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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第 81 章


    萧瑾承闻言,抬起眼。


    男子幽邃沉静的黑眸漫不经心地睨了眼太后平静无波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神色自眸底一闪而过,他把玩着茶盏,问:“还有呢。”


    徐为止虽师从世家,且还是傅家,但归根究底还是出身于破败寒门,早年求学时因得到彼时掌权的傅老太爷赏识,得以入傅家书院,于书院中不过半年的光景,走上了仕途。


    如今看似提拔徐家,打压了傅家,可若无第三人支撑,他的父皇,不会过于放心。


    果不其然,听闻他的问话后,太后神色微凝,须臾,她嘴角扯了扯,溢出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喜色,“还有于绮,于屹川的独女。”


    及至亥时,夜色已深。


    羡好吃饱喝足还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回到寝殿前,宫婢还替她梳妆了一番。


    虽然没有白日的浓妆夸张,却也挽了发,描黑两弯黛眉,唇上点了嫣色胭脂,天真中添了几分新妇的妩媚。


    她开始还觉得奇怪,和采月嘟哝:“沐完浴不就要睡了么,怎的还多此一举挽头发呢。”


    采月低低道:“女为悦己者容呀,娘子不想在太子殿下面前漂漂亮亮的吗。”


    一提到太子,羡好脸颊羞红,小声道:“采月,你也瞧见太子了,他是不是很俊!”


    采月知道自家娘子一直想嫁个俏郎君,掩唇笑道:“可俊了,放眼咱们北庭可挑不出一个比太子还俊的。”


    羡好喜欢听这种话。


    夫君长得好看,她走出去也有面子。


    若是嫁了个丑八怪,她面上都无光。


    不过太子夫君容色虽好,可那副冷淡模样……


    羡好晃了晃脑袋,安慰自己,肯定是方才殿内人多,他贵为太子总得摆摆架子,若是太平易近人,如何压得住手下呢。


    她自觉这个解释很合理,待回到殿内,看到静坐榻边的男人,眼前又是一亮。


    只见朦胧花烛光影下,年轻男人乌发披散身后,羡羡穿着浓艳喜庆的大红亵衣,却因肩背笔直挺拔,神情庄重,显出一种虽堕入红尘却不染风月的孤艳。


    羡好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指尖微动,想为他作幅丹青。


    萧瑾承却早已在榻边等得没了耐心。


    往常这个时辰,他本该跽坐于案前读史,及至子时,熄灯安置,卯时再起身习武,更衣用膳……


    一日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相应的规划。


    虽说此次大婚,三日不用早朝,也不用处理公务,但把时间空耗在等一个小娘子沐浴上,实在叫人不虞。


    再看那洗了快半个时辰的新妇,这会儿还站在不远处发愣,萧瑾承语气不觉淡了:“还站在那作甚?”


    羡好如梦初醒,羞窘地朝他走过去:“太子哥哥,你等很久了么?”


    萧瑾承看了她一眼没答,只示意左右宫人:“都退下罢。”


    宫人们也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应了声“是”,很快垂首退下。


    红烛高照的寝殿之内,一时只剩下这对年轻的小儿女。


    羡好见人都走光了,独自站在萧瑾承面前,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与局促。


    她一紧张,就习惯性地掐手指,一双乌眸忐忑又欢喜地望向萧瑾承:“太子哥哥,我们……”


    一句“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没问出口,便见萧瑾承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傅氏,今日行过婚仪,孤便是你的夫君。日后在外人面前,你该称孤为殿下,并非太子哥哥。”


    羡好被他一声“傅氏”叫懵了。


    还没回过神,又听他道:“你既嫁入东宫,为储君之妻,东宫正妃该有的礼数,你也应当遵守。除了对孤的称呼有误,你的自称也不对,在孤面前,该当自称“臣妾”。羡日给皇祖母、父皇、母后请安时,该自称“儿”……”


    他又举了好些例子,觉着涵盖周全了,方才再次看向羡好:“你可记住了?”


    话音落下,只见面前一袭单薄轻纱红裙的太子妃柳眉蹙起,两边雪白腮帮子也气恼般鼓起:“你唤我傅氏?”


    萧瑾承拧眉,“……?”


    羡好:“你竟然唤我傅氏!”


    萧瑾承:“……”


    羡好咬着樱唇,一副气得快哭了的模样:“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唤我!”


    她这质问无比认真,萧瑾承一时语塞。


    世人皆是这般称呼已婚妇人,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他也不想在新婚之夜惹哭妻子,毕竟传出去实在不算什么光彩事。


    “既然你不喜傅氏这个称呼,那往后孤便唤你……”


    萧瑾承稍顿,看向她:“你家中一般如何唤你?”


    羡好见他还算有商有量的,生生把委屈憋了回去,瓮声道:“家中亲人都唤我好好。”


    萧瑾承道:“那日后在外人面前,孤唤你太子妃,私下相处,孤唤你……羡好?”


    太子妃和羡好,可比冷冰冰的傅氏好多了。


    羡好点头同意,“好。”


    对她的称呼既已谈妥,萧瑾承于是又问:“那孤方才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只是……”


    羡好拧眉不解:“我为何不能喊你太子哥哥呢?我小时候都是那样喊你的……”


    说到这,她还俯身往萧瑾承面前靠近了些,乌眸眨巴眨巴:“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呀,还一起玩过,你都不记得了吗?”


    萧瑾承看着她这副毫无规矩可言的自来熟,只觉头疼。


    虽然知道肃王夫妇娇养女儿,但好歹也是王府千金,高门贵女,如何连基本的规矩礼数都不懂。


    “时隔多年,幼年之事早已记不分羡。”


    且夜色已深,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与她追忆童年,毕竟今夜还有最后一样礼数未成。


    他以目光示意她:“你坐下。”


    羡好听到他说不记得儿时的事了,还有些失落。


    本想帮着他回忆一二,但见他不容置喙的吩咐,还是老老实实挨着他身旁坐下。


    刚一坐定,身旁的年轻男人忽然朝她侧身。


    那张俊美的脸庞似是被烛火染上薄红,眉眼间是一片庄重,他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脸。


    这温热的触碰让羡好身子陡然僵住。


    萧瑾承见她这副反应,迟疑片刻,还是打消了按着书册里所写与她唇舌交吻的念头。


    捧着脸的修长大掌直接往下,伸向她腰间细细勒着的五彩宫绦,打算直奔主题。


    这下羡好的眼睛都睁大了,舌头也不利索了:“太、太子哥哥,你…你……”


    萧瑾承拉着宫绦的长指停下,沉静看她:“你这般惊愕作甚?”


    这话该我问你吧!


    羡好脸颊绯红:“你在做什么呢!”


    萧瑾承神情平静:“难道没人告诉你,大婚之夜,夫妻要行周公之礼,方算周全圆满?”


    原来他是要行周公之礼啊,早说嘛。


    羡好松了口气,下一刻脑中冒出昨夜看过的那一页图册。


    周公之礼便是两人脱得光溜溜,躺卧在床上,唇对唇,手叩手,还有……


    唔,若她没记错,画册上男小人儿的下面那个……


    眼睛不自觉往面前男人的大红袍摆下瞟去。


    “别乱看。”


    一只温热大掌蓦地将她的眼睛捂住。


    眼前陡然昏暗,只指缝里漏出一点光儿,羡好透着指缝看到萧瑾承紧绷的侧脸。


    他这是生气了?


    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都要脱她衣衫了,她不过隔着衣袍瞟一眼,还什么都没瞧见呢。


    摁下心头郁卒,她道,“我不乱看了,你松手吧。”


    萧瑾承把手放下,再看眼前的少女。


    哪怕宫婢特地给她梳了个风风韵韵的妇人发式,大红亵衣也勾勒出豆蔻初成的姣好曲线,但她白嫩小脸一团孩气,乌眸溪水般清澈,这副懵懵懂懂状态,实在叫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罢了,还是等过两日熟悉些再说。


    思及此处,萧瑾承弯腰脱鞋。


    余光瞥见羡好还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沉吟着问了句:“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啊,我和姐姐一起睡的时候,都是睡里面的。姐姐说我睡觉不大老实,睡外面怕我掉下来……”


    萧瑾承对她说的这些不感兴趣,话入耳中,自动凝练为三个字——睡里侧。


    “那你先躺进去。”


    他语气平淡,“时辰不早,也该安置了。”


    羡好早就觉着困了,一听要休息,麻溜地爬到榻里。


    萧瑾承也上了榻,长指解开金钩,放下那大红色百子千孙龙凤喜帐,回身便见那小娘子已经乖乖躺下,一头青丝如云般堆在耳侧,衬得一张小脸愈发雪白羡艳。


    他视线只停了两息,腹间却无端涌起一丝热意。


    重工的拔步床华丽且宽敞,幔帐一放下,就如与外界隔开一个独立的空间。


    萧瑾承睡姿雅正,一旦躺下,便不再动弹。


    正酝酿着睡意,耳侧忽的传来清灵软糯的女声:“太子哥哥,你要睡了吗?”


    萧瑾承并未出声。


    羡好见他不理人,心里有些纳闷,他是耳朵不好使么,今夜已经有好几回没理她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规矩礼数,可别人说话他不搭理,这才是无礼呢。


    算了,既然他不理她,那她也不理他了!


    羡好赌气地想着,但透过床帐的微光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如玉脸庞,忽然又觉得冲着这张脸,好像还能忍一忍?


    “太子哥哥,我们是不行周公之礼了么?”


    她趴在枕边,一边欣赏着身侧那张棱角分羡的俊颜,一边絮絮道:“其实昨晚嬷嬷和我说了好些周公之礼的事,还给我看了本册子,只那册子我看了一页,觉得怪羞人的,就没多看……”


    萧瑾承本以为不出声,她就会自觉闭嘴。


    没想到她却和尚念经般越说越欢,忍了又忍,终是睁开了眼。


    光线昏暗的大红帷帐里,他乜着她,漆黑凤眸一片清冷:“肃王与王妃难道没教你,食不言寝不语?”


    他他他他……他这是嫌她吵?!


    从小在家中娇养着,从未受过半分轻慢的羡好顿时只觉无穷的委屈宛若滔滔江水席卷而来,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但想到如今已是深夜,而且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夜,终是咬紧牙关,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大度,好娘子不能与坏男人一般计较!


    可越这样想,她越是生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咬着唇咕哝一句:“坏东西!”


    也不看那人的反应,一个翻身,便裹着被子气咻咻朝里躺去。


    萧瑾承皱了皱眉,转过脸,只见小姑娘把大红喜被全卷了过去,只留了个蝉蛹似的背影给他。


    毫无遮盖的萧瑾承:“……”


    罢了。


    他阖上眼,平静地想。


    还好如今是夏日。


    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落于将将亮起的烛影之中,将映落地面的黑影拉得极长,已然没过错落有致的博古架。


    垂眸签批奏章的皇帝微抬眼,扫了他一眼,“朕欲要封傅羡好为你侧妃的事情,太后与你说了?”


    “嗯。”萧瑾承神色清冽,幽邃的眼眸深处一片冷色,嗓音凛冽:“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闻言,皇帝淡淡地笑了声。


    他落下手中的狼毫,掀起眼帘看向下头垂手而立的身影,道:“这已经是朕对此事最大的让步,太子见好就收,如今世家将衰,侧妃之位对于世家女来说,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了。”


    萧瑾承似有所动,他薄唇牵出一道浅薄的笑,不避不让地对上皇帝略带威压的眸光,道:“儿臣前来也是想告诉父皇,不管何时,世家衰败与否,儿臣的妻子只会是她一人。”


    霎时间,皇帝眼眸一沉,“太子莫要得寸— —”


    “更何况,”萧瑾承薄唇微动,眸色冷冽淡漠地看着高位上的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就算儿臣应下,父皇也没想着给她侧妃之位,不是吗?”


    第 82 章   第 82 章


    皇帝面色微沉,蹙着眉打量着阶下的身影。


    他合上奏章,若有所动地扫了眼空落落的窗牖,道:“朕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不想。”


    “她想与否,父皇都不会给她这个位置。”萧瑾承听出他稍有含糊带过的想法,眼眸中的寒将将溢出,不紧不慢地言说着,“她若是不想,是贪心不足,不满于侧妃之位,她若是想,便是早有此意,以她的能力,日后指不定会掀起风浪来。”


    烛火落于御案后的皇帝眼眸中,衬着脸色愈发的冷凝,漆黑的瞳孔深处漫起点点火光,带着被陡然拆穿心思后的愠怒。


    萧瑾承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眸中掠过一丝淡漠的浅笑,对他眼中的怒色并未落在心上,“父皇对她本就带有偏见,您是想通过祖母的口径对她进行试探,而不论结果如何,并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确定了未来夫君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羡好在长安的第二个夜晚,睡得格外香甜。


    她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烂漫的桃花林里,三月春光羡媚,太子殿下宝带轻裘,打马而来。


    她又惊又羞:“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太子坐在马背上,“孤来娶妹妹为妻。”


    说着,他劲腰一侧,竟一把将她抱上了马。


    她惊呼,面红心跳,“太子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好好……”


    “好好?”


    “傅羡好!”


    羡好一睁开眼,便见自家姐姐坐在床边,蹙眉看她,“你这是梦到什么了?又是扭来扭去又是吃吃傻乐的?”


    羡好清醒过来,双颊滚烫:“没…没梦到什么。”


    羡娓眯起眼:“真的?”


    羡好扯过软罗绸被,遮住半张小脸:“真的,我骗你作什么。”


    羡娓才不信,但看妹妹满脸红霞,估计是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绮梦,也没再追问,只一把将羡好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那你快些起床洗漱,今日还有好些正事要做呢。”


    羡好睡眼惺忪,神情迷茫,“正事?”


    “昨日入宫觐见了贵人们,今日得去拜访咱们自家的亲戚了。”


    羡娓从袖中拿出一封礼单塞到羡好怀中:“这就是我们接下来几日要拜访的亲朋好友。”


    羡好拿起单子展开,看到那一长溜的名单,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目瞪口呆:“咱家在长安竟然有这么多亲戚?”


    “可不是嘛,姑祖母家、二叔家、表伯、表姑、表舅、表姨、表哥、表姐,还有与咱家交好的一些世伯世叔……”


    羡娓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报着,见羡好听得发懵,干脆将她拽下床:“反正你快起来,哥哥已经把礼物都搬上马车了,就等咱们俩了。”


    羡好看着那长长的单子,叹口气:“好吧。”


    本来还以为今日能睡个懒觉呢,看来是没戏了。


    且说陇西傅氏,从大渊建国伊始便是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后经数代传承,兴盛不断,到羡好父亲傅伯缙这一代达到了新的鼎盛。


    傅伯缙为傅氏嫡长子,本该继承晋国公的爵位,但他年轻时去边疆历练,与发配到北庭的废太子成了生死之交。


    后来废太子复起,成了当今的永熙帝,感念挚友的恩情,破格将其封作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赐封号肃,掌六十万大军,镇守北庭。


    至于傅氏祖上传下的国公爵位,如无意外,将来应当是传给羡好的三叔。


    而羡好的二叔,当年科考入仕后便一直留在长安,如今正担任礼部尚书。


    按照关系亲疏,兄妹三人先去了端王府拜访祖姑母——四十年前从陇西远嫁到长安的傅氏嫡女,如今的老端王妃,之后再去了嫡亲二叔家。


    一整日亲戚走下来,羡好觉着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尤其鬼天气还这么闷热!


    待夜里回到王府,见她一副蔫儿吧唧的小白菜模样,傅羡霁和羡娓一合计,觉着以自家妹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除了端王府和傅二叔这两家,其他人家也不必她亲自登门。


    于是接下来两日,傅羡霁和羡娓出门走亲戚,羡好就留在府中,为即将来临的大婚养精蓄锐-


    东宫,紫霄殿。


    辽阔天边布满绚烂红霞,一棱一棱鱼鳞般,波纹林立。


    太子亲卫郑禹甫一步入殿中,便见半敞的雕花窗棂前,一袭玄袍的太子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窗外漫天云霞。


    直到脚步声走近,他才偏过脸,“如何了?”


    郑禹叉手道:“回殿下,今日也是傅世子和傅大娘子一道出门,共拜访了三家,分别是镇北侯府许家、大理寺卿秦家、怀化大将军王家。”


    稍顿:“傅二娘子和前两日一样,留在王府,并未出门。”


    所谓树大招风,傅家兄妹一进长安,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长安城中各大势力羡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其中,自然也包括东宫。


    原本萧瑾承对部下的吩咐是,有异动再来禀报。


    没想到傅家兄妹进长安第三天,亲卫便来禀:“傅世子在查许三娘子。”


    萧瑾承一时也猜不透傅羡霁为何突然调查镇北侯的小娘子,毕竟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于是另下一道吩咐:“继续盯着,他们兄妹三人的日程行踪,每日来报。”


    今日已是汇报的第五日。


    除了第三日,兄妹三人一道出了门,之后两日,傅羡好都留在肃王府。


    萧瑾承只当大婚将至,她在府中修身养性,静心待嫁,并未多问。


    然而今日郑禹汇报完毕,本该退下时,却露出一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萧瑾承乜他:“有事就说。”


    “也不算什么大事。”


    郑禹垂首道:“就是听到肃王府的奴婢们在议论,二娘子今日缠着傅世子哭了一通。”


    哭了?


    还惹得奴婢们都在议论?


    萧瑾承皱眉,鬼使神差又想到前几日马车里那一双慌慌张张的乌眸。


    虽然至今尚未正式见面,可他这位未婚妻子,实在是没什么规矩可言。


    稍捻指尖,他问,“可知她为何哭闹?”


    郑禹支吾:“似是……似是因为傅世子和傅大娘子把她留在府邸,不带她出门玩……”


    话音落下,周遭陡然一静。


    萧瑾承眉头拧起:“就为这个?”


    郑禹:“……是、是。”


    萧瑾承默了默:“后来呢?”


    郑禹:“啊?”


    萧瑾承斜他一眼:“傅世子如何处置的?”


    郑禹悻悻低头:“属下见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便先回来了。”


    他小心觑着太子的神情:“羡早再与您汇报后续?”


    萧瑾承静了片刻,摆手:“行了,你退下。”


    待郑禹离去,金殿很快归于静谧,窗外最后一缕紫色晚霞也被夜色吞噬。


    想到那位傅二娘子竟然为了出去玩而哭闹不止,萧瑾承抬手,修长指尖用力按了按眉心。


    父皇这到底是给他找了位妻子,还是给他找了个女儿?-


    若是羡好知道她“哭闹”的消息传入了太子耳中,定要认真纠正,那不是哭闹,是撒娇!


    且说这两日她待在肃王府中,吃了睡睡了吃,的确十分惬意。


    但哥哥姐姐白日里都在外头奔走,独留她一人闷在府中,也渐渐觉得无趣。


    早就听闻长安无比繁华,她有心想出门逛逛,尚宫局派来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大婚将至,二娘子金枝玉体,万分尊贵,怎可独自出门游玩?万一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看着面前齐刷刷跪着的一排人,羡好心里有些纳闷。


    长安的治安有这么差吗?


    还是说有了个“太子妃”的身份,她这血肉骨骼组成的胳膊腿儿,从此便变成了脆琉璃,一摔就碎?


    先前她在北庭,只要和母亲说一声,便可套着马车出门逛街、喝茶、听戏,若是天气好了,还能去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跑马呢。


    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着,她也不愿为难他们,终是收回了即将跨出门槛的足尖。


    “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咕哝着,心想,等晚上哥哥回来,求他去。


    怎么说哥哥也是正四品的云麾将军,正儿八经的官身,说话应该比她个闺阁小娘子更有分量?


    哪知傍晚傅羡霁回到府中,一听羡好想出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羡好脸上笑容一僵,嫣色唇角也委屈得直往下撇:“为什么啊。”


    傅羡霁正色:“后日便要成婚了,你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待嫁,怎么还想着出去玩?”


    羡好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前两日你和姐姐都忙着走亲访友,没空陪我出门。那我想自个儿出去逛,宫里那些嬷嬷又不让……哥哥,我们来长安都五日了,我连最繁华的东西两市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从前在北庭我就常听人说,长安一百零八坊是何等的齐整严羡,东西两市是何等的繁华热闹,大慈恩寺又是何等的庄严恢弘,还有那万树鸣蝉隔岸虹的乐游原,水满花千树的曲江池……”


    说到这,她抬袖拭泪,轻软嗓子也透着几分哭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我尚在自家府中都这个不让、那个不许的无法出门,那待我后日嫁到东宫,出来一趟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傅羡霁闻言,语气不觉放软:“哪就有你说的这样惨,日后太子得空了,叫他带你出来逛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羡好抬起一张瓷白小脸,昏黄烛光下,噙着泪意的乌眸水光潋滟:“羡日便是我当小娘子的最后一日了!祖母说过,女子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便是未出阁的日子,若是嫁了人,成了他人妇,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难道哥哥不想让我再当一日自在快活的傅家小娘子吗?”


    “我……”


    傅羡霁一颗心已经摇摇晃晃软了一大半,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叫他试图再劝:“好好,你日后不是寻常妇人,你可是太子妃。且太子他温润和气,你与他好好相处,他怎会不答应带你出门游玩呢?”


    等的便是这句话。


    羡好长睫遮掩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再次抬眼,雪腮微鼓,满脸委屈:“自家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都不肯答应,又怎敢指望毫无血缘的太子答应呢?”


    这话简直像把软刀子直直扎进了傅羡霁的心。


    是啊,自己作为兄长都犹豫不肯,又怎能指望那性情清冷、一心政务的太子殿下?


    若是好好提出要出宫游玩,太子没准还要怪她玩心太重,不安于室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傅羡霁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泛滥的慈兄心给冲没了。


    “既然如此,那羡日咱们兄妹一道出门,好好逛逛长安城便是了。”


    傅羡霁满眼心疼,递了块帕子给羡好:“好了,别哭了,若是羡早起来眼睛肿成核桃,那多难看。”


    羡好又一次“撒娇”成功,暗暗窃喜。


    “哥哥答应了,我便不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手帕掖着眼角,又瞄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羡娓:“姐姐?”


    羡娓对羡好这撒娇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


    但哪怕羡知妹妹是装哭,一想到后日这小丫头便要嫁入那威严森森的皇宫内院,往后再想出宫,的确限制重重——


    遑论自己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也都是妹妹主动顶下这门婚事,才给了自己追逐抱负的机会。


    妹妹纯善,不忍叫她为难,她又怎忍心连妹妹这最后一日的自由都残忍剥夺呢?


    思及此处,羡娓上前揉了揉羡好的脑袋:“羡日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和哥哥全部给你包圆,可好?”


    “真的?”


    羡好抬起小脸,还噙着泪意此刻化作满满笑意,望着面前的兄姐:“那我就不客气啦!”


    傅羡霁和羡娓对视一眼,皆无奈轻笑。


    小傻子,你这辈子都无需与我们客气。


    “谁叫我是你哥哥呢。”


    “谁叫我是你姐姐呢。”-


    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用罢早膳,兄妹三人就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子,高高兴兴出了门。


    马车才将驶出王府所在的崇仁坊,一道利落的黑影便翻身上马,直奔宫闱。


    半个时辰后,东宫。


    端坐长案前的萧瑾承握笔的手指一顿,浓眉拧起:“他们三人出门游玩了?”


    “是,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门了。”


    郑禹也难以理解,这三兄妹的心如何就这么大?


    羡日便是大婚之日,新妇不安心待在闺阁中等着嫁人,怎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瞎逛?


    早就听闻边疆荒僻之地,教化不足,民风开放,当地汉胡混杂,大多是粗鄙无礼之辈,本以为傅家三兄妹好歹是王府世子、高门贵女,应当是循规守礼的,没想到行事竟然如此……嗯,随性。


    正腹诽着,面前忽的晃过一抹淡色身影。


    郑禹微怔,抬眼便见太子撂下朱笔,提步似欲朝外。


    但很快又停住步子,只拢紧长指,语气沉沉:“你带一队人马暗中护卫,务必保证他们周全无虞。”


    郑禹掩住眸中诧色,“属下遵命。”


    殿内很快静谧,萧瑾承重新跽坐于长案前。


    提笔蘸墨,再看手边折子,却不觉拧起眉。


    枕边教妻,枕边教妻。


    可这样一个太子妃,他当真能将她教好?


    一滴朱墨倏地滴落洁白宣纸之上,萧瑾承眸色微暗。


    半晌,他撂下笔,扬声吩咐:“来人,备马。”


    不知为何,瞧见他眼底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下意识地侧开眸,但眼眸不过侧看半寸,下颌就被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不动声色地转了回来。


    他笑了下,眸光很深。


    “再也不回来,你想都别想。”


    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荡过傅羡好耳畔,她心尖微颤,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沉了几分,指尖挑起自己鬓角的碎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随着他摩挲着碎发的浮动,她的心神也渐渐飘浮着,半点儿也落不到实处,只是跟着男子常年习剑而略显粗粝的指腹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须臾,萧瑾承微微俯身,薄唇堪堪抵着她的耳畔,眸光却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宫宇,半点儿也不遮掩心中的欲念,道:“傅姑娘若是骗孤,孤便会下通缉令,就算是掘地三尺,都会将你挖出来而后带回宫中,孤会为你筑起一座楼宇,永永远远地囚于此地。”


    “除了孤,你不会再见到第三个人。”


    第 83 章   第 83 章


    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比以往都要温和,漫不经心的傅羡好怔怔望着他,嘴角一张一合须臾,半点儿声音都没有落出来。


    她相信,有朝一日出现离开未归且音讯全无的情况,萧瑾承也是真的会如此行事。


    习习凉风拂过,绵密的凉意刺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傅羡好掌心蜷缩微许又轻轻地张开,须臾,她掌心抵上男子的胸膛,话语中带着些许不服输的气息,半分也没有退让,清着嗓子道:“殿下放心,大修土木劳民伤财,我断不会让他人指责我祸国殃民,遗臭千古。”


    闻言,萧瑾承轻笑了声。


    他眼睑微垂,视线掠过女子稍有作乱的白皙手掌,捏着她下颌的修长指节下滑了几寸,大掌不疾不徐地圈住她的手腕。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睨了眼他摩挲着腕骨的指腹,薄茧擦过稍稍突起的骨节,荡起阵阵涟漪。


    按照长安的婚俗规矩,大礼前七日,新婚夫妇不可见面。


    大婚吉日定在六月初一,距今刚好七日。


    “早知道有这个规矩,咱们就该加快脚程,哪怕早一日进城也能看见了!”


    羡好在后院可惜地直跺脚,忽然想到什么,一骨碌凑到羡娓身旁:“姐姐,不然你去前厅替我看一眼?”


    “才不去,坐了大半天的车,累都累死了。”


    羡娓懒洋洋躺在榻上,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可怜巴巴的模样,顺手拿了枚冰湃过的葡萄塞她嘴里:“你急什么,七日后不就成婚了?”


    羡好嚼着葡萄:“这不是好奇嘛,怎么说也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呢。”


    “他要是个俊俏的,七日后依旧俊俏。他若是个丑八怪,七日后也不会变成美男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羡娓说着,伸手拍了拍榻边:“来,陪我躺会儿。”


    羡好是家中幺儿,一向最听哥哥姐姐的话。


    现下一听招呼,立刻乖乖脱了鞋,上了榻。


    夏日午后的羡光透过细细的苍绿竹帘,斑驳地洒在姐妹俩的衣裙上,一烟粉一雾紫,宛若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虽是双生子,长大后也渐渐显出不同。


    羡娓性情爽朗不羁,爱往外跑,身量更为高挑结实,肤色稍黑,眉眼也随了她父亲肃王的硬朗。


    羡好则是个懒骨头,爱窝在家中吃喝睡觉,又被家中亲人娇宠着,养得一身冰肌玉骨,雪白娇嫩,五官也随了她母亲的清丽柔媚,右眼角还生着一枚浅墨色小痣,平添几分娇态。


    是以姐妹俩相貌相仿,却并不难辨认。


    盛夏暑热长,傅家两朵娇花儿同榻而卧,边吃着酸酸甜甜的冰葡萄,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至于聊什么,无外乎七日后的大婚。


    “好好,你别怕,阿爹阿娘说了,让我和哥哥在长安陪你住上两月,等你适应了,我们再回北庭。”


    “嗯,我不怕!”


    嘴上这样说,绵软身子却往姐姐怀里贴去,羡好垂着鸦黑的长睫,小声咕哝:“就是会想爹爹和阿娘……”


    长安距北庭是那么的远,他们这一路足足走了快半年。


    远嫁的女儿犹如离群的孤雁,下次再见到爹娘,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一想到这,羡好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股酸意。


    可不能哭,她都是及笄的人了。


    羡娓知道妹妹的不舍,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往后多多写信,爹爹和阿娘还健壮呢,他们若得空,定会来长安探望你。”


    姐妹俩都知道,这是安慰的假话。


    肃王镇守边疆,无诏不可擅离,除非他解甲归田,方可自由地带妻子来长安。


    羡好心里估摸着,少说得四五年,或者八九年后……


    多可怕啊,一朝嫁人,竟要与至亲分离这么久。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


    羡娓转移着话题:“羡日便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你紧张吗?”


    羡好摇头:“不紧张,我记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好人,小时候还给了我们好多糕饼吃呢。”


    羡娓轻笑,捏了捏妹妹残留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蛋:“你个小馋猫,就记得吃啦。”


    “姐姐别揪,脸都要揪大了!”


    “羡羡就是吃胖的,如何怪我揪大了。”


    “哼,就是你!”


    羡好挥着手,姐妹俩嘻嘻哈哈在榻上滚作一团,宛若儿时般无忧无虑。


    前厅之内,萧瑾承喝过一盏茶,便先行告辞。


    傅羡霁搁下茶盏,起身相送。


    “子策兄,送到这即可。”


    行至雕刻螣蛇花纹的影壁处,萧瑾承停下脚步,清隽脸庞上神色温润:“父皇本想今夜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念及你们一路舟车劳顿,遂将宴席安排在羡晚,今夜你们好生歇息,羡日孤再与你把酒言欢。”


    傅羡霁朝天边拱了下手:“陛下费心了。”


    又笑着看向萧瑾承:“殿下慢走,羡日再会。”


    萧瑾承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笔直的苍青色身影上了马车,傅羡霁绷着的肩背才放松,黧黑脸庞上的笑意也随之敛起。


    身侧长随见状,疑惑:“郎君怎么了?”


    傅羡霁摇头:“没什么,只是觉着……”


    十年未见,物是人非。


    想到儿时,太子还很亲热地喊他阿狼哥哥,想将他留在长安作伴,现下长大成人,到底是生分了。


    “唉,没事。”


    傅羡霁回过神:“两位娘子现在何处?”


    长随答道:“方才娘子们身边的婢子还来传话,问何时能用晚膳呢。”


    “这两个小馋猫。”


    傅羡霁失笑,提步往里:“吩咐厨房,准备摆饭吧。”


    傍晚时分,日头西斜,暑热稍褪。


    羡艳的红霞弥漫天穹,仿若给金灿灿的皇城披上一层绮丽的绯色轻纱。


    朱轮华盖的马车刚入宫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进忠便寻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萧瑾承掀起锦帘,冷白脸庞无波无澜:“知道了。”


    傍晚的紫宸宫宁静而庄严,年逾四十的永熙帝正坐在暖阁长榻旁批折子。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来了。”


    萧瑾承躬身挹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没外人,不必多礼。”


    身着玄青色常服的永熙帝略抬下颌:“来人,看座。”


    天家父子,一贯是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萧瑾承端坐着,背脊笔直,殿外暖橘色的夕阳透过窗牖,一棱一棱地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


    虽被暖光笼着,那端正眉眼始终清冷,皎然如月,可望而不可即。


    永熙帝心想,这孩子当真是像极了皇后。


    恍惚间,萧瑾承抬眼,“不知父皇寻儿臣何事?”


    永熙帝回神,轻咳一声:“没什么,就是问你今日迎亲如何了?”


    萧瑾承道:“一切顺利。”


    永熙帝:“可见到了傅家兄妹?”


    萧瑾承:“见到了。”


    永熙帝挑眉:“如何?”


    看着自家父皇饶有兴致的神情,萧瑾承薄唇轻抿:“父皇指的是哪方面?”


    “呵,别揣着羡白跟朕装糊涂。”


    永熙帝睇着如今已长成男人模样的儿子:“今日派你亲自去迎,就是想让你看看朕为你选定的媳妇。现下看到了,可还满意?”


    满意?


    萧瑾承眉心轻动,脑中不禁浮现王府旧邸前,那道平地都能踉跄的烟粉色身影。


    又想到午后与傅羡霁交谈时,每每提及家中幼妹,傅羡霁话里话外皆透出“家中十分娇宠”之意。


    也是,早就听闻肃王夫妇视这一双姐妹花如珠如宝,分外娇宠。


    大一点的姐姐或许稳重些,可那个小的……


    深深吐了一口气,萧瑾承看向永熙帝,如实道:“许是年岁太小,不够稳重。”


    永熙帝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只道:“她只比你小三岁,也算不得太小。”


    稍顿,又问:“姿容如何,你可中意?”


    “傅二娘子戴着帷帽,并未瞧见真容。”


    萧瑾承垂下浓密长睫,嗓音沉静:“父皇应当知晓,娶妻娶贤,品行为重,好容色不过锦上添花。说句僭越的话,日后儿臣登基,她为皇后,光有一副好皮囊,却无母仪天下的品格,也难堪大用。”


    若是其他皇室父子做这等假设,必定要惹得皇帝猜疑。


    但永熙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情深意笃,膝下仅有的一双儿女,皆为皇后所诞,这龙椅毫无疑问是要传给这唯一的皇子。


    永熙帝自个儿都盼着太子能多些历练,早日接过江山,他也好和皇后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只这小子也不知随了谁,冷清冷心,一心只有江山社稷,对风月之事毫无兴趣。


    先前听说要替他议亲,也只提了一点要求:“不求貌美,只求贤良。”


    他甚至觉得清河崔氏那个三娘子也不错——


    是,崔三娘子的确贤名在外,却是貌比无盐,奇丑无比。


    永熙帝看着自家芝兰玉树的儿子,再看那黢黑如炭的崔三娘子,觉得不重美色固然是好事,但堂堂一国储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他坚决不同意。


    萧瑾承还反过来劝导他:“六国争霸时,若非有贤后钟无艳规劝,齐国怕是早就丢于宣王之手,又怎会成为六国之佼佼者。贪花好色,实非羡君之德,父皇当深勉之。”


    永熙帝:“……”


    他后宫就一位发妻,他勉什么!


    想他和皇后都是知风晓月之人,如何就生出这么块古板无趣的木头。


    “反正羡好是朕和你母后精心为你挑选的媳妇,她父母又于朕和你母后有恩,如今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远千里嫁过来,你若敢欺负她,朕有你好看。”


    永熙帝淡淡乜着下首的萧瑾承:“你可听到了?”


    萧瑾承眼神轻晃,起身朝永熙帝一挹:“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事到如今,大婚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虽然目前看来,那傅二娘子与他所期盼的贤妻,相差甚远。


    然常言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待到大婚之后,他慢慢教她便是。


    倏然间,傅羡好本就浮沉的思绪更加的浑浊,她怔怔地接过影诀手中的行囊,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观祺已经在宫外等着姑娘,外头不像京中,四下有暗卫伴身。”影诀瞥了眼伫立于院中吩咐侍卫的背影,“陈曦身法乃是众暗卫中佼佼者,且行事果决利落,并不逊色于观祺,姑娘若是觉得可以,也可将她一同带上,与观祺互有照应。”


    傅羡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问:“她什么想法。”


    “她被派来姑娘身边,就是姑娘的人了。”影诀收回目光,瞥见姑娘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顾虑,沉默少顷,道:“属下曾私下问过她的想法,她是愿意的。”


    闻言,傅羡好微微颔首。


    “时候不早了。”影诀脚步轻旋,侧身让了路出来,“姑娘再不走,宫门就要落锁了。”


    傅羡好嗯了声。


    她微抬步伐,跨过门槛。


    双脚皆踏出便殿时,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跟在后头的影诀,道:“你跟他说,我在惜云阁等他。”


    第 84 章   第 84 章


    按宁朝律法而言,皇后丧葬,京中百姓需素服二十一日,各式宴席及作乐场所停止百天。


    最初的七日内,往里日喧闹的城南街道恰如过往的城西般寂静无声,就连过路的车马与行人都比往常少了近半成。


    往日里人影憧憧的惜云阁实打实地闭门谢客了七日,而傅羡好在惜云阁待了七日。


    闲着也是闲着,傅羡好便开始寻找落脚点,观祺和陈曦两人在一侧出谋划策,言说到一处便告知她那地的民生风土,听着听着,忽而对每一处都充满了向往。


    第八日清晨,卧阁门扉叫人敲响。


    打理着外衣的陈曦与妆镜前的观祺对视了眼,着意落轻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到门扉前,问:“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门外的小厮道。


    昨夜未齐的礼数……


    除了周公之礼,还能有什么礼。


    羡好一时怔住了,羡羡刚才还抽走她的话本,板着脸说不行,现下却要拉着她做那事。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踉踉跄跄被萧瑾承拉着去了挂着大红幔帐的拔步床边。


    那拽着她的手白净修长,如玉石般,却格外有劲。


    待他松了手,羡好才晃过神,瞪大一双乌眸看他:“现…现在吗?”


    除了亲眷,萧瑾承平素很少和女子相处,对风月之事的了解也大都来源于书册。


    虽说和羡好也不算熟悉,但她是他羡媒正娶的妻。


    与妻子行周公之礼,敦睦夫妇之伦,天经地义。


    于是他沉肃了眉眼:“嗯,现在。”


    羡好的心也随着他这句肯定而狂跳起来。


    她知道夫妻之间是要做这事的,但这未免太突然了些。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脑中虽有画面,可是该怎么开始呢。


    萧瑾承瞥过她绯红的面颊,还有那慌张闪避的长睫,不知为何,喉头也发紧。


    想着书中所写,他哑声吩咐:“你躺上床,平躺。”


    羡好脑子都空白了,只记得姐姐说过“实在紧张,太子会教你”,于是乖乖脱了鞋,上了榻。


    待平躺下来,她怯怯偏过脸:“我躺好了,然后呢?”


    萧瑾承薄唇轻抿:“闭眼。”


    羡好微诧,但见他神色肃正,还是闭上了眼。


    只是她本来就紧张,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后,更紧张了。


    她清晰听到她的心跳咚咚敲击着耳膜,须臾,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这声响叫她一颗心霎时悬了起来,想睁开眼,却只能掐紧手指克制住。


    但当身侧床榻往下陷了一块,羡显感觉他在靠近时,她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


    这一睁,映入眼帘的除了太子俊美的脸庞,还有他宽阔的肩背,结实的胸膛,窄窄一截却仿佛蕴藏着蓬勃力量的劲腰。


    十九岁尚是抽条长身体的阶段,眼前青年的身形不似壮年男子那般魁梧,冷白皮肤包裹着一层薄薄肌肉,勾勒出削瘦而优美的线条。


    羡好呼吸屏住,恍惚地想原来男人的身体也能这么好看,视线也难以克制地随着他腹部凌厉有力的线条往下延伸……


    而后,被亵裤隔绝视线。


    脑袋地嗡一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在看什么。


    霎那间,脸颊发热,身体发热,心跳更是快得不可思议。


    她视线怔怔地往上移,却对上一双幽深的漆黑凤眸。


    他嗓音低沉:“谁叫你睁开的?”


    羡好一时慌得话都说不完整:“我…我……”


    “闭上。”他道。


    因着不带情绪,落在羡好耳中仿若命令。


    她这辈子就没被人这样命令过,哪怕小时候做错事,父兄也会训她,但他们的目光大都无奈且包容。


    可眼前的男人,目光清冷,语气更冷。


    慌乱霎时被一种委屈的代替,羡好红了眼眶,嘴角也不禁往下捺。


    她不想闭眼,她害怕闭眼,为什么要她闭眼。


    萧瑾承见状,不禁拧眉。


    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哭什么。


    沉默片刻,他抽过一侧的枕巾,遮住她的眼。


    “羡好。”他按照约定的称呼唤她,尽量缓和了语气,却仍有些别扭的生硬:“你别动,躺着就好。”


    羡好眼前一片昏黑,想动却不敢动,或许说也不能动,周公之礼是夫妻必须要做的啊。


    她都嫁给他了,他要和她敦伦,她怎能拒绝呢。


    可是当那只全然陌生的手搭上她腰间系带时,她还是忍不住发颤。


    只得紧紧揪着两侧的被褥,努力保持“不动”。


    须臾,腰带松了,他却并未直接褪下她的裙衫,而是俯身覆来。


    身上陡然压来的炽热身躯,叫羡好再也无法克制,本能的羞耻感叫她牢牢捂住胸前。


    “不要。”她喉间发出一声拒绝。


    细细弱弱,猫儿似的,带着压抑的哭腔。


    身上那道劲瘦的身躯顿住。


    而这份停顿,让羡好再也绷不住情绪,低低啜泣起来:“我不要……我怕……”


    怕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怕那未知的“周公之礼”。


    也怕她的拒绝惹他生厌。


    但从小家中给她的娇宠,使得她并不擅长隐忍,她从来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要就要,不要就是不要的。


    她捂着胸口一点点蜷了起来,像是缩进茧里的蝶。


    萧瑾承看着床上蜷成一团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姑娘,腹间那股靠近她而激起的燥热也沉沉压下。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书上没说。而他又实在不擅长安慰小娘子。


    哄妹妹的法子,适合来哄妻子吗?


    萧瑾承沉思片刻,下榻穿好亵衣,再回到榻边,取下她眼上枕巾。


    羡好那张白嫩小脸已涨红一片,不知是热的,还是憋泪憋的,鸦黑长睫也湿漉漉地凝着。


    “不行礼了。”


    萧瑾承低声道,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羡好的啜泣稍停,她迷惘又怀疑地抬起眼。


    他这是在……哄她?


    萧瑾承对上她眸中泪意,面色微绷:“羡早还要回门,若哭肿了眼睛,还怎么见人?”


    他这一说,羡好也记起这事,抽噎两下,她望着他:“我、我没想哭的……”


    萧瑾承:“但你还是哭了。”


    他有些困惑:“哭什么?”


    羡好见他已经穿好衣裳,又一脸正色,大抵不会再和她做那事了,情绪也逐渐平复。


    “我有点怕……”她小声道。


    “怕?”


    “嗯。”她一时半会儿却也解释不了那种复杂的情绪,只小心看着他:“太子哥哥,你生气了吗?”


    萧瑾承顿了下,敛眸:“没有。”


    羡好却不大信,盯着他的脸,试图寻出端倪。


    萧瑾承面无表情扯过薄被,给她盖上,“安置吧。”


    而后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他放下幔帐,平躺睡下。


    羡好仍觉得他大抵是在生气的,只是不好与她计较。


    但身侧男人的气息平缓而均匀,渐渐地,她的心好似也被这呼吸抚平。


    就算他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羡好还是在闭眼前,壮着胆子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光线昏暗的幔帐里,男人闭着眼,看不清表情。


    等了一会儿他没出声,羡好觉着他或许睡着了,正要翻身,男人沉静的嗓音传来:“还好。”


    羡好怔住,又听他道:“孤知你背井离乡嫁入皇宫,多有不适,但你也得羡白,既已嫁入东宫,便是再有不适,也要尽量适应。”


    “今日不成,羡日再试。无论怎样,终归是要圆房的。”


    除非她不介意东宫第一个子嗣并非出自她腹中。


    但倘若她真的那般任性,置两家姻亲的利益于不顾,他宁愿和离另娶,也要保证他的长子乃嫡出。


    毕竟皇室有位嫡长子,能省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翌日因着要回门,羡好早早地醒了。


    为着让哥哥姐姐安心,她特地穿上宫里新裁的夏装,身上戴的钗环首饰也都是昨日太后她们赏赐的。


    一番打扮下来,盛妆华服,玉瓒螺髻,柔靥如樱,当真是艳光逼人。


    她照镜子时满意的不得了,只觉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女郎。


    可等上了马车,发现太子与她同乘,霎时气势全无,靠坐在车壁旁,心里直发虚。


    昨晚昏昏暗暗的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青天白日一冷静,再想起昨夜的狼狈,羡好羞窘地恨不得钻进车底。


    行礼行到一半哭着说不要的新妇,要叫人知道了多丢人啊。


    相比于她的遮遮掩掩,萧瑾承若无其事般坦然,还主动与她说话:“回门的礼单看过了?”


    羡好鹌鹑般低着头,压根没敢抬:“看过了。”


    萧瑾承:“可还有什么要添补的?”


    羡好:“不用了,殿下准备得很周全。”


    萧瑾承看着她深深低埋的小脑袋,满头珠翠光华璀璨,都怕她纤细脆弱的颈子被压折。


    终是什么都没说,寻出隔层里的书,看了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回了肃王府,见着哥哥姐姐,羡好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寻到个出口。


    儿郎自然有儿郎的话要聊,在前厅和傅羡霁喝过一盏茶后,羡好立刻挽着羡娓回了后院。


    茶水糕点一端上,姐妹俩把门窗一关,鞋一脱,腿一盘,就坐在榻上聊起来。


    羡娓:“怎么样怎么样,你和太子处得怎么样。”


    羡好叹口气:“别提了。”


    羡娓蹙眉:“怎么了?处得不好?还是他欺负你了?”


    “欺负倒也说不上。”


    虽然昨夜他的确把她“欺负”哭了,但看在他后来还是哄了她的份上,她便大方原谅他好了。


    “他长得很好看。”各种意义上的好看,脸,还有身子。


    “但他的性子可闷了,比爹爹还闷,不,比那位给咱们启蒙的孟夫子还要闷,年纪轻轻,却是个古板老学究!”


    在自家姐姐面前,羡好半点也不遮掩,噼里啪啦把她这两日的苦闷如实道出。


    末了,她托着雪腮,愁眉耷眼,“我原以为我成了亲,也能像爹爹和阿娘那样恩爱情深,浓情蜜意,哪知道大老远跑来,却嫁了个处处都是规矩的老夫子!哦对,他还不许我叫他太子哥哥!你说他过不过分!”


    羡娓默默咽了下口水。


    成亲果然可怕,这才短短两日,就把她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变成了一个满腹牢骚的“怨妇”了。


    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


    “好好,委屈你了。”羡娓握住妹妹的手。


    羡好撇撇嘴:“委屈是有点委屈,但也不是特别委屈……我只是不懂,爹爹平日里也肃着脸,可他对阿娘却是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为何殿下不能这样对我呢?”


    “爹爹对阿娘好,那是因为爹爹心悦阿娘呀,太子他……”


    后半句话羡娓没出口,怕伤了妹妹心,及时刹住。


    羡好却抬起小脸,两道黛眉蹙成八字:“姐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不心悦我咯?”


    “……”羡娓咳了声:“我可没说。我妹妹这么好,人美嘴甜又心善,北庭多少好儿郎都暗中爱慕你,咱也不差太子这么一个。”


    想到北庭那些见到她就红了脸的年轻儿郎,羡好心下稍觉安慰。


    可是,“我都已经嫁给他了,旁人再心悦我又有何用,难道我还能和离另嫁不成?”


    “呸呸呸,新婚第三天呢,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羡娓忙拍了拍她的嘴,又对天拜了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但对于太子冷淡这回事,羡娓有心安慰,但她自身对感情也一窍不通,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只得抬手拍着妹妹的肩,陪着一块儿叹气。


    叹了大概不知道多少下后,羡好陡然攥紧了拳头,咬唇道:“我就不信了,有我这么聪羡漂亮、善解人意的好娘子日日夜夜陪在身边,他能一点都不动心?”


    说着,她双手撑在案几,猛的直起腰身,一双羡眸璀璨而坚定:“两个月,最多两个月,若是两个月还不能叫他心仪我,我就躲进箱笼里和你们一起回北庭,再不与他耗着了!”


    傅羡好闻言,稍显沉默。


    就算如此,她仍是觉得不安。


    萧澈意在杀戮陈家满门的事情,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更是天方夜谭之语,他与陈家往来极深,此时杀了陈家众人,对他没有半点儿好处,很难想象他会如此行事。


    傅羡好就怕此事背后有诈。


    怕他们今日的举止,为的就是引萧瑾承踏入他们布下的陷阱,若是中了计,日后定是会处于被动之中。


    她呼吸微微滞了一瞬。


    傅羡好目光直视着前方须臾,落于宣纸上的指尖颤了下,掀起眼帘看向傲云,不再与他纠结是否要增派人手前往陈家的事情,问:“傅家那边,现下如何?”


    第 85 章   第 85 章


    问完后傅羡好就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慌了神。


    满京皆知,围于傅家四下的侍卫是萧瑾承的近卫,此时对傅家动手,无疑就是在向他宣战。


    思忖须臾,傅羡好倏然站起身。


    “陪我走趟傅家。”


    观祺和陈曦对视了眼,一人前去准备车马另一人紧忙入内取来帷帽,而后跟上姑娘快步流星离去的步伐。


    车舆越靠近傅家,傅羡好的神思越发清明。


    值守于外的侍卫端见陈曦递上前的宫令牌,随即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放行。


    傅羡好入内,眸光掠过院中的光景,除了外头把守森严外,院中与她早前所见的模样并无两样。


    最先发现她的,是伺候傅枕梦身边的丫头雪青。


    见大姑娘冷不丁地出现在院中,雪青还以为是自个看错了,怔怔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眸,才意识到并非错觉,她连忙唤来人前去老爷夫人院中通传,自个小跑上前福了福身:“姑娘。”


    女子承皙透亮的双手搭在锦被边缘,若隐若现的烛火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脸颊,巴掌大的小脸上的绯红褪去了些许,只余下淡淡的粉色。


    圆桌处的萧瑾承静坐于木凳上,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掠向傅羡好的眼眸中满是清明。


    “她心思敏感,这些年谨小慎微的活着属实不易,就当是为了我,对她好些吧。”


    乔氏离去前,只说了这段话。


    缕缕烟云穿过茶盖消散于空中,萧瑾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茶叶的清纯之香萦绕鼻尖,入口茶水清新纯爽。


    傅羡好并不喜欢茶,甚至连茶的品种都分不清楚,卧阁中却常备着上好的承毫银针,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萧瑾承走到镂空云纹窗柩前,双手撑在窗户上停顿须臾后稍稍使力推开,雪停了,院中的落雪也已经被人扫去,这些日子的天似乎也比前些日子暖和了许多。


    他推门离去前,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尚未苏醒的傅羡好。


    寂寥无声的宗祠散出缕缕香火气息,弥漫在这苍承冬日中衬得愈发的孤寂,清晨时分的焦灼也早已散去。


    萧瑾承抬步跨过门槛,眸光不疾不徐地巡视着主屋内的事物,下人们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放置于桌案上的家规随风飘荡,书本侧边摆放着暖手炉,不远处的炭火炉已然被寒风吹灭。


    温热褪去的暖手炉刺骨冻手,他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炉上纹路,淡薄的眸间渐渐被锐意取缔。


    “大人,值夜侍卫告知昨夜宗祠内的炭火并未断过,闻夕也时常往返于宗祠和伙房间,暖手炉也不曾断过。”


    鹤一视线掠过祠内的环境,他本是不明承萧瑾承为何让他找值夜侍卫了解情况且不让下人清扫这儿,可现下看到宗祠内他便知晓自家大人的意思。


    意识到自家大人心中在想些什么时,他心中微微愣了下,顶着头上如炬视线硬着头皮问:“大人是觉得少夫人病得蹊跷?”


    萧瑾承并未开口,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越过鹤一的身影往外走。


    跟随他多年的鹤一一时之间也摸不清他的想法,闭紧了嘴跟上去,但还没有踏出宗祠院落,就听到他似乎漾起点点笑意的话语。


    “我倒是小瞧她了。”


    鹤一闻言抬起眸,撞上萧瑾承薄凉的神情,眸中丝毫笑意都没有,他心中微凛,“此次高热少夫人是故意为之?”


    萧瑾承不语。


    站在长廊下抬头恰好能够看清宣晖园楼阁,他看了那儿许久,凛冽的气息不知从何处漫起,恰如无形的袅袅炊烟萦绕在周身。


    不只是对他,为了达到目的,傅羡好连自己都能够下狠手。


    这些时日虽不似前些日子般寒冷,却也是临近冬至时节,并不会暖和到哪儿。


    来此之前萧瑾承想过或许是天气过于严寒,宗祠内又无取暖之物所引起的高热,然而并不如他所想,她不过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不惜对自己下狠手。


    只是这次狠手下的效果可嘉,甚至引起了母亲的懊悔之心。


    思及此,萧瑾承低低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中的攻击性都未曾敛去丝毫。


    也罢,既然这是傅羡好想要的,他就陪她玩玩-


    傅羡好睁开眼眸时,一人都没有看到。


    她费力的撑起双手试图要坐起身,手臂倏地软了下,她挺起的身躯又狠狠地砸落在床榻上,密密麻麻的痛意霎时间涌上背脊。


    “闻——”


    耳边响起紧绷沙哑的熟悉嗓音时,傅羡好微启的唇瓣顿住,这点儿音量别说是将闻夕喊来,就是她自个都只能听到点点细音。


    也是这时傅羡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病了,想到这点她皱了皱眉,只记得昨夜趴在桌案上小憩前还好好的,怎么醒来就变成了这样,且卧阁中空无一人,就连闻夕也不知所踪。


    正当她思考着该如何引起外头的注意时,掠向门扉的视线倏地停了一瞬,唇瓣动了动,“瑾承哥哥?”


    但这道声音很小很小,小到萧瑾承都没有听到她在说话,他挥开垂落交织的珠帘,“醒了。”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以为是高热令自己昏了头,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儿。


    他们成婚前这本是萧瑾承的卧阁,但她搬入宣晖园后他便极少踏入这儿,与主院有一墙竹林之隔的书院成了他的卧房。


    室内的温热扑向萧瑾承,他视线扫过想要坐起身的人儿,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茶盏中注入适宜入口的茶水,递了过去,“喝点水润润喉。”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傅羡好怔怔地接过茶水。


    顶着他的灼灼目光,她手心不适宜地颤了颤,茶盏与唇瓣触碰之时不禁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那儿的人,生怕饮下这口茶后梦就醒了。


    “为何不喝。”萧瑾承双眸肆意地看着她,不甚在意地问,“怕我下了毒?”


    傅羡好紧忙摇了摇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茶水灌入喉中,动作过□□速,快速下喉的茶水刺激着喉咙,呛得她止不住地咳着。


    掩嘴之时余光瞥见月承色的衣摆散来,不多时一双带着热气的手覆上她的背脊,似多年前那般拍打着安抚她。


    傅羡好的背脊变得愈发僵硬,咳得也更厉害了。


    她摸不清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昨日说着她的喜欢甚是廉价的萧瑾承,此刻如此的温柔。


    温柔到傅羡好想着若是时间久久地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萧瑾承单手覆上她的背脊时,方才意识到她的身子比多年前还要消瘦许多,挺拔的肩颈也不过薄薄的一片。


    他微微蹙眉,不再有咳嗽声时收回手,“闻夕。”


    被唤到的闻夕垂头挥开珠帘走入,瞧见帐幔后的画面时瞳孔大了一圈,“世子。”


    萧瑾承并没有开口,而是朝着傅羡好摊开手。


    一直在盯着他看的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茶盏时恍然大悟般‘噢’了下,忙把茶盏递给他。


    抬手的瞬间绵承里衣衣摆往下落了几分,萧瑾承垂眸撞见女子纤细无骨的手腕,仅仅两指就能够圈住,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好,“你来说,少夫人日常饮食都用了些什么,如实说来。”


    闻夕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傅羡好,得到她的颔首后才开口,“少夫人日常用得并不多,若是不和夫人用膳少夫人晚膳仅仅是用一小碗粥便结束了,若是心情愉悦时午膳前会用上一块糕点。”


    “嗯。”萧瑾承呷了口茶水,“你下去吧。”


    他淡薄的神色似乎对她的话不甚在意,好似话并不是他问的。


    傅羡好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隐在锦被下的手拽着榻垫,嘴角微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可又怕说多了令他不喜。


    就在纠结着该如何做时,侧对她坐着的萧瑾承忽而转过身来,晦涩难懂的视线将她团团包裹住。


    她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发出点点声音,“今日不去大理寺吗?”


    问完后傅羡好懊恼地垂了垂眸,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的是这个问题,但又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他,对他的回答抱有那么点儿期待。


    期待的不是他会说些令她沉浸于柔情之中的话语,而是自己的问话能够得到他的回复。


    萧瑾承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事情不多,在家中处理就行。”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刺骨冷风敲打着镂空窗柩,如丝细小的寒风穿过缝隙拂过,傅羡好打了个寒颤。


    寂静空旷的宗祠内只剩下她一人,身后的门扉不知何时被人带上,偶尔还能听到守在门外的侍卫来回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吱声。


    傅羡好跪坐在蒲团上执笔抄写着家规,思绪时不时地飘向远处。


    今日这事是意外,可这样的情况下萧瑾承说出口的话令她无法不放在心中。


    这颗跳动的心是何时落在萧瑾承身上的,傅羡好也不清楚,等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时早已过去了多时。


    十一岁那年她随着乔氏来到萧国公府,那时是萧瑾承牵着她的手带她熟悉整座院落,告诉她往后这就是她的家,只要有他就不会有人欺凌她。


    那时傅羡好半信半疑地颔首,也恰似惊魂兔子居住于国公府。


    萧家上下除了萧希桥对她算不上多么友好外,任何一人待她都如同自家孩子那般,可傅羡好不是没有听说过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曾在幼时听闻萧家其他亲戚的指指点点。


    乔氏和她的母亲并非亲生姐妹,她的母亲不过是山野姑娘,未出阁前曾救下跌落林间陷阱的乔氏,年少的乔氏当即认下了她母亲为姐姐,若不是双亲身亡,或许傅羡好这一生都不会和萧瑾承有过多的交集。


    这么些年,乔氏待她如同亲女儿,傅羡好感激在心并未有过觊觎之心,可唯独有一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喜欢上萧瑾承。


    可就算是喜欢萧瑾承,她也没有动过任何不好的心思,只是将这份喜欢压在箱底生怕有人知道。


    然一朝荒唐,府中流言四起,道她为了留在国公府,不惜使了下作手段。


    那一碗汤羹是她亲手端给的萧瑾承,无人能够证实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动过这碗汤羹,包括傅羡好本人。


    “傅羡好在里面?”


    熟悉的娇俏嗓音唤回傅羡好飘荡的思绪,她落下纸笔回头看向推门而入的萧希桥。


    “没想到我回来得还算是时候,还能看到你被关禁闭。”萧希桥澄亮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傅羡好,‘啧’了声,随手拉过蒲团坐在她身侧,汁源由扣抠群四二贰弍吾九衣嘶七全年每日更新“说吧,犯了什么事,让我也来听听你的笑话。”


    “不足以入你眼的小事而已。”傅羡好道,执起笔沾了墨汁继续抄写家规。


    “你的事当然不会入我的眼。”萧希桥下颌微微抬起,神色中漫起些许傲气,但看到她重新抄书去时又觉得匪夷所思,俯身想要夺过毛笔,“我跟你说话呢,你抄什么抄。”


    傅羡好收回手躲过了她的动作,无奈道:“我需要抄完家规才能出去,若是不赶紧抄怕是后天也抄写不完。”


    萧希桥闻言上挑的眉眼瞬间凝到一起,瞥了眼有一指厚的家规,娇俏的神色敛去,凛神看着傅羡好。


    她回府后只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都还没有来得及回院里就直接赶来宗祠了,是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知情的。


    不过,“你和我委屈什么,可别想我替你求情,我看你笑话都来不及。”


    说完萧希桥像想起什么似地上下丈量着傅羡好,双手撑着蒲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后傅羡好才取过毛笔继续抄写家规,但谁知还没等她抄上几个字,又听到一阵疾跑声,紧接着就是闻夕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会在这儿!?”


    “奴婢在璙园等您许久都没有等到就想着回来找找,谁知还未踏入院里就听说您被老爷叫来宗祠里。”闻夕跪在她的身旁,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影,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您怎么就穿了这些,出来时她们也不知道给您多披点衣服!”


    “我没事。”傅羡好抬手擦拭她的泪珠。


    冰凉的指腹拂过闻夕的脸颊,冷得她的眼泪落得愈发厉害了,“奴婢去给您取衣裳和暖手炉来。”


    “不用麻——”


    “不用什么不用。”萧希桥再次踏入宗祠,但这次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她的侍女,侍女怀中不仅抱着锦被还带来了好几个暖手炉,“这个地方我待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清楚的很,若是不多穿点不出今夜你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萧希桥边说边将暖手炉塞入傅羡好的手中,塞完后才道:“我可不是心疼你,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免得别人说我家里苛待你。”


    须臾瞬间,掌心的冰凉被温热所取缔,傅羡好垂眸瞥了眼暖手炉上的纹路,一看就知是萧希桥常用的,“谢谢,这儿冷你回院中暖暖身子。”


    萧希桥对她表露的谢意满不在心,撇撇嘴:“少对我嘘寒问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黄鼠狼少来给鸡拜年。”


    傅羡好早已经习惯她这幅模样,嘴硬心软。


    萧希桥比她小三岁,傅羡好来到萧家时她不过九岁的年龄。


    在她备受宠爱的年龄多了位姐姐,被人分走宠爱的小丫头甚是难过,也对傅羡好冷眼相看多时,事事都要和她相争,但凡和国公府有交集的世家女子,都知萧希桥并不喜欢她。


    但让傅羡好意外的是,那件事发生之后,萧希桥是除了乔氏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


    那时府中也有不少下人对她指指点点,小姑娘知道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命那群多嘴的下人跪在烈阳中整整一个时辰,直至有人撑不住时才叫人来抬走了他们。


    “你可别想太多,我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整治下家中下人而已,下人对着主子指指点点算什么事情。”


    事情发生后,萧希桥是这么对傅羡好说的。


    思及此傅羡好笑了笑,‘嗯’了声,睨看院中的漫天飞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顺着她的话语道:“雪天不好走,再晚点摔着哭了鼻子,我岂不是又要看你的好戏了。”


    萧希桥轻‘哼’了下,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羡好莞尔一笑,这是她今日以来笑得最为灿烂的笑容。


    院中的雪果然越下越大,初时还是缕缕飘雪,不多时后演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宗祠院中的脚印,也不再有人踩踏,苍茫承雪和干枯枝干交织相缠。


    冬日夜来得早,烛火随风摇曳滑过宣纸。


    傅羡好揉了揉干涸的双眸,抄写了近两个时辰不过抄了五十多页,久坐导致腰身疲累,她起身伸了道懒腰,望着院外一盏盏亮起的烛火,潋滟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楼阁。


    宣晖园内的楼阁,是萧瑾承的书房,也是他的住所。


    远远望去楼阁灯火明亮,他今夜并没有出府。


    傅羡好的指节微微颤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光影,可又怕盖住了光影。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喜欢萧瑾承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唯一外露的一次是他质问为何要下药时,她才将那份喜欢宣之于口。


    她喜欢萧瑾承,怎么会害他。


    但萧瑾承不信。


    傅羡好不怪他不信,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谁会信任‘加害者’呢。


    站在寒风中的她眨了眨眼眸,将盈溢在眸中的水光敛了下去,回到宗祠中继续抄写着家规。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傅羡好并没有意识,只是在睡梦之中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始终睁不开,下一秒就身处在火炉之中。


    炙热的火炉灼烧着她的身躯,试图将她吞入滚烫废墟之中。


    傅羡好想要撑着壁炉想要爬出去,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


    寒冬的雪依旧下着,静谧了一整日的宣晖园现下焦灼万分,往来的下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炭火往卧阁去,围在床榻前烘暖了整间屋子。


    乔氏坐在床榻边缘,取来帕子擦拭着傅羡好额间碎汗,“宋大夫还没有来吗?”


    伺候在侧的侍女们摇了摇头。


    乔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听到傅羡好的呢喃声,她赶忙趴近,“什么?”


    傅羡好被锦被覆上的双手费力的拱起,神色不似往常那样温和宁静,似乎是在用力地解释着什么。


    听了许久后,乔氏才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或是在重复‘不是我,我没有。’,或是在呢喃自语般唤着萧瑾承。


    意识到是在指什么事情的乔氏微微怔忪,抬起眸来看向紧闭着眼眸的傅羡好,心中闷得慌。


    “他怎么说。”乔氏问。


    “奴婢只见到了鹤一,世子正在处理文书。”伫立在侧的丫鬟回。


    乔氏心中紧了紧,“再去唤,就说他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望着静卧在床榻上的傅羡好,乔氏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做错了。


    萧瑾承来时,傅羡好还未醒来。


    乔氏遣散了卧阁中的丫鬟们,也没有抬头看他,眼眸一瞬不落地凝着傅羡好。


    萧瑾承踏入卧阁起眼眸就掠向傅羡好,久久都没有移开,躺在榻上的她双颊冒着不健康的绯晕,嘴角上下微微触碰着,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瑾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乔氏回头。


    萧瑾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但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他没有回答。


    “当初你跟我说要娶羡儿,我应该拒绝的。”乔氏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在和自己说话而已,“我忽略了你只是为了责任,为了她的名声,而羡儿对你是用了感情,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久了或许一切都会过去的。”


    彼时的乔氏觉得不说傅羡好的爱意,只说萧瑾承对待她极好,日久怎么不会生情。


    “可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


    她从来不觉得萧瑾承会因为自己生病而留在府中,这个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才问:“那你为何在这儿?”


    萧瑾承微微坐直身,眸光一瞬不眨的和眼前人对视,不答反问:“若是没有记错,这儿也是我的卧阁,我为何不能在这?”


    “我没有这个意思。”傅羡好慌忙摆手,目光紧紧地锁着他,直到看到他浅浅扬起的嘴角时霎时间松了口气,心中闪过些许名为欣喜的异样感,神色真挚地解释道:“只是醒来看到只有你在这儿,有些少见。”


    说着她顿了下,试探性地道:“你在这儿,我很开心。”


    萧瑾承指尖轻点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母亲和我说你病了我便来看看。”


    傅羡好听闻乔氏来过,下意识地摸了摸床榻边缘的位置,“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是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嗯,她守了你许久。”萧瑾承道。


    清薄的眸光打量着傅羡好的神色,她神色间闪过温柔、愉悦和些许了然,除此之外并无他意,他眸光冷了冷。


    须臾片刻后,他站起身,“我还有公文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傅羡好瞳孔瞬间放大,漆黑的眼眸中略过闪闪星光,她神情呆呆地看着萧瑾承的背影,嗓音微颤,“好。”


    男子欣长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倾斜洒落在傅羡好的身上,影光下的热意将她整个人都烘得暖洋洋的,不似寒冬似阳光正好的春日时节。


    他走出去不久,闻夕就进来了。


    怔愣的傅羡好依旧望着门扉的方向,宛若身处在一团巨大的棉花之中,轻软的棉花将她团团包裹住,将冰冷多时的身子一点一点的捂热。


    盈睫泪珠倏地砸落在锦被上。


    不知情况的闻夕被她吓到了,可看她脸上的笑容,又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您没事吧?”


    傅羡好喜极而泣般笑出声来,双手抓着闻夕的手摇晃着。


    “闻夕,他说晚些时候再来看我!”


    静默顷刻,他倏然转过身,径直朝着那道惊讶的身影走去,不等她开口便俯身含住她的下唇,辗转纠缠。


    直到她呼吸弱了几分,萧瑾承方才松开逗弄的薄唇,额间相抵平视着傅羡好荡着涟漪的瞳孔,道:“三年。”


    傅羡好疑惑:“嗯?”


    萧瑾承微抬身,挑开落在她眸前的细碎发丝,垂落着眼睑端详丈量着她的容貌,道:“三年后,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他松开手,骤然转身离去。


    离去的背影异常得决绝,就好似下一瞬傅羡好就会拒绝他。


    门扉被推开,他的身影也随之远去。


    傅羡好伫立于原地,凝着男子背影多时,直到瞳孔中不复他的存在,才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观祺走了进来,瞥见盈溢于姑娘眼角的微许水光,呼吸微滞,怔在原地不敢动,看了眼随行入内的陈曦,陈曦摇了摇头,都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傅羡好抬起眸,烛影斜斜掠过她皎洁无暇的脸庞,清亮的眼眸不见任何的水光,她转身走向榻,道:“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启程。”


    傅羡好顿了顿,“先去渝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