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泉 这不白洗了。
她说话声不大, 兰琨怔住:“什么?”
霍娇认真看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你了,只能将身份告诉你。案情保密,我不能多说, 但请你不要签字画押。”
兰琨央求的看着她:“霍姐姐,方不方便说得详细些?”
霍娇道:“你父亲犯了罪,绝不是托托关系就能全身而退的。你和你母亲现在要做的, 就是按他临走前嘱咐的去做。然后深居简出, 不要惹事, 等他……”
她给了他一点希望:“等他回来。”
兰琨手中竹笔松开, 墨迹撒了一纸。
兰珩没有一丝恼火,好整以暇, 似乎在看一场热闹。
兰歆冷哼一声, 面向霍娇:“霍娘子, 我没戳破你,你倒自己承认了。大家又不是傻子, 你以谢夫人的身份做保, 就有人相信你了?谁知道你不是早早就被谢衡之安插过来打探消息的。”
霍娇道:“我和高娘子,兰五夫人, 早在谢衡之戍边时就认识并有了生意往来,钱货来往, 数额巨大,彼此信任。我来歙州住进兰家有一段日子了,谢衡之的告身才出, 大娘子,你说他怎么提前安排我?”
她平声道:“还是你的意思是,官家的安排,被什么人提前泄露了?”
兰歆斥道:“别给我扣帽子, 官场的事,我一个妇人不管,这是我们兰家的事,你不该插手。”
霍娇点头:“是,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本不想插手。但五夫人,二夫人,琨郎君都待我不错,让我眼睁睁看他们被骗,实在做不到。我没什么过硬的证据让大家相信我,出来表个态,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剩下的,五夫人,五伯和琨郎君,你们自己决断,我也不会良心不安了。”
兰五夫人和五伯对视:“霍娘子……”
霍娇对兰五夫人行了礼:“虽然我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住进兰家时,对他贬官歙州一事,全然不知情。后来也是为避嫌,没有主动承认。现在说开了,我也不适合住在这,稍后我收拾收拾,就搬走了。以后有机会,会将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兰五夫人过来拉着她:“霍娘子,我相信你……”
霍娇说罢要带着平安和萱儿离场。
兰歆道:“等一下,霍娘子,你是不是太肆意妄为了。顶着个假冒的身份,你一个官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霍娇无奈看她:“那怎么办,你把我抓起来吧。还是说你们深宅大院有什么家法伺候?”
她故意冲她眨眨眼:“大娘子,我不是兰家的人,我夫君姓谢。你管不着我。”
兰歆气得站起来:“那普天之下就没有王法了?你以为没人管得了你?我可以将你这等恶劣行径上告宁国府,由宁国府尹来裁断!”
霍娇刚要回嘴。有几个家丁着急慌忙过来:“外面来了一大群人。少东家,五当家,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兰琨道:“什么人?”
家丁道:“为首的姓林,说是知州府来的,要接他们知州夫人回去。”
霍娇眼前一亮。
兰琨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小林带着几个人进来,各个禁军武官打扮,腰配海水纹手刀,刀光如冰,寒气逼人。
后进来的几个差役,提着四五个小箱子,翻开锁扣,里面都是些贵重补药食材。
小林道:“夫人在贵府叨扰多日,潜心研究兰五夫人送给夫人的书画。担心书画搬动损坏,才逗留至今。谢大人吩咐我来接夫人回去,顺便将那些书画带走。书画价值,都会按市价买下。”
霍娇看着小林交给兰琨的金饼子,知道他其实是在帮衬亲戚,但开始有点肉疼。
兰琨推辞着,但他接手之后,也知府上确实有不少,便推辞的不强硬。
兰五夫人生怕事情有变,在一旁道:“霍娘子你先走吧,东西我们后面送过去。”
小林看着霍娇,拼命使眼色:“夫人,走吧。”
霍娇嗯了一声,冲兰歆道:“不是没有王法,是不可能你的银钱到处都有用。”
他们走出去,外面备着一顶小轿,小林松了一口气:“任务完成!”
“……这,”霍娇东张西望:“谢衡之没来啊?”
“知道夫人不习惯,样子总要做足,”小林扶霍娇进去:“谢大人没来,怕吓到兰家人。而且大人今儿说,要把老知州压在那的几桩民间纠纷给断了,估计回来也要晚了。”
霍娇想象一下,谢衡之听着堂下老阿婆阿爷吵架,一脸死状,就感觉很好笑。
两人正走着,萱儿和平安跟过来,打起布幔:“娘子,你让我收拾的东西,我带过来了,何九和何五还有小孙留下来收拾书。”
霍娇接过来,是那只布老虎。洗干净了,但是破得漏棉花,还是得补一补。
她忽然一怔:“我们去哪?”
大家都愣住了,平安傻乎乎地问:“不是去知州府吗?”
霍娇道:“哦,也是。”
虽然但是,她和谢衡之还没和好啊!就这么主动去他府上住,好像矮人一头了。
大家都没敢吭声,除了平安,其他人都看得出来谢大人和夫人之间,有点什么不对。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猜测。
小林以为两人为兰珩插足闹矛盾,萱儿以为谢大人对人态度不好,霍娇厌弃了他。何家兄弟则觉得谢衡之阴晴不定,霍娘子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霍娇不晓得这群人各自心怀鬼胎,最终决定维护一下谢大人的面子:“那就走吧。”
她心里想:知州府看起来挺大,她反正是不会和谢衡之住在一起的。
知州府府衙在歙州闹市,前院是官署,后院则是居所。
霍娇跟着小林从后门进去,一群婢女婆子小厮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打头两个婆婆扶着霍娇下轿,跨过门槛,又有小厮来替他们提包裹。
平安被两个小妹妹带去住处,还叫她“平姑姑”,她无所适从的看着霍娇:“娘子……”
霍娇自顾不暇,她自小没习惯被人伺候,和平安相处,也是当做铺子里搭把手的伙计。
像这样前簇后拥还是头一回,过门槛有人替她提着裙摆,搭着胳膊。每进一道门,都有人提前打起珠帘。
天气热,霍娇甚至发现,身后站着两个矮矮的小姑娘,负责摇扇子。
她浑身不自在地走到后院,院子极其大,并且布置雅致,小桥流水,移步换景,看得出原主的品味。
她在小院歇下,婢女便捧着食盒摆开一桌色彩斑斓的果子,并斟满一杯紫苏饮。
霍娇喝了一口:“你们是从老知州时就在这里了吗?”
婢女道:“回夫人,我们本是老知州夫人身边伺候的,他们走的匆忙,只带走一些贴身的女使。”
霍娇了然,嗯,她就说谢衡之应当不至于。
等吃了果子,她就让这群人回住处,又嘱咐萱儿的住处,最后还是把平安喊了过来。
平安看着比汴梁宅子主房都大的耳房,只剩下惊叹:“娘子,您说老知州这得贪了多少钱啊。”
霍娇带她到处转转:“不知道。”
她们走到一处,外面围着主木质栏杆,依稀可见里面烟雾缭绕。
门口守着一个婢女,冲两人行李:“夫人,平姑姑,这是温汤泉。谢大人嘱咐过,晚上夫人可以进来泡澡,温汤泉水乃是活水,可养肌活血。”
门开大,里面很小的地方,用石头砌出一块汤池,约莫只能容纳两个人。
霍娇对平安道:“晚上一起来泡泡。”
那婢女欲言又止,迟钝如平安都知道不对了,她红着脸摆手推辞:“不,不了不了,我怕热,不喜欢泡。”
霍娇奇怪皱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怕热。”
平安噎住,只好说:“娘子,我饿了,可以去吃点东西吗。”
夜幕降临,谢衡之一直没回来。婢女抱着霍娇的衣裳,带她来泡温泉。
昏黄的风灯挂在不远处的树上,上面还有一串铜铃铛,风吹过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泡了一会儿,便有婢女过来:“夫人,谢大人官署那边的灯熄了,应当马上就过来。”
霍娇一惊:“……过来?”
婢女道:“是啊,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霍娇也不好直说:“没有,你去外面吧。”
婢女刚回到门外不一会儿,霍娇便穿戴整齐地出来了,发髻松松挽在脑后,发尾带了一点水。
婢女笑道:“夫人好见外,怎么不喊奴家,梳头婢也在外头等着呢!”
霍娇一看,果真外面几个婢女坐在旁侯着,身旁桌上摆着几个黑漆妆奁。
马上就要睡觉了,还梳什么头啊?
霍娇婉拒道:“不了吧,就要睡了,我就这样好了。”
梳头婢也笑了:“奴家梳头最讲究因时制宜,晚上才刚开始呢,奴家一定为夫人梳的好看,又方便!”
盛情难却,霍娇没砸摸出来这个“好看又方便”是什么意思。
几个婢女果真很快便将头发梳好,甚至还给她眉心点了朵花钿。
霍娇捧着脸,看铜镜:这不白洗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婢女们起身站在霍娇身边。后者推开门,见谢衡之就站在门外。
他已经换了身杏白的常服,革带束腰,黑发素髻,踩着一双鹿皮靴。因为热,他叉着腰,袖子挽到胳膊上,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霍娇心里想,不是吧,你真来啊?
第52章 廷杖 很热吗?
谢衡之站在台阶下, 仰头看霍娇。
刚泡了温汤,她腮上一抹粉色,几缕碎发散在鬓间, 一双杏眼灿如春华。几个婢女在她身侧提着风灯,昏暗的光影影幢幢,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
谢衡之心神不宁地看向别处, 冷声道:“都下去吧。”
霍娇张着嘴, 他们都下去了, 谁伺候官老爷你洗澡, 反正不是我。
周围霎时静下来,谢衡之道:“不习惯吗?”
“习惯才奇怪吧, 难道你……”她说到一半, 想起来这人从小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少爷, 看兰大娘子那个排场,他应当是惯来前簇后拥的:“……好吧。”
谢衡之走进来阖上门, 顺手就解开革带, 将外杉脱了,他忍着笑:“可能就快要回京了, 我估计要升官,你得早些适应。”
霍娇都没来得及指责他孟浪:“你才被贬几天啊?”
谢衡之穿着亵衣, 赤足走进去。他放下身后的布幔,将她和氤氲的水汽隔开,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来:“阿姐, 陪我说会话吧。”
霍娇背对着温汤泉,坐在镜前,欣赏梳头婢三两下给她弄出的漂亮发髻:“这老知州可真会享受。”
里面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水声, 谢衡之长叹一口气:“他最好盼着自己早些归西,省得最后还是要清算到他头上。”
他闭上眼:“今天他们为难你了吗?”
霍娇知道他问的是谁,但她不是很想提他母亲,就含糊地带过:“也不算为难,只能说,是撕破脸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啊?”
“猜的,”谢衡之沉默了很长时间:“我该留下来的,让你受了委屈。”
那种情况,霍娇的性子,定然不能眼睁睁看兰家人被兰珩哄骗。
“没有没有,你还是不在的好。”霍娇想,还好你不在,不然我怼你母亲,会放不开的,她补充道:“但是他们肯定会借着你母亲寿辰做文章,让你过去什么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谢衡之声音很轻:“我不想再见他们了。更不想你再见他们。”
霍娇听得心中酸涩,给他出主意:“到时候你备份礼,让小林送一下好了……”
她挪了一下镜子,本想看看发髻后面。忽地发现隔开温汤泉的布幔中间,有很大的缝隙。
镜子里面,可以清楚看见汤池里的人。
谢衡之半身浸在水中,双臂撑在池外。月光落在他线条锐利的锁骨和宽厚背肌上。他眼帘低垂,神色冷淡,莫名有种禁欲的张力。
衣服脱了还挺结实的,霍娇不由得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行伍里历练过就是不一样,比在汴梁的时候还要……
“好。”他往霍娇的方向看过来,应道。
霍娇一惊,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但目光似与他在镜中相碰。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捏住铜镜,打算将其挪开。
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谢衡之便要起身。
带起哗啦一阵水声,霍娇手忙脚乱地将铜镜反扣在桌上。
很快,谢衡之出来,衣衫单薄,衣领却高高压着。
他发现对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谢衡之看她:“很热吗?”
霍娇倒了杯凉茶,咕咚一口咽下去:“还,还好。”
他目光扫过倒扣的铜镜,和身后的布幔。
“……”
他坐在她对面,安静看她慌乱地寻找话题:“嗯,你怎么知道要回京了?”
她说着,仿若视铜镜为秽物,悄摸摸地揣到背后。
谢衡之眼皮一跳,面上依旧淡漠:“官家身子不好,会召我们回京托孤。王皇后则会借机排除异己,让我明升暗降。”
霍娇紧张起来:“怎么个明升暗降?”
不知有意无意,谢衡之衣襟最顶端的布扣不紧,随着他动作松开,漏出滚动的喉结。
他缓缓道:“大约是让我做谏官,然后凭我的性子,定能将朝野上下全部得罪光……”
他垂目看着霍娇背在后面的手,故意停下不说,果然发现她目光似带躲闪。
“得罪……谏官?”霍娇才回过神:“然后呢?”
“然后借机把我除掉。”他像在说别人的事,沉思片刻,又道:“阿姐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
“什么后路,”霍娇有些急:“你自己呢?”
谢衡之淡道:“我如何都好,只希望你们能安稳活下去。”
霍娇不知道他说的“你们”是谁,也不晓得他做了什么打算。但一定不包括他自己。
他这幅视死如归又阴郁的模样将她吓出一身冷汗,她霎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她杏眼微瞪,扁着嘴,喉咙带了哭腔:“你怎么就如何都好了?你的意思是你死了没关系,我还可以过得好好的吗?”
谢衡之没想到,几句话便惹她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娇不想搭理他,径自站起来。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他娘不喜欢他,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可他的命可是她救的啊。
或许还觉得不够解气,走之前又推搡了他一把。
晚上她回卧房,没要人在耳房陪着,自己动手将两个大门都关的严严实实。
谢衡之的影子在附近打转,她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人休想进来!
夜里气得很晚才睡着,使得霍娇醒来已经晌午。
她还没想好怎么教会他珍爱生命,却听小林说,谢大人去了兰家贺寿。
“不是说让你去送点贺礼就算了吗?而且生辰也没到啊。”
小林叹气,凑到她耳边:“我是送去了,你知道那个大娘子多吓人吗。用刀割自己手腕上的肉,血淋淋地让我带回来,以死相逼啊。”
“带了几个人去?”
小林苦着脸:“大娘子不让带人,都拦在门外了。”
霍娇后悔昨晚冲谢衡之发脾气了,她应该好好说的。
兰歆这阵仗,必然是有备而来。
霍娇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她这哪还有心思梳头发,摆着手让他们不要跟过来,自己用玉钗绾了个髻:“林大人,你带几个身强体壮最能打的人,跟我一起去兰府。”
昨日霍娇走后,兰琨自己有了主意,避而不见人。
兰珩请五伯斡旋:“琨儿被外人挑拨,我不晓得那位知州夫人什么打算。但我们一家人,即便谈不拢,也该是一家人一起想办法。”
兰五夫人小声道:“霍娘子不像那种人……”
“你这婆娘,少说两句,”兰五是个没主意的墙头草,他一人撑不起这个家,也不大信任兰琨,只能发发牢骚:“是啊,琨儿太极端了,签不签的另说,救二哥出来,除了靠我们还能靠谁。”
几人絮絮叨叨,还是由兰五去缓和关系。
兰琨性子是有点像谢衡之的,都是个犟种,他打定主意很难改。
兰歆见实在无法,让其他人都退出去:“我同琨儿说几句。”
兰珩守在门口,听见里面兰歆道:“琨儿,你是不是觉得,那霍姐姐是谢知州夫人,所以她说的,代表谢知州的意思?”
兰琨小声嘟囔:“对啊。”
兰歆道:“那倘若我告诉你,我是那位谢大人的亲生母亲。你说,是他夫人信口雌黄值得信赖,还是我这母亲的话更有分量?”
兰琨打翻了手里的茶盏:“……什么意思?”
兰歆不紧不慢:“就是字面意思。谢衡之是我儿子。几年前,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让我们母子分开,乃至离心。但母子终究是母子,我若开口让他救二弟,他敢拒绝,便是忤逆大罪。琨儿,救二弟弟,我们一家人,需一条心。”
门外,兰珩慢慢捏紧了拳头,他召来家奴,沉声嘱咐道:“等谢衡之来了,将这张字条,交给躲在后院里吃斋念佛的兰二夫人。”
房内兰琨还在疑问:“姑姑的孩子不是只有珩哥哥和小妹吗?您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儿子,教我如何相信?”
“这其中缘由,后面细说,”兰歆冷笑:“胳膊拧不过大腿,等我那傻儿子乖乖过来,你便该信了。”
兰琨觉得事情太荒诞,直到谢衡之真的按照她的要求,出现在兰家祠堂门口。
“衡儿,我以为你会将你那伶牙俐齿的夫人,也一起带来。”兰歆胳膊上裹着纱布,伤口隐隐渗血。
谢衡之没有看她,他望了一眼祠堂中鳞次栉比的牌位,陌生的仿若隔世:“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我来看看祖父。”
他撩开衣摆,跪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兰歆望着他,气得抄起一旁的廷杖要打他:“我抚养你十几年,你转头就入了霍家的门,不认我这个母亲。世上无不是的父母,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可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长大?”
眼见她手臂上创口不断渗血,江管事哭着拦道:“夫人,别气坏了身子。郎君,你也说两句软话啊……”
谢衡之跪的端正,冷眼看着她:“你说的对,我欠你十几年养育之恩。”
他哼笑:“要么,你今天在这里打死我。要么,留我一条命出这个门,我便是霍娇的人。我不可能再听从你,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兰歆眼中闪过戾色,推开江管事,也不管自己的伤,举起廷杖便打在他脊背上。
第53章 亲吻 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衡之一声不吭, 挨下这一杖。
江管事赶紧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跪下来抱住兰歆:“大娘子,郎君如今已是官身, 打不得啊……所有人报官……”
他们本意自然不是要打死谢衡之,只是打几下,要兰琨看看, 谢知州在大娘子面前, 也只能服从。
可谢衡之道:“我就是官, 谁敢多嘴。”
兰歆骑虎难下, 只能又不轻不重打了两杖。
谢衡之始终挺着背,额角青筋直跳, 冷汗浸湿了单衫, 后背洇出血迹。她自己手臂上的血, 亦顺着手腕往下流。
待她还要再打,江管事便冲上来抱住廷杖:“大娘子, 再打下去, 郎君就要没命了……”
余光看到兰琨已经离开。
兰歆丢下廷杖,神色心痛不已, 跪在祠堂前:“兰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兰歆当家二十多年来, 兢兢业业,操持生意,没有一日敢懈怠。宗族遇难, 不敢不帮。只恨生了这么个不孝子……”
“谢衡之不是不肖子,他也不必把命还给你。”
兰歆回过头,霍娇不知何时出现,她站在祠堂外。目光如炬, 与她对视。
她慢慢走到谢衡之身边,不敢多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伤口。
“几年前他本就该死了,”霍娇拉住他冰凉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我救的他。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
“而你,你没有替你儿子主持公道,为了一己私欲原谅了寡母和兰珩,”她看着她:“他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谢衡之乖顺地站起来,任凭霍娇拉着他往外走。
兰歆这才反应过来:“私闯民宅!你们当官的就可以进出自由吗?”
霍娇掷地有声:“你们打我的人还有理了?我再不来,人就要被你打死了!”
她一招手,平安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亲兵,围在两人周围,阻止兰歆靠近。
江管事见是吃亏场面,悄声道:“大娘子,差不多便是了,琨郎君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您留着些力气,少不了又是一场口水官司。”
兰歆只能眼睁睁看着知州府亲兵们,护着两人从侧门出去。
外面停着牛车,霍娇将人拉进车中,一声不吭地要去扯他衣衫。
谢衡之避了避:“无碍。”
霍娇瞪他一眼,粗暴将单衫从后面扯开,淤青还不显,皮肉血淋淋的一大片。
霍娇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指尖发颤地撒上去,谢衡之闷哼一声。
外面萱儿道:“娘子,兰家的胡姨娘找过来了。”
霍娇抹掉泪,从车幔中探出脑袋,胡姨娘着急慌忙道:“霍娘子,我们五夫人让我来请您帮忙。”
霍娇道:“又怎么了?”
胡姨娘道:“她说大家本都歇了让珩郎君代管兰家的心思。方才不知为何,琨郎君又同意了,现下拉着五当家在厅堂签文书呢。”
霍娇哪还有心思管他家那些破事,她摸了摸谢衡之,身子有些发热。
“抱歉,这事我管不了,”霍娇道:“我夫君受了伤,我要带他去寻大夫。”
胡姨娘一时手足无措,眼见霍娇回车中要走,急得眼泪直流:“霍娘子,谢大人……”
霍娇狠狠心,回到车中,拉着谢衡之的手:“走吧。”
刚走出没有多远,便听见后面有人出来道:“快,快叫大夫!大娘子受伤了!”
霍娇一阵心悸,身旁谢衡之撑着身子要起来,显然也是听见了。
霍娇道:“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飞快跳下去,将两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婢女推回门内:“慢慢说,不要声张。”
婢女道:“琨郎君和大娘子正在厅堂说话,二夫人不知道被谁带出来,和大娘子一言不合吵起来……”
另一个道:“她,她带了剪刀,扎在大娘子脖子上,流了好多血。”
霍娇定了定神,吩咐平安道:“你跑快一点,去右拐第二条街找一个姓吴的大夫。让他带止血的药,多给些银钱,让他嘴紧些。”
她说完回过头,看见谢衡之面色苍白的扶着车辕走下来,身上还披着方才的血衣。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霍娇拉着他的手往里走,她感觉他的手特别凉。
她一边走一边胡乱地想,被扎到脖子,应该伤的很重吧,她甚至充满恶意的揣测,这是不是她又在耍什么苦肉计?
几步跨进厅堂,里面围满了人,没有想象中伤者歇斯底里的痛呼。
兰二夫人跌坐在地,满手鲜血,兰琨将她抱在怀中,口中喃喃听不清楚。
霍娇拨开人群,终于看见被江管事和几个婢女压着脖子的兰歆。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兰歆脖子被捂着,看不出伤口,血从江管事手指间流出。
她面色惨白,穿着黛蓝色江绸长衫,只能看见她身上大片的深色湿迹,身下大滩粘稠的血。
比想象中更严重。
霍娇脑子里面空了一瞬,转过脸去看谢衡之的表情。
他眼神空洞,浑身僵硬着没有动作,松开霍娇的手,慢慢走过去。
兰歆口中嗫喏,不知是不是见到他来了,垂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
谢衡之跪在她身侧,凑过去听她说话。
“衡儿,衡儿……”她断断续续叫。
谢衡之眼泪涌出,去抓她的手,克制道:“大娘子,大夫一会儿就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霍娇心情复杂。
她让人把守好大门,重新回到谢衡之身边,却发现兰歆那只被握住的手在挣扎。
“衡儿,衡儿……”她还在喊,不过目光没有落在眼前的儿子身上。
兰珩走过来:“母亲,我在。”
兰歆眼中似乎落了实处,她气息不稳,只能说出不完整的字:“珩儿,家业……商路……”
兰珩温柔道:“母亲,兰家不会衰败,西捶商路我会攥紧。”
他跪在她面前,虔诚捧着她的手:“您可放心。”
兰歆忽然吐出一大口血,口中又说了几句话,兰珩应道:“好,我一定尽快娶妻生子,为兰家诞下子嗣。”
谢衡之像个多余的人,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平安很快带人过来,大夫过来连连摇头。
兰家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丫鬟婆子的尖叫,几个夫人无措又恐惧的低语,江管事的哭喊声。
谢衡之还保持着方才可笑的姿势,跪在人群最外面,像一尊无喜无悲的玉佛。霍娇在不远处看着他,心头一阵密密地疼。
她看见兰歆的手慢慢垂下,兰珩哭得撕心裂肺,他将她抱起来,威胁兰二夫人要以命抵命。
接着谢衡之忽然捂着胸腔咳嗽几声,随即晕过去。
眼前是黑的。
谢衡之感觉自己躺很热的地方,他睁开眼,年轻的兰歆和幼年的自己,坐在一艘很大的货船上。
船员们忙碌,他的父母偶尔开口,指挥他们将货物盖上油布。
他乖乖坐在角落看着。
兰歆走过来,摸着他的脑袋:“珩儿,一会儿到了歙州,你就能见到祖父了。”
他心中雀跃:“好!”
“你和舅舅家的弟妹们,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他用力点头,怕自己做不好,还在心里预演出同他们见面的场景:“母亲,放心吧。”
兰歆满意拍拍他,对自己夫君道:“珩儿争强好胜。去年带他过来住,就在兰家的几个孩子中掐尖儿,他嘴最甜,脑子活络,算账算的快,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这回回去,可得低调一点,免得我那二弟妹又要酸唧唧地嫉妒了去。”
他突然有些茫然。
争强好胜……
他么?
他趴在甲板上,看深绿色的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忽然吓了一跳。
这不是他啊。
这是谁?
他惶恐地回过头,想将这件事告诉兰歆。
却发现兰歆身边已经站着另一个孩子。
“母亲?”他高声道,妄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可他们什么都听不到。那个孩子仰着头,接受母亲的喜爱和赞许。
“得子如此,吾再无所求。”兰歆欣慰道。
他退后几步,甲板摇晃,他落入水中。
谢衡之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厚重的帐幔,浓烈的药味。
陌生的房中,他趴在床上。
撑着胳膊起身,他看见霍娇趴在他脚边睡着。
一有动静,她便醒过来,眼睛还未睁开,她迷迷瞪瞪:“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这场景好熟悉,好像他当初在永宁镇刚醒来,她也是这样照顾他。
“兰二夫人被我带回知州府等待发落。你母亲头七已经过了,兰珩主丧。”她问他:“我没有帮你争取,由他们去了,你怪我吗?”
谢衡之摇头:“多谢你照顾我。”
霍娇没有说话,她静静等着,等谢衡之醒过来之后,再反应一会儿。
他会后知后觉感受到丧母之痛,更会因为母亲死前的偏心反复折磨自己。
这一切都需要发泄。
可是他只是又趴下去,侧过脸看着霍娇:“这样睡伤身,上来吧。”
霍娇抬起袖子闻了闻,不好意思道:“好多天没洗澡了,算了,一会儿洗个澡再上来吧。”
她担忧地看着他:“谢衡之,你难过吗,我门都关紧了。他们听不见,你可以哭出来。”
谢衡之麻木地看着外面,摇了摇头。
霍娇拉着他的手,如坐针毡,安眠的熏香很有用,他很快又睡着。
霍娇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发呆。
她常常回想,兄弟两都问过的那个问题。倘若他是兰珩,她在汴梁遇到他,她会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个真正青梅竹马的谢衡之?
她闭着眼,觉得自己好丢脸。因为只要想到这个人冷恹恹的模样,心尖就像被舌头舔过,痒痒的。
他看起来冷淡,明明很重_欲,和她单独在一起,说着话便要将那双好看的手指,拨开她的衣摆。
许是心里松懈,霍娇也跟着睡着。
谢衡之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霍娇这回躺在他身旁了,也洗过澡。
背后的伤口结了痂,他捧着干净衣裳去了温汤池。
霍娇夜里睁开眼,发现周围没有人,她询问医侍:“谢大人呢?”
“大人去汤泉了,不让人跟着。”
霍娇没来由地忐忑起来,她想起谢衡之从母亲丢掉他的布老虎开始,浑身挥之不去的自我厌弃。
他会不会想不开。
汤池外守着值夜的小厮,霍娇推开门进去,从布帘缝隙往内看。
看不到人在哪。
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目光汇聚到半人深的汤泉池中。
眼泪刷的出来,她脱掉绣鞋,赤足踩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池边,果然看见谢衡之整个人都沉在水中。
霍娇来不及脱掉外衫,立刻跳进水中,两只手攥着他的肩膀,想要“救”他上来。
谢衡之心中烦闷。正在水中憋气,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他,霎时间便将他捞出水面。
两个人都湿透了,霍娇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要做什么?”
他惊讶睁眼,看见霍娇满脸分不清是水是泪,眼睛通红。她一眨眼,又一串泪落下来。
攀着他的肩膀,霍娇紧紧抓着他的脊背,浑身发抖,仰着头不安地看他。
“求求你别死……”她仿若献祭,又似祈求,用柔软的唇珠碰了碰那双冰冷的唇:“我喜欢你,慕瓴……”
第54章 蜜糖 青竹秀色,花石嶙峋。
“求求你别死……”
“大夫, 你救救他,需要什么药材,多少银钱都可以。”
“阿耶……他脸色怎么这样白?他是不是快不行了……”
同无数个昏迷时刻, 耳畔的私语重合。谢衡之低着头,眼底泛着万千波澜。
半身浸在温热的水中,那片踮着脚尖递上的滚烫的唇逃开。最初的冲动褪去, 霍娇脸上有浅浅的难堪。
她单薄的衣衫浸透, 什么都遮不住, 他更是……
谢衡之愣了愣, 没等她逃走,他便蹙着眉将她抵在身后的石头上, 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和腰肢, 他弯下腰含住她微张的檀口。
蒸腾的热气中, 霍娇紧紧闭上眼。她睫毛颤动,感觉身体被用力按压在他怀中, 紧紧相贴。空气被挤压殆尽。她几乎要透不过气, 只能仰着头,任他用舌顶开贝齿, 带着凉意霸道地扫进口中。
霍娇在一片头晕目眩中,想到他少年时的画, 青竹秀色,花石嶙峋。他不满她的走神,松开手, 改捏抬着她下巴,用力加深这个吻。
下巴上的皮肤被捏出痕迹,霍娇微睁着眼吸了吸气,却没有挣开。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难言的沉迷。她心疼他, 心中一片酸软。
罢了,这次就由着他吧。
也不知过去多久,里面声音渐歇,外面值夜的两个婢女从好奇偷听,到在夜色中打起盹儿。
谢衡之推开门,一身银杉色的常服,束发玉簪,神色端方。
他平声道:“去找平姑姑,给夫人拿套干净衣裳来。”
婢女们都很怕他,立刻起身去寻,不一会儿带着眼睛发亮的平安一起回来。
小婢女红着脸告诉平安:“谢大人和夫人在里面好长时间哦,夫人原来的衣裳穿不了了,得换套新的。”
平安捧着衣裳,却被谢衡之拦在外面:“都回去歇着,夜里不用伺候。”
平安咽了咽口水,眼睛往里面看:“哦。”
谢衡之掀开布幔,霍娇躲在水中,只冒了一个脑袋:“别进来!就,就放那里……”
谢衡之听话地止步,背对着她,将放衣裳的木盘往里面推推。
哗啦一声,霍娇从水中跳出来。她把湿漉漉的衣裙剥下来,简单擦了擦,然后穿上干净的衣裳。
平安好贴心,还给她寻了套衣襟高的。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
虽然动静很大,但其实只是意乱情迷之下亲了一下。都亲过好多次了,不算什么。她安慰自己。扣好布扣,发现了一件窘迫的事。
方才一时情急,绣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只,可怜兮兮的掉在角落的花丛里面。
谢衡之久不见动静,问:“穿好了吗,怎么了?”
霍娇踩了一脚泥,终于捡回一只:“穿好了但是……鞋丢了。”
她将那只千辛万苦寻回的鞋提起来,迎着风灯看了看,沾了不少花草叶子。
但也能凑乎穿。
谢衡之掀开布幔,就看见霍娇金鸡独立,扶着木栅栏,晃着一只绑着红绳金铃铛玉白的足,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
方才已经尽力平息的汹涌莫名冲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才走到她面前去。
霍娇正聚精会神地找鞋,忽然身子一轻,谢衡之将她打横抱起来。
“等一下……”霍娇难为情地蹬着腿:“外面有人吧。”
“没人。”谢衡之踢开门,阔步走出去。
沁凉的月光落下,铺在知州府安静的小路上。谢衡之安静看着前面,全然不见片刻之前予取予求的贪恋样子。
她放松下来,发现刚才踩脏的双脚,也踢脏了谢衡之干净的衣摆。
她知道他不会介意。心痒痒的,一种隐秘的情愫生出,她恶劣地动了动小腿。将他的衣摆沾上更多的污泥。
谢衡之轻笑,任她胡来,雪白的衣摆上被蹭上一片污渍。
路很短,却好像走了很久。
霍娇不知不觉攀上他的脖子,她看着漫天星子,喃喃道:“夜逢星月……”
——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谢衡之便询问兰羡认罪书的事。
“都按您要求的写好了,”小林递给他看:“兰家的事他还不知道。”
谢衡之捻着纸页,仔细看完,还给他:“再誊抄一份,速速送回汴梁。”
昏迷数日,歙州的大小事务积攒了一堆。忙到吃午点的时候,他想起来霍娇:“去看看夫人在做什么。”
不多时婢女回来:“夫人刚醒,吃了点心,抱着狗,捧着话本子看呢。”
谢衡之不抬头,眼睛弯了弯,笔尖点着墨:“知道了。”
下午他同小林和其他几名武官,在空地练了会儿射箭,就去接待那些嗓门震天的家长理短。
一下午过去,他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衣衫被一位老伯扯散,还险些被两个闹口角的壮汉误伤。
他扶着太阳穴叹气,听见侧边一个声音很小:“谢大人,饿不饿啊。”
谢衡之不动如山:“不饿。”
霍娇气他不解风情:“你该说饿,然后问我想吃什么,我就可以带你吃好吃的了。”
谢衡之含笑道:“小孙做什么都好吃。”
霍娇绷不住了,连拉带扯将他从圈椅中拽出来:“高家的纸坊出货了,明天陪我去验货。”
谢衡之笑看她:“带着我去,你是想验货,还是要吓他们。”
霍娇“唉”了声:“这里的父母官不好当吧。”
谢衡之原地抻了抻腰:“我觉得比当京官好多了,起码不用隔三差五天没亮,就起来赶早朝。”
霍娇瞥他:“是吧,我也觉得歙州是个好地方,要是能多住一阵子就好了。”
晚上两人出去闲逛,霍娇遇到上次那个卖拨浪鼓的老伯:“娘子,好久没见你了。”
霍娇拿起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这是什么?”
老伯极力推荐:“这是泥叫叫。”
他吹了一下,发出哨声:“娘子家是闺女还是小子?男孩子肯定喜欢。”
霍娇付了钱,把泥叫叫递给谢衡之:“目前只有一个大儿子。”
谢衡之嫌弃地看了一眼,没有接。
霍娇把泥叫叫上的红绳,套在他脖子上,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哈哈哈。”
她在笑,谢衡之却没笑,他扭头看着身侧,有个人穿过几排小摊,眼神阴郁地盯着霍娇看。
霍娇也很快发现,她故意躲到他身后:“谢大人,坏人来了。”
兰珩收了折扇,慢慢走出来。
谢衡之道:“兄长成为真正的大当家,真是春风得意。”
兰珩一身素服,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冷漠道:“听说某个罪魁祸首,还在知州府里逍遥法外。”
知他说的是兰二夫人,谢衡之没给他什么反应,只不咸不淡道:“怎么,是来讨要公道的?”
兰珩道:“谢大人言重了。自家人一点误会,酿成大错,作为兰歆唯一的亲人,我可以出谅解书,免去兰二夫人牢狱之灾。”
他道:“入主兰家,也不是我本意,不过母命难违。如今母亲不在了,我自然也不必叨扰对方。”
谢衡之静静听着:“你想做个人情,让我像放过老知州一样,对你安排老鸨欺骗兰平桥,又逼死书生,还煽动他同窗闹事的事视而不见。”
兰珩笑了:“弟弟说得严重了,你怎么晓得这些事,不是大娘子做的呢。”
谢衡之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霍娇两手捧着他的手掌,感觉他的手很冰。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在任上做事,本就不打算攀扯,”谢衡之安慰地将她手指握住,对兰珩道:“不过兰二夫人原本龟缩在后院,从不过问家中大事,有人给她递了字条,才激的她犯傻。”
“你猜是谁给她递的?”
兰珩丝毫看不出一丝破绽:“那谢大人可要好好查查。”
谢衡之低头冷笑,拉着霍娇便要离去。霍娇悬着的心落下几分,兰二夫人暂时无碍,兰羡应当不会被逼的反水。
兰珩却在两人身后,突然叫住她:“霍娇,我等不了你了。”
霍娇古怪地:“什么意思?”
兰珩苦笑:“母亲临终所托,明日我便要回京,回去之后,大约过几年要娶妻生子了,对不起。”
霍娇从谢衡之肩头,露出一对眼睛看他:“早生贵子。”
兰珩挥了挥手,似哭似笑,消失在人群。
霍娇被恶心到了:“你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谢衡之没有回答,他反问:“你恨他吗?”
霍娇歪着头想了想:“你希望我恨他?”
谢衡之摇头:“不希望。”
两人拉着手走回去,霍娇吃着他买的糖葫芦,迟钝地发现,谢衡之好像在吃醋。
他既没有再提这件事,也不会表现的不高兴,但她就是知道。
昨日从温泉回去,谢衡之倒是克己复礼,自己去耳房睡。
霍娇心疼他伤未痊愈,还纠结了一会儿。但最终她觉得,不能让谢衡之太过蹬鼻子上脸,他要睡耳房就随他吧。
她存了一点讨好的心思,两人洗漱完了,她说:“我看这个床很大,我们各睡一边也是可以的。”
她给自己台阶下:“等你痊愈了,再去那边睡好了。”
谢衡之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很心疼:“对不起,我在和自己较劲。”
霍娇不解:“为什么?”
“恨也是一种牵挂,”他显得茫然:“我很自私,不希望你对任何人有牵挂。”
霍娇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恨他了,我小时候和他,也就算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他才没那么喜欢我。”
她跪在床上,把两床薄薄的绸被抖开:“他嫉妒你,看见你有什么,就想都抢过来,坏种。”
谢衡之抬头看她,她床头床尾忙碌起来,轻轻哼着小曲,好像一只漂亮又无忧无虑的小鸟。她不知道有人觊觎她,包括豺狼虎豹。
说话间,霍娇已经将被子理好,自己躺在里面的被窝里,闭上眼睛。谢衡之昏迷的时候,她也没睡好过。
谢衡之在床边坐了会儿,慢慢动了动。
霍娇感觉身旁塌陷,接着床边的灯被挑熄,她笑了笑,感觉到他躺过来了。
第55章 走神 汴梁来信。
霍娇照例睡到日上三竿, 谢衡之起来之后好像摸了摸他的脸,她太困了,就没有回应。
等到中午, 平安见她醒过来,就招呼小婢女们把小孙做的点心端进来。
霍娇坐在梳妆台前,看见进来的一串婢女最后, 跟着操劳一上午的谢大人。
菜式、汤水都装的小瓷碟, 一份一份的摆开, 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霍娇肚子饿了, 捧着碗大快朵颐。
谢衡之也坐在旁边,吃得很安静。
自从知道他的身份之后, 霍娇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
他手指好看, 动作优雅。饭碗端得端正, 一口一口吃得不紧不慢。她想他小时候,该有多讨人喜欢, 怎生就不得宠?
不过这种不重要了, 她心里雀跃,今后他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婢女们很快收拾好残羹和桌子, 换了一盘新鲜的雪梨条。
霍娇根本吃不下了,捏起一块递到谢衡之嘴边:“你吃么。”
鲜嫩雪白的梨肉戳在他唇边, 根本由不得他拒绝。
他张开薄唇,咬住梨条,鲜甜的汁液溢出。
霍娇以为他爱吃, 又捻了一块。
他看着霍娇粘上甜水的手,将口中冰凉的果肉咽下,开口道:“都出去。”
霍娇不明就里地看着平安。
平安吃一堑长一智,先不管三七二十, 出去再说。
很短的时间里,一屋子人撤得一干二净,大白天的,还将门窗都关紧了。
卧房里突然变得很暗,细小的灰尘在几束疏漏的光线中跳跃。
霍娇捏着雪梨的手顿了顿,他应该不会继续吃了,她打算缩回手。
手腕被抓住,谢衡之侧过脸,咬住梨肉,他没有看霍娇的眼睛,口中寸进,直到冰凉的唇触到她的手指。
“……”
敏感的指尖传来绵密的痒意,霍娇颤了颤,谢衡之竟然咬住她食指,齿尖还用了点力。
霍娇抽回手,心里面想,他把人都赶走,是突然想亲我了吧。
手被压在他胸前,她逃不开,被扣住下颚骨张开嘴。
她心乱如麻,她算和他和好了吗。
完全不是吧?她只是那天看他可怜,纵容了他一次。
所以,就只是纵容他一次,就表示默许纵容他随时随地如此吗。她要怎么拒绝才好……
舌尖被他含在嘴里吸吮,霍娇脊柱传来一阵阵酥麻,手脚都软了。
真的只是被亲吗。
他们可不是什么不经人事的少男少女,虽说没有圆房,但什么都做过了。
大约是身体康复了。这次的谢衡之,比上回在温泉里还要霸道,动作满是充满男性气息的掠夺。
“又在走神?”谢衡之拧眉从她口中撤出,强迫她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霍娇咬了咬下水色的唇,声音特别小地嘀咕了几句。
谢衡之眯着眼,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他怀中:“说得什么?再说一遍。”
霍娇可怜巴巴地看他:“我说,我又没有同你和好,你凭什么一直这样……欺负我?”
她说完小心去看他,怕说得太重,又把他刺激的把自己沉塘。
谢衡之闻言莞尔,将她搂紧怀中,低下头,把下巴放在她肩上。
他的气息太近,霍娇紧张:“你,有什么要说的?”
“阿姐原来是还没有原谅我,”他勾住霍娇一截落在肩上的碎发:“可是我在延州喝醉了,阿姐为什么尾随我,进了我的卧房?”
他抽掉霍娇头上的发簪,发髻松开,青丝垂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秋后算账果然虽迟但到。
霍娇瞅了一眼发簪,难堪地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她解释道:“我,我怕你被番族女子骗了……看看而已……”
他扣紧她的手指:“哦,阿姐是怕我被骗,还是怕我红杏出墙,来醉仙楼捉奸?”
他小声问:“那时候阿姐吃醋了吗?是不是像我昨晚一样心里别扭。”
霍娇被说中心事,脸热腾腾的。
她不安地动了动,心想他应当不记得后面的事了吧,就算记得,也该给自己留点薄面,不至于摊开来说。
于是她嘴上胡乱应付道:“才没有,我就去看了一眼,确定你没事,我就出来了。”
谢衡之可不打算放过她,他恶劣地问:“所以那天晚上,是我做的梦?”
“我梦到阿姐主动……”
“别,别说了,”霍娇挣脱开,捂着耳朵跳起来,她脸红到耳朵根,不敢再看谢衡之:“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了。”
散着头发跑到门口,她在窗口看到外面全是候着的婢女小厮。
自打住进知州府,霍娇很给面子,知州府的人叫她夫人,她即便和谢衡之没有和好,也从不反驳。
这样出去,谢大人会被误会吧。
她转过身看他,谢衡之正撑着下巴含笑看她。
他好像料定她会心软,等着她乖乖就范。
霍娇心中的怜爱烟消云散,嗔怒看他,从他手中抢过簪子,绾了发髻,哼哼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下午去高家验了货,听董姨娘说,兰家现在出了事,守不住家业,在变卖祖传的古董呢。
霍娇心里没有太多感慨,还想着上次陪兰五夫人看过的几个墨坊都不错,若他们要卖,她倒是乐意接盘。
回去路上,霍娇遇上兰琨,她礼貌打了招呼:“好巧啊,琨郎君,一切可还好。”
兰琨摸着额头:“不巧,我是专程来找霍姐姐的。”
霍娇大概知道他的来意,招呼他进旁边的茶坊说话。
“霍姐姐,谢大人真的是大娘子的孩子吗?”
霍娇点头,将两人身份调换的事简单说了。
“你是说谢大人其实珩哥哥?”兰琨难以置信:“还有这等事,那……以后不能叫霍姐姐,要叫大嫂了。”
霍娇将手指放在嘴上:“我夫君亲缘浅薄,不爱被人打扰。这件事琨郎君知道便是了,暂时不要继续传扬了。”
兰琨点头,他犹豫良久,还是吞吞吐吐地张了嘴:“我知道母亲犯了大罪,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他看霍娇没有立刻拒绝,又解释道:“我母亲是个很单纯的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到事情不知该如何处理,便走了极端……”
虽然看起来很可怜,但霍娇还是狠了狠心:“不能。这件事涉及案情,他的公事,我不插手。”
兰琨低下头,忍着眼泪道:“哦,好吧。”
“但是你要准备一笔赎金,”霍娇怕他生乱,安慰地冲他眨眨眼:“她不会死的,你安心在家,不要病急乱投医。”
兰琨喜极而泣:“好。霍姐姐,我今后一定会发愤图强,振兴兰家的。”
霍娇一直觉得他算是个好孩子,就是笨了点,便鼓励他:“好,等你好消息。”
都要分别了,兰琨才想起来有件东西没给她:“这个给你。”
霍娇接过来,是个麻布袋子:“这是何意?”
兰琨道:“这是当年我大伯爷,哦,也就是珩哥哥的祖父,留在兰家老宅的。听说是大娘子不要的,但他觉得是重要的东西,当年大娘子丢掉了,但我娘偷偷留下了。我觉得交给你们比较合适。”
霍娇要把东西倒出来,兰琨阻止:“不能这样倒,里面东西稀碎的。”
霍娇只好把袋子撑开,发现确实稀碎:“这是小石块吗?”
兰琨道:“其实是块玉,就是不太好的那种玉,听说是大娘子和亲人走丢时随身带的。”
那还是有点纪念意义的,霍娇收起来:“多谢。”
她将东西收好,决定暂时不告诉谢衡之。横竖现在他有人疼有人爱的,没必要平白给自己找爹。
万一再是个不省心的。
晚上谢衡之从衙门出来,看神色,显然比前几日游刃有余了。
中午的事,就当他翻篇儿了。
霍娇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儿,依旧在侧旁的门口接他,笑他:“看来干得还不错。”
谢衡之也赞同道:“地方官除了俸禄低,前途差,处处都好。”
两人在院中并排走,谢衡之突然在宽阔的袖袍下拉住她的手。
霍娇动了动手指,任他拉着。
天边一阵鸟鸣,一群信鸽飞来,谢衡之抬手,一只胖乎乎的家伙抓着他食指落下,腿上绑着个东西。
谢衡之拆出一张纸,放走信鸽,将纸条撩过火折子,上面慢慢显出一行字。
霍娇没有去看字,但她看他神色坦然,想必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要回汴梁了,明日走。”谢衡之低着头,烧掉字条:“你跟我一起走,还是等我回来。”
要分开是舍不得的,但霍娇手头还有些事没办完:“那我等你回来吧。”
第56章 酸诗 告诉他真相。
晚上谢衡之洗漱完, 坐在床头翻看卷宗,霍娇便坐在床边看歙州本地的书,想挑些好看的, 带回汴梁翻印。
看着看着,谢衡之忽然吹熄了案前那盏灯,室内暗了不少。
她捧着书抬起头, 看着他清心寡欲一张脸, 有点怀疑中午那个人是谁。
人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中午已经恶狠狠地“警告”过他了。今晚应当会和昨晚一样, 可以相安无事,睡个老实觉。
她想他明天还要长途跋涉, 便也乖巧将书收好, 缩进被子里面, 给他挪出地方来。
谢衡之躺下来道:“等回汴梁,我就去告诉阿耶真相。”
霍娇蹭地坐起来:“他会打死你的。”
“给他打了出出气, 也是应该的。”谢衡之拉着她的手, 让她躺回去。
“那你等我在的时候再说,不然你被打伤了没人照顾, ”霍娇见他不为所动,把他被子掀起来:“听到没有!”
这么热的天, 盖不盖被子也就那么一回事。谢衡之答得很敷衍:“行,行。”
他被子没了,也不显窘迫, 长腿半曲,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腰带松松系着,双手枕在脑后。
霍娇提着被子, 脸慢慢红了:“犟种。”
谢衡之哼笑,她便又把被子盖在他头上,自己缩回旁边睡觉了。
第二日霍娇哪都不去,专程留出时间来送他:“上回不想面对离别,其实你走了之后,我心特别难受。”
谢衡之捏了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去了驿站,他嘱咐她:“我的人会押着兰羡一起进京受审。若我不能立时回来,便是官家山崩,你随时准备来汴梁。”
他不放心:“你多保重。”
霍娇认真记下:“好。”
——
盛夏炎热,正是汴梁夜市最热闹繁华的时节。与城内的喧哗不同,禁中戒严,这几日不断有快马从驿站发出,载着身居各地的重臣返京。
天色漆黑时,谢衡之返回汴京。
吕直的干儿子来宫外,接他,以及同一天抵达的任经略。
两人皆在待漏院里换好了官服,甚至还心平气和的寒暄了几句。
宫门在身后缓缓阖上,禁中一片肃穆,每一道门都有殿前司的亲事官们重重把守。谢衡之在垂拱殿外看见腰佩手刀的彭从,对方小幅度同他轻轻摇头。
谢衡之捏紧玉笏,跟在任经略后,在垂拱殿外等候宣召。
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妇人的哭喊,谢衡之闭着眼,分辨出是王皇后,但听不清。
这时候吕直急冲冲出来,对二人道:“任大人,谢大人,进来吧。”
任经略关切道:“吕大人,皇后如何在哭?”
吕直压低声音道:“官家身子不适,皇后娘娘悲切,主动要求殉葬。”
任经略急得直叹气:“娘娘是怕母强子弱,官家担心太后干政啊……”
京官们多是一句话拐着弯说,少见这样直言不讳的。
吕直没敢接他的话,转而向谢衡之道:“谢大人也帮着劝劝。”
谢衡之颔首,几人跨过门槛,跪在殿内。
官家半仰卧在榻上,明黄色帐幔掩着,满室都是混杂的药味。
杨寒灯满头白发,面目憔悴,他跪在官家榻前,在为皇后求情:“官家自幼失恃,自知其中苦楚。太子殿下得母族庇佑,如何不是一种幸事……”
谢衡之闻言,也膝行上前,顿首道:“杨大人所言肺腑,请娘娘莫要冲动!”
任经略等人纷纷附议,七嘴八舌的劝说娘娘,话却都是对着官家说的。
王皇后哭倒在侧,颈间缠着白绫,一群女官拉着搀着,十分狼狈。她在混乱的请愿声中,感到了一丝心安。
榻上的人终于缓缓开口:“何苦闹成这样……皇后,你我少年夫妻,自会泉下相见,不急一时……”
王皇后跪拜道:“官家垂怜……”
如此一来,皇后殉葬这等糟粕免于死灰复燃,官家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杨寒灯和这一批重臣,日日被拉来垂拱殿在候命,各个拖得疲惫不堪。
三日后,连远在延州的刘雪淮都来了。
不得不说刘雪淮真是好运,他一来,事情便有了转机。
官家自知天命,松口安排身后事。王皇后自认稳坐钓鱼台,也开始施恩,感念杨相力保,主动请求官家:“臣妾自请杨大人入主乌台,指正得失。”
官家咳嗽了一阵子,含着山参歇了片刻,长叹道:“罢了,吕直,你过来,拟旨……”
谢衡之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殿前跪得头昏眼花,听到一长串的名字里有自己。
“擢谢衡之……御史中丞……”
果然。
出了垂拱殿,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
谢衡之带着刘雪华找了家铺子吃早茶,旁边的书坊也支起来了。
伙计兜售小报:“官爷,买一份呗?”
什么消息还能比他的耳朵快,谢衡之拒绝:“不了,谢谢。”
刘雪淮想着一会儿回家一趟见夫人,可以送本书,显得有文化:“有新出的诗词册子吗?”
他前行几步,咳嗽一下,小声道:“要风花雪月那种。”
伙计爽朗一笑:“有有,探花情谱,都是酸诗。”
刘雪淮掏钱的手顿住,看了眼谢衡之,觉得应当不至于和他有关系:“先给我看看……”
伙计把册子递过来,刘雪淮翻了两页就立马合上。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谢衡之吃着咸口的灌汤包,在不远处皱眉看他。
“没什么,”刘雪淮飞快掏了二百文,塞给伙计,书揣衣裳里:“我要了。”
两人吃完之后在待漏院眯了一觉,又返回去,刘雪淮嘴里没个把门的:“再熬下去,不是官家托孤杨大人,是我们杨大人命要没了啊。他与官家也是少年结拜,跟你我似的,是真吊着一颗心啊。”
谢衡之抄着袖子,感觉聒噪的紧,尽量让自己左耳进右耳出:“你声音小点。”
刘雪淮想到那本册子:“我听说尊夫人去延州找你了,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谢衡之总算遇上个乐意开口的话题了,他语气轻快许多:“她还在歙州,我派人去接她了。”
刘雪淮长长的“哦”了一声:“你这偏居一隅,比当京官还逍遥吧?”
谢衡之砸摸着那点甜头,面上还是冷道:“夫人与我一道,舟车劳顿,十分艰辛。否则你去戍边怎么不舍得带着妻女?”
刘雪淮正要嗤他,觉出氛围不对,两人快步奔向垂拱殿,听见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喊声,便赶忙跪伏在外。
太医院的人一波波进来又出去。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吕都知哭着出来,跪拜天地:
“官家……山崩……”
千里之外的歙州,霍娇正在同兰琨查看兰家的墨坊:“其实你们家的墨坊,我都看过了,这家的工艺最好,你真的要卖给我?”
兰琨嗫喏许久,低着头道:“霍姐姐,不是万不得已,怎么舍得卖祖上吃饭的家伙,但兰珩提出的赎金天价,为救母亲,我也无可奈何……”
他想了想,说服自己:“你也不算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霍娇知道,他其实是看重自己没有压价。
不过这墨坊开价高,她也只能分批来付:“那我们先签文书,我先付三成,剩下的,可能需要等我回汴梁,将金额周转出来,我会让人送飞钱来,到时候劳烦琨郎君自己去钱庄取了。”
两人走出墨坊,外面街市上熙熙攘攘,人群围着一个在布告栏处张贴告示的官差,看打扮是从京城来。
“大赦天下!”他贴好告示,指着布告道:“天地福泽,太子周岁,官家大赦天下!”
霍娇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兰琨见她脸色不好:“霍姐姐……”
霍娇勉强笑道:“没事。”
夜深人静,霍娇带着平安和何家兄弟上了城外近郊的一座山头。
山上是兰家的祖坟,里面有一处新坟。
霍娇提着风灯,摸黑找到了谢衡之祖父母的坟头,摆上了备好的几道热菜。
她开了一坛酒,洒在坟前:“慕瓴身不由己,没能来看你们,你们不要怪他。”
她道:“我替他来。”
夏夜寂静无风,霍娇同这两位老人没有交集,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的磕了几个响头:“你们大概是唯一疼爱他的亲人,我求你们,保佑慕瓴绝处逢生,逢凶化吉。”
祭拜完他们,她又去了兰歆的坟头。
没有菜了,只剩下一坛酒。
“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女中豪杰。只要不当你儿子,”她将酒放在墓碑边上:“他其实也想来,但他又恨你。”
“可你眼光真差。”霍娇没有去动那坛酒:“你要是活着,总有一天后悔死。”
霍娇看着墓园外,平安和何家兄弟生火壮胆,开心地大声说话。
她走过去。
——
第二天傍晚,小林就带着人来接霍娇:“娘子,官家驾崩,谢中丞让我尽快接您回汴梁,顺便把兰二夫人放了。”
霍娇点头:“已经都收拾好了,等一下……谢忠臣?”
小林笑道:“新的歙州知州很快会来上任,谢大人已经升任御史中丞啦!”
本朝御史大夫多由平章事兼任,不是实职,御史中丞便是实打实的乌台之首。果然如他所料。
看小林满脸喜色,霍娇也不好泼冷水,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汴梁,谢衡之特意休沐一日去城郊接她。他骑着马,将她拢在怀中。马蹄踏踏,扬起尘嚣。
霍娇笑她:“谢大人这么高兴,带奴家去哪儿?”
四下无人,谢衡之抬起她下巴轻啄:“你阿耶在城北的铺子新开张,去找他,告诉他真相。”
第57章 果酿 不能轻易原谅他!
霍娇不懂他为何这么执着于将真相告诉霍老板:“你就这么欠打吗?”
“你不懂, 欠你的好还。欠阿耶的永远还不上,我的命不是你一个人救的,还有他。”
霍娇有点感动了, 她想到谢衡之在兰歆面前,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她明白的, 其实就是因为兰歆对他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她感动之下, 就对谢衡之又放任了几分, 连他用手掐着她的腰都没有推开。
谢衡之没告诉他, 除了说出口的原因,他还有自己的思量。
霍老板原本不是好强的人, 从来了汴梁, 竟然发愤图强, 生意越做越大。虽说四十岁正是当打之年,但霍娇显然还是更想他能享清福。
谢衡之嘴上不说, 心里面明白, 霍老板不过是担心女婿步步高升,轻看了女儿, 想为她多几分体己撑腰。
他羡慕霍娇,也心疼霍老板。想放个把柄在他手里, 让他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女儿女婿的孝顺。也让他更了解自己对霍娇的执着。
新开的文房四宝铺子开张,霍娇又盘下了歙州的百年墨坊,霍老板正是志得意满, 事业巅峰。
霍娇等他迎来送往的忙完,才探头过来:“阿耶!”
霍老板笑得乐开了花:“谢中丞,娇娇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衡之道:“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来看您了。”
霍老板赶紧在女儿面前夸道:“你没回来时,谢中丞隔日便要回家来, 还给我请个永宁的厨子做饭,生怕小孙不在我吃不好。”
霍娇心不在焉应着,她在想一会儿谢衡之要怎么开口。
三人走进后院,伙计沏了茶出去,谢衡之没有动放在一边的茶盏,看了霍娇一眼:“阿姐,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向阿耶禀告。”
霍娇紧张地站起来:“有什么还不能带我听……”
她觉得谢衡之肯定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要让我出去……”
谢衡之眼神强硬地看她,直到她同手同脚的走出门外。
门一关上,谢衡之便跪下来磕了两个头,道:“阿耶,有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真正的谢衡之,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霍老板傻眼了:“你说什么?”
霍娇趴在外面的门缝上,这门与两人之间竖着一道木屏风,不仅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不够清楚。
“我身受重伤,醒来身份已经被调换。”
霍老板没空细问这些,他只关注女儿:“那你为什么冒充她的未婚夫,还非得跑来永宁娶她?不管你之前什么身份,高中探花,师门煊赫,足够你在京城贵女中选出比她貌美又合心意的女子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谢衡之苦笑:“我在永宁时便喜欢上阿姐,再没有其他人能合我心意。”
他一字一顿:“非她不可。”
“你真是自私啊……”霍老板气道:“霍娇知道这件事吗?她若是知道自己其实应当是你嫂嫂……”
“她知道,”谢衡之道:“而且她和我那个哥哥并未正式下定。”
霍老板听得一阵天旋地转,这都叫什么事儿?
霍娇竖起耳朵,只听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阿耶不会用杯子砸他吧?
把人打坏了,辛苦照顾的还不是她霍娇。
她心一急,不管不顾推开门,只见里面满地的碎瓷片,谢衡之乖巧跪在霍老板面前,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霍老板哪敢真打他,雷声大雨点儿小,摔了两个不值钱的茶壶而已。
霍娇这就心疼地跑进来,把谢衡之护在身后:“阿耶,不是他的错,是那个寡母的儿子……”
她现在提到兰珩都想吐,跳过这两个字:“他把慕瓴打晕,然后把两个人换过来的。”
她简单讲事情又说了一遍,霍老板都听惊住了:“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霍娇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阿耶,你不知道他那个哥哥多狠心,他根本就没想留他一条命。”
霍老板还是心疼女儿的,抱着霍娇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看不懂了,谢中丞,你可能有你的苦衷,但这件事做的的确不地道。”
谢衡之认错很诚恳:“阿耶说的是,都是我的错,今后绝不再犯。”
霍娇拼命给他使眼色让他出去,谢衡之看父女两也有话要说,便出去等她。
他一出去,霍老板就凶巴巴道:“你知道?就瞒着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娇含糊道:“我知道有段时日了。”
霍老板提高声调:“被骗了还不跑?喜欢他?”
霍娇可怜兮兮:“真的很喜欢呢。”
霍老板无奈道:“你个没骨气的丫头!”
霍娇委屈道:“他也很喜欢我,他特别喜欢我。我觉得如果哪天我不要他了,他随时就能想不开捅自己一刀……”
霍老板牙都酸掉了:“我勒个娘亲……”
父女两相视无言,霍老板最后只能嘱咐女儿“我就说这孩子性情大变,说句实在话,他这踏实性子,比原来那个强多了。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毕竟骗了你在先,这是人品问题,你不能轻易原谅他,不然他会看轻你,而且会一犯再犯。”
霍娇听进了:“阿耶说的有道理。”
话虽如此,晚上谢衡之叫上他一起吃饭,他就借口跑开了,显然是给小夫妻独处时间。
两人了了一头心事,在附近最大的酒楼吃了顿好的,又欣赏了中庭的花魁歌舞。吃饱喝足,想到还要跋涉半个京城,就有点不想动。
“附近找个客栈住一晚。”谢衡之提议。
“不太好吧,”霍娇说:“住这里,你明早去御史台就远了。”
谢衡之眸子动了动:“那一会儿再说吧。”
饭后,酒楼里的小鬟们四处走动,推销价格高昂的漂亮饮子和果点。
霍娇口干,见小娘子手里捧着一杯琉璃盏,心动不已:“这是什么呀,我要一杯。”
小鬟看了两人一眼:“夫人,这是酒楼里自制的果子酿,甜甜的,很好喝。”
谢衡之薄唇动了动,没开口。
霍娇没多想,要了一杯。
果酒果真甜如糖水,霍娇几口便喝完了,她还想要,谢衡之按住她:“你等等看再说。”
霍娇一下子喝得有点多,站起来都晃。谢衡之要拉她出去,她指着旁边的客房:“这个房间布置的好漂亮哦,我想住在这里。”
谢衡之弯腰把她扛起来:“不住这,走了。”
霍娇趴在他背上,锤他:“慕瓴是小气鬼,我要住这!”
她轻轻蹬腿,引人注目,甚至有人指指点点,这郎君好小气啊!
霍娇红着脸应声:“对啊!”
谢衡之冷笑看她:“是你自己说要住这,别后悔。”
他踢开一间客房,故意将霍娇丢在入口的圈椅上,那里连着隔壁房间的小榻。
谢衡之扶她坐上去,怕污言秽语脏了自己耳朵,退开几步去一旁倒茶水。
这酒楼中的客房与客栈不同,多是客人用来春风一度,因而布置的格外花哨。
霍娇头靠在墙上,奇怪的声音一下子窜进她耳中。
女子的叫声一阵惊呼,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啜泣。
她一惊,酒醒了大半,发现谢衡之远远坐着,正翘着长腿,边喝茶边看她乐子。
霍娇吞吞吐吐道:“房,房钱没付吧?”
谢衡之比了个数:“没付钱,让进来?”
这么贵?要卖好多本书,好多张纸啊!
霍娇心疼地左右为难,她环顾这间客房,房内挂满浅雪青色纱幔,中间一张茶床,远处靠墙摆了一张三面围屏的梨花木大床,床屏上挂着精致的工笔画。
实在是可心的布置,霍娇站起来,身子一晃,谢衡之过来扶住她。
声音应当不会很久,既然钱都付了,就当……瑕不掩瑜。
住一晚吧。
霍娇坐到谢衡之旁边,远离那面墙,声音小了很多。
不多时,声音便歇下。
霍娇心里默默地想,好快啊。她去看谢衡之,对方似乎也略带鄙夷。
他这时候也有心情揶揄她了:“阿姐不是挺能喝,怎么不去坐那把宽阔的圈椅,要来同我挤一张凳子?”
霍娇晕乎乎的慢了半拍,想不出铿锵有力的话反驳他,但挤在一张凳子上是断断不能够了。
她死死盯着他,摇摇晃晃起身,去坐在床上:“谁要和你挤在一起!”
床很大,她蹬掉绣鞋,实在是热,她又脱掉褙子:“你去给我打洗澡水。”
谢衡之倒没拒绝:“好。”
他出去了,霍娇惊讶的发现,这床上的三面围屏,都画的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
她用手捂着眼,感觉血气上涌,从指缝里往外偷看,这,这都是什么……
不知多久,谢衡之带着两个小二端了热水进来,內间一个澡盆,谢衡之先用热水烫过洗过,又兑好冷热,提醒她:“阿姐,水好了。”
霍娇一惊,在床上挪了挪,被一个东西硌到:“这是什么?”
谢衡之放下备好的皂角和干手巾,走过来,就看见霍娇赤足躺在一片雾蒙蒙的避火图床屏里,衣衫半褪,两手捧着一捆软绳,神色无辜。
“别废话,来沐浴,”他脸色铁青:“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58章 床屏 一眼万年。
“哦。”霍娇丢下软绳, 撑着身子要起来。
谢衡之看了看她,叹着气,蹲在床边往床底摸——一双绣鞋都被她踢进床底了。
没等他摸到, 霍娇便嘟囔着阻止:“不要穿,热。”
她抬起腿,去阻止他, 谢衡之起身, 她一只脚踩在他肩上, 另一只恰好踏在他脸上。
谢衡之面容阴沉地站起来:“霍娇!”
霍娇吓得将软绳丢出去, 缩回脚,脚踝上的铃铛可怜的晃了晃。
谢衡之居高临下地冷冷看她:“你刚才不是想知道这是做何用途?”
霍娇看他模样, 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也, 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谢衡之被她怕得发抖的样子取悦到, 决定不同她计较:“过来,抱你去。”
霍娇慢慢磨蹭过去, 张开手臂等他抱。
谢衡之将她拦腰抱起来。
他把霍娇放在浴桶旁的圆凳上, 推上屏风,自己出去冲凉。
他出去没多久, 霍娇泡在水里,隔壁又有响动。
她皱着眉思索, 对于男女之事,没个活人教,全靠自己摸索。她时常觉得摸到了门道, 又时而懵懂。
譬如现在,她晓得鱼水之欢是会发出声音的,但为什么停一会儿,响一会儿。还是结束了, 又重复?
谢衡之冲凉回来,见霍娇穿着小衣和裈裤,披着单衫,抱膝蹲在圆凳上,呆呆的,像一只原地等着主人的小狗。
他走过去,霍娇显然酒没醒透,仰头看了他片刻,眼神中有质疑。
她像在问:为什么不抱我。
谢衡之眼中潮涌,眸光渐暗,他弯下腰,就着她抱住膝盖的团状姿势,将她抬起来,丢到床上。
霍娇被摔得晕乎乎,听见绳索响动,谢衡之松开那捆绳子,似乎要对她做什么。
她有点恐惧地看着他,心里还有说不上来的期待:“你,你别过来!”
谢衡之冷冰冰地:“哦,让我别过来,你这个眼神?”
霍娇羞愤道:“我……是厌恶的眼神。”
谢衡之冷哼,将她手腕反握,几下用绳子捆在床屏的横栏上:“是么,下午我可是听到,有人和阿耶说,她真的很喜欢我呢。”
霍娇动也动不了,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你怎么可以偷听!那你应该也听到了吧,阿耶说不能随便原谅你。”
谢衡之额头抵着床屏,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安慰道:“那是自然,阿姐才没有原谅我。”
“是我强迫阿姐的。”
“……”
他低下头,舔掉她眼角的泪:“不动你,只亲亲。”
霍娇被哄得软下身子,她被捆的不能动弹,一双杏眼水汪汪望着他,乖乖任他摆弄。他体温偏冷,像一只吐着信子的蛇,缠紧了她,仿佛是要索命。
渐渐地,她仰着头,想到儿时买回来的一盒杏肉果子。
黑漆盒子打开,入目是漂亮的糖纸。小心一点点撕开糖纸,里面是粉嫩而酥软的果子,形状玲珑,入口即化。含在口中,让人不忍一口咽下,便轻轻咬着,用舌尖顶着,在口中嬉戏玩弄许久。
霍娇咬住嘴唇,想将奇怪的声音咽在口中。谢衡之偏不让她如愿,他拇指按住她咬红的唇瓣,拨开贝齿,一根修长的手指压着她舌尖搅动。接着用腿顶开她发颤的膝盖,缓缓向下。
手指不知何时撤出的,霍娇微张着檀口,茫然地低声啜泣,她觉得好羞耻,谢衡之怎么可以……
他轻声安慰道:“嗯,别哭,是我强迫你……”
酒楼的花厅内还有歌舞声。鼓声越来越远,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却又像踩在云端般。
她想起流玉娘子拿谢衡之说荤话,她说这幅清高样子,睡起来会格外带劲……
很久之后,谢衡之终于松开她,他压抑克制着停下,将她抱在怀中要去啄她的唇。
霍娇躲开,有些嫌弃:“脏。”
谢衡之只好落吻在她脸上。
霍娇歪头又要躲,无意瞟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她怀着好奇又瞟了一眼,怔住。
有一排好几对小人画,女子也被绳索束着,但是……完全不是她这么被绑着的。
霍娇瞪大了眼,引得谢衡之也去看。
他蹙着秀丽的眉,认真观摩了片刻,显然也有疑惑。
霍娇看着他,忍笑:“谢大人其实也不懂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是装的。”
谢衡之不见生气,声音却沉下:“这可是你说的。”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先是女声模糊撒娇。接着男声道:“那我可不能答应你,否则御史台那个疯狗可又要攀咬!”
两人对视一眼,霍娇小小声:“不会说的是你吧。”
谢衡之没有否认,停下手里的动作,改将她搂在怀里,舒服地喟叹一声:“你猜说话的老头是谁?”
霍娇摇头。
“祝尚书。”
祝尚书,传说中祝娘子们的父亲,霍娇脱口而出:“这么大年纪还出来鬼混,老不正经。”
说罢她也住了嘴,紧抱在一处,她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她和谢衡之,好像也是出来鬼混的。
那边声音又响起,这回女子说话清楚了些:“那谢中丞好没趣味,年纪轻轻,木头一根。不如祝大人会疼人。”
霍娇看了眼“木头”,担忧道:“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谢衡之道:“放心,我是顺着王太后的意,演她想看到的罢了。”
霍娇不太懂,只能点点头。谢衡之起身吹熄了烛火:“睡吧。”
霍娇哼哼:“绑着怎么睡,我手都麻了。”
绳子解开,霍娇看他:“你就这样睡啊……”
谢衡之枕着她散开的头发,:“我一会儿出去透透气。”
*
这天霍娇从铺子里忙完回来,平安回来报信,说谢大人白日与大理寺卿共审兰羡的案子,晚上约了一起喝酒,要很晚回来。
霍娇道:“你叫个小厮回来便是,何苦自己跑腿。”
原本书坊附近那件竹林小宅还留着,霍娇中午在那边小憩。但谢衡之还是带着一家老小迁居进了小皇帝赐的新宅。
平安笑道:“几步路的事情,懒得多传一嘴了。”
霍娇一直将平安的事放在心上,正好谢衡之今天不在,她便邀刘雪淮夫人去街上遛狗。
刘将军回到延庆路,霍娇时常陪她,帮她一起照顾闺女。
“听说素素进宫去了,”霍娇道:“我这里有个功夫不错的小娘子,还想托一托她的枕边风,塞进皇城司里历练历练呢。”
刘夫人笑道:“她现在可是宫里的大红人,伴在太后近旁,我们是见不到了。不过我娘家有兄弟在皇城司,只是进去历练,不求一官半职,还是说得上话的。”
“那我就替平安先谢过你了,”霍娇见她提起素素,言语之间并无讥讽,好奇道:“上回我在街上遇到她,听说她在采买小官家爱吃的民间糕点,人多口杂,我们遥遥相望了一眼。”
霍娇回忆道:“那一眼,说是一眼万年也不为过吧,虽说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刘夫人被逗乐了:“你是不是觉得,素素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其实她出身世家,尔虞我诈长大,心眼子多着呢。只是将我们当做自己人,不对我们用。”
霍娇沉默半晌:“昀姐姐,你说我们这样讨好太后,她真的能放过我们吗?”
刘夫人道:“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杨大人身子不好,一切只能徐徐图之。”
对于朝堂上的事,霍娇总有种云里雾里之感,但她察觉得到,这群人其实心里还是更希望前太子做官家,现在不过夹缝求生罢了。
晚上谢衡之回来,小厮去马厩拴马,他越过厅堂,带着夜晚凉风,看见主房内还燃着灯。
有人等他,他一颗心暖和着,小心推开门,发现霍娇已经睡着了,地上落了本书,当是她等他时看睡着了。
谢衡之小心吹熄了灯,俯身去吻她热乎乎的面颊。
霍娇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事情顺利吗?”
谢衡之将她抱在怀中:“吃吃喝喝,有什么顺利不顺利。”
霍娇看着他:“你怕我担心,所以不想把事情说的很细,我说的对不对?”
瞒不过她,谢衡之拉着她的手:“我晚上见到春娘的哥哥了。”
“前太子?”霍娇大惊:“被人看到会不会不好?”
谢衡之道:“很多人在,我们没有单独说话,他是寺卿大人的妻族子侄。”
霍娇皱眉:“如果我是太后,一定会寻机会弄死他。”
“看不出我们霍老板,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谢衡之笑话她:“官家太小了,先帝年过一岁夭折的孩子,一共八个。她也得给自己留后路,如有万一,不能留下太大的话柄。”
霍娇听得紧张,如果小官家夭折,前太子上位,那就一定是好事吗?可能谢衡之也在摇摆吧。
“春娘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霍娇问。
“你自己问春娘,偷偷见一面,不会有事,”谢衡之将绸被给她盖好肚子,自己去睡外面的竹床:“我凭什么告诉我夫人,别的男人什么样。”
霍娇因为春娘哥哥的身份,从歙州回来,就没有再见过她。被谢衡之一提,心里便惦记着寻机会见她。
不过她没想到,倒是先见到兰珩了。
第59章 做饭 我想重新认识你。
早上她同谢衡之一同吃了早茶, 便打扮的如同寻常商妇,带着平安轻便出行。
去商王府的路上,平安小声道:“娘子, 是兰官人……”
霍娇步子停下,假装挑选路边铺子里的甜瓜,避开些。
兰珩正带着一队人马, 押着几个人路过。他侧目看着霍娇, 见她对身后的响动充耳不闻, 知道她不愿再同自己相认, 便自嘲一笑,也抿着唇走过。
他走远了, 霍娇舒了口气。平安嘀咕道:“好大威风。”
霍娇道:“小声。”
兰家这些年, 从大娘子开始, 一直对任经略有求必应,虽说也曾对废太子示好过, 那毕竟是过去的事。
太后新朝, 尤其需要一个忠心又卑贱的人,处理她手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兰珩求胜心切, 又的确狠辣能干,自然很快入了太后的眼, 成为皇城司一名酷吏。
霍娇这些日子,将兄弟两作为不同的两个人去回忆,尤其是与她从出生便认识的兰珩。
如今兰家已是囊中之物, 她明白他考过科举,无论只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还是出于同弟弟较劲,定然都想在朝堂中有一番作为。
霍娇忌惮如今兰珩的身份, 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同春娘过从甚密,于是便改了行程,买了些甜瓜,去了趟杨府。
杨寒灯从先帝过世后,一直缠绵床榻,告病家中。霍娇常与刘夫人去陪伴杨夫人,也和他们说说外面的事,宽慰杨大人。
可惜今日杨夫人亦不在,霍娇只好将随身带的东西交给李婆婆:“阿耶去滇池做生意,带回的药材金丝绒草,是止咳良药,我让人做成药丸,杨大人若是觉得喉咙难受,可含在口中,舒喉利嗓。还有这甜瓜,我看多汁饱满,买了一筐,婆婆可以分给府中下人。”
李婆婆将匣子接来,递给一旁的女使,为霍娇捋了捋鬓角的碎发,难得两人单独说说话:“霍娘子近来都瘦了,定是操劳过度。”
霍娇摸摸脸,其实是胖了些的。但被人觉得瘦了,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怜爱。她分外珍惜:“婆婆近来身体可还安康?”
“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样都好的,”李婆婆脸上带了笑:“还记得霍娘子刚来的时候,与谢大人都还是年轻人血性,那时候多好啊。如今谢大人担了大任,心思重,娘子也顾虑良多……”
她心疼年轻人:“昨日杨夫人还在说,他们孩子不在了,多希望你们在他羽翼下过安稳日子。”
霍娇听得动容,杨夫人是个含蓄的大家闺秀,不会当面说这些。
“杨大人安心休息,”霍娇道:“我们可以的。不过还有件事,一直想请教李婆婆。”
也是此刻,垂拱殿内,王太后坐于绛色水晶珠帘后,刚刚一岁出头的小官家,则被她抱在怀中,原本还勉强支棱的脖子,慢慢垂下去,发出鼾声。
殿内正在唇枪舌战的几名言官,都愣住了。
谢衡之惯来是见过大场面的,遇此情形,也毫不尴尬,左右小官家就是个摆设,一切不过是做给太后看的。
他继续道:“的确如陈书人弹劾所言,吴寺卿席间与舞姬杂坐,至于其他,臣不曾留意。”
吴寺卿怒不可遏,攀咬道:“谢中丞与我同日同席,我与舞姬杂坐,你如何脱罪?”
谢衡之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霍娇拉出来:“吴寺卿可不要血口喷人,朝中何人不知臣向来惧内?上回臣将内子气跑,去城外翻了几十个女尸,这事开封府都传遍了。你们没少笑话臣吧?”
他提起朱红官袍,躲到柱子后面,看持玉笏指着他的吴寺卿:“再拿这种事构陷臣,就是逼着臣去死!”
一旁的祝尚书忍不住笑出声,其他人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太后皱眉道:“行了行了,都是一朝重臣,为这种事闹得失了体面……”
谢衡之瞥了额头淌汗的吴寺卿一眼,连忙膝行归位:“请太后责罚。”
太后道:“吴寺卿言行落人指摘,念在不是本心,罚半月俸银,其他人退下吧。”
出了垂拱殿,迎面遇上素素带着黄门和女使们来迎太后和小官家。
谢衡之行礼道:“崔尚宫。”
素素一点头,语气疏离:“谢中丞。”
两人再无交流,各自走开。近宫门,彭从正带着人往禁中行走,谢衡之与他对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捏住发抖的手慢慢走出左掖门。
今日回家时候尚早,小厮来接他时便说了夫人在家等他回来吃,谢衡之下马便加快步子往里走。
见霍娇等在抄手游廊内,谢衡之跑过去道:“阿姐早上说要去见春娘,见到了吗。”
霍娇踟蹰半晌,还是将遇到兰珩后改道的事告诉他了:“不过也不算空手而归,我去了趟杨府,你进来。”
霍娇带他走到用膳的偏房,门打开,桌上放着香气四溢的好菜。
谢衡之一愣,正中是一条肥嘟嘟的红烧黄河鲤,一旁则摆着莲花鸭签,金丝肚羹,水晶脍。两张椅子前,还各放着一碗砂糖冰雪冷丸子。
这都是他喜欢吃的。
霍娇眉眼弯弯,像在等他夸奖。
谢衡之向来嘴皮子利索,此刻却突然张不开嘴了。他不知该作何表情,拉开椅子坐下,低下头抓起筷子。
自他进来,霍娇便看出他心里压着事。不过谢衡之心思重,他不主动说,霍娇便不问,两人历来心照不宣。
但这情况,是遇上大事儿了?
“你没事吧?”
她吃了一口冰雪丸子,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眼眶已经红了。
“很久之前请你在永宁小脚店里吃家乡菜,”霍娇解释道:“我以为你喜欢吃活珠子,还记得你痛苦的表情……”
谢衡之掩饰地眨眼,声音奇怪:“你怎么知道……哦,李婆婆……”
霍娇这才明白他是哭了,又不好意思,放下瓷勺,两手去捧他的脸:“是不喜欢吗?”
目光的对视躲无可躲,也不是真的对此有疑问,他只是想问出来:“为什么?”
“慕瓴,我想重新认识你,”霍娇看他:“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从小如何长大,遇见过什么事。而不是谢衡之。”
他听得懂,她在试图重新接纳他。
谢衡之握住她的手,郑重看她,却用气声说了句煞风景的话:“阿姐,官家若是快要死了,你害怕吗?”
霍娇吓得抽回手,捂住自己的嘴。
谢衡之等片刻后她平复下来,才看着她:“我本来打算找个借口,先送你出城,再做打算。”
霍娇急得摇头:“求求你,不要。”
谢衡之手在她脸侧蹭过:“好,我不送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霍娇怔愣看他。
他神色温柔:“我一定努力活下去。但世事难料,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好吗?”
霍娇忍着泪,用力点头:“有什么我能做的?”
谢衡之想了想:“荣二娘的婢女,得了赦令之后你一直留在纸坊做女工,好好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看紧些。”
“好。”
霍娇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春娘的哥哥是不是要……”
谢衡之冷笑:“未必。小官家只是重病,太后便找好了一个替身,等着冒充。我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那日过后,霍娇还是寻了个机会,先让平安联络了商王府的何九。
何九带话回来,说从延州回来,春娘就被公主留在身边,从没回过商王府,还说王府近来人人自危,请中丞娘子明哲保身。
霍娇想到谢衡之的话,也难免忧心。原本若小官家病故,废太子起复,太后无功无过,不过是回到后宫做她的太后,安度晚年。
如今竟然想用替身瞒天过海,这便是要鱼死网破了。难说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有一天霍娇在书坊里安排小报,平安去皇城司打杂了,伙计过来道:“东家,有个小姑娘找,带着帷帽。”
霍娇心有感应:“直接带她进来!”
小姑娘脱下帷帽,活泼泼道:“师娘!”
霍娇抱住她:“春娘,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出来了。”
春娘撇嘴:“公主总觉得太后嬢嬢想要弄死我,不让我回商王府,我听何九说你找我。正巧出来买点心,顺带看看你。”
霍娇心里不安:“她说的或许是为你好,公主重情重义,你不要让她伤心,尽快回去吧。”
春娘似乎懂事了许多:“好,霍姐姐,你也多保重。”
霍娇低下头,发现她腰上系着一枚玉禁步,她头晕目眩了一瞬:“这只小兔子好可爱。”
春娘笑道:“我家里祖传的,好像是有好几块的,传女不传男。”
她见霍娇不说话,又解释给她听:“大家都说质地像石头,我也一直不喜欢,觉得丑,但是不戴祖母又不高兴。”
霍娇定了定神:“没有丑,很好看。”
春娘走后,她回到家中,翻出藏在斗柜后面的布袋子,里面摔得粉碎的玉,早就看不出什么形状质地。
霍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细究,将东西藏好,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60章 藏匿 小狗粘人。
往后几日天气凉快些, 早朝停了不少天。
今日休沐,谢衡之还是来了趟官署。想着把手头的事简单理一理,明日上手轻松一点。
不过他刚来没多久, 很快发现,同样休沐的不少同僚也都陆续来了。
他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只有袁长史是老实人:“谢中丞, 您不也来了吗?”
谢衡之难能可贵的, 心里为给别人带来麻烦, 产生一丝懊恼。
他想今日也不是非来不可, 霍娇在家,他可以陪她遛狗, 看她做刻工活。
乘人不备, 他将笔搁下, 案上未收拾,便绕出了官署, 往回家的路上走。
路过待漏院附近的小书坊, 谢衡之突然想起上回刘雪淮诡异的神情。
他驻足片刻,眼睛停留在一本“探花情谱”上。
这本书薄薄一小本, 谢衡之大概翻了翻,问他:“这是永宁书坊出的吧?”
这小书坊是个二道贩子, 永宁书坊是大书坊,质量的保证,他大方承认:“是啊。”
谢衡之冷笑一声, 心道还回来对了,今天算是找到事情做了。
可怜的中丞娘子一无所知,还在家里逗狗,一群人围着大黑狗摸头摸背的。
谢衡之在周围欣赏了片刻, 才道:“都下去吧。”
这是谢大人要和夫人独处,府上的下人们都习惯了,一瞬间跑的只剩下两人一狗。
霍娇看他:“怎么刚走又回来?”
谢衡之笑里藏刀:“专程来找阿姐麻烦的。”
对他做的亏心事,那可太多了。霍娇紧张道:“……什么麻烦。”
谢衡之把册子甩给她,冷笑:“阿姐说生意忙,没空给我回信,却有空把我写给你的诗,一个字一个字刻出来卖钱,还取了这么恶俗的名字。”
他似乎对霍娇不回信这件事耿耿于怀:“阿姐把我当摇钱树,对吗。”
霍娇一时没看出他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总之先服软总没错了:“这事是我的错,看你字写的好看,忍不住刻出来啊。名字的话没办法,这种名字卖的快。”
谢衡之压着嘴角,把霍娇抱起来:“还有旁的事。”
霍娇没敢挣扎,任他将自己抱进书房,又放在腿上圈着。
大白天的,霍娇脸上烧的慌。
谢衡之却正身清心状,他让霍娇背对他坐在他怀中,接着将那本册子,和一些书籍画卷拿过来,似乎只是想带她吟诗赏画。
他一本正经打开诗册,指着一首诗道:“那你说说,若你要回信,回我什么?”
霍娇读了一遍,为难道:“你这首诗,写的是延州美景,我不会作诗,如果回信,我就用大白话告诉你,汴梁此刻也很美?”
谢衡之摇头:“错。涟同念,我是想你的意思。全汴梁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在延州很想你了。”
霍娇着实没想到这一层:“不会的,上面又没有署名。能一眼看出你字迹也没几个啊。”
谢衡之委屈道:“反正那天刘雪淮肯定看出来了,他嘲笑我了。”
霍娇理亏,但却破罐子破摔:“那你想要怎么办,你发现的太晚了,我都靠它赚了一大笔钱了。”
谢衡之淡漠道:“我要惩罚阿姐,以解心头之恨。”
对软软抱在怀里的小娘子,要怎么惩罚不言而喻。还挺会花活,霍娇有点期待的看着他。
不料他略带讥讽的回望她:“你在想什么,是这个。”
他展开一幅画,质问她:“惩罚你,我问你答,不许说谎。”
霍娇猜不出他要问什么,咽了咽喉咙:“什么啊……”
这是当初何五爬墙头,摔在谢知州脚边的那副青竹花石图。
她决定先发制人:“是我偷的你小时候画的画,打死我吧,我罪不可恕。”
谢衡之上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看青竹旁已经干涸的深色斑点:“不是,我是要问阿姐,这是你的血吧。”
霍娇点头,怪她弄脏了,可她觉得这些血点,别有一番美感。
谢衡之道:“第二个问题,好好的画上,为什么会有血点,阿姐,你对这幅画做了什么。”
霍娇回忆了一下。
那晚她……
这怎么开口,她也说不清。
谢衡之洞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阿姐看了这幅画很久,久到发了怔,不小心在卷轴边沿,将手划破了。是不是。”
霍娇点头:“嗯。”
“为何看那么久,”他咄咄逼人:“看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老实巴交地回答:“在想你。”
她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惹得谢衡之呼吸都重了。两人贴得紧,身体细微的变化都很易察觉。
她咬了咬牙,故意刺激他:“想你持笔的手,十五岁时紧皱的眉,想窗户上的光,落在你案上是什么样子。”
“阿姐这么喜欢我?”他低下头,吻落在她后颈上:“甚至偷我的画,我的书,收起来偷偷的看。”
他残忍批评她:“不知羞。”
谢衡之的手很凉,慢慢缠进衣襟,扶住她纤细的腰。霍娇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热的难受:“嗯……”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一双手捏着身前的桌角,扭过头用嘴轻轻碰他的脸:“好喜欢,好喜欢慕瓴。”
谢衡之呼吸滞住,低头吻她,粗暴地撬开唇,含住她惊慌的舌,用力吮吸。
霍娇说不出话,闭着眼喘息。檀口无法闭合,她只能呜咽着任泪水和口涎流下。外衫堆叠在腰间,谢衡之总算放开她唇舌,咬住她后颈,又道:“第三个问题,歙州知州府,阿姐在镜子里偷看我,当时是在想什么。”
霍娇身子敏感,被他一双手弄得失神,哪来的余力应对。谢衡之声音很轻,在她耳边道:“是不是幻想我,像现在这样对你。”
霍娇咬着唇,她半是难堪,半是吃不消地哭了:“慕瓴……”
谢衡之咬住她雪白的肩头,呼吸愈发钝重。她感觉腿被分开,有什么隔着衣料用力摩挲。
谢衡之埋在她肩头,霍娇口中溢出娇哼,有些无助地撑住桌角。
桌上的青瓷花瓶被晃倒,霍娇怕画弄湿了,伸手去扶。里面冰凉的液体沾了她一手,瓶身一歪,落在地面的毯子上,洇湿了一大片。
等两个人喘息着分开,已经过了晌午。
谢衡之理好衣服站起来,又给昏昏沉沉霍娇披上外衫抱起来:“吃饭去。”
他踢开门,霍娇一个鲤鱼打挺蹦下来:“我,我自己走。”
这可不是歙州,府里全是熟人。
谢衡之空抱的胳膊垂下,霍娇扭头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有种诡异的特质,出了门就是傲慢寡淡的谢大人,方才像条小狗般粘人的是谁?
“看我做什么,”谢衡之问她:“想吃什么?”
府上伙食向来是已经当上膳房管事的小孙安排,霍娇从来不需要操心,她想了想道:“你自小在汴梁长大,是不是其实在这里有很多朋友?”
谢衡之揉她发顶:“小时候身边多是下人和帮闲,还记得刘富斗吧,我小时候就认识他。”
霍娇记起来了:“怪不得你知道他的婚事呢。”
谢衡之气定神闲:“本地朝臣,大多我都知根知底,不过他们不晓得我知道,还常常在我面前胡诌。”
霍娇暗道,这人可真是蔫坏。她想起春娘的事,试探道:“对了,春娘来找过我,我看商王府的处境不太好,大概是太后想要鱼死网破。朝臣们会冷眼旁观吗?”
谢衡之叹气:“不至于。但是她很小心,若真的敢对废太子,或者静柔郡主下手,多的是人死谏。她都是从些不太相干的小地方磋磨,反而难办。”
霍娇很快知道,什么叫小处磋磨。
高家纸坊外城有处仓库,常用来周转货物。那附近有不少外地货物流转,霍娇也长去捡捡漏,尤其是为了让书坊里品类丰富,会采购些外地不入流的书籍。
譬如一些风情画本子,小人画,美人图等等,放在铺子里悄悄捎带着卖。
霍娇带着平安,看着镖师将运来的货卸进仓库,周围又有不少商队,便上独自前去逛逛。
她心里有个小九九。
同谢衡之再不能说是什么表面夫妻了。该来的总会来。
想到圆房失败那晚的疼痛回忆,霍娇觉得指望她清心寡欲的谢大人主动,是没戏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书商,她得自己动手,掌握知识。
小贩正在眉飞色舞的同书商和路人叫卖,霍娇探个头过来:“这是卖什么书?”
见对方是个女东家,那小贩道不好意思了,声音弱弱的:“就是那个……”
霍娇摆出一副正经求财的姿态:“我懂,给我看看,都有什么书?好卖吗。”
小贩先是红着脸给她推荐了一摞平平无奇的才子佳人话本,被霍娇挑货以后,见她是个精明难缠的东家,便又推荐了几本大胆些的。
霍娇眼前一亮,她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有本蝴蝶装的书,封皮上有新婚,初次等几个字。
她依旧装出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与小贩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挑拣了几本掺进去带走。
她摸摸脸,还好,没有露怯。
霍娇往回走,打算带平安回府。突然一个黑影奔过来,她拉住对方:“何九?你怎么了。”
何九手里背着一个包裹,满头大汗道:“霍娘子!”
他指着包裹,语无伦次道:“我们郎君的东西,不能被他拿到,但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郎君,不是商王世子,那就是二郎君——废太子。霍娇苦着脸:“谁?不能给谁?”
何九道:“兰勾押……”
霍娇眯了眯眼,看向平安:“你一会带何兄弟从仓库后门绕出城,我拖他一会儿。何九,我们两把包裹换了。”
顾不得其他,她将自己的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何九也照做,将裹住东西的布同霍娇交换。
霍娇瞥了一眼,何九拿的也是一摞册子。
等他走远,霍娇便去门口转悠,迎面看见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兰珩,她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要走。
兰珩挥手,示意其余人在周围搜查,自己则向霍娇走去。
“霍娇,这么巧?”
霍娇仿佛才看见他,挺惊讶的:“这不是兰官人吗?不对,该叫兰勾押。”
兰珩沉默半晌:“弟妹见外了。”
片刻后有人来寻他:“兰大人,我看这附近有个仓库,需不需要搜一下。”
兰珩看着霍娇:“弟妹可否行个方便。”
“请便。”
与他们一同走进仓库,有人寻到一个包裹:“大人。”
兰珩当着霍娇的面抖开包裹,里面掉出一摞小黄书。
霍娇面露愠色,将书收拾起来:“好了好了,我承认我铺子里,偶尔会给客人夹带点特殊的东西,要罚多少,我认罚。”
“其他人先出去,我有话问霍娘子,”兰珩目光沉沉看她,似有犹豫:“霍娇,你和我弟弟,是不是……”
霍娇退后一步,身后是堵墙。
她听见他低声道:“是否还不是……真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