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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夜宴


    ——燕王宫——


    宫中为庆前线大捷而设下夜宴,是夜,宗室、外戚、文武百官齐聚于宴会的大殿。


    “大王、王后到! ”


    听到与王同行的还有王后,殿内的嘈杂声逐渐减小,但议论不止,因为王后不仅是齐人,更是齐国的公主,而此宴又是为庆贺燕国在齐国战场取得胜利而举行的。


    “今日夜宴,王后怎会到场?”


    “既是夜宴,王后当然要到场。”


    “可王后是齐国的公主啊,燕国此战,是要灭齐。”


    “要灭掉齐国的燕国,其王后竟然是齐国的公主。”


    “王后是大王亲手所立,灭齐,也是大王亲自下的令。”


    “今夜怕是不太平了。”


    殿外,从步辇上下来,子冉想要去牵姬蘅的手,却被她冷漠的躲开了。


    但姬蘅越是冷漠,便越是能够激起子冉的好胜心,她拽住了姬蘅想要逃离的手,并强行与之十指相扣。


    在宗室群臣的注目下,子冉牵着王后进入了举行宴会的大殿。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低着头,但却用余光不断扫视着王与王后。


    气氛似乎有些奇怪,因为战争的胜利,本该高兴的王,却严肃着一张脸,至于王后,依旧那般清冷。


    至座上,姬蘅当着群臣的面,强行挣脱了子冉的手。


    子冉并没有发怒,但也没有好脸色,她走到自己的座上向众人摊了摊手。


    群臣遂走到殿中央,向王与王后集体行叩拜之礼,并恭贺道:“恭贺大王,燕国取得前线大捷。”


    “恭贺大王,大燕荣昌!”


    对于战事的胜利,子冉大喜,但作为齐国公主的王后,眼里没有丝毫的喜色。


    “大王有令,赐酒。”


    掌管宫中酒酿的宫官领着宫人向殿内的百官赐下美酒。


    “此战的胜利,是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之功,当然也离不开后方的支持,与我燕国上下一心。”子冉拿起酒杯,起身说道,“诸卿,此战,亦功不可没。”


    “纵观列国,燕弱齐强,齐国称霸东方,而今却被我燕国所灭,往后,谁又敢说我燕国弱呢。”


    “燕国有今日,都是大王高瞻远瞩,推行变法,立强国之道,方令我燕国今日震惊群雄。”


    “大王圣明。”


    咚咚咚!——


    宴上响起了鼓乐,就连舞蹈都是与战争相关的,整个宴上,子冉听着群臣的称赞与奉承,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脸上早已泛红。


    而作为王后的姬蘅,全程都是冷着一张脸,直到今天,她对于酒宴的厌恶到达了顶点。


    于是宴会进行到一半,姬蘅便想要提前离席,“大王,妾,身体有些不适。”


    子冉看着姬蘅,“王后的脸色看起来比寡人都好呢,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很显然,她并不想让姬蘅离去。


    “妾是女子,不胜酒力。”姬蘅隧道。


    “哦?”子冉自然不会相信,“这可不像是王后能说出来的话。”


    姬蘅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原本死寂的眼里开始燃烧起了怒火。


    但子冉似乎并不在意,“你是王后,这样重要的宴会,怎么可以提前离开呢。”并用身份将她捆绑住。


    “大王想当着群臣的面和妾争执吗?”姬蘅问道。


    “王后非要扫寡人的兴吗?”子冉瞬间冷脸,就像是给出的警告。


    “究竟是妾扫大王的兴,还是大王想要当众羞辱妾。”姬蘅瞪着子冉。


    子冉看着姬蘅,因为理亏而收敛了态度,但并未放她离去。


    而姬蘅也没有再继续说下说,就在她们回归平静后不到半刻钟,宫外传进来了一则前线的消息。


    快马加鞭送进王宫的捷报,为今夜的宴会又添了一道彩头。


    士卒被带进了殿中,一边喘着气,一边高兴的向君王贺喜,“启禀大王,我军攻破了临淄城。”


    士卒的话音刚落,整座大殿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群臣再次向子冉恭贺。


    “恭贺大王,天佑我大燕。”


    临淄是齐国的都城,攻破临淄,便意味着灭了齐国。


    “启禀大王,将军范梁有贺礼奉上。”随捷报而来的,还有将领从前线送来的贺礼。


    “什么贺礼。”子冉好奇道。


    一只近女子身宽的方形木匣子,被捧进了殿中,群臣也都纷纷好奇,从前线送来的贺礼究竟会是什么。


    “大王。”


    子冉并没有命人立即打开,而是向群臣问道:“诸卿猜猜范将军这次给寡人进献的,会是什么宝贝呢?”


    “猜对了有赏。”子冉又道。


    群臣看着匣子,纷纷思考与推测,“是范将军率先破城,那定然是奇珍异宝了。”


    “既然是进献给大王的,当是从临淄城的齐王宫内缴获的珍宝。”


    “难道是齐国的国玺?”


    他们看着匣子,如此形状,如此大小,便纷纷推测是象征齐国君主与权力的国玺。


    子冉便挥了挥手,候在殿阶下的谒者于是走上前,然而匣子打开的瞬间,谒者便吓得瘫倒在地。


    殿内也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子冉也都惊住了,因为匣子里盛放着一颗头颅。


    且是面目狰狞,鲜血已经留干,似乎生前遭受了折磨,所以脸上才如此的惊恐万状。


    “这…”群臣们有恐慌而不敢看的,还有一些则是纷纷猜测,这是谁的头颅。


    负责外交与礼仪的官员当中,有曾出使过齐国的大臣,很快就将其认了出来,“这是齐王如的头颅。”


    “齐王?”大臣们很是震惊,范梁杀了齐王,并将他的头颅献给了自己所忠诚的燕王。


    一些老臣们纷纷叫好,因为齐王姬如登位后,对于燕国的蛮横更甚其父,齐国先王至少采用了比较柔和的方式,没有强行逼迫,而姬如则是直接用兵,想要吞并。


    “齐国的王,其头颅如今送往我燕国,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可是…”群臣中,很快就有人小声的开了口,“齐王如是…”


    他们纷纷看向子冉身侧坐着的,燕国王后,“是王后的同胞兄长。”


    于是殿内再度安静,因为此刻,他们的王,也陷入了沉默。


    姬蘅高座在燕国的中宫之位上,将台下的一切都看得那样清楚,尤其是那匣子中摆放的人头。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那张面庞,虽然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但眼底的红色,早已说明了一切,而她的内心,也将要被逼疯。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结局,而她在入燕时,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夜这样一幕发生。


    这一刻,她的怨念与愤怒已将她的心填满。


    但她的脸色却依旧,强装着镇定。


    子冉站了起来,对于范梁的这份献礼,她并没有表现的十分开心,但也没有惩罚与降罪。


    姬如的死,子冉或许想到了,但是头颅被当做贺礼送来,是子冉没有想到的。


    “范将军还真是…出其不意啊。”群臣议论道。


    “他难道不知道王后是齐国的公主,齐王的亲妹妹吗。”


    “范梁一向耿直,估摸着只想讨好大王了吧。”


    很快,子冉便挥了挥手,让人将范梁的献礼撤下。


    “王后…”


    “大王羞辱够了吗?”姬蘅面如死灰的问道。


    子冉看出来了她强装的镇定,与不动声色的伪装,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傲骨,让她不愿在燕国的朝堂上低下头。


    “此事,寡人并不知情。”子冉说道。


    姬蘅没有多说什么,眼里充满了失望,她缓缓起身,没有再询问子冉的意见便离开了宴会。


    子冉也没有再用权力逼迫她留下,而是将一樽酒全部饮尽。


    但等王后离开后,子冉却对范梁进行了赏赐,并命人快马送往前线。


    ——中宫——


    一直至夜深,夜宴散去,带着醉意,子冉来到了中宫。


    子冉屏退左右,想要独自入内,但却被姬蘅的侍女拦在了殿内。


    “王后歇下了,请大王回吧。”青荷并没有给子冉好脸色,今日宴上的事,也让她对子冉彻底改观。


    “这座王宫都是寡人的。”子冉说道,于是便强行闯入了殿中。


    青荷阻拦不及,“公主…”


    而后便看到姬蘅在窗前点了一盆炭火,似乎正在烧着什么。


    青荷见主人没有说话,便也不再多言,她横了一眼子冉旋即退离了殿中。


    子冉站在殿口,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向她靠近,“王后,宴会上…”


    “今日大王的羞辱,还不够吗?”姬蘅烧着手中的纸钱,并未回头去看子冉。


    “这并非我的本意。”子冉解释道。


    “攻破临淄难道不是你的授意?”姬蘅心底的愤怒在此刻突然爆发,她将身前的盆火踢翻,瞪着怒红的双眼看向子冉。


    “灭齐的指令难道不是你下的?”她质问着,并不断向子冉逼近,所有言语几乎都是怒吼而出,她在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恨意。


    这是子冉几乎不曾见到的一面,陌生,但又无比真实。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范梁敢对齐王动手吗?”她走到了子冉的身前,瞪着仇恨的眼睛,那一直在强忍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前线那些人,难道不清楚我与齐国的关系。我和你的关系。”


    “现在你来这里,想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吗?”姬蘅看着子冉忽然发出冷笑。


    她的笑,是那样的无奈。


    凄惨,悲苦。


    第072章 将星陨落


    “不是的。”子冉靠近道,她伸出手,却被姬蘅用力打开。


    “别碰我!”姬蘅瞪着充满怨恨的双眼,向子冉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如果一开始你什么都没有做,我绝不会任何的怨言,也不会多说一句,因为你我本就不相欠,你是燕人,是燕国的王,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你身为王应该做的。”


    “可偏偏你什么都想要。”姬蘅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无望到充满希望,再到失望,犹如从泥潭中被人救起,却又被亲手推向深渊,“你才是那个最虚伪的人。”


    “为什么要接近我,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说话的时候,两行泪水从她眼角流出,“你不觉得虚伪吗?”


    子冉体内的狂躁不安逐渐褪去,变成了痛苦,挣扎,就像陷入了黑暗之中,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好像在远离她。


    不被信任,被抗拒着,引发了她的恐惧与更严重的不安。


    自责,愧疚,再次涌入心中,变成了她对自己的痛恨。


    这不安所驱使她做出的决定,是她无法克制的,明明她的内心深处并不想要如此。


    可是她的举动却不受她所控,当冷静下来后,因为悲观而产生的恐惧占据了她的所有。


    子冉向前逼近,“不是这样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要如何诉说自己的内心,那样苦涩,又充满了阴暗,见不到任何的光。


    “别过来!”姬蘅将她呵止,“既然你要灭齐,那我也是齐人,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


    “这样你就可以心满意足了。”


    子冉被姬蘅的话所吓,于是不敢再向前逼近,她看着姬蘅,没有说任何的话。


    “对不起。”许久之后,子冉用着很细微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殿内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姬蘅在子冉的眼底再一次看出了久违的愧疚,这样的愧疚,也将她的不安抚平,她的眼中只剩下无奈与悲伤,这一刻,她只当她是燕国的王,“你走吧。”所以她不应该有怨念。


    子冉没有停留,她看了姬蘅一眼,便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了中宫。


    青荷急忙入内,“公主。”并仔细查看着姬蘅,“他有对您怎么样吗?”


    姬蘅乏力的倒在了窗前的坐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所衍生出来的痛苦,遍布她的全身。


    子冉没有回到自己的宫室,而是前往了昭阳公主的住所。


    今日的夜宴,昭阳公主也在,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昭阳公主,很是诧异姐姐的到来。


    “蓟城的秋天寒冷,王兄进来坐吧。”昭阳公主倒了一碗醒酒的汤,她看着脸色泛红的子冉,“王兄没有去中宫吗?”


    子冉长叹了一口气,昭阳公主很快就发现了姐姐的异常,她将侍女全部屏退。


    随后走到姐姐身侧跪坐下,“阿姊。”


    “昭阳,我今夜来,是有些事要跟你说。”子冉却将妹妹的话打断。


    隐约感觉到什么的昭阳公主,内心之中充满了强烈的抗拒,“我不要。”


    “只有你能帮我了。”子冉看着妹妹,哀求道。


    燕王冉四年,深秋,继五国联军伐齐,连下齐国七十三城后,燕国上将军乐易独率燕军攻破临淄。


    齐王姬如被杀,一部分被俘的宗室也未能逃脱,齐国重臣王贾带着齐王的嫡长子姬璋逃往即墨,并将太子姬璋立为齐王。


    至此,拥有千里之地的齐国便只剩下即墨一座城池,齐国,名存实亡。


    是年九月,燕军引兵东围即墨,准备彻底灭齐,与此同时,列国都在观望,包括先前联军的诸侯王。


    因此,乐易引兵围城后,没有擅动,而是派亲信快马将消息传回蓟城,同时还将俘虏的宗室与齐国的贵族及大臣一并押送回都。


    即将进入冬天的燕国,气候异常寒冷,不少齐国宗室因为无法适应而病死在了前往燕国都城的途中。


    至蓟城时,昔日仗着作为大国而飞扬跋扈的齐国贵族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们衣衫褴褛,手脚都戴着镣铐,在燕人的唾骂下,被燕国士兵押着游街示众。


    “快点走!”士卒们手持马鞭,就像对待牲畜一般随意鞭笞着这些俘虏。


    因为食不果腹,拖着一副力竭的残躯,所以他们的行动十分迟缓。


    但赶路的士卒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即便是对着妇孺。


    赶路的队伍中,一孩童因为寒冷与饥饿晕厥了过去,众人纷纷停下脚步。


    但却被燕国的士卒若不容忍,并进行了言语的辱骂与动手鞭笞。


    其中一名男子实在忍不下去了,遂伸手将士卒手中的马鞭拽住,“我的妹妹是你们燕国的王后!”


    士卒们听后,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变本加厉的惩罚起了他,他们将其踹到在地,抽笞着马鞭,“你以为这里还是齐国吗,你们这些公子,如今也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齐国亡了,再没有人能够救你们。”


    队伍当中传来了抽泣的声音,士卒遂押着他们继续赶路,“老实点。”


    ——燕王宫——


    前线的军报传回了蓟城,“我军顺利攻破临淄,但齐国重臣王贾带着齐太子姬璋逃往即墨,并立其为王,上将军已引兵围城,还请大王示下。”


    与此同时,上卿剧昕也传回了一些关于诸侯国的动向。


    看着这些奏报,子冉最终做出了决策,“撤兵。”


    从前线回来的士卒大为震惊,因为现在是燕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齐国的负隅顽抗,也只能坚持一阵。


    “是。”


    “大王,一个月前,从前线送回来的齐国俘虏,已经相继抵达了蓟城。”章平将一份名册呈上,“途中死亡人数过半,有齐国王室子弟,以及齐国贵族,高氏,崔氏,及文武大臣,一些体弱的,病死在了路上,剩下的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子冉思索了片刻,“先关押起来吧。”


    “是。”


    “临淄已陷,齐国彻底失势,即墨城即便坚固,也难抵全胜之师,此时突然撤兵…”昭阳公主随在一旁,她看着子冉,若有所思,“王兄其实,根本没有打算灭齐吧。”


    子冉看着俘虏的名册,“齐国已经付出了代价,诸侯王们都在隔岸观火。”随后她将一份册子交到了昭阳公主的手中,“我不能让燕国真的毁在我的手里,趁我还清醒时。”


    “等凯旋,我会着重提拔乐华。”子冉又道,“乐氏一族对燕国的忠诚,毋庸置疑,这次对齐国的战争,从前线送来的战报中,有她的全部功绩,不输男子的骁勇,加上女子的心细与缜密,她的才华,远胜她的父兄。”


    随后她起身走到一张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负手而立,看着原本属于齐国的疆域,如今有半数归于燕,“父王用了十五年,我用了十年,燕国才走到今日。”


    “如此,对于燕国,我也算是无愧了吧。”


    是年冬,燕国撤兵即墨,齐国得存,此战彻底改变了九州的局势,令齐国元气大伤,而最西边那个未参战的国家,即将崛起。


    燕王冉四年十月,上将军乐易将军队留下来镇守收复的失地,而后便带着亲信将领回朝复命。


    就在返回齐国的路上,队伍突然遭遇袭击,上将军乐易中伏击而亡,其副将乐简也身受重伤。


    “大王,边境传来了消息。”章平脸色慌张的踏入殿中,而后满脸悲伤的说道:“上将军在回燕的路上遭遇伏击,不幸殒命。”


    “我知道了。”子冉的声音很是平静,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阿兄。”只有昭阳公主看出了她内心的苦闷与悲伤。


    是年十一月,燕国大雪,乐氏兄妹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蓟城,喜事变丧事。


    灵柩抵达蓟城的当天,燕王子冉亲自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队伍在城前停了下来,乐华命人放下棺椁,带着人马上前跪拜君王。


    子冉上前亲自扶起二人,“寡人闻你二人父亲之故,不胜悲痛。”


    “于即墨撤兵之后,臣等随父亲回燕,却在临近燕国的地界遭到一小股人马的突袭。”乐华向子冉奏道。


    “以上将军之勇,怎会如此?”子冉追问道。


    “父亲是为了救我,才身中流矢,耗尽精血,不治身亡。”乐简抱着负伤的右手,朝子冉跪了下去,恸哭道:“父亲之死,是臣之过。”


    遇袭的大概过程子冉已经了解,并且派出了人马调查,但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这场刺杀定然与列国有关。


    乐易的帅才,在对齐之战上,让九州震惊不已,尤其是参战的诸侯国,他们亲眼所见乐易之勇与军事天赋。


    想到这儿,子冉既痛心又愧疚,她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棺椁前,城池上空降下的漫天白雪,犹如上天的哭嚎。


    才不过而立之年的子冉,却略显老态,干涩的眼里,涌现出了泪光。


    她伸出手撑着身子,看着棺椁内死前因失血而面色惨白的人,片刻后解下了自己的裘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将军之死,是寡人之过。”她仰天长叹一声,其声颤,悲凉尽显。


    随后,人群中传来了哀嚎与哭泣之声,有乐易的亲族,同僚,门生,以及亲信。


    将星的陨落,也让整个燕国都陷入了悲痛之中。


    子冉解衣之后,伸手扶住棺椁,“进城吧。”


    几位燕国的元老及重臣,还有宗室大臣,也都纷纷上前抬棺。


    君王亲自扶棺入城,这是子冉能赐给乐易死后的,最大殊荣。


    第073章 北国风雪(上)


    燕王冉四年十一月,燕国以上将军殉国,对其追封,同时加封他的一双儿女。


    是月,对伐齐有功的将领按照功勋进行封赏,作为首功的元帅已经殉国,所以他的封赏便加到了其女乐华,其子乐简的身上。


    而按照功勋,伐齐之战,其副将乐华在几场关键的战役中分别取得了先登与斩将之功,并解围了一场僵持不下的攻坚战,济水之战,其功仅次于上将军乐易。


    于是子冉便在朝堂上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封君。


    在朝堂上追悼完上将军乐易,因功升任上将军的剧昕,念出了乐华的所有功绩,紧接着便说出了燕王对她的封赏,“乐华将军之功,唯次上将军,然上将军已故,当抚恤其嗣,故赐首功,燕国今日能有此荣昌,赖诸将舍命浴血沙场,遂封为,昌国君。”


    而乐易的长子乐简,只被封做了侯,就连同样取得了功勋,并为伐齐出谋划策的剧昕也仅是侯爵而已,这样的封赏很快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群臣议论的,并非是因为乐华的功勋,而是她作为女子,被封为君,地位仅次于王之下,这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先例。


    “大王,乐华将军是女子,您让她进入军营又提拔为将军,这已是破例,因为战争的需要,所以没有人阻止。”


    “如今战争停止,燕国也恢复了宁静,大王将她封为君,这样重的赏赐,远远超过了其他将领。”


    “以女子为君,那将来她的丈…”那说话的大臣看着子冉一愣,因为他口中被封做君的女子,曾经要嫁的丈夫,正是坐在他眼前执掌着这个国家的王,“这有违礼法,颠倒乾坤。”


    子冉从座上起身走下阶梯,“昌国君之才,因国家危难而需要,为我燕国于前线舍生忘死,其父殉国,而其功也已达封君的条件。”


    “汝等若是以功勋驳回,寡人可以接受,但若以礼法驳回。”子冉忽然冷下脸,“他日国家蒙难时,还有谁愿意为之效力。”


    “可是大王…”


    “寡人的令已下!”子冉态度坚决,并且这些年因为性情大变,当廷处置过不少大臣,血染殿堂也是常有之事。


    与其父燕王裕的德高望重,令群臣敬服不同,子冉用的是十分强硬的手段,而使群臣畏惧。


    就连大司徒邹衍,都被她逼得告老还乡,其余的大臣,又岂能不害怕。


    但广纳贤才之举,也令她获得了他国入燕的效力之人与追随者。


    此次伐齐,子冉推行的变法为战争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而敬重与畏惧并存,她的手段,似乎比先王要更加高明,因为她做到了真正的专权,她手中的王权不再受限宗室与权臣。


    想到大司徒邹衍的下场,群臣为了自保与自身的利益,都选择了沉默。


    并且在新任的上将军剧昕的支持下,便再没有了反声。


    “不光如此,寡人还要将宫中的宿卫交给昌国君执掌。”子冉的话音刚落,便有谒者捧着铜符走到乐华的身前。


    此举更是引得众人震惊,“一个女子不但封君,位列诸卿士之上,还被赋予了兵权,执掌王宫的宿卫。”


    “不得了了,燕国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但大臣们也只敢小声议论,不敢真的站出来反驳。


    封赏中,范梁与乐简都被封作了侯,但却被调往边境镇守。


    论功行赏完后,群臣悉数离开朝堂,私下里对今日的封赏议论不止。


    “乐氏一族真可谓隆宠。”


    “是上将军受宠吧,不仅被先王器重,今上更是,就连他的女儿,也因为他的福泽,被封做了君,得君王扶棺,这是何等殊荣。”


    “她原本可是被先王指婚,要嫁给大王的,如果大王当时没有悔婚,那她现在应该就是我们的王后。”


    “大王自继位以来的这些年,行事越来越荒唐了。”


    “该娶的妻子不迎娶,在继位后让她上了战场,还封作了君,而将不该迎娶的…违背人伦,立为了王后,不顾天下人的指责与耻笑。”


    “如此明目张胆的将父亲的遗孀迎为妻子,国君当中,咱们大王可是千百年来头一位呢。”


    “王后可是齐女啊,大王立了齐女为王后,却发兵灭了齐国。”


    而在殿内,昌国君乐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单独求见了子冉。


    她知道君王会降下赏赐,但却不知道会这样的厚重,爵位与实权,这些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在这个时代,落在了她一个女子身上,这让她尤为的意外。


    并开始动摇心中所想,以及对子冉的看法,“大王。”


    “昌国君有什么疑惑吗?”子冉抬头看着乐华问道。


    “有什么话,姐姐都可以直接问兄长的。”一直陪在子冉身侧的昭阳公主说道。


    “臣不是很明白。”乐华疑惑道,“按照宗法,父死子继,父亲的爵位,应该传给兄长才是,他才是乐家的嫡长。”


    “那么昌国君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吗?”子冉反问道,“自己的能力不被看见,自己的功勋不被认可。”


    “当然不是。”乐华抬头道,“臣的抱负,不比兄长差。”


    “所以,你不应该有此问。”子冉起身道,她满怀欣赏的看着乐华,因为战场上的历练,乐华的脸上多了许多棱角,“你的才华可以被看见,你的能力也会被认可。”


    “他们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所以你更要应该心安理得的接受,国家需要的是能臣。”


    “这个能字,是天下人共享,而非男子专属。”


    “这就是寡人的治国观念。”子冉继续说道。


    乐华听后很是震惊,比当时婚前的谈论还要更加,“可是以臣的功勋,并没有达到封君的条件。”


    “你在伐齐国之战上获得的功劳可以被封作侯,之所以加封为君,是因为之前答应你的赏赐,你救了剧昕,也等于救了燕国,”子冉回道,“所以以你的功勋,封君足矣,但是在朝堂上,面对着众多文臣武将,这样开先河的事,几百年来几乎未有,所以我不得不借助你的父亲的威名来震慑住他们,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减小他们的反声。”


    “很抱歉,你的能力,不应该依托于你父亲之下的,但寡人也仅能做到如此。”子冉惋惜道。


    “这于臣而言,已是最大的恩赐。”乐华向子冉谢恩道。


    “昌国君先别急谢恩。”子冉看了一眼昭阳公主身侧。


    昭阳公主于是跟随着走上前,并向乐华拱手贺喜道:“乐华姐姐,恭喜你。”


    “公主。”


    “有一事,寡人要拜托你。”子冉看着乐华说道。


    “但凭大王吩咐。”乐华弓腰道。


    乐易的丧事,以及对前线将士的封赏完成后,宫中举行了庆功宴。


    而这几个月当中,因为与齐国的战事,子冉几乎很少再踏足中宫,与热闹的宴殿相比,中宫则是异常清冷。


    燕王冉四年,十二月,深冬,蓟城暴雪。


    ——中宫——


    内宫掌侍曹芷端来一碗汤药,“王后。”


    姬蘅躺在榻上,榻前烧着一盆炭火,她接过曹氏递来的汤药,浅尝了一口后,皱眉道:“怎这般苦?”


    “是大王差人…”曹氏回道,话音还未落下,便见王后手中的汤药洒落在地,“送来的。”


    曹氏不慌不忙拾起药碗,仍然说道:“大王听说王后感染了风寒,特命医工熬制了驱寒的药。”


    “我不需要她的关心。”姬蘅说道。


    就在她的话音落下时,子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殿前。


    殿外的暴雪,冻得耳鼻通红,寒风呼啸,跟随的侍从们蜷缩着衣袖瑟瑟发抖。


    殿内众人徐徐退出,曹氏退至门口时,与子冉对视了一眼,旋即闭眼行礼,“见过大王。”


    子冉抖了抖身上沾染的风雪,随后跨进了殿中。


    姬蘅强撑着病体从榻上起身,子冉见后连忙上前阻止她行礼,“你的身体还病着呢。”


    从燕王的语气中,她似乎听出来了,她近日的喜怒较为稳定。


    “大王政务繁忙,怎有空来我这里。”姬蘅轻轻扒开子冉的手,背转过身去说道。


    “对齐之战,我已经下令撤兵,俘虏的齐国宗室也已经派人送回了齐国。”子冉看着姬蘅的背影说道。


    “所以呢,大王想表达什么?”姬蘅转过身,“来向我展示自己的恩德吗。”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告知你,现在,你可以回到齐国了。”子冉说道,“回到临淄,回到你的家。”


    子冉的脸色平静,可这样话,却并不是姬蘅想要听的,“难道你不清楚真相吗?”


    她朝子冉走近,“我想你肯定清楚真相。”她的眼神变得十分阴狠,“你灭齐和屠杀齐国的宗室,种种举动都印证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子冉轻皱眉头。


    “你的父亲是我杀的!”姬蘅道,“你的舅舅也是我杀的,公子由的死也和我有关,现在你清楚了吗,这就是我,真实的我。”


    “从你踏入齐国,来到我的宫殿那一刻开始,以你为引的棋局就开始了。”


    “我要亡了燕国,是他毁了我。”


    第074章 北国风雪(中)


    ——中宫——


    曹氏向燕王行过礼后便走下了石阶,走到庭院时,她看着院中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入了神。


    风雪凌乱,如她内心翻涌,悲哀又无奈。


    【院中飘来了枯黄的枫叶,被风卷起,落在了棋盘上。


    “这最后一子,您还要继续下吗?”曹氏看着已经尘埃落定的棋局,问道。


    “为什么不下。”姬蘅落下了手中最后一颗白子。


    “因为,”曹氏轻轻挑眉,犹豫的落下了黑子,将局势扭转,“您会输的。”


    看着已经落定的结局,姬蘅伸出手将棋局推翻,“什么才是赢呢。”她道。


    “这盘棋局一开始,就是死局啊。”】


    蓟城的雪越来越大,风也开始变得急促,只是稍停留了片刻,便沾了满身。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她长叹道。


    殿内


    子冉的脸色平静,就好像已经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牵动她的情绪。


    看着近乎疯狂,将要失控的姬蘅,她也只是平淡的问出了一句,“为什么呢?”


    但对于她的反应与态度,显然不是姬蘅想要的结果。


    “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姬蘅没有回答她,只是抓着子冉的衣襟质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父亲已经无力干涉结局,就凭借他对权力的贪念,你觉得他会纵容你,让你如此顺利拿到权力吗?”


    “他不会的,我想你应该也十分清楚。”


    “你不是也很矛盾,既渴望得到从前那样的亲情,却又无法割舍权力。”


    “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两全之事,既然你做不出选择,那我帮你做。”姬蘅又道,“现在,你不是正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一切。”


    “包括我。”


    “全都屈服在你的权力之下,你对燕国的掌控,已经超过了你的父亲。”


    “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就算你没有感谢,也应该有恨意,但你为什么如此的平静,如此的不在意。”姬蘅拽得十分用力,和她的言语一样,充满了由惊恐衍生的怨念,“你不该恨我吗?”


    子冉的冷静,快要将她逼疯,“你为什么不恨我。”


    子冉抓着姬蘅的手,轻轻扒开,“言不由衷,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和选择,并不全由你自己。”


    “或许是为了仇恨,但我想,更多的是为了生存吧,为了生存而做出的选择与反抗,这是你的本能。”子冉又道。


    姬蘅看着她,就在想要开口时,子冉又道:“如果你想回到齐国,随时都可以的。”


    平静,如一把刺向心脏的利刃,杀死了她所有的情绪。


    说罢,子冉便转身离开了中宫,此时殿外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章平撑开一把伞,跟在她的身后,从中宫离开后,子冉的身形忽然变得消瘦了许多。


    踏出中宫,却碰到了并未离去的掌侍曹芷,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曹掌侍在这里等待寡人吗?”子冉开口问道。


    曹芷看着子冉,“王,您其实什么都明白,明白这一切,您看得很清楚,没有人再比您更清楚了,可您选择了蒙蔽自己,选择了自欺欺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曹芷问道,“明明可以…”


    “这是死局,不是吗?”子冉打断了曹芷的话,她的语气平和,没有恨意,没有怨念。


    曹芷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这句话结尾之后,彻底沉入水底。


    至夜深,殿外的狂风逐渐停止,只剩漫天的雪花缓缓飘落。


    中宫的灯火渐渐熄灭,在一片漆黑当中,寝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尽管声音很轻微,但还是惊醒了榻上的人,“什么人?”


    透过窗外的微光,走上前来的身影尤为熟悉,不过在门开的一瞬间,她便知道了来人。


    子冉走到了姬蘅的床头,她拿着一盏灯,一盏已经熄灭的灯。


    “为什么还要来。”姬蘅撇过头去,她似乎不敢再看子冉,“你应该要恨我才对。”


    “我来看看你。”子冉的声音很轻柔,就像过往的所有事都不复存在,今夜,只有今夜。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姬蘅道。


    “阿蘅,”子冉看着姬蘅的身影,“对不起。”


    听到子冉的话,姬蘅从榻上坐了起来,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却是相顾无言。


    子冉伸出了手,轻轻抚拭着她眼角即将落下的泪水。


    “你后悔吗?”姬蘅感受着子冉掌心的温度。


    “遇你,”子冉轻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姬蘅还想说什么,却被子冉所止,“你的身体还病着,早些休息。”她起身说道。


    “你不休息吗?”姬蘅问道。


    “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子冉回道。


    姬蘅眼里一阵失落,“你是大王了呢,时间过得真快,就像一场梦。”


    “如果这是一场梦…”子冉回头看着姬蘅,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就好了。”


    就在她动身的时候,姬蘅却拉住了她的手,鬼使神差的。


    是心底一种强烈的欲望,在驱使着她挽留,与阻止她的离去,“什么事那么重要,不能留下来吗。”


    “就今晚。”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般激烈的争执过后,今夜会变得如此平静,如此不舍。


    子冉覆上她的手背,摩挲了片刻后,仍是将她撇下,“抱歉。”


    殿外,章平与青荷二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正背对着谁也不看谁。


    直到殿门再次被打开,“主。”章平迎了上去。


    子冉走下殿阶,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充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无奈与悲伤。


    章平撑着伞跟在子冉的身后,忽然停了脚步,“主儿?”


    子冉看着从宫墙内探出的一枝梅花愣了神,“章平,你先回吧。”


    章平很是犹豫的将伞递给了子冉,他看着子冉,满眼的忧愁,担忧道:“主,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段时间,就没见您高兴过,就连战争胜利,你也不是真的开心,您这样,小人实在是…不放心。”


    “风停了,我只是想去后苑看看,你不用跟着。”子冉说道。


    章平不敢忤逆子冉,但跟着她来到了后苑的山脚,至山脚下,便止了步,“小人在山下等您。”


    “你回去吧,山腰有殿宇。”


    “可是…”看着主人的眼色,章平低下了头,“是。”


    石阶上堆满了积雪,子冉撑着伞,提着下裳,踩着皑皑白雪走上了登山道。


    这些年对于国家的治理,以及平衡朝中,与权术,几乎耗尽了她的心血,就连这并不算长的登山道,她都用了比以往多数倍的时间。


    走到后面时,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一口气,疲惫充斥着她的全身。


    登山之后,后殿那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可带给她的,却是回不到从前的无尽悲伤。


    山间风雪忽然大作,席卷而来的寒风,凌乱了雪夜中站立的人。


    积雪滑落,堆积在同一颗树上,枝干难以承受重量而断裂,倒塌的枝干划伤了一旁的梅枝。


    枝上的梅花也被打落,但那颗梅树依旧挺立。


    子冉缓缓挪动步伐,走到了梅树下,弯腰拾起了那朵残花,两行泪水从眼角倾出,她抬起头,泪水滴落在了手中的梅花上,“我姑酌彼兕觥,维以永不伤。”


    翌日


    子冉走后,姬蘅彻夜未眠,内心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所侵占着让她辗转反侧,于是便从榻上起身,披了一件先前子冉留下来的外袍,坐在了窗前。


    靠北窗子,侧坐时,恰能看到同向的山头一角,如今正被白雪所覆盖。


    燕国的冬夜,是那样的寒冷,可一场寒风袭来,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不知为何,望向被白雪覆盖的山头时,她的心,忽然被悲伤与痛苦占满,好像再也驱不散了。


    直至天快亮时,她差点靠着窗子睡着,殿外的动静声惊醒了她。


    “王后。”入殿侍奉的曹氏,看着从内殿赤脚走出的王后,衣衫单薄,仅披了一件男子的狐裘。


    “天儿这么冷,王后的身体还病着呢,小心受冻。”曹氏上前说道。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姬蘅的脸色不对劲,姬蘅抓着曹氏的手腕,“昨夜她来过了,可最后还是走了,夜里歇息的时候。”


    曹氏扶着姬蘅入了内殿,又安抚着她坐下,但姬蘅心中的不安,却让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她再次拽住曹芷,“我想知道了。”


    曹芷为之一愣,她抬头看着姬蘅,思考了片刻后,说道:“燕王裕驾崩的那天。”


    “她比我先到。”


    “她站在寝殿外,没有选择入内。”


    “您在内殿与她父亲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但她只是站在那儿。”


    “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姬蘅听后,眼神变得呆滞了起来,她瞪着曹芷,浑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还有昨夜。”曹芷看着姬蘅,将昨夜子冉的话复述,“她和您说了同样的话。”


    第075章 北国风雪(下)


    “那天,您问我,是否是她的人,但那个时候您只是疑惑,但不想要知道答案。”曹芷继续说道。


    “现在小人就把答案告诉您。”曹芷看着已经彻底呆滞的姬蘅,“在您入燕之前,作为公子的她,曾来找过我。”


    “她知道我与先王后的关系,也知道我与燕王裕的关系,我效力于王,所以她给了我一个许诺,以她长公子的身份作为担保,让我务必护您周全。”


    “不管您想要做什么,都让我全力支持您,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降罪。”


    曹芷的眼里充满了无奈,在这个深宫中,她见过太多的悲情与悲剧了,“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她是您的第一枚棋子,同时,也是最后一枚。”


    曹芷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同诛心的利刃,现在,她的内心,已不仅仅是愧疚与自责。


    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那是心脏传递出来的感知,比昨夜还要更加剧烈,令她痛不欲生,而那种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姬蘅猛的起身,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夜,昨日,子冉的态度与语气。


    还有她内心的那种不舍,夜晚的离别,就好像是…永别,尤其是子冉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的不安变成了恐惧,没有任何缘由的。


    也许对于爱之深切的人而言,死别要比生离,更加折磨,与入骨之痛。


    生不相见,生即是希望,而死,则再无可能。


    姬蘅冲出寝殿,曹芷还未替她更换衣物,送来的靴袜也摆放在原地未动。


    但她并没有追上前劝阻,只是殿外的青荷见了,心疼的说道:“公主,您怎么靴袜都没有…”


    但姬蘅似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她冲出宫殿,赤足踩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冰雪是那样刺骨的冷,可她好似浑然不觉,她恐惧,不安,对于那未知的结果,又或许是她心中已知,但却不愿面对,不愿接受的。


    中宫的侍女们,跟在她的身后,想要追出去,但却被出殿来的曹芷所止。


    “由王后去吧。”曹芷手握一条发带,正被寒风吹起,徐徐飘浮。


    她垂下手,闭眼叹息道,“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一个结尾了。”


    【十年前,廷尉狱


    “我只想让世人知道,父亲的选择是错误的。”子由看着自己的长兄说道,如同在诅咒一般。


    “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呢。”她反问,“父亲那样的吗?他是为了他自己。”


    “那么你现在做的,就不是为了自己吗?”子由反驳道。


    “不重要了。”她摇头。


    “当然不重要,”子由弯腰苦笑,“你连你自己都掌控不了,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你会后悔的。”


    “后悔?”


    “多年以后,你会有答案。”子由又道。


    “你就这么肯定吗?”她问。


    “阿兄,我和你一起长大的,比起昭阳,我认识你的时间更久,我可以预见,”子由看着子冉,“你会走向和你母亲一样的结局。”】


    在蓟城严寒的冬日,姬蘅衣衫单薄,赤脚奔跑在宫城的夹道间。


    碰见的宫人,纷纷以为,内宫中又出现了一个“疯子”


    这条通往后苑山中的路,是她走过的第二遍,可再也不会有那天夜里那样的心情了。


    紧张又好奇,明明做着违背礼节的事,可那个晚上,她的心底却是满怀憧憬与欣喜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带她逃离这些规矩的人,总是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但现在只剩她一人了,那些惊喜不仅仅是远离,也许,将是永远失去。


    所以此刻,来到后苑山脚下的姬蘅,心中充满了害怕。


    她仰头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山林,看着那条登山道,脚印已被落下的雪所掩盖,她的内心还抱着一丝侥幸,一丝希望。


    一阵风袭来,吹散了她的青丝,她停留在风中,整个人都凌乱不堪。


    可当她踏上登山的阶梯时,泪水却倾涌而出,再也无法忍住。


    喘息了片刻后,她加快了爬山的步伐,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想要亲眼看到,亲眼求证。


    至山腰的殿室前时,她放缓了脚步,一路狂奔过来,她竟不觉得疲倦。


    姬蘅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殿中,望着那道殿门,她心中的不安与害怕到达了极点。


    她犹豫的抬起了双手,片刻后,殿门在喘息中被推了开来,殿外一束白光照进了黑暗中。


    她置身阴暗的殿室,照射入内的白光打在了她惨白的脸上。


    她望着前方,静站了许久,门开的一瞬间,天地仿佛静止。


    连同她的身与心皆已麻木,感知不到任何的寒冷与疼痛。


    去掉冠冕的人,就坐在那颗梅树下,凭着栏干,寒风吹乱了她肩后的青丝,而她的身上已被积雪覆满,就连未束发的头顶都是,皑皑白雪,远处望着,就如白头。


    姬蘅跨出大殿,却在走下阶梯时,因为腿软而栽倒在了庭院的积雪当中。


    跌倒的一瞬间,往昔的记忆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琴音萦绕在她的耳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的琴,她的笑,与沾沾自得的邀功。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母后可还满意,”子冉放下抚琴的手看着姬蘅问道,“燕国的冬景。”


    看着亭外风雪的人,在一朵飘入内的雪花前,伸出了手,“北国的风雪,长公子的琴音,”而后回首与之对视,“都是一绝。”


    而那对视的眼里,满眼动容,可流露出的爱慕之情,只能在今夜过后埋藏于心。】


    而今终于可以不用在隐藏所有的情感,可那琴音,却成为了绝响。


    姬蘅从雪地中缓缓爬起,石阶上的暗石划伤了她的脚,鲜血渗透进了白雪当中,使得雪地里的脚印,如那梅花般鲜红耀眼。


    十年过去,此处的景色依旧,北国的风雪还是那样的迷人。


    但这十年当中,她再不曾踏足此地,并非是因为忘记,而是害怕。


    因为心底的愧疚与自责,让她不敢面对过往,她害怕那些美好,会动摇她的决心与狠心。


    直到昨夜,心口的疼痛,将仇恨的底色彻底覆盖,她的决心,也被彻底动摇。


    但似乎一切都晚了,直至今日她才清醒过来,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她预料到了结局,所有人的结局,但唯独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姬蘅踩踏着白雪,缓缓走到了子冉的身侧,头顶的梅树,分支上,有一道折痕。


    【几年前


    从睡梦中醒来的人,隐约听见了窗外的风雪声,从榻上坐起,印入眼帘的,便是一支盛开的红梅,就放在她的妆台上。


    这抹红色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不少暖意,她掀开被褥走到妆台前跪坐下。


    看着瓶中插着的梅枝,“谁进来了吗?”她问道。


    “刚刚大王进来了。”入殿伺候梳洗的侍女回道。


    但这株带给她暖意的梅花仅在妆台上摆放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她砸碎。】


    姬蘅看着折痕,枝干的旁侧已经生长出了许多分支,本早已无从判断是何时折下的,可她仅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缓缓蹲伏下,跪坐在子冉的身前,伸出颤抖的手,在触碰的瞬间,痛苦在全身蔓延开来,同时还有心中的恨意,那是对自己的恨。


    她触碰着早已冻僵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温度,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刺骨,并深深刺痛着她的手掌。


    她颤抖着揪住了子冉的衣襟,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充满恨意的哭道:“为什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肯听呢。”


    “你救不了我的。”


    “一个心早已空了的人,你还救她干什么。”


    “可是…”她的声音变得哽咽,随后彻底沉默,再也无声。


    因为无论她再说什么,都已无法得到回应。


    姬蘅抬起头,鼓足了勇气与她对视,嘴角的血迹已被寒风冻干,她伸出手,轻轻擦拭着,将她脸上的霜冻擦拭干净,并拂去了她身上的积雪。


    因为迟迟没有等到下山,章平便带着人马寻了上去。


    当看到殿后这一幕时,章平也傻了眼,同时赶上山的还有听到宫中动静的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从人群中走上前,章平让至一旁,她看着跪坐在雪中一动不动的人影,以及埋头痛哭的姬蘅。


    差点晕厥了过去,“公主。”陪同在她身侧的昌国君乐华将她扶稳。


    虽然早有预感,或是已经猜到,但她仍然不相信,姐姐真的会和母亲一样抛下她离去,直到她真的看见,她靠在昌国君的怀中,无声的泪水将她淹没。


    国君的死亡,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极重大的变故,但子冉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昌国君的出现,便是宫中禁卫的调动,而此刻上将军剧昕也等候在了阳华殿外。


    “你和我说过,至亲与至爱可以影响到的。”昭阳公主走到她们身后,“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局呢?”


    “抱歉。”


    姬蘅的回答,让昭阳公主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恨你。”


    “可是,我不能恨你。”


    第076章 燕昭王


    “你们都应该恨我。”姬蘅抱着子冉的尸体的说道。


    “是,可最该恨你的人,却对你没有半点恨意。”昭阳公主看着姬蘅,既怨恨,却又不敢真的恨上。


    “数月前,兄长找到我,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我不接受。”昭阳公主将子冉的手拍开。


    子冉手中的遗诏落地,并散了开来,昭阳公主清楚的看到了上面的刻字。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流出,“就像在嘱咐身后事一样,叫我怎么接受啊?”她道。


    子冉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她俯身靠近妹妹,并伸手轻轻擦拭着妹妹眼角的泪水,“我的病情,你也看到了。”


    “那又如何。”昭阳公主紧紧握住姐姐的手,她握得很死,舍不得不肯松开丝毫,“一定会有办法的。”


    眼角的泪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你不要自己放弃自己好不好?”


    “我知道我的情况,我不能让燕国毁在我的手中。”子冉没有回答妹妹的话,只是向妹妹说道。


    “为什么啊。”昭阳公主颤道,“一切不都正在向好的发展吗,你也已经迎娶了嫂嫂,没有人能够再束缚你了。”


    听到妻子,子冉的眼底添了许多悲伤,“昭阳,姐姐已经没有办法了。”


    昭阳公主理解,却又不理解,“为什么啊?”一向冷静的她,因为无措与恐慌,只能一遍遍问着。


    “我的至亲要杀我的至爱,而我却没有能力阻止,每一次,每一次,我看着他们…”子冉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痛恨年少时的天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她是无奈之举,我也知道她因我同样痛苦着。”


    “我想要救她。”


    “可我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自己。”


    “所以我只能拿我自己。”


    “当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知道。”


    “我活不成了。”


    这一句话,让昭阳公主几乎崩溃,她难以接受的摇着头。


    子冉继续替她拭泪,“我像一只笼中鸟,他们给了我一切,却又将我永远的困住。”


    “她好像发现了,并将我的牢笼打开。”


    “可是,牢笼是我的一部分,我已无法飞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昭阳公主痛哭流涕道。】


    听到昭阳公主的这些话,姬蘅忽然大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与悲哀。


    她抱起子冉,走出了人群,浑浑噩噩的说道:“你真是傻。”


    ——中宫——


    姬蘅将子冉的尸体带下了山,下山的时候,蓟城又开始飘起了漫天的大雪。


    就好像是上天也在为她送行,生前亲近的人,跟在她们身后,低着脑袋,哀伤之情,笼罩着整座王城。


    姬蘅将子冉的尸身安置在了中宫,并亲自为她的沐浴梳洗,准备入殓的事宜。


    殿内,姬蘅解开她的衣物,一件一件褪下,直到褪去了所有的衣物。


    她眼中的泪水再一次无法忍住的夺眶而出。


    她呆滞的看着眼前,身与心都在颤抖,震惊与错愕,以至于许久,她都不敢伸手去触碰。


    望着眼前,那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一阵又一阵,让她整个人几乎麻木。


    或许她在为她治伤时,曾猜到过什么,但不敢去深想,直到今日见到,这样的触目惊心。


    近乎一半的身体,都被烈火灼伤,伤势的严重,即使愈合也留下了极为残忍的印记,她有无数次想要去触碰,却始终被子冉的心墙所阻隔,无法真正窥探。


    所有的猜测都不及亲眼所见,姬蘅半张着嘴,伸出了颤抖的手,轻抚过那些痕迹时,她的心脏,如同被烈火灼烧,疼痛过后是无比的麻木。


    片刻后,她再也忍不住的趴在子冉的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齐国·稷下学宫——


    离开齐国的前一个夜晚,子冉翻过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阿蘅,你睡了吗?”


    “嗯?”


    背影传来了声音,她瞪了瞪自己的眼睛,“你想我留在齐国吗?”并问道。


    声音很小,也许是没有底气与犹豫的缘故。


    背影迟迟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入眠时,却听到了她的话。


    “你是燕国的公子,终究要回去的,况且你的母亲也召唤你回去。”


    这样的话,就好像在诉说,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回到燕国。


    她不想听到这些回答,于是又道:“我不管这些,不管我是谁,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想问你。”


    但这一次,她没有等到答案。】


    “你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怯懦之人。”姬蘅抬起头,看着已经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人,此刻她才明白,她当时的痛苦,无法得到心爱之人回应的痛苦,“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将你留在齐国。”


    “可一切都晚了。”


    “都晚了。”


    ——燕王宫——


    早已知道结果的昭阳公主强忍着悲痛,将姐姐留下的遗诏翻找出,并且着人将抱养在内宫的侄儿子临带往前朝。


    在这期间,昌国君乐华一直陪同在她的身侧。


    对于今日的变故,并不知全貌的昌国君感到十分困惑,直到她看到子冉留下的遗诏。


    “公主,我很抱歉,对你姐姐的误解。”乐华穿戴着甲胄,看着昭阳公主道,“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些。”


    【“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昭阳公主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以及姐姐的选择,可是她不敢阻止。


    “如果把你留下,会使你更加痛苦,那么,我不想你痛苦。”


    “可是姐姐,”她看着姐姐,紧紧攥着她的手,扑在她的怀中颤哭,“我怎么办呢。”


    子冉满怀愧疚的看着妹妹,“我会把乐华调到你的身边来。”


    “让她一直陪着你。”】


    翻找的时候,昭阳公主发现了一些儿时的旧物,以及姐姐所留下来的,她抱着姐姐的遗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乐华见她这般模样,心疼的走上前,“公主。”


    “你能抱抱我吗?”昭阳公主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说道。


    这般模样,还是第一次见,这让乐华顿时心生怜悯,于是蹲下身子将昭阳公主搂进了怀中。


    她靠在乐华的怀中失声痛哭,“所有人都离开了,都离开了。”


    乐华心疼的抱着昭阳公主,“公主还有我。”


    “姐姐也会离开吗?”她哽咽着问道。


    “我会一直陪着公主。”乐华回道,“一直。”


    燕王冉继位第四年,十二月冬,崩于王宫,享年三十一岁,燕王崩后,群臣依照生前的功绩,上庙号尊曰——昭,是为燕昭王。


    ——蓟城——


    咚!——


    沉长的钟声打破了蓟城的宁静,快马于风雪中疾驰,从蓟城出发,向各郡县传递公文。


    “大王崩了!”


    正值壮年的君王,突然在宫中崩逝,没有任何征兆的死讯,令朝野震惊不已。


    九道丧钟响起,百姓们纷纷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繁华的蓟城,一下陷入了哀伤之中。


    燕王冉执政的十年,是燕国发展最为迅速的十年,无论是政绩还是威望,都已超过了她的父亲,尤其是变法之后,民心所向。


    蓟城的百姓听闻消息,纷纷聚集在燕王宫前哭悼。


    而此时,因为君王的突然离世,朝堂上一片哄乱。


    但对于权力的交接,子冉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四年前,先王第十子病故,生前所育的嫡长子子临,便被接进了宫中抚养,并由昭阳公主代为照看。


    子冉选定了不满五岁的子临作为继承人,并以上将军剧昕与昌国君乐华作为辅政大臣,并由王后与昭阳公主共同辅佐嗣君成人。


    又因嗣君年幼,朝政便落入了王后及昭阳公主的手中,她们成为了燕国的实际决策者。


    当遗诏被念出来时,群臣议论纷纷,但入宫时,因为看到了殿内外执戈的禁军,便也不敢公然反对。


    只不过遗诏宣读时,已尊为王太后的姬蘅却并未出现。


    于是便有宗室及外臣担忧道:“燕国前不久才重创了齐国,几乎灭齐,如今大王将辅政之权交给王后…”


    “王后是燕国的王后,诸卿担心什么呢?”昭阳公主开口说道。


    “可是王后终究是齐人。”


    “她嫁到了燕国,便是燕国的人。”她代替姐姐反驳着这群参与过灭齐,害怕受到报复的臣子,以维护姐姐的妻子。


    “宗法是谁定的,又为了谁。”


    “你们只希望,在对你们有利的时候遵守。”


    “可得利时,便将妻子拼命的拉拢,当做不可分割的一家人,可一旦不利,或者是将要受损,便又拼命的推开,说着,那才是你的家啊。”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呢,妻子?”


    “还是可以让你们踩着攀登的工具。”


    昭阳公主的话,惹怒了一些老臣,“公主,燕国是…”


    “燕国,是我子姓一家的。”昭阳公主打断,她冷下双眼,“我兄长之命,是君王之命,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如有违者,必杀之!”


    殿中两侧守卫的士卒将手中的戈倒下,锋利的戈,直指群臣,令众人惊恐不已。


    群臣从殿中退出,仍对先王的做法所感到不解,“昭阳公主是大王的胞妹,辅佐幼主并无不可,可是王后…”


    “还有昌国君呢,不知道大王到底是怎么想。”


    “将燕国交给了三个女人。”


    第077章 哪堪回首


    ——齐国——


    “公子好眼光,这块琥珀,里面封印着一只金蝶,乃世间罕见,是我从燕国所购,为镇店之宝,本是不卖之物。”店家看着年轻公子站在一块晶莹剔透,颇有光泽度的琥珀前走不动道了,于是说道。


    “琥珀原为老虎之泪,以精魄化石,带回家中可趋吉避凶,镇宅安神。”他继续夸赞着,想要抬高价格。


    “开个价吧。”对于琥珀,年轻公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看上的,是琥珀中间那只断翅的金蝶。


    翅膀残缺,被囚禁在玉石内,但依然无法掩饰它的美丽。


    有了之前的铺垫,店家便伸出了手,比了一个数。


    “琥珀虽然是珍物,但也用不着这么多吧。”他的侍从不满店家的漫天要价。


    “公主,我们没带那么多钱。”随后他抵在年轻公子的耳畔小声说道。


    就在年轻公子准备拿自己的玉石抵换时,一道清脆爽朗的声音传进店中。


    “我出两倍的价钱,这块琥珀我要了。”走入内的,是两个和他们看着差不多大的少年。


    并十分豪爽的拿出了两串沉重的刀币,用以支付购买店家手中的琥珀。


    “凭什么,是我们先来的。”侍从与之理论道,“这块琥珀是我们先看上的。”


    少年没有与他们争论,只是问向店家,“你们不是还没有买下吗,所以这块琥珀的主人,可不是你们,店家,卖不卖。”


    店家打量着四个人,似乎后来者更加豪爽,并且直接拿出了货币。


    对于商人而言,自然是价高者得,于是他便收了钱,将琥珀给了后来人。


    “您收好。”


    知道自家主人喜欢,侍从便生气道:“怎么这样啊…”


    年轻公子不愿争执,于是便拉着侍从离开了店铺,“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章平,我们也走。”买走琥珀的二人也离了店。


    “公子,王宫里什么没有,比这更晶莹剔透更大的都有,这一块小小的琥珀,值这么多钱吗?”跟在少年身后的随从心疼刚刚给出去的钱币。


    少年拿起琥珀,放在光下,“谁要买琥珀了。”


    在日光的照耀下,琥珀内尘封的金蝶栩栩如生,“刚刚那人,定然也是看中了这个吧。”


    “可是咱们刚到齐国,钱币都快用光了。”随从皱眉道,“您这一路上…”


    “好了。”她毫不在意的将琥珀收了起来,跨上门外的骏马,“还要去向先生报到呢。”


    “我的求学之路。”


    ——齐国·稷下学宫——


    “吁。”两匹马停在了一座建在城郊的学宫前。


    望着这座享誉天下,九州最负名气的顶尖学府,“这里就是齐国的稷下学宫,也没有多气派嘛。”随从说道,“还不如公子的府邸。”


    “庸俗,”她跳下马,“读书的地方,怎能同我那个笼子相比。”


    “从这里出去的名臣,谋士,封侯拜相的,数不胜数,据说天下一半的智者,都云集在此。”她亦是慕名而来,想要求得学问,以解心中疑惑。


    “比邹先生还厉害吗?”随从问道,“邹先生可是上通天文,下通地理。”


    “那哪能一样呢。”她回道,“先生是先生,学堂是学堂。”


    就在二人递交了名帖,拖着行李进入学宫大门,却遇到了适才争夺琥珀的人。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们也是学宫的弟子,并且似乎很受欢迎,因为身侧正围着几个穿同样服饰的学宫弟子。


    “是你?”二人对视,“可真是巧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个学宫弟子的注意,“贤弟认识这两人?”其中一人似乎颇为在意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并未回答他,但侍从却开了口,“就是他,抢了我家的公子喜欢的东西,没有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连我们学宫弟子的东西都敢抢?”那人便卷起袖子,蛮横的伸出手,“拿出来,还能让你舒坦点。”


    她的热情招呼,却换来了这些人的野蛮,于是便也冷下了脸,“凭什么,这是我花钱买来的。”


    “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有钱就了不起吗?”侍从走上前理论道。


    “价高者得,自古以来都是。”她挺直腰杆回道,“你们出不起这个钱,还不允许被别人买走吗,这是何道理?”


    “你…”


    “多少钱!”那人粗鲁的问道。


    “现在它是我的了,多少钱都不会给你们。”她强硬道。


    那人听后,大怒的招呼了来了几个帮手,“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她似也不惧怕,对方越是强硬,她便越不爽快,越要争论。


    “在齐国,还没有人敢招惹我们高家。”那人极为自信的说道。


    眼看着就要发生打斗,一道清冷的声音将之终止,“够了!”


    那人听到声音,便迅速回到了年轻公子的身旁,献着殷勤道:“那小子胆敢抢您的东西,回头我一定和堂兄说,好好教训他一番。”


    “我从来不会喜欢别人的东西。”年轻公子冷冷的说道,“哪怕曾经喜欢,但只要有人碰过,就算再喜欢,我都不会要了。”


    “是,是。”


    一行人走后,她扭了扭胳膊,没有动手,似乎还有些遗憾,“没有想到不光齐国仗势欺人,就连学宫的弟子也这样。”


    “公子,咱们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随从担忧道,“出门前,大王吩咐了,说学宫里有不少各国公子,隐藏身份求学。”


    “怕什么。”她从随从的怀中将号牌抽走,上面刻着房号。


    由于身份不同,伴读与主人的居所并不在一处,她便顺着号牌一路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见房门锁着,门口还挂着相同的牌子,但名字不一样,“季恒。”她将自己的号牌也挂在了一旁。


    “有人吗?”她敲门问道。


    屋内正在更衣的人,迅速和上学宫弟子的着装,并将自己换下的贴身衣物藏了起来。


    但在门开的一瞬间,二人望着对方都愣了神,一阵风拂过学宫,两块并挂的木牌碰撞在了一起,系绳开始交织,缠绕。


    “你…”她背着行囊,抬起手惊讶道。


    很快,刚打开的房门便又被合拢,她眼疾手快的伸手阻挡,“哎呀。”


    于是便被夹了胳膊,在她的强硬之下,房门最终还是被打开了。


    她捂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叫疼,一边看着年轻公子,“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这也是我的住处好吗。”


    年轻公子没有理会她,但是却在收拾自己行囊,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她便放下包袱,提醒道:“刚刚来的时候,助教可说了,只剩这一间房有空位,否则就得去住下间,那里可是好多人一起呢。”


    年轻公子听后,便放下了手中的衣物,回头瞪了她一眼。


    “我瞧你的模样,和刚刚那个学宫弟子对你如此殷勤的态度,你…”她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是女子吧。”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颈前,“你胆敢说出去,我定杀了你。”


    她迅速抬起双手,“我又没说要说出去,这么凶干什么,闹出人命,你这学可真的上不了了。”


    于是匕首便被收回,并用被褥在床榻上划分出了一条界限,说道:“不许越界,否则,我剁了你。”


    她被再次吓了一跳,因为她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像是在说假话,“还以为你会让我睡地上呢。”


    “你们齐国人,还真是凶得狠。”


    几个月后,齐国,深秋。


    屋内的灯火被点燃,一开始势如水火的二人,因为在学术与思想上一致的观点,关系逐渐变得融洽。


    “白天为什么要帮我说那些话?”姬蘅看着子冉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想。”子冉走到她的身前,对坐了下来。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姬蘅又问道。


    “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吗,齐国公主。”她对视着姬蘅说道。


    随后她将怀中的琥珀拿出,“一直找不到理由给你,就当做生辰的礼物吧。”


    姬蘅看着子冉递来的琥珀,“这块琥珀,并不值你当时给出的那个价,我当时没有与你争夺,也是因为觉得不值。”


    “我不在乎它的价格,只要喜欢就够了,”子冉回道,“只要喜欢,无论什么价格它都是值得的。”


    “什么意思?”姬蘅迟疑了片刻。


    “这世上,唯有真心喜欢,无法用价值衡量,一旦出现了衡量,那还能叫喜欢吗。”子冉回道。


    “在我眼里,”她看着姬蘅,将琥珀递到了她的手中,“真心无价。”


    姬蘅拿起琥珀,在灯火的照耀下,琥珀中间的金蝶,似乎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一种力量仿佛注入了她的心脏,“你看它的翅膀,虽然断裂,但却依旧想要挣脱周身的束缚。”


    她在光下看着琥珀,仔细讲解自己的看法,而子冉的目光却始终在她的身上,静静的注视着她。


    “你不觉得,飞虫虽小,却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之力吗。”姬蘅见没有声音,于是侧过头,却与子冉对上了双眼。


    初冬的寒风从窗口卷进屋内,吹灭了木桌上的灯火。


    汇聚的目光,眼里的彼此,分辨不清的情丝开始缠绕。


    但是害怕,却让她退却。


    “但,”姬蘅躲闪开了子冉的目光,悲观印在了她的眼底,“终究逃不开死亡之网。”


    “若死亡是她的归宿,那么琥珀这座牢笼虽使她失去自由,却也护住了她死后被蚕食的尊严。”


    第078章 哪堪回首(下)


    “不要害怕未知之事。”子冉伸出手包裹住姬蘅手中的琥珀,“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去思虑看不见的将来,当你困惑与犹豫时,请多听听自己的心声。”


    姬蘅看着子冉,火光照耀下的子冉,她的眼睛似乎总是闪烁的光芒,天真,烂漫,自由,璀璨,令她向往。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何尝不懂呢。”尽管向往,但更多的只是羡慕,“可做起来,却又不一样。”


    “很多时候,选择的权力,并不在自己手中。”她哀叹道,“能够看见的规则与礼法,以及看不见的规矩,都束缚着你,即使你想反抗,可是它与生存紧密相连。”


    听着姬蘅的话,子冉深思了片刻,她看着年岁与她相近的姬蘅,“你是齐国的公主,也要受那些规矩的束缚吗?”


    姬蘅看着她,“你从燕国而来,你适才问我,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燕国的现任国君是一代雄主,据说他有一位非常宠爱的夫人,并为他生下了一对儿女,对于这位夫人所生的长子,燕王爱之甚笃。”姬蘅盯着子冉,“所以,传闻中燕国那位受宠的长公子,是你吧。”


    “是我。”子冉回道。


    “燕国的王后,也就是你的嫡母,是我一母同胞的长姊。”姬蘅又道,“我亲眼看着她被送离齐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即使她不愿意,母亲与兄长也只得装聋作哑,我去恳求父亲,却被处以禁闭。”


    “你很在意你的长姊。”从姬蘅的话语里,子冉听出来了,她对于长姊的深厚情谊,就如同自己与妹妹昭阳公主一样。


    “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姬蘅回道。


    这句话,让子冉愣了神,并有些许的失落,“唯…一吗。”


    “我想知道,阿姊在齐国如何?”姬蘅看着子冉问道。


    子冉回想了一下,对于这位嫡母,她并不关注,也不在意,“王后居住在中宫,我很少去,不过她很好,前些年为父王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嫡子,取名为兴。”


    “我的印象里,王后是一个和善的人,很温柔很温柔,那种温柔和我母亲不太一样。”见姬蘅很是在意,于是她便回想了更多。


    听着子冉的描述,姬蘅的内心十分触动,“她总是那样,把一切好的都展示给别人,将痛苦揽下,独自承受。”


    “我想,王后应该很孤单。”子冉又道,“因为她几乎很少离开中宫,宫中的宴会,除了一定要有王后出席的,也几乎见不到她。”


    听到这儿,姬蘅的眼里一阵落寞,没有能力阻止,也成为了她自责的伤痛。


    察觉到姬蘅眼里的失落,子冉连忙说道:“不过你放心,现在我知道了她是你的姐姐,所以之后我要是回到燕国,我一定会代替你照顾好她。”


    “又或者,你想亲自见见她吗?”子冉又问道。


    “见?”姬蘅不理解。


    “我带你回燕国,你就可以见到她了。”子冉回道。


    一开始,姬蘅似乎很高兴,但很快就否定了下来,“你带不走我,我也去不了燕国,即便你是燕国的公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子冉说道,“只要你想,我会愿意去尝试,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一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姬蘅并未回答子冉,只是看着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快睡吧,明日要是起晚了,又要挨罚了。”


    忽然听见门外水漏的声音,夜半已至,子冉看着姬蘅的背影,说道:“生辰快乐。”


    “阿蘅。”


    姬蘅站在榻前忽然愣住,因为她已有许久不曾过过生辰,自从长姊离开后,再无人记得她的生辰。


    “你怎么知道的?”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着被褥问道。


    子冉看着她的背影,“册简上看到的,你的身份名字是假的,但是生辰,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姬蘅再次看着手中的琥珀,“为什么?”


    子冉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身后,“当时在学宫再次相遇时,我就想将它送给你,我说不出为什么,但心里就是想。”


    “或许是觉得,你会喜欢。”她又道。


    “你不是也喜欢吗?”姬蘅又问道。


    “是啊,但如果能够送给你,我想我会很乐意,也会很高兴,比我得到它还要高兴。”子冉回道。


    “你是燕国最受宠的公子,想要什么没有呢,如果你是因为听了我的那些过往而怜悯,那么我想…”


    “不是的,”子冉否定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有我的困惑与苦楚,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我从未想过要怜悯谁,更不敢去施舍,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你我之间,是平等的。”子冉又道,“至于这个琥珀,里面的金蝶很美,我想送给你,只是因为我想。”


    姬蘅回过头,她并不太能够理解子冉的话,“你的困惑与苦楚?”


    “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当时为什么一眼就看穿了你的身份吗。”子冉问道。


    “什么?”姬蘅疑惑的看着她。


    子冉于是走进几步,并拽起了她的一只手,“我来告诉你答案。”


    是年冬


    “还不进来,不怕冷么?”


    “齐国的冬天没有燕国那般冷。”她褪去所有衣物踏入水中。


    雾气缭绕的竹屋内,两个女子浑身赤裸的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沐浴。


    “我觉得齐国的冬天已经够冷了,燕国的冬天还要更冷吗?”姬蘅问道。


    “冷,冬天都只能待在殿内。”子冉回道。


    “我听说燕国的冬雪,是其它六国不能比的。”姬蘅说道。


    子冉回想了一下燕国的冬天,“比起齐国的冬天,燕国的冬天是除了雪,就看不到其它颜色的。”


    “漫天的白雪,千里冰封,天地同为一色之景吗?”姬蘅问道。


    “大概是如此。”子冉回道,“我说不上来那种壮阔,只有你们亲自见了才能真正感受到。”


    “阿冉说得,我都有些好奇了。”姬蘅道。


    子冉看着姬蘅,随后挪动身子贴在她的背后,“你跟我去燕国。”


    “好不好?”姬蘅本想要逃,却被子冉伸手搂住。


    “那你告诉我,以我的身份,要怎么跟你去?”姬蘅问道。


    子冉思索了片刻,“既然你的姐姐可以嫁到燕国,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


    “你要我嫁给谁?”她又问。


    “当然是我了。”子冉回道,“只要我开口,父王一定会同意的。”她自信满满的说道。


    姬蘅侧头看着她,眼里充满了疑惑,她似乎并不知晓齐燕两国的事,“你是燕国的王长子,你对燕国的国政,知道多少?”


    子冉愣了愣,有些回答不上来,“为什么要这样问。”


    姬蘅从她的错愕中发现了什么,以及对燕国的王室有了些许的推测,对于这位长公子,或许是过度的保护,又或许是禁锢与提防,至于究竟是哪一个,她并不知晓。


    “没事。”她道。


    次年,盛春,桃花的花瓣飘落在竹林。


    “不是说好的三年吗?”姬蘅问道。


    子冉于齐国求学,原先定的是三年之期,“母亲突然来信,我得回去一趟,但我肯定还会回来的。”


    但强烈的预感笼罩着姬蘅,也许这一次离别将会是永别,即便不是永别,也是她们之间的缘尽,“夫人的来信,我看了。”


    “我阿母她…”子冉牵着缰绳,“总是看我看得很紧,时而温柔,时而…我怕她真的做出什么事来。”


    姬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缓缓道:“你走吧。”


    “阿蘅,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再回到齐国的。”子冉跨上马,不舍的说道,“我保证。”


    姬蘅却转过了身,“再见了。”


    ——————————


    ——燕国·王宫——


    “皋,上复位,上复位。”臣子拿着君王生前的衣物站在屋顶北侧进行着招魂仪式的扬衣三招。


    “燕国国君的魂魄啊,请您归来吧。”


    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今日是君王崩逝的小殓入棺之日,哀乐充斥在燕国的王宫之中,灵堂已经搭建好,就设在燕国最大的正殿,百官丧服入殿,等候着灵棺入椁,摆入堂内。


    子冉的丧事,全程都是昭阳公主与昌国君乐华及上将军剧昕在操办。


    昭阳公主亲自接下招魂的衣裳,并命人将空棺抬进了中宫,准备入棺,至于入殓,一直都是由王后在处理子冉的尸身。


    可当她入殿后,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


    殿外下着漫天的大雪,随着房门被推开,寒风卷入殿中,吹拂着榻前的一袭白发。


    昭阳公主愣了很久,以至于迟迟没有缓过神,直到昌国君的入内。


    她先是同样惊愣了一下,而后扶住昭阳公主,“看来要重新更换一副棺椁。”并将她手中的灵衣接过,轻轻盖到了已经更换好衣物的,王与后的尸身上。


    “皋,后复位。”


    “燕国王后的魂魄啊,请您归来吧。”


    就在燕国昭王的灵位刚设立不久,旁侧又新立了一块并立的灵牌——燕王冉之妻燕国先王后燕仲姬之灵位。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下卷)】


    第079章 承诺与守护


    ——齐燕交界——


    齐燕交界之处,正在举行着一场隆重的迎亲礼,燕国的王即将要迎娶齐国的公主。


    齐国派出了嫡长子姬如前来送亲,与此同时还有齐国的公主,作为捧花的童女随在婚车上。


    “不要哭。”即将要出嫁的齐国公主,伸手抚摸着趴在自己腿上颤哭的妹妹。


    “父王为什么一定要阿姊嫁到燕国。”她抬起脑袋,泪流满面的说道,“母亲与兄长为什么都不愿意求情,这些天父王将我囚禁,我到今日才得以见到阿姊,可阿姊马上就要离开齐国了。”


    妹妹的禁闭能够解除,是她恳求的父亲,以同意出嫁为条件,要求见妹妹最后一面,以及送亲最后一段路程。


    因为她知道,一旦入燕,也许姊妹二人将永无再相见的可能。


    “有些事情,母亲与兄长无法做主,你长大后会明白的。”她安抚着妹妹说道,“阿蘅,不要埋怨母亲和兄长,除了阿姊外,她们也是你可以倚靠的亲人。”


    姬蘅摇头,她似乎不认可姐姐的说法,“可是在阿姊和我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却从未出现。”


    “兄长甚至帮着父亲关我的禁闭。”说罢,她侧头看了一眼车架前,骑在马背上的嫡亲兄长,“母亲也置若罔闻,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她们怎么舍得如此。”


    “还有大王,他不是我们的父亲,他为什么要将你嫁去燕国。”


    “我听说燕国是个贫苦的地方。”


    她抱紧了妹妹,眼里充满了心疼,这本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思考的事情,于是她十分担心自己离开后,妹妹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这并不利于她的成长,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燕国和齐国一样,都是一个国家,我要去的地方也和齐国一样,都是王室,所以阿蘅不用担心。”她进一步安抚着妹妹。


    “我知道,阿姊是要成为燕国的王后,就和母亲一样。”姬蘅说道,“可是我看得出来,母亲并不快乐。”


    “她从来没有笑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压抑,我不想阿姊也变成这样的人。”她仍然担忧着姐姐将来的处境。


    “那你和阿姊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她便问道。


    姬蘅毫不犹豫的点头,“和阿姊在一起最快乐了。”


    “所以阿姊不会变的和母亲一样。”她温柔的说道,并用笑容掩饰着内心中的苦楚与悲伤,“据说燕国这一任的君王,是历代国君中,无论相貌还是能力都最为出众的。”


    “还有燕国的冬天,也是最美丽的。”她又道。


    “燕国的冬天,和齐国有什么不同吗?”姬蘅问道。


    “阿姊也没有去过燕国呢,书中说,北国冬日的风光,是漫天白雪,千里冰封,天地同为一色之景。”她回道,“如果阿姊见到了,便来信给你,好吗?”她擦着妹妹眼角处不断冒出的泪水。


    “燕国的迎亲队伍到了。”齐国长公子姬如打马靠近车驾提醒道。


    送亲之路短暂,无法永久相伴的人,终将离别,姬蘅不舍的抱住了姐姐。


    “阿蘅,”她抚摸妹妹的脑袋,“很抱歉不能一直陪伴着你,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你能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姐姐希望你可以勇敢,请不要害怕,不要畏惧,阿姊会一直在,一直拥护着你。”


    “她会像阿姊一样吗?”姬蘅问道。


    “我无法保证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希望他可以像阿姊一样,”她回道,“阿姊也希望,你的将来是开心与快乐的,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可以相互扶持,一个可以理解你,真正爱你的人。”


    “王后,请上婚车。”燕王裕从燕国的婚车上走下,他的身侧还带着一个刚满十岁的孩童,他来到齐国的队伍前,语气温和的说道。


    姬蘅从婚车上望下,燕国的国君年岁并不大,身形十分魁梧,五官端正,颇有正人君子之风。


    但引起她注意的,还是他身侧与自己年岁相近的孩子,相貌清秀,一双眼睛,干净透彻。


    齐国公主走下车架,姬蘅也跟随她下了车,并紧紧攥着她的裙摆,不舍她离开。


    燕王向自己的王后伸出了手,齐国公主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但这个举动却引起了姬蘅的不满,她紧紧攥着姐姐,不愿意松手。


    “这位是。”身后的小丫头引起了燕王的注意。


    “回大王,她是妾的妹妹,叫姬蘅。”齐国公主低头回道。


    姬如遂上前将幼妹强行带离,燕王便开口道:“无妨的。”


    “姬蘅…”燕王身侧的孩童念着名字。


    齐国公主便注意到了燕王身侧的孩子,“你就是子冉吧?”她温柔的笑道。


    子冉抬起头,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嫡母,她抓着父亲的手,眼里充满了敌意。


    “这孩子,说什么都要跟着来。”燕王无奈道。


    “是阿母让我来的。”子冉解释道。


    燕王便红了脸,对她们母子充满了愧疚,“你这孩子。”


    燕王的事,齐国公主早有听闻,“小公子生的可真是俊俏,将来定然也会和大王一样。”


    燕王笑了笑,但这个笑却有些失真,“王后,我们该回去了。”


    “是。”齐国公主点头。


    “阿姊。”姬蘅咬住了长兄的手腕,旋即挣脱开来,跑向姐姐,紧紧抱住。


    姬如追了上来,“姬蘅。”


    齐国公主替她擦干眼泪,“不要哭,阿姊虽然不在齐国了,但会一直想着阿蘅的。”


    “那阿蘅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阿姊?”姬蘅伤心难过的问道。


    齐国公主替她整理着碎发,“等阿蘅长大了,就能见到阿姊了。”


    一直躲在父亲身侧的子冉,探出小小的脑袋盯着哭泣的姬蘅。


    “没有想到几年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不过你穿着男装,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


    “但总觉得眼熟,就好像曾经见过。”


    “说起来,从那次看见你哭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你流泪了。”


    竹林木屋内,少年躺在席垫上回忆着说道。


    “我有哭吗?”姬蘅却只关注到了自己的哭相被身侧之人窥视。


    “当然了,哭得可凶。”子冉说道,“不过很可爱,那个模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但姬蘅却不愿意承认,“你肯定看错了,我怎么会哭呢。”


    “真的。”子冉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躲在父王的身后,你拉着王后,不愿意王后去燕国。”


    “你一定很难过吧,如果难过,哭也是正常的。”子冉又道。


    “我才不难过。”她依旧否认。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子冉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就像那个时候一样,难过了,就哭出来。”


    “哭,有用么?”姬蘅不认同的说道。


    “我就是这样,哭出来,就好了。”子冉回道,“哭出来,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姬蘅仍道。


    “改变不了什么。”子冉回道,“但可以让内心的压抑得到释放。”


    “阿冉…”


    ——————————


    “卿辞。”她再次念着她的名字,看着无比熟悉的脸庞。


    “见过吗,或许吧。”沈卿辞回道,“不过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广州人。”


    “我刚到广州不久,是从南京而来。”她回道,“跟随父亲一起来的。”


    “幼时倒是在南京居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海外。”沈卿辞说道。


    “我们家表小姐可是留洋归来的…”


    “闭上你的嘴。”沈清辞道。


    听到海外,瞬间让她好奇了起来,并且对沈清辞也越来越感兴趣了,“我看过一些报纸,上面报道着国外的趣事,朝廷也送过一匹学生留洋。”


    “你对这些海外的事情感兴趣吗?”沈清辞问道。


    “没有见过的事情,当然感兴趣。”她回道。


    沈清辞注视了她片刻,她便主动的说道:“家父姓张,我单名一个寰字。”


    听着张寰的名字,她便向她伸出了手,“张小姐。”


    张寰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看着她的举动与示意,似乎是想让自己将手给她,于是便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掌心上,好奇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沈清辞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并低下头,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十分轻柔的吻。


    这个举动惊呆了屋内众人,包括张寰,以及她的侍女,“无礼!”侍女斥道。


    张寰本该无所适从,但似乎她并不抗拒沈清辞的做法,她收回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合握着,用另一只手掩盖住了那个吻,“为什么要这样?”


    “张小姐不是好奇海外的那些趣事吗。”沈清辞回道。


    “这个就是?”张寰惊讶的看着她。


    “亲吻手背,这是一种礼节。”沈清辞解释道,“对于朋友而言,用以表示尊敬与友好。”


    “不同身份还有不同的意义吗?”在宅门中长大的张寰,对这种新奇的事物越发感到好奇。


    “如果是爱人的关系,它代表着承诺与守护。”沈清辞抬眼道。


    “承诺…吗。”


    第080章 沈念


    听到承诺与守护,张寰的内心,忽然一阵跳动,是从未有过的剧烈起伏,她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子,莫名的生出了好感与浓厚的兴趣。


    “这样一个动作,就能代表承诺?”张寰又问了一句。


    “这只是寓意,”沈清辞摇了摇头,“张小姐可以理解为,无声的言语。”


    “但至于真正的承诺,是要靠做的,不是吗?”她又道。


    “我明白了。”张寰道,“所以,方才是朋友之间。”


    沈清辞点了点头,“所以,”再次将扇子拿出,“我亲爱的友人,可以收下这把扇子了吗?”


    张寰笑了笑,于是伸手接过了扇子,并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取下,当做交换,“我想,即使是西方,也应该讲究礼尚往来。”


    “当然。”沈清辞接下手镯,看了看铺子里的洋钟,“不过时候不早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和掌柜说吧,他不会再为难你的。”


    说罢她看了一眼旁侧的掌柜,掌柜便收起了方才的奸相,“店中一切,小姐尽管看便是,我以最优惠的价格给您。”


    “失陪。”沈清辞便戴上礼帽,提起皮箱从店铺内门离开。


    “沈小姐。”张寰突然将她的叫住。


    沈清辞驻足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张寰突然心慌了起来,原本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没…”


    “那个…”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问道。


    沈请辞对视着她的双眼,“会的。”


    从店铺里离开,丫鬟阿沁便说道:“小姐,那样轻浮的话和轻佻的举动,您怎么还能和她交谈下去。”


    “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如此吧,更何况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阿沁又道,“不光是穿着怪异,整个人都奇怪的很呢。”


    张寰却并没有理会丫鬟的提醒,她抚摸着被亲吻过的手背,内心一阵悸动。


    “小姐。”见主人心不在焉,丫鬟便拖着声音喊道。


    “沈姑娘是留学回来的,接触的都是新的事物,怎么能说人家奇怪呢。”张寰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却好像并不排斥,甚至是觉得新奇有趣。


    “小姐啊…”


    “好了,我们再去别地看看吧。”张寰打断了丫鬟的话,并将扇子收了起来。


    “寰儿。”就在逛街的时候,张寰却听到了熟悉的叫喊声,声音十分浑厚,中气十足。


    “爹爹。”张寰停下脚步,扭捏着喊道。


    “你怎么在这儿?”声音是从马车内发出的,车帘被掀开,里面坐着一个身穿清廷官袍的中年男人。


    随后她便被他喊上了马车,“我不是和你说过,最近广州不太平,不要出去吗。”


    “可是女儿好奇。”张寰道。


    一匹快马停在了马车前,士卒从马背上跳下,气喘吁吁的递了一封信件,“总督大人,梧州出事了。”


    珠江边的一幢别墅中,一名身穿旗袍的中年女子,正欣喜的打量着刚刚回国的人。


    “清辞,你怎么回来也不给信的,姑姑好去接你呀。”沈清辞的姑姑沈虞端来一盘刚切好的水果,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回来的有些匆忙,忘记寄信了。”沈清辞摸着脑袋道。


    “是忘记寄信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姑姑呢?”沈虞像撒娇一般幽怨道。


    “姑姑,我真的是忘记了。”沈清辞哄道。


    “好吧,就信你一次。”沈虞抬头比对着沈清辞的身高,又拉着她转了一圈,笑眯眯的说道,“我们家清辞长大了呢,都比我高这么多了。”


    “姑姑,念姐姐呢?”沈清辞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着江面,回头问道。


    “哎呀!”沈虞似想起了什么,“可不是巧了吗,你今日回来,小念也是今日要回来的哦。”


    “回来?”沈清辞疑惑看着姑姑。


    “你离开的这些年,她一直在学医,这不,去年还去了英国进修,她没有写信给你吗?”沈虞说道,“她知道你的地址。”


    沈清辞摇头,沈虞便道:“前阵子来信说会跟随一艘商船回到广东,我打听过了,今日商船会停靠在梧州,我本来是要接她的,这不,你一回来,我就高兴的差点忘了。”


    “我去接她吧。”沈清辞说道。


    “会开车吗?”沈虞问道,“前年在你的信里,好像有听你提起哦。”


    “会。”她点头道。


    沈虞便将车钥匙丢给了沈清辞,“商行运货的车,这段时间行情寡淡,车才能够空出来,你小心一点,广东的路可不像海外,有专门给汽车走的。”


    “好。”沈清辞接过钥匙。


    “从咱家到梧州,差不多商船应该会靠岸,等把小念接回来,就去给你爸妈扫墓。”沈虞向沈清辞说道。


    沈清辞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抱住了沈虞,对于这一举动,沈虞先是感到错愕,但很快便回应着拥抱了她,“清辞,没事的,还有姑姑呢,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国外,一定很累很累,现在回来了,就好好歇息,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


    “嗯,”在姑姑的怀抱中,沈清辞变得十分松弛,“姑姑,谢谢你。”


    “你这孩子,”沈虞抬起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孩子,“跟姑姑说什么谢呀,我们是一家人,你和小念,都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命呢。”她收起了撒娇的模样,温柔的安抚着自己的后辈。


    随后她将沈清辞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广州的秋天,虽然不冷,但是风大,尤其是江边。”


    “你还记得小念长什么样子吗?”沈虞忽然问道,“你这一走,可是走了不少年,要不是你喊我,我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这一问,也让沈清辞愣住了,“念姐姐她变化大吗?”


    “当然了。”沈虞笑眯眯的替她穿上外套,随后递了一张照片给她,“喏,你姐姐春天捎回来的。”


    沈清辞看着姑姑递来的照片,“确实不一样了,姑母不给我照片,我也要认不出来的。”


    “你要是认不出来,她肯定是要说你的。”沈虞笑道。


    ——梧州——


    是日黄昏,商船的鸣笛声,响彻江边的港口,这艘来自英国的商船,载满了货物,以及从海外回来的国人及游客。


    江面上倒映着晚霞,船只缓缓靠了岸,岸边早已候满了人,不同阶级的人。


    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踩在岸边的铁栏杆上,透过脏乱的头发,他的眼神一直盯着船只,待船只靠岸后,他将烟头掐灭。


    沈清辞将车停在江边,刚下车便听到了鸣笛声,她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刚刚好。


    “来,让一让,让一让。”


    商船上陆陆续续走下来许多人,“麻烦让一让。”


    沈清辞拿着姨母给的照片,等在岸边,由于人实在太多,害怕错过,她便在港口的唯一出口等待着。


    “啊!”


    “救命!”


    忽然商船上引起了骚乱,让原本就拥挤的局面,变得混乱起来,没过多久便出现了踩踏。


    船上的人争先恐后的逃下船,船上似乎发生了什么。


    “船上有劫匪。”逃下船的人,与家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有惊无险的说道,“他劫持了一名医生。”


    听到医生,沈清辞忽然想起姑姑说的话,于是慌张的挤进了人群,好不容易才从逆流中蹬上商船。


    却被阻拦着不许靠近,“船上发生了抢劫,所有人都不能靠近。”负责港口治安的卫兵,将船上的人全部驱赶下去。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被劫持的是医生吗?”沈清辞慌张的问道。


    还没有等到回话,商船的客舱中便发声了打斗,随后还有枪声传出。


    沈清辞推开阻拦想要硬闯,但又被拦了回去,碰!——


    劫匪破窗而出,炸开的玻璃的碎片划过沈清辞的脸,几个卫兵遂将她扑倒,“小心。”


    随着一声枪响,劫匪被击毙在船上,沈清辞看着满地的血,以及那蓬头垢面的劫匪,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是名医生,男医生,是英国人呢。”扑倒她的卫兵将她扶起,继续说道。


    沈清辞下了船,就在她看着商船疑惑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小辞。”


    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身后传来,沈清辞转过身,江边的落日,伴随着秋风徐徐吹过,耳畔慌乱的人群也在此刻静默。


    风拂过眼前人,吹起了披散在肩后的长发,沈清辞看愣了眼,她拿起手中的照片。


    “怎么,连姐姐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吗?”沈念走上前,轻拍了一下沈清辞的脑袋,“还需要拿照片。”


    沈清辞忽然红了脸,说,“念姐姐现在,比照片上的好看多了。”


    “你呀,打小就会说话。”沈念将自己的围巾取下,并围在了沈清辞的脖子上,“广东的秋天,风真大。”


    “是,广东的秋天,尤其是江边风大。”


    “你的脸怎么了?”沈念看着她脸上的划痕。


    “哦没事。”沈清辞擦了擦说道,“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么还是这样笨手笨脚的。”沈念便拿出药贴,“不要动。”


    “好了。”她心满意足的看着沈清辞的脸。


    “什么嘛。”沈清辞拿出怀表,对着怀表上的镜子,发现药贴上画着滑稽的表情。


    “辞辞,我饿了。”沈念拽着沈清辞手摇道。


    并毫不客气的将行礼塞到了她的手中。


    沈清辞提着箱子跟在身后,“那先吃晚饭吧,刚好到饭点了。”


    “妈怎么会让你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沈念问道。


    “今天上午,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沈清辞回道。


    “哈?”沈念转过身,面对面倒退着,“原来我们是同一天回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