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劫匪
“喏,这个给你。”沈念停下脚步,递给沈清辞一把扇子,上面插着羽毛,“这种扇子,十三行应该也没有。”
看到扇子,沈清辞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在今日清晨,回忆忽然再次涌现。
她拿着扇子,站在原地愣了神,沈念见她忽然发呆,于是近前一步夺过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沈清辞抬起手摸了摸头,沈念便踮起脚轻声问道:“难道我家辞辞在海外的这些年,遇到心上人啦?”
“姐姐,哪有什么心上人。”沈清辞反驳道。
“那你怎么看着一把扇子都走不动道了,难道不是想起了什么吗?”沈念尤为好奇的说道。
“今天是清晨到的广州,刚落地就去了一趟商铺,遇到了一个正在买扇子的姑娘。”沈清辞说道。
“是不是老陈开了高价,你给说回去了。”沈念笑眯眯的说道。
“姐姐怎么知道?”沈清辞看着沈念。
“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呀。”沈念开玩笑的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吗,还有老陈。”
沈清辞带着沈念找了一家靠江边的饭馆坐下。
“爸爸建立商行时,便是靠的诚信一步步壮大的,没有了这个,今后还要怎么立足。”沈清辞说道,“我听姑姑说,洋行那边快要超过十三行了,广州的洋行才开设多久呢,就快要压倒立足多年的地方商行了。”
“再这样下去,十三行迟早会衰落彻底。”沈清辞继续道。
“你一直留洋读书,也关注着商行的事吗?”沈念问道。
“嗯,海外的贸易,十三行的名气依旧不小。”沈清辞回道,“但货品的质量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所以你才提前回来的?”沈念说道。
“我提前回来,也不止是为了商行吧,但爸爸当年留下来的,我不想它就此垮掉。”沈清辞道,“这些年都是姑姑一个人在支撑,我长大了,也理应分担一些。”
“我妈是不是也催你回家。”沈念又道。
沈清辞点了点头,“姑姑的每次来信,都盼着我早点回家,不过,她虽然盼望,却又好像希望我留在那边。”
“现在国内可不太平。”沈念说道,“尤其是广东这个通商口。”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我的国,我的家,是生养我的地方。”沈清辞回道,她看着沈念,又问道:“说起来,姐姐怎么改学医学了?”
“因为学医可以救人啊。”沈念回道,“你看重国与家,有救世之心,难道我就不可以有救人之心吗,虽然没有你那么宏愿。”
沈清辞起身盛了一碗米饭递到沈念跟前,“什么救世之心,我哪有那么大的宏图伟志啊。”
沈念闻着米饭的香味,“很久都没有吃过了,你离开了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怀念吧。”
“当然怀念,”沈清辞回道,“尤其是姑姑和你亲手做的。”
“这下好了,我们都回来了。”沈念回道,“你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辞辞。”沈念用着可怜巴巴的眼神喊道。
“我的学业已经提前修完了。”沈清辞道,“不会再走了。”
沈念这才心满意足的吃起了晚饭。
吃饱之后,沈念抬起手伸了伸懒腰,“还是国内好啊。”一阵秋风从二楼的窗口拂进,“连晚风都这样舒适。”
沈念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人,以及江面上漂过的船只,“你既然是从广州来的,那广州的变化大吗?”
沈清辞起身走到沈念的身侧,“除了十三行没有变化外,其余的,我都快要忘记原来的样子了。”
“好也不好。”沈清辞看着楼下各式各样的人马,“比从前更加繁华,但繁华之下,隐藏的矛盾与苦难却更加的深不见底。”
“辞辞。”沈念忽然踮起脚尖,伸手捏住了沈清辞的脸,“除了长了个子,别的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化呢。”
“念姐姐希望我有什么变化?”沈清辞问道。
“不要那么忧愁和悲伤嘛。”沈念说道,“我们都在呢。”
“我喜欢小时候的那个你。”沈念又道,“那个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你。”
沈清辞看着沈念,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道,“十三行的那场火,带走了我的一切,烧尽了我的灵魂。”
“你需要有一个人,将那些支离破碎都替你缝补起来。”沈念说道,“我原先想做这个人,但发现好像并不能。”
“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沈清辞问道。
“所以你一个人去了海外…”沈念看着沈清辞,她能感知到她的一些变化,但内心的底色似乎仍然,童年的阴影与创伤。
一辆马车从楼下经过,随后停在了离港口不远处的街角,马车上弓腰走下来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
而就在官员下车后,一名年轻女子也随着下了马车,“你在这里等我。”
而后便有一堆官员上前弓腰迎接,“总督大人。”
“怎么回事,好好的商船上怎么会出现劫匪?”两广总督张仁君问责道,“我听说死的还是一个英国人?”
“商船刚刚停靠,太混乱了,所以混进了劫匪。”负责港口的当地官员低头说道,“死的…是一名英国医生。”
张仁君走到尸体前,并命人掀开了白布,死者是一名英国男子,四十岁左右。
“我不是一早就和你们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外国人都在盯着我们出错呢。”张仁君道。
“大人,港口鱼龙混杂,而且境外的商船也不归我们管辖,实在是难以防范。”官员们束手无策,便将责任推到了一些关于通商的规则上。
就在张仁君下令彻查此案时,港口再次发生动乱,因为对酬劳的不满,在口角争执中引发了命案,一名长工在愤怒之下将雇主杀害,并抢夺了他身上的金银。
因为两广总督兼南洋大臣的张仁君亲临港口,所以守备森严,并且有一众官员陪同。
长工逃进了人群,走投无路,便看到了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
“别过来!”长工挟持了马车附近的年轻女子,并将她拖拽到了马车上,向一众追赶的人威胁道。
“不要轻举妄动,他劫持的是总督大人的女儿。”有亲从官员认出了年轻女子的身份。
长工将年轻女子的双手捆绑在了身后,随后拽进车厢,“驾!”
“辞辞,你看那边。”正在欣赏江边晚景的沈念,忽然看到楼下的慌乱。
沈清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恰好看到了长工劫持的那一幕,虽然隔着一条街,但马车附近的女子,其身影很是熟悉。
沈清辞一下就惊慌了起来,“念姐姐,你在这里等我。”她嘱咐完沈念便飞奔下楼。
“什么?”沈念转过身,看着沈清辞慌张匆忙的样子,“小辞,你要去哪儿?”
但等她下楼时,马车已经从街角驶离,于是她便上了姑故沈虞给她的汽车。
下楼时,沈清辞特意观察了一遍楼下的地形,但由于街道狭窄,加上拥挤,汽车的速度虽然快,但却阻碍重重。
几次将要追上马车时,都被路上的行人以及其他的车马所阻挡。
汽车虽然引进了有些年头,但是只在沿海城镇能够见到,所以在梧州,对于这种新奇的交通工具,便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让一让!”鸣笛声也无法驱散人群,这让沈清辞焦急万分。
被劫持的女子身份特殊,城中拉响了警报,在短时间内,整个梧州的警备几乎全都出动了。
“快停下来,看你的样子,你杀人也是有苦衷的吧。”车厢内的年轻女子抬起脑袋,看着正在驾车的人。
“闭嘴。”
“你劫持了我,不可能安全离开的。”女子又道。
“该死的。”看到到处都是士兵,长工这才意识到自己劫持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工架着马车在城中横冲直撞,沈清辞沿着江面宽敞的路一直紧跟着,但由于地形的原因,中间跟丢了好几次,直到她发现马车往出城的方向驶去。
只要出城,城外的道路就变得宽阔,而长工似乎没有发现,他的身后正跟着一辆汽车。
“为什么要抢劫,为什么要杀人。”
被问的心烦意燥的长安,掏出刚刚杀人的匕首,狠狠扎在了车厢的木板上,“我让你闭嘴!”
“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懂什么啊!”
就在话音刚刚落下时,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马车都侧翻进了田地当中。
出城之后,沈清辞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猛踩脚下的油门。
直到马车停下,她从车上下来,着急的想要去查看车厢内的人有没有受伤,却被从地上爬起的长工所阻拦,并趁她不注意时用匕首划伤了她的胳膊。
二人在泥泞的田地里打斗了起来,由于学过格斗,沈清辞很快就将其制服。
就在长工想要反抗时,沈清辞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枪,用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别动!”
常年在通商的港口搬运货物,他自然也认得洋枪。
“别杀他。”年轻女子挣脱了手中的束缚,从车内爬出,但当她看到浑身是血与泥水的沈清辞时,眼里充满了惊讶,同时又有些悸动。
“沈姑娘?”
第082章 两广总督
车厢内的喊话与声音,让正在制服劫匪的沈清辞分了心,并被这声呼喊所吸引。
“小心!”
长工见她分心,于是想趁机去夺她手中的枪,但被沈清辞反应过来。
长工便拿着匕首划伤了她握枪的手背,想要趁机逃跑。
碰!——随着一声枪响,那长工应声倒地,泥地很快便被鲜血侵染。
就这样,劫持者被当场击毙,但并不是沈清辞的开的枪,而是身后赶来的追兵。
车内逃出的女子见到这一幕,只觉得一阵胸闷恶心,加上刚刚的颠簸与坠落,便使得她头晕目眩。
“张小姐。”沈清辞上前将其扶住。
肢体触碰的瞬间,原本因她而扰乱的心,忽然剧烈起伏。
张寰无力的倒在了沈清辞的怀中,昏厥之前还看了她一眼,吃力的念道:“沈…姑娘。”
于是沈清辞将她横抱上了车,开车进了县城,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一支卫队骑马赶了过来,也是刚刚开枪的人。
“队长,他死了。”士兵上前探着尸体的鼻息说道。
“大人的千金呢。”卫队长扫视了一圈,只看见了汽车的影子。
“会不会在车上?”
“刚刚明明看见了三个人。”
想要在总督前面献殷勤的卫队长调转马头,“追!”
沈清辞将车开进了城中,但并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港口的饭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色渐暗,沈念看见车影,于是下了楼。
“小辞,你这是…”只见沈清辞打开车门,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这?”沈念抬起手,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沈清辞手上的伤,“你受伤了。”
“念姐姐,我没事,帮我看看她吧。”沈清辞将人抱林饭馆中,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沈念仔细查看张寰,“她没事。”随后紧张起了沈清辞,“我看你的伤更严重才对。”
沈清辞松了一口气,沈念便从自己的箱子里翻找出了药品。
一边给她清理创伤,一边问道:“你刚刚出去,就是救她,她是谁啊?”
“就是今日我和你说的那个小姐,我送扇子的那个。”沈清辞的目光几乎未有离开她,全程一直盯着,很是紧张。
“那就是说,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瞧把你紧张的,还为了人家受了这般重的伤。”沈念看着手臂上被划开的口子,鲜血直流,“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口子也不算很深。”
沈清辞忍着消毒的剧痛,“也算是认识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清理完伤口,沈念看着椅子上的张寰,“模样怪好看的,看这穿着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小辞。”她转头看向沈清辞。
“嗯?”沈清辞坐在凳子上抬起头。
“你该不会喜欢她吧?”沈念问道。
“什么啊。”沈清辞惊道,“念姐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和她…”
“你觉得这种事情很奇怪吗?”沈念看着沈清辞问道。
沈清辞愣住,因为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奇怪,“并不。”
“过去我们束缚在传统的规矩里,但我们不应该被如此限制,我想,我们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恋爱也是。”沈清辞又道。
咳咳!
一阵咳嗽声将二人的谈话打断,沈清辞起身走到了张寰的身前,并端了一杯水,“你醒了。”
从晕厥中醒来的张寰,朦朦胧胧的睁开眼,“沈姑娘?”
“怎么样?”沈清辞将水杯递到张寰身前,并扶着她缓缓坐起,“感觉好些了吗。”
张寰捂着仍然有些疼痛的脑袋,“我这是在哪儿?”
“港口的饭店。”沈清辞回道。
张寰随后便看到了沈清辞的胳膊上绑着绷带,于是想起了刚刚被绑架的事情,“你受伤了。”她握着沈清辞的手担忧道。
二人的双手再次交触,沈清辞忽然不好意思的缩了回去,“我没事,只是皮外伤,刚刚处理过了。”
“我明明看到了很多血,刚刚?”张寰扫视了一下四周,“那名工人呢。”
“他…”沈清辞挑起眉头,“不知道是谁开的枪,他死了。”
张寰缓缓低下头,“他也是个可怜之人。”因为思虑,她的脑袋再次一阵剧痛。
她伸手抚摸上额头,“我刚刚梦到了,漫天的大雪,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很冷很冷。”
“现在是秋天,广东的秋天…”沈清辞看着窗外,“冷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寰说道,“这样的雪景,我只在京师看过,但那都是很多年前了。”
“顺天府在北方,深秋会下雪,倒是合常理。”沈念走近说道,“你刚刚撞到了脑袋,但还不算太重,或许是让你想起了一些过往,被你封尘的记忆。”
看到沈念,张寰满脸的疑惑,尤其是她的穿着,一身长裙,头发披散着,不过与沈清辞的着装,倒是十分登对,“你是?”
沈念便拉着沈清辞,笑眯眯的说道:“张小姐是吧,我叫沈念,是清辞的姐姐。”随后她向沈清辞一样向张寰伸出了手。
张寰这才明白,原来她们是姐妹,“你好。”于是她伸出手。
沈念摘下手套,轻轻握住了张寰的手,“张小姐长得真漂亮,怪不得我家辞辞…”
“姐姐!”沈清辞惊慌失措的打断了沈念的话,而后涨红着脸。
“真的很抱歉,让沈姑娘受伤了。”张寰表示歉意道。
“唉,没事,她一向这样。”沈念说道,“能救下你,受一点点伤可是很值得的,说不定她心里高兴的很,只是闷着不说,装的。”
沈清辞站在一旁,听着沈念代替她的回答,只觉得头大,“姐姐,你干脆把我卖了。”
“卖你,我嫌沉呢。”沈念回道。
张寰听着姐妹二人虽然是斗嘴,却极为温馨,于是抬起手笑了笑。
沈清辞看到她的笑容,眼神忽然呆滞,“你应该多笑的。”
“嗯?”张寰愣住,“为什么。”
“因为笑起来很好看。”沈清辞回道。
沈念看着二人,于是退到一边整理自己的药箱。
“沈姑娘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张寰忽然撇下头,羞涩的说道。
“真的。”沈清辞道,“是能治愈人心的笑,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饭馆的大门外便传来一阵声音,一支人马将饭馆包围。
不知情况的店老板迎了出去,“几位官爷,这是?”
“小店可从来没有做过坑人的买卖,税钱也是按时缴纳。”作为商人,尤为怕官,店老板小心翼翼的招呼着。
“总督大人的千金呢?”闯入内的蓝马褂官员问道。
“什么?”店老板一脸震惊,“总督大人的千金?”
而后几个官员让开了道,两广总督张仁君跨进店中,扫视了一圈便看到了饭店角落里的人。
“爹爹。”张寰起身看着走进店的父亲。
张仁君一脸焦急的走上前,“那劫匪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张寰摇头,“女儿没事。”
张仁君确认女儿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都怪我,不应该让你也跟着来的。”
“爹爹,是她们救了女儿。”张寰连忙将沈清辞拉了过来。
起初看见店外的阵仗,以及见张仁君的珊瑚顶戴与官袍上的锦鸡补子时,沈清辞与沈念都十分的震惊。
尤其是当张寰走上前与父亲相认时,沈念便拉着沈清辞挽起的袖子,轻轻拽了拽,“小辞,你的这个张小姐来头不小啊…”
“我想起来了,妈妈之前来信的时候说过,两广换了一位新的总督,姓张,看来就是他了。”沈念说道,“你不是想要拯救商行,这可是机会。”
“沈姑娘。”张寰转身将沈清辞拉到父亲跟前,满心欢喜的介绍,“爹爹,就是这位沈姑娘救了女儿。”
张仁君向沈清辞拱手致谢,“这次多亏了沈姑娘,我家寰儿才能得以平安回到我的身边。”
“举手之劳,张大人客气了。”沈清辞回礼道,这位新上任的总督,对于百姓似乎很是亲和,并没有那种高官的架子。
“还没有请教姑娘的芳名,家住何方。”张仁君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聊表谢意。”旋即又补充了一句。
“沈清辞,广州人。”沈清辞回道,并将商行的位置说了出来。
张仁君捋着胡须,“沈姓,广州商行。”
“你的母亲是沈虞吗?”张仁君问道。
“沈虞是我的姑母。”沈清辞回道。
张仁君于是注意起了沈清辞,“我知道了,今天的事很感激你,日后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到总督府来找我。”
“多谢大人。”沈清辞点头。
张仁君又看了一眼沈清辞的着装,以及港口的位置,“刚从海外回来的吗?”
“是。”沈清辞回道。
“师夷长技以制夷。”张仁君道,“是该要多出去走走才对。”
“好了,我让人送你回家。”张仁君向女儿说道。
“爹爹今晚不回广州吗?”张寰问道。
“这次的事有些棘手。”张仁君道,“你先回去。”
“张小姐要回广州吗?”沈念走上前,“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正好我们也要回广州。”
第083章 同乘
“你们?”张仁君看着沈念,“这里到广州数百里之遥,如何回去呢。”
“清辞开车来的,沈记商行的车。”沈念回道,“一定保证给张小姐平安送到家。”
对于姐姐的话,沈清辞忽然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救下张寰,完全是因为看到了绑架的那一幕,且又有清晨的那番交谈,但姐姐似乎误会了什么。
“这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们呢。”张仁君客气道。
“都是要回广州的,顺路。”沈念说道,随后她拉了拉沈清辞。
“姐姐说的没错,大人不必觉得会麻烦我们。”沈清辞也道,“能够和张小姐同行,我也很荣幸。”
“可以吗?寰儿。”张仁君问向女儿张寰。
张寰点头,“爹爹要留在梧州处理公务,我可以自行跟随沈姑娘她们回广州的。”
“那好。”张仁君点了头,并向沈清辞拱手,“那就有劳沈姑娘,再送小女一程。”
“大人客气了。”沈清辞点头回道。
张仁君叮嘱了张寰几句,便带着人马离开了饭馆,店老板与一些食客一个个瞠目结舌。
“这不是两广总督张仁君吗?”
“广东最大的地方官,怎么会在梧州。”
“听说下午时分港口出了命案,死的还是个外国人,那些外国人不是正紧盯着咱大中国嘛,这件事,估计要闹腾一阵子了。”
“沈姑娘,又要麻烦你了。”张寰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沈念替她说道,“她心里高兴着呢。”
张寰笑了笑,“说起来,今天与沈姑娘还真是有缘分,清晨在广州,日落时在梧州,眼下还要一同回广州。”
“张小姐也是我回到广州认识的第一个人。”沈清辞说道,她看着张寰,“看来回国的选择,是正确的。”随后走出了饭店,并将车开到了门口。
“我们也走吧。”沈念提着药箱,拉起张寰的手。
沈清辞走下车,将车门拉开,“时候不早了,得赶夜路,早些走。”她道。
至车前时,沈念将张寰拉到了副驾驶前,“你坐小辞旁边吧。”
“沈念姐姐,我坐后面就好了。”张寰连忙拒绝道。
“不行,我还想坐后面睡觉呢,今天坐了一天的船,可把我累坏了。”沈念说道,“就麻烦你陪陪司机,帮她解闷了。”
如此,张寰才没有拒绝,只不过犹豫道:“我可以吗?”她看着沈清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沈清辞道,并绕到车前,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抬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请。”
张寰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沈清辞俯身贴近前,用手挡着她的脑袋,以免碰到头,并护着将她送进车内。
“谢谢。”张寰坐进车内谢道。
沈清辞站在车门外朝着她一笑,随后便坐回了车内,“该回广州了。”
“你的伤要紧吗?”张寰看着沈清辞手腕上露出的绷带,“刚刚我看见那个劫匪在你的胳膊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不要紧的,”沈清辞回道,“念姐姐是医生,帮我处理过了,现已经不疼了。”
汽车驶出了梧州城,灯光照射着城外的道路,逐渐消失在黑夜当中。
“沈念姐姐也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吗?”张寰忽然问道坐在后面的沈念。
“很巧呢,那艘出事的英国商船,就是我乘坐的船只,你竟然是总督大人的千金。”沈念回道,“我恰好今天回来,恰好小辞今天也回来了,还遇到了你,不光遇到了你,你们竟然还在梧州重逢,并且是同一天的时间。”
“这缘分可不得了。”
“念姐姐。”沈清辞看着前边的路,忍不住的开口道。
“怎么了?”沈念看向沈清辞。
“你跟姑姑还真是…”沈清辞皱眉道。
“我可不像我妈。”沈念连忙反驳,“她唠叨死了。”
张寰看着姐妹二人,眯眼笑了笑,沈清辞看着镜子里的笑,“张小姐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但也很羡慕。”张寰回道,“看得出来,沈姑娘和姐姐的感情很好。”
“张小姐没有兄弟姐妹吗?”沈清辞问道。
“有一个兄长,他在京师,不过因为我和他年岁相差得有点大,所以有时候,他会像父亲一样,给我的都是教导。”张寰回道。
张仁君官居二品,是清廷的高官,其长子在京师,自然也是为官,“如果张小姐一直在广州,要是不嫌弃,可以常来商行。”
“好呀。”张寰回道,令她自己也很意外的是,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的应下,“不过我一直都呆在家中,这次也是第一次随父亲到赴任的地方来,上学也是请先生到家中来,对于外事,只从报刊上了解过一二。”
“所以有很多东西我都不懂。”张寰又道,“如果两位姑娘不嫌弃我的无知,我很荣幸。”
“张小姐的谈吐,通过交谈便知道是知书达理之人,我们不过是去了一趟海外罢了,海外也无非是一些国家,有着更先进的仪器与器械罢了。”
“切莫妄自菲薄。”沈清辞又道,“白天的话,还作数的,毕竟,我收了你的镯子。”
“好。”张寰点头。
“出梧州地界了。”灯光扫到了界碑,沈清辞看着车内悬挂的镜子,发现姐姐沈念已经坐在车后睡着了。
梧州到广州,途中还有其他城镇,距离并不算近,一直至半夜,才到广州的地界。
原本一直在和沈清辞交谈的张寰,也渐渐靠在车上睡着了。
因为下午的江边刚刚下了一场雨,道路变得泥泞,车子也颠簸了起来,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车轮似乎卡住了,车身不再向前,这阵响动也将张寰惊醒。
“怎么了?”张寰睁开眼问道。
由于是夜晚,车内很是阴暗,沈清辞尝试着踩了几下油门,却发现仍然不动。
“可能是陷进了泥地里,我下去看看。”沈清辞打开车门。
“把这个穿上吧,广州的夜晚,尤其是江边,风很大的。”张寰拿着沈清辞的外套,伸手递了过去。
沈清辞回头对视着张寰,笑道:“谢谢。”
面对沈清辞的笑容,张寰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何。
但很喜欢她的笑,尤其是在黑夜当中,朦胧的月色下,干净清爽的脸庞,梦幻而迷人。
沈清辞拿着手电筒走下车,察视了一圈后,发现整个前车的左侧轮胎陷进了一个泥坑中。
于是走到车尾,尝试着用力推出来,但车身的重量,加上泥坑实在太深,车子丝毫不动。
沈清辞直起腰身,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棘手的问题,从怀里拿出了一盒香烟,靠在车头点了一根烟。
呼!——烟雾在月色下随着微风弥漫开来。
“怎么了?”张寰从车内走了出来,干净的绣花靴子差点踩进了泥地中。
“车轮陷进去了,刚刚下过雨,路上全是泥,你别下车了。”沈清辞朝张寰说道。
“我能做些什么吗?”听到沈清辞的语气有些急躁,并且还在车外抽起了烟,“或许我也能出些力。”
沈清辞吸着香烟,思索了片刻,随后她咬着香烟,打着手电照向被卡住的车轮,蹲下去仔细查看泥坑的情况,“稍等。”
她将口中的香烟掐灭,随后在车厢后面翻找出了可以使用的铁制工具。
张寰走到她的身侧,江边的晚风有些大,加上下过雨,遂十分清凉。
沈清辞见张寰下了车,衣衫单薄,于是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的。”张寰想要推脱。
“我一会儿要刨坑,体力活很热的。”沈清辞却道。
“那我能做些什么?”张寰于是不再推脱,改问道。
“还真需要张小姐帮忙,”沈清辞将手电给了张寰,“麻烦替我拿一下,对着车轮下面就可以了,让我能看到方向。”
“好。”张寰点头。
“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帮我推车。”沈清辞又道。
说罢便挽起衬衫的衣袖,卷起了裤腿蹲在车前刨起了泥坑。
“你的伤?”张寰很是担忧。
“没事。”受伤的胳膊不能用力,所以她用的是另一只手,挖了将近一刻钟后,终于在车轮下面挖出了一条陡坡,但害怕仍然会阻力的沈清辞,又再次将其再挖平了些。
“应该差不多了。”挖完泥坑,沈清辞的身上与脸色全都沾满了泥渍。
张寰看见她脸上的泥,于是拿出手帕,又见她两只手都拿着铁锹,于是便主动伸出手替她将脸上的泥擦拭干净。
“你们在干什么呢?”忽然旁边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
荒郊野外,又是夜深人静之际,突然出现的声音,使得张寰被吓了一跳,连手中的帕子也掉落了。
沈念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见车上没人,于是下了车,而后便看到了二人极为亲密的一幕,加上错位,“你们两个?”她惊愕的抬起手。
“念姐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沈清辞连忙解释,“是我…”
“不用解释,姐姐都知道。”沈念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你们真够闲情逸致的,大半夜把车开到这种地方。”
看着微风吹过的江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不过,倒也雅致。”
“不愧是小年轻,真会呢。”沈念打趣道。
第084章 信仰
“念姐姐。”沈清辞看着沈念。
“敢做又不敢承认呢?”沈念继续说道,她看着披在张寰身上的衣服,更加笃定二人的不一般,“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清辞哦。”
沈清辞差点就扶上了额头,但因为手上沾满了泥巴而作罢。
“沈念姐姐,在说什么?”但张寰似乎没有听懂,毕竟都是女子,在她看来,她的这些行为都是合理的。
“没什么。”沈念笑眯眯道,“就是想问问张小姐,觉得我家清辞怎么样。”
沈念的话,忽然让张寰羞涩了起来,“沈姑娘…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也很热心。”
“小辞,听见没有,夸你呢。”沈念看着沈清辞说道。
“哪有这样问话的。”被夸后,沈清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对了,”张寰看着沈清辞,“第一次看到沈姑娘时,很惊艳。”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干净,清爽的女子。”张寰又道,“仅是一眼,身上的气质,就让我想到了京师的教书先生,沈姑娘一定是一个学识渊博,博观古今之人。”
“小的时候,她就一向话少,总爱拿着各种书本跟在我的身后,还掉进过江里呢。”沈念笑说道。
“好了,不要闲聊了嘛。”沈清辞走到江边将手洗干净,“来帮我推一下车,一会儿天要亮了。”
“好。”张寰与沈念走到车后。
沈清辞回到车内重新启动了车子,“来,推。”她踩下油门。
陷入泥坑中的汽车缓缓攀升,为了防止后轮也陷下去,沈清辞拐了一下方向,将车开出了泥地。
“好了。”她走下车,轻吐了一口气,并说道:“我们到广州地界了。”
她又看了一眼怀表,“着急回去吗?”问道。
“都这个时辰了,还着急什么呀。”沈念伸了伸懒腰。
“我都可以的。”张寰道。
沈清辞便又从怀中拿出了香烟,坐在车头上抽起了烟。
这是来自海外的香烟,张寰看着她,犹豫了半天开口道:“沈姑娘喜欢抽烟?”
“不,”沈清辞摇头,“只是偶尔在压力大的时候,会静坐下来想一些事。”
沈念却不管沈清辞的压力,直接走上前将她口中的香烟拿走,“我可不管你有什么压力,虎门销烟都多少年了,这东西对你没好处,想要宣泄与释放,你可以找别的。”
除了她刚刚点燃的,沈念还从她的口袋里将一整盒烟都拿了出来,“没收了哦。”
“小孩子,不许抽烟,怎么出国读书还学坏了呢。”她又像小时候那样,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训斥着沈清辞。
沈清辞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顺从了姐姐,“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家。”
回到车中,“张小姐,对清辞不用那么客气的。”沈念提醒道,“她呀,就需要有一个人管着,太温柔了,她不长记性的,你对她凶一点,反而能见效。”
“啊?”张寰回头看着沈念,“今日的事,沈姑娘是我的恩公,这…不太好吧。”
“也许你只是现在不习惯呢。”沈念没有明确回答张寰的疑惑,只是笑道。
“念姐姐说话一向都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沈清辞道,“张小姐不必在意。”
张寰靠在车上,看着正在开车的沈清辞,“不知道为什么,和你们在一块,能够感觉到很轻松,是因为你们都是从海外回来的吗,西方的思想和大清很不一样呢。”
“父亲也一直在处理两广与洋人的事务。”张寰又道,“以前只是在报刊上了解,直到我来到广州,才发现东西方之间的差距。”
“什么样的差距呢。”沈清辞说道,“东西方之间,各有各的长短吧。”
“但国内似乎很崇尚洋人,又或者是说,惧怕。”沈清辞说道。
“是朝廷惧怕。”张寰回道,作为高官之女,虽然一直在内宅,但也自幼耳濡目染。
“一开始是自信吧,但随着战争的节节失利,这种自信便被逐渐击垮,朝廷的无能导致了民心的动摇。”沈清辞道。
“但我不认为朝廷的失败,会让一个民族与国家彻底沦丧。”沈清辞又道。
“什么意思?”张寰听着沈清辞不一样的看法,好奇的追问道。
“东方虽然故步自封,但其传承与精神力量,那种文化上的自信,民族的自信,远非西方可比,忍让是为了和平,但不意味着退缩。”
“坚船利炮可以打开我们的国门,但绝对打不散我们的心,还有抵抗。”
“纵使西方的科技与思想再先进与开明,但却缺乏最核心的力量,一个国家的精神与信仰。”
“这是几千年的沉淀,我想,这是难以超越的,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个国家,一定会令世界震撼的。”
“人是渺小的,但也可以是无比强大的,在这样凝结的传承下,无数个渺小的人汇聚起来,构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
“这个国家,不会被任何挫折摧垮。”
听着沈清辞的话,张寰无比的认同,并且眼里带着些许的赞赏,“父亲说,有很多人留洋后就不回来了,但也有一些像沈姑娘一样的爱国之士。”
“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一场浩劫,不光是朝廷在想办法自救,民间也有自发的组织。”自幼受父兄的熏陶,对于爱国上,张寰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又恰好与沈清辞的看法一致,甚至是得到了共鸣,“我常常能看到商人,工人,还有学生的游街。”
“不管这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如何,都不会变成我们放弃的理由。”沈清辞道。
“父亲也在致力于挽救民族。”张寰说道。
“英国商船的事情,之所以会惊动你的父亲,是因为死了一个英国的医生是吗。”沈清辞问道。
“是的,在去梧州的路上,父亲一直愁眉苦脸,这件事很可能会被闹到京师,驻京的英使馆,一定不会罢休。”张寰回道,“英国人在广东有想要的东西,而前任两广总督对于英国一直是讨好与纵容的态度。”
一边开车的沈清辞,撇头看了一眼张寰,通过张寰,似乎能够了解到,新任的总督张仁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来广东有救了。”
汽车驶入城中,在张寰的指引下,来到了张仁君居住的总督府。
沈清辞提前下了车,替张寰打开车门,“小心碰头。”
张寰低头走出车内,手中还拿着沈清辞的外套,“我刚刚不小心将你的外套蹭脏了,我想拿回家洗干净再给你送回去,可以吗?”
沈清辞愣了愣,她本想说不必那么麻烦,但片刻后应了下来,“那就麻烦你了。”也许她也想和张寰有更多的接触。
“应该是我要说麻烦你了才对。”张寰站在石阶下,看着沈清辞道,“谢谢你送我回家,我应该请你入内歇息一晚才对。”
“不用那么客气的,”沈清辞笑道,“我们也算朋友了,不是吗。”
张寰听后,低头笑了笑,“当然。”
“哦对了,”张寰拿着衣物,突然想到了什么,“衣服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很像,好好闻。”
“是香水。”沈清辞回道。
张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提醒道:“路上注意安全。”
沈清辞抬起手,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张寰转过身,张府的大门没过多久便被打开,紧接着门内传出了声音,“二小姐。”
张寰踏入府中,并回头看了一眼沈清辞,沈清辞站在车门前朝她笑了笑,她便也以笑回应。
张府的大门关闭后,沈清辞回到了车内,“念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这不是看你们聊得投缘嘛。”沈念看着车窗外的广州城,“不忍心打扰呢。”
“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做。”沈清辞说道,“我和她刚认识。”
“是呢,刚认识就能豁出去从劫匪手中救下她,还把自己弄受伤,刚认识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人家身上,还靠得那么近。”沈念看着沈清辞,“你敢说,你对人家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沈清辞说不出话来了,沈念便又道:“她的身份对你重振商行也有帮助的,你不是要建学校吗。”
“对,女子学校。”沈清辞回道。
“学校哪有那么容易建。”沈念道,“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呢。”
“不过你要是结识了两广总督张仁君,可就好办多了。”沈念又道。
“我救她不是为了要结识张仁君,而且我不知道她是张仁君的女儿。”沈清辞说道。
“那你知道张仁君吗?”沈念问道,“他是南洋大臣,在朝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沈清辞摇头,“我刚回国,怎会知道,不过,他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想来家风是不错的。”
“总之,你结识张小姐,对你没有坏处。”沈念说道,“而且,她对你也很感兴趣呢。”
“什么?”沈清辞回头看着姐姐。
“你看不出来吗?”沈念道,“她的视线,可是从未离开你呢。”
第085章 宿命
“也许只是因为我刚从国外回来,她又对那些事比较感兴趣吧。”沈清辞回道。
“哦,是吗?”沈念却不这样觉得,“一个正二品大员的嫡女,想要什么没有,怎么偏偏就对你那么感兴趣呢。”
“还有你看她说的那些话,可不是一般的宅门内的大小姐哦。”沈念又道。
沈清辞看着车上的镜子,沈念的表情,作为商人的女儿,那天然的敏锐与直觉,异于常人,“念姐姐这样关注人家…”
“我是在替你关注。”沈念打断道,“否则,以她这样的家世,求亲的人必然不少,我是怕你后悔啊,辞辞。”
“刚认识就如此算计,”沈清辞摇了摇头,“我觉得念姐姐才应该接手商行才是。”
“我知道你有一些想法,也想做一些什么,但你不能空想啊,小辞,抓住机会,我不认为这是不好的。”沈念又道,“张小姐的谈吐,一定是在那些高官子弟当中成长起来的,只是看着单纯,但或许真正的她,未必是如此。”
“你敢保证,她对你没有盘算吗?”沈念继续说道,“你父亲在广州商行的名声,可不亚于一个总督。”
“还有你的心里。”沈念看着正在驾驶的沈清辞,“真的就没有一点想法吗,至少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你也是有了其他心思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虽然跟你分开了有些年头,但是你呀,休想逃过我的眼睛。”沈念眯着眼睛,很是得意的说道。
“别的心思吗。”沈清辞仔细想了想。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沈清辞忽然念道,“不知道为什么,走进商铺的第一眼。”
“总感觉是相熟了很久的故人。”沈清辞道,“是那种忍不住的靠近。”
“你相信宿命吗?”沈念问道。
“什么?”沈清辞不解,汽车驶入了别墅的庭院。
“我在英国时,曾看到过一本著作,两个同时死去的人,后世再度相逢,彼此的初见,那一眼,”沈念从车内走下,看着月色下的沈清辞,“即是永恒。”
沈清辞回望沈念,“什么意思?”
“这只是一本故事书啦。”沈念笑眯眯的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道,“不过也是你们两个人的缘分让我突然想起来的。”
“故事的开头,也和你们差不多哦。”沈念又道,“主人公一天之内,三次相遇。”
“哈?”沈清辞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这是拿我们在当故事书撮合呢…”她皱了皱眉头。
沈念遂将她推入家门,“哎呀,这不重要嘛,你不想听故事的结尾吗?”
“我不想听。”沈清辞一脸不关心道,“你怎么可以因为一本书这样做呢。”
“怎么可能是因为一本书呢,”沈念反驳道,“是感觉好不好。”
“我把它称作,宿命相逢。”沈念又道。
“什么啊?”沈清辞被沈念推着向前走着,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念念?”听见动静声的沈虞披着外套走了出来。
“妈妈。”沈念听见母亲的声音,便撒了手,飞奔向了沈虞。
母女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看起来感情十分的要好,“快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女儿。”
“在国外受苦了。”
沈念在沈虞的跟前转了一圈,“妈妈你看,我过得可好了,都长胖了不少呢。”
“宝贝女儿还是这么漂亮。”沈虞夸赞道,随后她又拉着沈清辞,“清辞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是啊,”沈念比对着沈清辞的身高,“走的时候明明比我矮,现在都比我高出半个脑袋了。”
“快进来吧,有什么话回家说。”沈虞将二人带回屋内,“房间一早就收拾好了,要不要先洗个澡?困不困。”
“车上睡过了,辞辞困吗?”沈念问道。
沈清辞摇了摇头,“我还好。”
进屋之后,看着屋内的钟表,沈虞又问道:“清辞上午出的门,你们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这都要天亮了。”
“梧州的港口出了点意外。”沈清辞说道,“后面又跟着姐姐在梧州吃了晚饭,吃过才…”
“什么呀,”沈念忽然打断,“妈妈,我跟你说,小辞她可过分了。”
“怎么了?清辞以前对你,不是言听计从吗。”沈虞知道沈清辞一向乖巧,“难道学坏啦。”
“可不是嘛,”沈念猛地点头,“刚吃完晚饭呢,她就撇下我这个姐姐不管了,让我一个人留在饭馆中,苦苦等到了晚上。”
“清辞?”沈虞将信将疑的看向沈清辞。
“姑姑,”沈清辞只得详细解释了一番,“是出现了点意外,我没有想要丢下念姐姐的,只是我既然看见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虞听完全过程,紧张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拉起沈清辞受伤的手,挽起袖子看到了缠绕的绷带,“疼不疼?”
沈清辞摇头,“没事的姑姑,只是一些皮外伤,念姐姐替我处理好了。”
“我答应过你爸爸,要照顾好你的。”沈虞心疼的说道,“你也真是的,那么冒失,一个人就敢上前。”
“我手里有枪的,这些年在国外学了格斗,所以才敢追上前。”沈清辞宽慰着姑姑,“而且当时情况紧急。”
沈虞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有事,否则你让我怎么办。”她将沈清辞搂进怀中,眼里充满了后怕,“你和念念可都是我养大的孩子。”
靠在姑姑的怀中,就像母亲一样疼爱着她关心着她,这让沈清辞格外感动,“姑姑,我今后会注意的,一定不会再这样冒失了。”
“现在你们都回来了,这个家也就完整了。”沈虞红着眼眶说道。
沈念也挪动着身子,三人抱在了一起,“妈,谢谢您。”
沈虞擦着泪眼,“说什么谢呀,你们两个孩子,真是的。”
“这次我和小辞回来,就不准备走了。”沈念说道,“我想开诊所,小辞呢…”
“先将商行打理好吧。”沈清辞说道,“这些年都是姑姑一个人在苦撑,我想,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听到商行,沈虞便有些愁眉苦脸,“以沈氏为首的十三家商行,现在已经不能和你爸爸那个时候相比了。”
“靠着出口贸易,与从前的累积,勉强还能维持与运作。”沈虞又道。“因为前任总督亲外,所以一直在给洋人开办的商行行便利与特权,有官府的扶持,洋行发展的非常迅速…”
“唉。”沈虞长叹了一口气。
“妈,你知道今天小辞救的人是谁吗?”沈念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谁?”
“新任总督的千金。”沈念说道。
“总督的千金怎么会在梧州。”沈虞不相信道。
“真的。”沈念道,“不信你问小辞。”
“是张仁君之女?”沈虞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点了点头,“很凑巧。”
沈虞突然变了一副脸色,冷静了许多,也突然沉稳了起来,“今天我也听说梧州出事了,本来还担心你们的。”
“这个张仁君刚调任两广,还不知道他的态度。”沈虞又道,“但他以往的政绩很出色,刚到任时,我们以为他会和前任总督有所不同,所以其他几个商行对他做出了试探。”
“但被他一一回绝了。”沈虞皱眉道。
“张仁君,应该是个清官吧。”沈清辞道,“商行抛出去的,他定然是不会接的。”
“但历任总督,有哪个不与十三行的商人们交好啊,这么多年,早就是半官半商了。”沈虞说道,“他可以不接,但是如果他像前任总督那样,广州必然变天。”
“我想应该不会的。”沈清辞笃定道。
“你如何肯定呢,现在可是连朝廷都在妥协洋人呢。”沈虞说道。
“朝廷是朝廷,朝廷无法代表个人,朝廷无能,不代表所有官员都失了志。”沈清辞回道,“梧州这件事,死的是英国人,等处理结果出来,就应该知晓了。”
“你们这是要下赌注吗?”沈念从旁说道,“关于两广总督张仁君。”
“不用赌。”沈虞眯眼道,“清辞能说出这番话,肯定有答案了。”
“而且不是还有一个张小姐吗。”沈虞说道。
“对,这可是个大贵人。”沈念顺着母亲的话说道,“而且小辞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还将小辞的外套拿走了呢。”
沈虞看了一眼沈清辞,似乎毫不意外,并眯着眼睛笑道:“看来我家清辞很招人喜欢呢。”
沈清辞忽然脸红了起来,于是起身,“天快亮了,我去洗澡。”
“你看,她还不好意思了。”沈念捂嘴笑道。
“念念。”沈虞看着女儿。
“妈。”母女二人拉着手,交谈了起来,“怎么样?”
“那边岛上的海风可大了。”
“我跟你说妈妈…”
——总督府——
“二小姐。”
张寰回到府中,“小姐。”丫鬟从睡梦中被惊醒,“还以为您和老爷不回来了呢。”
“爹爹还在梧州。”张寰说道。
“啊?”丫鬟惊道,“那您是怎么回来的。”随后她看到了张寰手中正要清洗的衣物,原本想上前搭把手,“这…”却忽然想起了白天清晨遇到的人,震惊道:“这不是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吗,我没有记错的话。”
张寰并没有让丫鬟代劳,而是亲自将外套上的污渍清洗干净,“是,我在梧州又遇见她了。”
第086章 秋瑾
“不会吧?”丫鬟一脸不可思议,“她不是在广州吗,小姐上午是在广州遇见的她,怎么下午她就出现在梧州了。”
“她不会是在跟踪您吧。”丫鬟深想道,忽然有些害怕,“突然的出现,还那样献殷勤,又做出那样轻浮的举动,这太可疑了。”
“她是去接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刚从英国回来,只是碰巧而已。”张寰清洗着衣物,随后将其晾晒平整。
“那万一呢,小姐,防人之心不可无。”丫鬟继续说道,“她知道您是总督大人的女儿吗。”
“原先应该不知道吧,”张寰道,“不过爹爹后来来寻我了。”
“而且,”张寰想起了白天在马车内,听到父亲说梧州的事,她便突然生了想要随父亲前往梧州的想法,并且是没有任何缘由的,“是我提出要跟爹爹去梧州的。”
丫鬟看着张寰,因为她也不理解,张仁君当时是想将张寰送回府,但张寰却执意要随父亲去往梧州,“奴也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非要去梧州。”
张寰回过头,与丫鬟对视着,“我也不明白。”
“啊?”丫鬟疑惑的看着张寰,“小姐,您…”
“我只是觉得,莫名的想亲近她。”张寰回到屋内,“就好像她的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我。”
“不过,”张寰坐了下来,“也许还有一些原因吧,她的父亲是沈记商行的创始人,父亲刚刚到任,正对广州的商行与洋行犯愁,也许与她结识,会对父亲有所帮助。”
“好吧。”丫鬟道,“不过,小姐还是要多留心才好,以免她对小姐有所企图。”
翌日
——沈宅——
由于回来的太晚,沈念一直到睡到了中午,直到房门被敲响。
“姐姐。”
“进来吧。”
沈清辞打开房门,“该吃午饭了。”沈念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揉着眼睛说道,“早呀,小辞。”
“不早了。”沈清辞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
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中午了吗。”沈念伸着懒腰。
“中午都快要过了。”沈清辞道。
“可是我好困哦。”沈念扒拉着沈清辞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昏昏欲睡。
“吃完午饭可以再睡一会儿,姑姑在等呢,她一会儿还要去商行。”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沈念便向她伸出了双手,“抱抱。”撒娇道。
沈清辞皱了皱眉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但她没有去抱沈念,只是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好了。”
“什么嘛。”沈念插着腰,做着不满意的表情,“小气鬼,心里有别人了,就不要姐姐了。”
沈清辞将她的衣架推了过来,“快换衣服吧,我出去等。”
“知道啦。”
没过多久,沈念从屋内走了出来,虽然换好了衣物,洗漱了一番,但仍然睡意十足,“真的好困啊,辞辞,你不困吗。”
但是沈清辞似乎看不到她身上的疲惫,“昨天晚上洗完澡就睡了,谁让你和姑姑后来还聊了那么久。”
“可我在车上睡了,而且你开了一天的车,竟然一点都不累吗?”沈念惊讶道。
“已经习惯了。”沈清辞道。
“啊?”沈念看着沈清辞,二人先后走下楼梯,“你在国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妈妈不是会定期汇钱给你吗,怎么感觉… 你吃了不少苦呢。”
“我只是觉得时间宝贵,不应该拿来睡觉,所以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沈清辞解释道。
“要不要这么拼。”沈念搭上沈清辞的肩膀。
“稍等哦,厨房还有两道菜。”沈虞与沈宅的佣人一同将菜肴端上桌,“这可是我亲自下的厨,必须得给我吃干净了。”
“哇塞。”沈念走到餐桌前,看着一桌子喜欢吃的菜,合起双手,笑眯眯道,“还是妈妈最懂我。”
“先坐一会儿,等菜上齐。”沈虞说道,“马上了。”
沈清辞便在单独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旁边的茶几上放着报刊,似乎是先前的。
沈清辞拿起报刊,“安庆起义。”
一九零七年,七月,光复会发动反对清廷的武装起义,七月六日于安庆起义,但最终失败,并且事泄,遭到背叛。
七月十日,浙江同盟会负责人秋瑾得知起义失败,拒绝离开绍兴。
七月十四日,秋瑾于大通学堂被清廷捕获,拒不招供。
七月十五日,清廷于绍兴轩亭口将其就地处决。
报刊上附带着灰色的照片,那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短发女子,满脸的傲气,眼神充满了坚毅,丝毫没有对死亡的畏惧,照片的旁边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秋风秋雨愁煞人。”
沈念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报刊,看到了战乱的字眼,“朝廷现在要应付的,可是内忧外患。”
“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危机之前了,清廷救不了国家,一直再向洋人妥协,所以到处都在革命。”
“主宰整个国家命运的朝廷,在更强大的权力面前只会低下头恳求,下一次战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在看什么呢。”沈虞将最后一道菜送上桌,“吃饭了。”
沈清辞放下报纸,洗手之后,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佳肴,“有很多年没有吃过姑姑做的菜了,好香啊。”
沈虞替她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很久没有下厨了,尝尝味道怎么样。”
“还是妈妈做的菜最好吃。”沈念尝过后,竖起拇指夸赞道。
“姑姑知道秋瑾吗?”沈清辞忽然在饭桌上开口问道。
“当然,”沈虞抬起头,看着沈清辞,“你离开之后,国内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看到上个月的报刊了。”沈清辞道。
沈虞长叹了一口气,“如此奇女子,可惜了。”
“可惜的不是死亡吧。”沈清辞说道,“而是遗愿无人继承。”
“秋风秋雨愁煞人。”沈清辞又道,“朝廷不亡,国家就要亡…”
“清辞!”沈虞被吓了一跳,但幸而她将佣人都提前支走了,“广州现在可不太平,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不要说出来。”
沈清辞点头,“我知道了。”
几日后
英国商船被劫之事,很快就在广东传开,英国医生的死亡,让驻京英公使抓住了机会,连连向朝廷的外务部控诉。
朝廷遂向广东下令,严厉抓捕凶犯,并且抚恤死亡的英国医生,但仅仅是如此,并未让贪婪的英国善罢甘休。
在驻京英公使的抗议下,清廷迫于压力,于是便将粤东及两江的缉捕权交给了英国人管辖,英国的军舰出现在了惠州海面,并对海域进行测量。
朝廷的决定下达后,整个广东的百姓无不震惊。
“岂有此理!”两广总督张仁君最先接到朝廷的文件,他将其重重拍在桌案上,“缉捕之权,乃国家主权,岂能让与他国。”
“京城朝堂上坐镇的那帮人马,我看是昏了头了。”张仁君越想越气,对于朝廷下的令,他并未遵守,并且连夜上书,要求收回此令。
“只要我还在广东,洋人的手,就休想伸过来。”
一开始,张仁君的上书并未受到理睬,但在多次力争之后,朝廷也开始动摇,并将此次处置之权全权交由张仁君处理。
随后张仁君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广州,并以书信的方式,照会英国领事,并采取措施,将惠州海面的英国军舰驱逐,最终迫使英国在缉捕权上做出了放弃。
英国军舰离开了惠州海面,此消息一出,张仁君的魄力令所有洋人刮目相看,同时也令张仁君威望骤增,朝廷也更加信任与倚仗,将两广所有事务,包括对接洋人之权都交给了张仁君。
总督府内,张仁君极难得归家一次。
“梧州的事情解决了吗?”张寰端来一碗茶,“爹爹。”
张仁君松了一口气,“这次的事还算顺利,但是朝廷的危机依旧,眼下我也只能先将两广的事务处理好。”
“你在广州还习惯吗?”张仁君端起茶碗问道。
张寰点了点头。
“对了,”张仁君看着女儿,“上次救你的那个人。”
“沈清辞。”张寰顺利的脱口而出。
“对。”张仁君放下茶碗,“她的姑姑是十三行中沈记商行的老板,但这个商行原来是她父亲创办的,是行首。”
“我知道的,爹爹。”张寰道。
“半个月前,我刚到广州时,十三行便有四行向我送出了邀请。”张仁君又道,“但我没有应。”
“关于十三行,女儿知道一些,自创办以来就一直与官府有关联,爹爹是拒绝了他们的拉拢吗?”张寰问道,“可女儿听说,洋行在与他们竞争。”
“不管是洋行还是十三行,都是商人。”张仁君说道,“无商不奸,他们的盘算可不是为了朝廷呢,洋行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张仁君的心中,有想要挽救朝廷的颓势,重振国家,“英国商船的事件解决之后,沈记的老板,向我送出了帖子,赴宴的名单当中,还有英港总督,点名要拜访我呢。”他看着女儿说道。
“好精明的女人。”张寰道。
第087章 晚宴(上)
“当年的几大商行,唯沈氏一家独大,总揽揽了十三个行当,遂有十三行之称,不过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变成了如今的十三家商行。”张仁君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但尽管如此,沈家的财富,仍非寻常人家可比。”
“不过呢,”张仁君看着碗中即将见底的茶水,眼神突然变得冷峻,“商人都喜欢哭穷,诉说自己的不易,越是精明的人,越不喜欢显山露水,越要藏着。”
“爹爹是有盘算吗?”张寰看着父亲,因为平日里的许多事,父亲几乎不会与她商议,而家中也一直是父兄做主,“关于沈氏。”
“现在朝廷最缺的,就是钱了,地方也缺啊,广州这种地方,太复杂了。”张仁君再次放下茶碗说道,“你不是与沈虞的侄女交好吗。”
“女儿和沈姑娘刚认识的。”张寰回道。
“可是那天晚上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很好啊。”张仁君又道,“还是说,她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故意那样做的。”
“爹爹出现前,她不知道的。”张寰又道,“我们也只有一面之缘,她救我,也纯属恰巧。”
“但不管怎么样,你们已经认识了。”张仁君道,“她看起来,很关怀你的样子,不管她是否有所图。”
张寰看着父亲,“女儿知道的。”
“沈氏邀请的那个晚宴,你跟着爹爹一起去吧。”张仁君抬起头看向女儿,“以沈家的门庭,应该会有不少大人物出席 ,你也到了适婚之龄,你母亲来信,让我替你留意。”
作为官宦之女,婚嫁在所难免,张寰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就像哥哥那样,为了张家与仕途,挑选了一个条件匹配但是毫无感情的妻子,婚后也只是相敬如宾。
张寰应下了父亲的话,“那女儿能和那位沈姑娘多接触吗?”她问道父亲。
“当然。”张仁君对于沈氏有所盘算,而沈清辞又是沈氏原来家主的独女,“那位沈姑娘很不错,见识谈吐,都非寻常人可比,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若要是个儿郎,”张仁君看着自己的女儿若有所思,“也罢,你能与沈氏交好,对为父在广州行事也会有所助力。”
“我知道了,爹爹。”张寰点头。
“号外号外!”
报社的小童拿着报纸四处吆喝,“先生,看报吗?”
“小娃娃,来一份最新的报纸。”
“好的先生。”
“号外号外。”
“今日头条,日轮大福丸号于镇江沉船,三百余人遇难。”
——沈宅——
阳光透过窗户撒进了朝东的房间内,沈清辞穿着睡衣,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吱~
随着房门被轻轻打开,尽管她听到了声音,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专心看报。
沈念蹑手蹑脚的走到她的身后,忽然伸手将她的眼睛蒙住,“怎么一大早就在看报纸,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比我醒的晚呢。”
随后沈念看见了烟灰缸里的烟头,于是揪住了沈清辞的耳朵,“你又抽烟,怎么现在姐姐管不住你了是吗。”
“哎呀。”沈清辞半眯着眼,“念姐姐,疼。”
沈念松了手,于是在她身上摸索了一番,“烟呢?”
沈清辞无奈,指了指书桌的抽屉,沈念便拉开抽屉,里面两盒画着骆驼的香烟外,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与一些散放的银元和外劵。
沈念收走了她的烟,随后拿起了她的手枪,好奇了起来,“这是什么枪,还挺趁手的。”
沈清辞放下手中报纸,走到沈念身侧,“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是一位美国朋友送的,他的父亲好像是一位研究这些的专家。”
“看来你在国外认识了不少人呢,连枪都能送。”沈念道。
“请稍等。”窗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辆马车停在了沈宅庭院的铁门前,看门的佣人了解完情况后回到别墅。
“吴妈妈,什么事?”沈念走到窗前问道。
佣人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从二楼窗口探出脑袋的小姐,“大小姐,有人找二小姐。”
“谁?”沈念问道。
“她说她姓张,说只要说出姓氏,二小姐会懂的。”佣人回道。
“姓张?”沈念回头看向沈清辞,“小辞,你的张小姐来了。”
原本在擦拭枪支的沈清辞,将其放了回去,急急忙忙的走到柜子前翻找起了要更换的衣物。
“念姐姐帮我看看穿什么比较好?”
沈念看着沈清辞,“还说你不在意张小姐呢,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是什么呢。”
“哎呀,你帮我看看嘛。”沈清辞道。
“那天晚上张小姐的话你忘了吗,她对你的评价。”沈念道,“干净,清爽。”
“我知道了。”沈清辞于是将沈念推出了房门,“我要换衣服了。”
“你这个小气鬼。”被推出门的沈念气鼓鼓的说道,“不给看就不给看嘛,小时候又不是没有看过,哼。”
在打闹之中,沈清辞关上了房门,没有了姐姐的吵闹,她轻呼了一口气。
对着镜子,她的身体上有几道不算浅的疤痕,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衣柜里有中西两种样式的衣服,骨节分明的手游走在衣架上,最终选择了一件灰色格子的长衫。
“小辞,你还不下楼吗?”楼下传来的回响,是沈念的声音。
沈念被她赶出门后,便先行下了楼,并招呼佣人将张寰请进了家中,沈虞去了商行,并不在家。
“张小姐请坐,辞辞她听见你要来,正在精心准备,更换衣服呢,刚刚还让我帮她挑,可重视了。”沈念向张寰说道。
“我本是来答谢的,会不会唐突了。”张寰听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
“怎么会唐突呢,自从那天晚上分别,回来后,辞辞可是一直挂念着张小姐呢。”趁着沈清辞不在,沈念连连说道。
佣人端来茶水与点心,“张小姐请用。”沈念说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沈念姐姐不用这么客气的。”张寰道。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客气,再说你和辞辞关系那么好,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沈念道。
“念姐姐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了。”沈清辞从楼梯上走下。
听到声音,坐在沙发上的张寰侧身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沈清辞。
沈念靠在沙发上,抬手撑着自己的半边脸,心里嘀咕了好一番。
“怎么都盯着我看?”面对二人的目光,沈清辞走上前疑惑道,“我身上有什么吗?”
沈念摇了摇头,张寰放下手中的茶碗,“沈姑娘今天,有些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沈清辞走近她说道。
“像学堂里的女学生,哦不,”张寰打量着她,“更像教书的女先生。”
“啊对了,”张寰转身将装裹衣服的盒子拿了起来,并交给沈清辞,“我是来送还衣服的,你看看。”
“不用那么客气的。”沈清辞说道,“一件衣服而已。”
“还有关于沈虞女士的请帖,沈姑娘知道吗?”张寰问道。
“是江边的那场晚宴吗?”沈清辞问,“后天吧。”
“是的。”张寰点头,“请帖送到了都督府,沈姑娘应该也会到场吧。”
“到场。”沈念从旁说道,“这场晚宴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清辞的,毕竟她才是沈记的真正继承人,从前妈妈只是暂代而已。”
“张小姐这样问,是也会赴宴吗?”沈念又道。
“是的,父亲想让我陪同。”张寰回道。
“那多好,还能跳舞呢。”沈念说道。
“可我…不太会。”张寰道,“也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
“没关系,让清辞陪着就好了。”沈念说道,“其他的张小姐不用担忧。”
张寰不敢确认的回头看着沈清辞,沈清辞便道:“我一直在国外,也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如若不嫌弃,我可以与张小姐做个伴。”
“好。”张寰点头,“需要注意些什么吗?或者,穿着。”
“等一下。”沈念忽然起身,找来了测量的软尺,“沈记名下原先有十三行业,而最开始是以服装起家,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替张小姐测量身段,再定制几套礼服,送到您的府上,只收取友情价哦。”
“好呀。”张寰笑着应道。
沈念并没有亲自上手,而是将软尺给了沈清辞,“这可是你从小学的,应该没有忘记吧,你来测量,我来记录。”
沈清辞看着姐姐强塞来的软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沈念拿着纸笔,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人家张小姐在等呢。”
“咳咳。”沈清辞便走到张寰的背后,小声问道:“那我开始量了?”
“好。”张寰端庄得体的站立在客厅中,温柔应道。
沈清辞看着张寰的肩背,犹豫了片刻后,抬起双手,将卷尺的头轻轻贴在了她的肩头,并缓缓挪动着自己的手指,在她肩上比量。
第088章 晚宴(中)
手掌触碰的瞬间,张寰表面上看似平静如水,但内心之中却早已泛起了涟漪。
尤其是比量肩膀的时候,沈清辞的手指按压着软尺,在她的肩背上缓缓挪动。
而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她能清晰的听到,身后的耳畔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
朝阳从客厅落地的大窗中照进,落在了她的半身,沈清辞站在她的影子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同她的肩一道在这光照之下,她们靠的那样近。
不过是裁缝制作衣服前对衣主人最普通的丈量而已,但却在她们身上,萌生出了不一样的气氛。
沈清辞的拘谨,张寰的不自在,种种表现,都不似初见相交的友人。
沈念看着这一幕,越发的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二人对视时的眼睛,还有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
“念姐姐?”沈清辞报了一个数,但沈念似乎在走神,于是她喊道。
沈念拿起笔,在记录的册子上记录下了肩宽的数字,“还有三围呢,继续量。”
沈清辞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为情,或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初见时,并没有这种不自在的情感所产生,她的行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但随着相处,她却越发感觉到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而张寰却恰恰与她相反,初见时的惊讶与诧异,逐渐变成了好奇与想要靠近,那似乎是出自本能,本能的,她想要靠近她。
不管用什么理由,又或许是没有任何理由,没有来源的。
张寰看出来了她的不好意思,于是张开双手,主动让她测量,“沈氏商行以制衣闻名,沈姑娘也会做制作衣裳吗?”
沈清辞看着张寰,现在,她们是面对面站立,“父亲原先是裁缝,所以我小的时候随父亲学过一些。”
“张小姐是想让清辞帮你做衣服吗?”沈念听出来了什么,于是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的期望。”张寰道。
沈清辞抬起的手突然僵住,她拿着软尺,对视着张寰期待的目光,“做衣服的话,我可能不是很在行,但是我可以监制。”
“那…关于样式那些,你肯定知道的,以及什么样的会适合我,这些我都不是很懂。”张寰又道,“所以还要麻烦沈姑娘费心。”
“这个没问题。”沈清辞道,“关于张小姐要的礼服,我一定尽心,为您制作出最合适与让您满意的。”
“那,现在可以继续测量了吗?”张寰眯着眼睛温柔笑道。
沈清辞忽然了红了脸,“抱歉,马上。”她近前一步,与张寰靠得更近了。
脚下几乎是挨着的,随后她伸出手绕到张寰的后背,用另一只手接过软尺,就好像环抱一样。
二人贴近的距离,能够听到彼此间的吐息,沈清辞的动作很轻柔,同时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靠近的小心翼翼,触碰的小心翼翼,肌肤相触的瞬间,时间与空间几乎在这一刻同时静止,能够听见的,只有怦怦的心跳声,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凑。
“不用那么紧张的。”而张寰却表现的越发自然了起来。
在眼神与言语的安抚下,沈清辞也逐渐大胆了起来,她拿着软尺的头尾,贴合着张寰的后背缓缓挪动到了胸前,待呼吸平稳,她看着软尺上的数字念道,“八十五。”
沈念遂提笔记下,“胸围八十五。”
沈清辞松开软尺,将手往张寰的腰身处挪动,张寰注视着正在认真与细心为她测量身体的人,她的手在她的腰身处游走,她的心,也随着一并起伏。
随着沈清辞俯下身去,窗外投射的日光,印在了她那半张绝美的脸上,那是极好看的侧颜,就像一幅画,精致的失真。
“六十二。”沈清辞看着软尺围绕得出的数字念道。
“腰围六十二。”沈念记录道。
沈清辞拿着软尺,屈膝,半蹲下了身子,如单膝跪地。
清晨江边的秋风拂过别墅,铁栏栅下悬挂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风与铃声一同入窗,吹拂着窗前那盆盛开的白色茉莉。
“风有约,花不误。”张寰看着随风浮动的茉莉花,感受着窗外吹来的柔风。
正在准备测量的沈清辞,听到她口中的诗词,忽然抬起了头。
恰好与回望的张寰对视上了,熟悉的诗词让她忍不住开了口,“岁岁年年…不相负。”
而张寰原本只是因为看到了茉莉花,而随口念出来的诗词,没有想到,沈清辞却能对上。
“你也喜欢她的词吗?”张寰问道。
“喜欢。”沈清辞没有说多余的言语。
她半蹲着,将手从张寰的腰上往下挪,重复着先前的动作,只是要测量的身体部位发生了更改。
隔着一层衣物,仍然能够感受到肌肤的炽热,这一次,沈清辞变得自然了许多,“八十六。”
“臀围八十六。”沈念将所有的记录完,看着手中的数据,连连羡慕道,“张小姐的身材真好啊,让人羡慕不已。”
“我才是要羡慕沈念姐姐呢。”张寰看着沈念说道,“穿什么都好看。”
“既然你叫我姐姐,那我就叫你妹妹,”受到夸赞的沈念,满心欢喜的说道,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张寰,也越来越认可,“妹妹的身材才是不挑衣服的,不过你选我们家清辞给你挑选,她的眼光我是认可的,晚宴没剩几天了,我已经有些期待了呢。”
“来得及吗?”听着时间,张寰问道。
“来得及。”沈清辞抬头道,“沈记有自己的工厂,以及原材料的供应,最花时间的,是设计与改制,交给我吧,不用担心。”
“好。”张寰点头,“交给你,我很安心。”
嘟!——
随着钟表发出声响,张寰看了一眼,略显失落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一会儿我会差人将定制礼服的钱送过来。”
“既然我认下了你这个妹妹,怎么可能还收你的钱呢。”沈念说道,随后她又连忙提醒着沈清辞。
“这次的礼服,就当是邀约的见面礼。”沈清辞说道。
“邀约?”张寰不解,瞪着疑惑的眼睛。
“沈氏邀请的是总督大人,而我以沈清辞的名义,邀请张寰女士。”沈清辞说道,像那天初见那样,她的热情不减,甚至多了期许,“真挚而诚恳的相邀,共赴晚宴。”
这是沈清辞向她递出的正式邀请,张寰愣站了片刻,就连沈念都意外的,没有想到妹妹会如此主动。
“我接受您的邀请。”张寰以点头与微笑示意。
沈清辞将她送出沈宅,总督府的下人与马车还等候在大门口。
临上车前,张寰回过头,“几天后的晚宴,我也很期待。”
“清辞。”说罢,她便进入了车厢当中。
这一声呼喊,入了沈清辞的心,之所以表面依然平静,是因为内心在按压那份窃喜与激动。
回到宅中,沈念便打趣起了沈清辞,“女先生。”她盯着沈清辞着长衫的模样,“现在你还敢说,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吗?”
沈清辞走到沙发前坐下,沈念便将装在盒子中的衣服拿了出来,“这可是用了心的。”
西装的外套不仅清洗干净了,还熨烫的十分平整,且衣服上还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并不属于沈清辞。
沈清辞从姐姐手里接过外套,皱了皱眉,“以她的身份,除了以友人相伴,还能求得更多吗?”
“那就要看对方是怎么想的了。”沈念说道,“可现在答案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她看着沈清辞手中的外套说道。
“几天后的晚宴,必然有很多大人物出席,张仁君为什么要带自己的女儿。”沈念说道,“必然也是想谋划与挑选。”
“你在礼服上动些心思,让你的张小姐穿上独属于我们沈氏的衣服,也是在向外界传递讯息,她在给你机会呢,小辞。”
“她的那句期待,同时也是暗示。”沈念又道,“你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的。”
沈清辞拿着外套躺在沙发上,比起沈念的大胆直接,她有更多的顾虑与考量,“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张扬了呢?”
“什么是张扬?”沈念反问,“无法拥有而又想要,想要的,是与自己并不相配的,才叫张扬。”
“我敢说,张小姐这么主动,心里肯定也是有盘算的。”沈念又道,“沈家虽不如从前,但这里可是广州,这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不过,先不必管张小姐心里怎么想的,”沈念看着沈清辞,“我现在问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沈清辞被姐姐的话问得愣住了,“我没有答案。”她回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以她没有准确的答案。
“那好,我换一种方式问你,凭借你的感觉做回答,倘若张小姐的父亲在晚宴上为她挑选了一个钟意的郎君,你会怎么样?”
“你想看着她出嫁吗?”
“想,还是不想。”沈念又道,“你只要回答这个。”
“当然不想。”沈清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这不就是答案吗。”沈念道,“不要犹豫,不要担忧,尽情的去做吧,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依托着沈家,你爸爸给你留下的东西,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第089章 晚宴(下)
三天后
——总督府——
门外一个伙计敲响了张府的大门,开门的是府内的管家。
“找谁?”管家问道。
“我是沈记商行的跑堂,奉我家二小姐之意,前来给张二小姐送礼服的。”伙计小心翼翼的说道。
“稍等。”片刻后,管家回到门口将大门打开,“请进。”
伙计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头一次跨入总督府,好奇的左右瞧了瞧。
在府内转悠了一大圈,随后来到了一处别致的小院,“小姐就在里面。”
伙计跨入院子,接待他的是张寰的丫鬟,“把东西放下吧。”说罢,她拿出一块银元当做赏赐给了伙计。
“多谢小姐。”伙计笑眯了眼,“我家二小姐说,衣裳已经全部清洗过了,如小姐需要再次清洗,就请送到沈宅,由我家二小姐亲自。”
丫鬟将箱子提进屋内,使足了力气才将它抬到茶桌上,“怎的那么沉。”并将伙计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达给了张寰,“小姐。”随后递出一把钥匙,“怎么送个衣服,还要这般神秘。”
张寰走到桌前,从侍女手中接过钥匙,犹豫了片刻后,打开了箱子。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箱子里面还有三个梨花木雕刻成的盒子,大小不一,但摆放的十分齐整。
张寰没有立即查看衣服,而是看到了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好奇心驱使着她先打开了小盒子,发现里面是香水。
味道很熟悉,香味传来的瞬间,她便知道了,是那天沈清辞身上的味道,但是却缺少了什么,因为相似却并不相同。
“小姐,这是什么呀。”丫鬟好奇的看着,闻到香味后忍不住问道,“这琉璃中装的…”
“是香水。”张寰问道,“也就是蔷薇水。”
“好香啊。”丫鬟道。
“但她不知道,我喜欢的,”张寰低头看着手中的香水,“并不是香水的味道本身。”
她将其放下,置于茶桌中间,随后打开了装衣服的盒子,一共有三件,分别不同样式,一件淡紫色的礼服,两件常服。
礼服并非完全的西式,而更像是融合了东西,并进行了改进。
“这是沈记的衣服吗?”丫鬟瞪着眼睛,“奴婢听说广州制衣最好的就是沈记。”
“嗯。”张寰点头,拿起礼服走到镜子前,“我还担心,她会做的太过显眼,不过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吧,她那样细心周到,怎么会想不到呢。”
“小姐是总督大人的千金,即便没有艳丽的服饰,也会受到瞩目吧。”丫鬟说道。
“所以这件衣服刚刚好,不会太过张扬。”张寰心满意足的说道,“明天的晚宴,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甚至开始期待起来了。
“小姐不是最讨厌出席这种场合的吗?”丫鬟说道。
“不能称是讨厌,但谈不上喜欢。”张寰回道,“之所以期待,是因为对人有期待吧,而非宴会。”
丫鬟惊讶的看着张寰,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与收到衣裳时所按压内心的激动,都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春心萌动。
对于美好的人和事,抱有期待与憧憬,那样真情流露,可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小姐,该不会又是那个姓沈的吧?”但丫鬟似乎不太理解。
“是沈姑娘。”张寰道,“爹爹也让我与她走近些呢。”
“因为她是沈记的小姐?”丫鬟又问。
“是吧,也不全是。”张寰道。
“我怎么感觉,小姐好像喜欢上了她?”丫鬟猜疑道,“这几日,小姐一直提到她。”
“可她也是女子,老爷肯定不是这种意思。”丫鬟笃定道,她自幼跟着张寰,二人一同长大,便也是两小无猜。
“我可没有这样说。”但张寰似乎不愿意承认,“只是觉得她有趣,知道东西又多,说不定还可以做老师呢。”
“小姐,真的吗?”丫鬟看着主人,“奴婢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小姐对谁这么上心过呢,还亲手洗衣服,怕是连老爷都没这个待遇。”
“好了。”张寰打断道,“帮我看看衣服吧。”
一天后
——沈宅——
傍晚时分,夕阳映照着江面,折射出的光芒落在了窗前,秋风拂过庭院高墙下栽种的茉莉。
咚咚!——
沈念敲响了沈清辞的房门,“请进。”随后推门而入。
“怎么样?”沈念穿着白色的裙子,走进沈清辞的房间。
“好看。”沈清辞挑选着自己将要更换的衣服,回道。
“你给我看仔细了,”沈念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连姐姐都敢敷衍。”
沈清辞捂着耳朵看向姐姐,“我没有说错啊,念姐姐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沈念松了手,走到镜子前,压低了头顶的帽子,“会不会太显眼了?”
“怎么会呢。”沈清辞走到她的身后,这场晚宴,本来就是沈氏的主场。
“那你准备穿什么?”沈念回头问道,她想了想沈清辞给张寰送过去的礼服,其样式与颜色,于是将沈清辞手中正要试穿的衣服一把夺走,“你都给她送了礼服,难道不成双成对吗?”
于是便选了一套浅棕色的西服,还不等沈清辞开口,就披到了她身上,“穿上看看。”
随后她又挑了一条红色的领带,并替沈清辞系上。
穿戴齐整后,沈念后退了两步,满意的夸赞道:“不错,不错。”
“会不会太招摇了。”沈清辞看着姐姐挑选的衣服,觉得过于明艳。
“你的长相还不够招摇吗?”沈念便说道,“今晚的舞会,那些公子哥,我敢说,肯定都不如你。”
“记得主动点。”沈念又提醒道,“你都下了邀约,可别忘了。”
“我知道的。”沈清辞点头道。
“别光知道,”沈念又道,“你一直在国外,这样的晚会,也就小时候见过一次吧,今晚妈妈一定会将你介绍给所有人,到时候你身边肯定会有不少人围着,也免不了一些商人和官员的公子及小姐来搭讪,以此拉拢我们沈氏。”
“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你的张小姐。”沈念继续提醒道。
“怎么会忘呢,念姐姐还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沈清辞道,“这样的晚会我本也不感兴趣。”
“是是是,终于承认啦,你的心里只有张小姐。”沈念笑眯眯的说道,“走吧,太阳下山了,妈妈还在楼下等呢。”
“嗯。”
沈念挽着沈清辞的胳膊下了楼,沈虞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准备好了?”
她看着两个女儿,眼里止不住的高兴,“念念挽着清辞,我还以为带了谁回家了呢。”
为了适配西装,沈清辞将齐耳的短发往后梳理着,白皙的脸庞加上精致与立体的五官,还有高挑的身材,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干净清爽,精神面貌俱佳。
沈虞越看越欢喜,同时又有些伤感,因为在沈清辞的身上,她看到了兄长的影子。
“妈妈,小辞的衣服可是我挑选的呢,是不是很衬她。”沈念说道。
“咱们小辞要是个男孩,可得迷倒多少…”
“呸呸呸!”沈念打断了母亲的话,“就是要女孩子才好呢,辞辞要是个男孩,肯定就没这么好看了,而且要是个男孩,我才懒得搭理。”
沈虞也没有反驳,“只要是小辞,都好。”
“走吧。”沈虞带着二人上了车,司机将汽车开向江口。
在江边的租界旁,有一座大楼,楼中间是一家舞厅,而这栋楼,属于沈氏。
沈虞带着沈念与沈清辞提前来到了宴会上,但此时已经有人提前到达。
那是与沈氏合作的几大商行,张、陆、孙,赵等等。
见到沈虞,商行老板们纷纷上前热情打招呼,“沈老板。”
“陆老板,孙老板。”在一众中年男子当众,唯沈虞一个女子,并且是领头之人。
“听说您请到了总督大人?”几个商人低声询问道,“总督大人今夜会来?”
“不光是总督大人,还有英香港的总督。”其中一名早就得知消息的商人说道,“沈老板可是好手段,我们花重金都没能请到总督大人露面。”
“那还得是沈老板呀,与英港总督交好。”众人一阵吹捧。
“我听说沈老板的女儿从英国回来了。”
“陆老板的消息真灵通。”沈虞多看了一眼姓陆的商人,“不光是我的女儿,还有我哥哥的女儿也回来了。”
几个商人对视了一眼,提到沈虞的哥哥,沈氏商行的原东家,整个广州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敬佩,而他们也知道,其独女身上,持有沈记的原始股。
“念念,清辞。”沈虞招呼着姐妹二人。
商人们开始打量,同时心里也在盘算,不管是沈念,还是沈清辞,都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但沈家这些年并没有消息传出。
于是他们纷纷鼓动自己的儿子上前,尤其是也有留洋经验的,想借同样的经历,争取到这次机会,拉拢与靠近二人。
不过,因为沈清辞的扮相,这群富商的儿子们,似乎更钟意沈念,“沈念小姐,请允许我做…”
“老板,总督大人到了。”跑腿的伙计一路小跑来到舞厅,向沈虞提醒道。
第090章 权与利
总督张仁君的到来,让场面一下变得安静,两广最大的地方官,这些商人自然都想上赶着巴结。
沈虞于是带着他们走出大厅迎接,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前,身后还跟随着一队都督府的卫兵。
张仁君携幼女走下车,这是张仁君的女儿第一次跟随父亲出席这种大的场合,出来迎接的,与围观的众人都感到惊艳不已。
沈清辞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缓缓走下车来的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格外衬她,也让她看入了迷。
先前与沈念搭话的几个富商公子,心思也很快就转到了张寰的身上。
“我阿爸说,总督大人的女儿尚未婚配,今天这个场合,是有意挑选女婿的。”
“没有想到,总督大人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有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儿。”
“比起沈家的财富,张家的权力,要更加有利于家族的前景与发展吧。”
“那当然,商人与商人互相逐利,只有官商合作,各取所需,才是长久之计。”
沈虞亲自迎了上去,恭维道:“张都督大驾,光临寒舍,令沈记蓬荜生辉。”
张仁君回了礼,“在南方,百姓可能不知道我张仁君,但是沈记,却是家喻户晓,沈老板客气了。”
“都督以廉政闻名,治下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哪里是我们这些满身铜臭之人可比的。”沈虞奉承道。
随后张仁君还不忘沈虞的两个孩子,“哦,对了,沈老板,我听说您的兄长有一个女儿。”
沈虞当即意会,“清辞,快来见过张都督。”
沈念便推着沈清辞走到了母亲身侧,“见过张都督。”
看见沈清辞,张仁君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沈姑娘不用如此客气,张某人公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答谢,今日借这晚宴,我们又见面了。”
“沈故娘的热情,张某人岂能忘,”张仁君又道,“不光救了小女,还不辞辛苦的将她从梧州送回广州,今还特地定制了礼服送来,这样的恩情,张某人实难偿还。”
张仁君的一番话,就好像今日赴宴,是看在了沈清辞的份上而非沈虞。
“张都督与令爱能够光临沈记,已经是沈记的荣幸。”沈清辞回道,“至于那些,都督不必挂怀,清辞,乐意之至。”
沈清辞与张仁君的对话,引起了众人的议论,一是沈清辞的身份令人琢磨,二是张仁君这么大的一个官为何会对一个小辈如此客气。
“张小姐身上穿的衣服,是出自沈记?”几个富商震惊道,虽然沈氏是以服装为主,但十三商行中,并不只有沈氏一家。
很显然张仁君话里有话,他似乎在接近沈氏,但却并不是通过沈氏现在的当家人沈虞,而是以后辈的交情,或者是恩情,以一种看似巧合的合理手段拉近关系。
“张都督进去坐吧,江边的风大。”沈虞笑眯眯的说道,“怎么能让您和令千金在门外吹风呢。”
张仁君便带着女儿随沈虞进入了宴会厅,厅中有歌女正在台上的聚光灯下唱歌。
那些一同出来迎接的富商,便没有沈家这样好的运气能与两广总督走得如此近。
他们看着张仁君与沈虞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嫉妒,并且说起了风凉话。
“沈虞还真是命好,有个能干的哥哥,在商会最繁荣的时候死在了火海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么大一个家产。”
“可不是嘛,否则凭借她一个女人,怎么坐得下咱们十三商行的头把交椅。”
对于沈虞继承兄长的商会,并成为行首,似乎有许多人都是不服气的。
“当年沈氏的火灾,好像差点让沈记断送,是沈虞沈老板抗起来的吧。”忽然有人说道,“她在继承兄长的家业前,就已经有一家自己的工厂,后来合并,才挽救了沈记。”
“不过沈虞能请来张仁君,还算有点本事。”
“这个张仁君,真是个狡猾的狐狸,上次我们几大商行同时宴请,他连瞧都没瞧一眼,送去的东西也被退还了。”
“现在面对沈氏,简直是两副面孔。”
“谁让沈家才是老大哥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狐狸看上的,恐怕是沈家的财富,咱们几个商行加起来,恐怕也不如沈氏的一半。”
“现在洋行如日中天,我们谁家不是一直在亏损呢,沈记又能支撑多久。”
“所以才要想办法拉拢张仁君,咱们十三行都是以出口贸易为主,港口一直把握在官府的手中,不搞好关系,哪天让你关门,你也只得关门不是。”
歌舞厅内,沈虞将张仁君请到了上座,没过多久,客人陆陆续续到场。
包括英港总督,受沈虞之邀,是专程来拜见张仁君的,因为梧州英商船之事,张仁君的名声,震惊中外,也令洋人刮目相看。
“张仁君先生,我是专程来拜访您的,知道您一直很忙,所以我拜托沈虞女士替我邀约您。”英港总督说着并不太顺畅的语言,并摘下手套,想要与张仁君握手。
但对于洋人的接见礼节,张仁君到现在也不习惯,但还是勉强的伸出了手。
“清国有您这样了不起的人,真是幸运。”洋人似乎十分欣赏张仁君的魄力。
“我只是做了一个国人该做的事情。”张仁君回道,“像我这样的人,大清还有很多,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是吗?”英港总督对张仁君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当然。”张仁君回道,“大清国不止有当官的,还有百姓,他们比我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更有骨气与担当。”
“你们可以迫使朝廷屈服,那是因为朝廷已在末路,但你们征服不了这个国家与民族的心。”
“任何时候,民族求生的信念都不会消亡。”
“你们不要妄想用短短几十年,几百年的历史,就可以吞没我们几千年从未断过的传承与积累。”
英港总督被张仁君的话震惊,清廷的无能与羸弱,是他们有目共睹,包括他现在管辖的土地,也都是清廷打了败仗,所签订的条约所割让出来的。
张仁君的话一出来,旁侧坐着的商人以及文人皆震惊不已。
“这个新上任的总督,跟前任总督还真有点不一样。”
“前任总督那是什么,那是朝廷和洋人养的狗罢了。”
“我十分的欣赏张都督有这样的决心与魄力。”英港总督再次伸出手,似乎想要结交这个朋友。
张仁君也有些意外,因为自己的言语已是锋芒毕露,但这个洋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的激动。
“今天借沈虞女士的场地,有幸与您结交。”
舞厅内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端来了酒水,英港总督与张仁君各拿了一杯。
沈虞很是满意,于是便拍了拍手,舞厅内明亮的灯光逐一熄灭,只剩下一些彩灯。
随后最明亮的聚光灯落在了厅内的舞台上,张寰坐在父亲的身侧,首先是充满了好奇,而后眼前一亮。
舞台上有一架钢琴,那即将要演奏的人,竟能让她的心紧绷起来。
“这不是,沈姑娘吗。”张仁君看了一眼女儿说道,“想不到,她还会西洋乐器。”
“毕竟沈姑娘一直在西洋留学。”张寰道。
“沈记的老板,可谓是用心良苦。”张仁君摸着胡须道,“今日这宴,恐有择婿之意。”
“爹爹,沈老板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想要拿姻亲来巩固商行的人。”张寰却有不同的看法,“今日,怕是想要让众人知道,沈氏商会的原会长之女还活着吧,毕竟我瞧着沈姑娘回来这么久,除了沈家,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她的身份。”
“你说得也有道理。”张仁君道,“南下之前,就曾有人嘱咐我这里水深,看来的确不简单。”
音符落下时,原本在揣测台上演奏者身份而嘈杂的大厅中,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张寰端坐在台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台上演奏的人,“爹爹,女儿也想学琴。”
“好啊。”没有想到,平日里有些古板的张仁君竟一口应下,“我看,就让这位沈姑娘做你的老师。”
“念念呢?”沈虞发现台上只有沈清辞,于是问道身侧之人。
“大小姐在后台。”舞厅的管事小心翼翼的回道。
“她在后台干什么?”沈虞皱眉道。
“演出开始前,大小姐让跑堂给她买了两个烤地瓜。”管事支支吾吾的回道。
“什么?”
舞台的后方,是一个巨大的化妆间,沈念坐在柜台上,旁边放着一把小提琴,但她的手里却拿着一个滚烫的烤地瓜,“好香啊。”
一直到外场的演出结束,沈念都没有出去。
“沈念姐姐,舞厅这次,为您和二小姐策划了很久,还有沈老板亲自督促。”舞厅内常驻的歌女,看了一半演奏后,回到化妆间向沈念提醒道。
“你吃地瓜吗?”但沈念根本不听她的说辞,只是将一个热乎乎的地瓜递上前。
“姐姐,我不吃晚饭的。”歌女连忙推辞。
“这怎么行啊,”沈念看着歌女,十几岁的年纪,虽然已是当红,但却瘦弱的很,“我看你年纪不大,干嘛要这么对自己。”
歌女皱了皱眉,“这不一样的,对我们来说,这是生存。”
沈念忽然愣住,随后将烤熟的地瓜掰开,强行塞到歌女手中,“你放心,有我在,没人会赶你走的。”
外场传来了一阵掌声,沈虞走到会场中间,整个人的气场,都跟在家中时完全不同。
“清辞。”她挽着沈清辞,就像介绍自己的女儿一样,满眼的欢喜。
“十分荣幸,诸君的到场,在正式的歌舞会开始前,请容我介绍一下,我的兄长沈隆的独女。”
“沈会长还有个女儿?”众人惊道。
“好像是有个女儿。”
多年前十三行的那场大火,这些在场的商人,没有一个人忘记。
“我记得,不是一起死在了火海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