呐,是巧善丫,太神奇了!”
“是啊。”
巧善将手指伸进去,碰碰藏在袖管里的小手,心里又暖又软。
刚收拾好,小五就抱过来让她看过了。这孩子确实像她从前的样子,瘦小,五官也细。
孩子个头小,她时常练武干活,身板还算结实,又有两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和小五照看,没受多少苦就把女儿生了出来。
她们正担心孩子太小呢,没想到他会这么高兴。
他来来回回感慨,稀罕得不得了,抱着不肯撒手。
屋里人一齐笑,她笑着笑着,就想哭了——他是想着要补偿曾经的她吧。
他劝她别哭,自己也红了眼眶,反要其他人来劝。
小五说:“这都圆满了,哭什么!”
是啊,什么都有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