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听到薛野这么说,徐白不禁感到有些微微诧异。
实际上,徐白在与薛野第二次双修之时,便发现了这道极其浅淡的花纹,只是他起初并不以为意,只当是薛野在外这几年又学习到了什么新的功法。
可几次下来见那花纹的颜色不知为何越来越深,徐白才终于察觉有异,于是出言询问。没想到竟一下子问得连薛野本人都感到一头雾水。
徐白抬眸,望着薛野,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薛野多少还是有点头绪的,他觉得倒也没什么可瞒的,便实话实地对徐白说道:“这就是你当年放入我体内那道雷息啊。它后来在我结婴之时被收进了我的元婴之内,就是化作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图案的。”
薛野当时临危结婴,故而没有精力去计较太多,于是这道花纹的事情也就被这么搁置了下来,怎料如今再次现身,竟然直接显现在了薛野的小腹上。
薛野一边说着花纹的来历,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花纹既不疼也不痒,蹭一蹭也没有丝毫掉色的迹象,看上去就像是天生便长在薛野的皮肤上一般自然。
徐白听了薛野的解释,不由地沉默了一会儿。
修士一生只能结一次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但薛野结婴之时正是和宋思远反目的时候,结婴之后更是失去了师长和宗门,故而无人叮嘱薛野结婴的注意事项,也无人教导薛野相关的理论知识,这才导致薛野自始至终都是一知半解,如今出现这种稀有情况,更是无从知晓问题的严重性。
只见徐白微微蹙眉,看着那花纹,说道:“元婴的变化,可从来不会有小事。”
说这话的时候,徐白面目冷峻,如同那话本里断人生死的判官,叫人不害怕都难。
元婴乃是修者根基,这要真的是薛野的元婴出了问题,那他的修仙路怕是也就算走到头了。
到了此刻,薛野方才觉察出了事态的严重性来,顿觉晴天霹雳,他眼神慌乱地看着自己小腹上的花纹,一时感到有些无措。
更雪上加霜的时候,薛野发现徐白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便一直盯着自己小腹上的那道花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薛野心中的不祥的预感登时有加深了几分。
在震耳欲聋的沉默中,薛野的心里不由地越来越慌张,但有限的知识又让他无从知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能干着急。
但好在徐白在场,徐白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清宗的藏书阁浩如烟海,囊括宇内,连《述异志》这般早已遗佚的风物集都能凑出完整的孤本,与元婴相关的卷宗更是不计其数。徐白刚刚拜剑圣为师那一阵子便喜欢往藏书阁跑,他定是阅读过相关书籍的。
于是薛野佯做镇定,口中试探性地向徐白询问道:“依你之见,元婴上的花纹出现在了躯壳之上,这,正常吗?”
只见徐白面色凝重地看着薛野小腹上的花纹,沉声道:“不正常。”
虽说未必就是什么很糟糕的情况,但至少在徐白的知识中,并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
一句话,说得薛野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霎时之间,薛野觉得天旋地转:“那怎么办?!”
兵荒马乱之中,薛野一把抓住了徐白的衣袖,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般,急需找到一块救命的浮木,焦急地说道:“这事你也有责任,你可断断不能置身事外。”
不对,不是有责任,而是这事徐白应该负主要责任,若不是他当年往薛野身体里注入的那道天雷之息,如今薛野的元婴又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
薛野越想越觉得就怪徐白,他心道:“都是徐白这个坏种的错!”
而徐白自然不知道薛野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不敢妄下断言,只能一言不发地只将手缓缓放上了薛野的小腹,而后闭上眼睛将灵力注入了薛野的气海之中,进行查探。
薛野虽然早就在心里将徐白骂了千千万万遍了,可实际上他亦心知,若是万一自己的元婴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徐白已经是眼下唯一能帮到他的人了,遂不敢开口说话,只能乖乖地抱着肚子,等着徐白的诊断结果。
在进行查探的徐白看来,薛野的气海确实臌胀,那里面尽是还未能来得及纳入元婴的灵力,这些灵力如同一丛丛柔软的棉被,将薛野的元婴层层包裹,而薛野的元婴则安安静静地沉睡其间,如同是一个蜷缩着的婴孩。
粗略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徐白的灵力不着痕迹地接近起了薛野的元婴,只见徐白甫一靠近,便果然感觉到薛野的元婴之内有一股奇怪的灵力与自己的灵力呼应了起来。那道灵力对徐白的灵力有很大的反应,欢呼雀跃,如同见到了主人的灵宠一般。
很显然,这道灵力认识徐白,又或者说,这道灵力来自徐白。
它是未能被炼化的雷息。
徐白与那雷息交互了一会儿,终于将情况掌握了一个大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当时往薛野体内注入雷息之时太过生气,以致于大意了。要知道,当时的徐白刚刚经历过雷劫,体内的天雷之息过于菁纯,而薛野是水木双灵根,无法正常消解这浓郁的雷息,才会让这雷息一直盘亘在薛野体内,不得消解。
不过理论上,雷息不能长存,随着时间的过去,雷息应当会逐渐减弱,直至最后消失,但不凑巧的是,近几日薛野开始和徐白双修了。双修不仅加快了薛野汲取自身周围灵气的速度,也从让薛野和徐白共享了两人所吸收到的灵力。
换言之,通过双修,薛野亦或多或少从徐白身上获取到了不少灵力,而徐白的灵力之中,就包含着雷息,这些雷息郁结在一起,壮大了这一抹原本已经在被渐渐消化的雷息,导致薛野体内的雷息过剩,才会在薛野的躯干上也显现了出来。
除此以外,薛野的元婴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徐白收回了探入薛野气海的灵力,而后睁开眼睛,向薛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无碍。”
“只是一丝菁纯的天雷之息,但眼下你体内的雷息含量过高了,消化不了。”徐白言简意赅地说道,“只能等它自然消亡,又或者,等你体内的其他灵力足够充足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可以将这雷息的影响给冲淡了。”
也就是说,放着不管就能自然而然地解决。出于私心,徐白在向薛野解释这花纹的解决办法的时候,默默隐去了这花纹的颜色日渐浓郁的原因。因为徐白知道,一旦被薛野知晓了其中的因果关系,日后再想同薛野双修,便是难如登天了。
而一知半解的薛野在听了徐白的解释之后,终于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了,至此,他总算是能松上一口气了。
可这口气还没有松上多久,薛野转念一想:“可这劳什子的花纹老是盘亘在我身上,却也总不是长久之计。”
薛野今次深入从渊城,实则是九死一生的局,若是不能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万一到了关键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更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薛野不由地开动起了他机智的小脑瓜:究竟如何才能更快地用更多的灵力将雷息给冲散呢?
依徐白所言,为今之计,似乎最好的办法,是加速修炼,尽快吸收大量的灵力,才能将快速将这天雷之息给冲淡。
想着想着,薛野慢慢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徐白,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了薛野的脑海中:“徐白这厮不就是现成的修炼工具吗?!”
于是薛野一个翻身,将徐白压在了身下。他嘴角扯出一抹心怀不轨的笑容,语气略带诱哄地说道:“徐白,我知你着急冲击化神期,我今日原先是不愿双修的,只是现下你我利害一致,我便——”
说着,薛野的眼睛微微一眯,看上去像一只偷腥的猫:“助你一臂之力吧。”
薛野盘算得很好:从渊城这一趟,必然是一场硬仗,自己当然是以万全的准备应对最佳。既然徐白能利用自己修炼,那自己凭什么不能利用徐白摆脱雷息的困扰呢?
而“被利用”的徐白,此刻正仰躺在床上,他抿着薄唇,衣襟凌乱,发髻松散,长长的黑发披散在床铺上,俨然一副被糟蹋的“良家妇女”之状。徐白抬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薛野,既不挣扎,也不主动,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野只觉得自己身下的躯体极为僵硬,他心道徐白此人向来傲慢,此刻不情不愿地被自己压在身下,怕是心中早已觉得屈辱至极,恨不能一头撞死了。
只要徐白不痛快,薛野就痛快了。
一想到此刻徐白心中定然是极其不情愿的,薛野不由地觉得更开心了,他默默执起了徐白放在身侧的手,慢慢引导着那只手覆上了自己小腹上的那道花纹。
薛野狞笑道:“你也别不愿意,我虽有私心,可终究是你造的孽,你不该负责吗?”
徐白看了看薛野那张理直气壮,一副“逼良为娼”样貌的面容,又低头看了看薛野那因为呼吸而不断起伏的小腹,终于张嘴做出了答复:“你希望我,如何负责?”
说这话的时候,徐白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干涩得厉害。
第82章
从渊城的最中央是魔尊的宫殿。
在这座宫殿之内的某一间宫室之中,黎阳正百无聊赖地坐倚在榻上。
而这间宫室里的榻正倚靠着一扇巨大的窗户,可将窗外的美景尽收眼底,自然而然地,黎阳把手肘撑在了窗框上,然后把脑袋搁在了虚虚握拳的手掌上。
黎阳将目光投到了窗外。
窗外是一湾巨大的莲池,如今从渊城恰逢难得的雨季光景,丰润雨水从穹顶上巨大的山石裂缝漏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入黎阳面前的莲池之内。
说起来讽刺,在从渊城这样一个常年缺水的地方,黎阳的父亲,魔尊夜暝君竟然养着一池矜贵的莲花。
但没有人敢有一句怨言。
穷奢极欲,穷兵黩武。
夜暝君用绝对的实力镇压着从极之渊,随心所欲,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
黎阳看着窗外,表情淡漠地看窗外的莲池,少年老成,眼睛里没有一丝朝气,单看他那样的神情,与其说是在看一片莲池,不如说是在看一片坟地。
“这鬼地方炸了才好。”黎阳如是想到。
当然,黎阳现在也就只能想想而已,毕竟他整个人都被关了软禁了起来,想要做些什么,简直是难如登天。他把手往窗外伸出去了一些,却被一层透明的结界给拦住了,这结界显然极为霸道,黎阳的皮肉触碰到了那层结界之后,便如同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般,发出了滋滋作响的声音。
这用于困住黎阳的结界是魔尊亲自落下的,事实上,不光是这扇窗户,黎阳所在的这间宫室的整个外部都被这样的结界给覆盖住了,只要黎阳敢踏出这间宫室一步,便会瞬间被烧作一团飞灰。
疼痛从被烧焦的手掌蔓延上了大脑,但黎阳看着自己的皮肉因为触碰了结界而被烫伤灼伤,却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看,仿佛看得是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又或许是,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正当黎阳想着要不然干脆拼一把,看看穿过这道结界自己身上还能剩下几两肉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莲池的对面有三道身影走了过去。
准确地说,是有两个人押解着一个人走上了莲池对面的小道。
这条小道是去魔尊寝殿的必经之路,显然,这是落星卫在为魔尊拿人。黎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落星卫拿的那个人,自己也认识,正是许久未见的楚平。
在此时此地会见到楚平是黎阳没有预料到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黎阳自然知道魔尊派了落星卫去烬花城抓人的消息的,但是在黎阳的料想中,落星卫应当带不回人来,毕竟烬花城里的那个人是薛野。薛野其人,说他是狡兔,他都不止有三个窟。如今看来,却是黎阳想错了,不应该说薛野是狡兔,而应该说他是桃树,这棵桃树甚至还狡猾地让楚平来做了李树。
李代桃僵。
黎阳将已经显现出焦黑状的手掌给缩了回来,转而饶有兴致地倚在窗边看着对岸的景象。
只见楚平的双手被捆在身后,整个人被身后的两名落星卫推搡着前行着。他的整张脸皱在一起,满脸的倒霉相,风尘仆仆不说,额头上还肿起了一个大包。落星卫执法向来粗暴且徇私枉法,如果黎阳没料错的话,楚平脑袋上这伤,应该就是让落星卫给打的。
虽然黎阳不觉得楚平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既然楚平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必然是薛野送来的。
想到这里,黎阳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心道:“看来薛师兄应当是想到了应对之法。”
只是送来一个楚平,怕是多少有些弊大于利了,这愣头青虽然向来好心,但是办坏事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正当黎阳在思忖着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与楚平碰头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一个急匆匆赶路的身影出现在了楚平和落星卫的身后。黎阳顺势定睛看了一会儿,在认清了那道身影之后,他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无他,因为那道身影正是黎阳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的表弟,黎城。
说起黎城与黎阳的恩怨,便绕不开从渊城的权力和魔尊功法的传承,无外乎是些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
但想起之前在自己的接风宴上发生的种种,黎阳的脸色便不由地变得难看了起来,他这位胸无点墨的表弟似乎觉得,只要除掉了自己,他就能高枕无忧地成为魔尊的继任者了,所以乐此不疲地搞些小动作陷害自己。
既愚蠢又卑劣。
更可笑的是,黎阳没想到自己的这位表弟竟然能冲动蠢笨到如此地步,竟然会选择在自己的接风宴上用极为拙劣的方法诬陷自己。
黎城以为他的小伎俩成功了,但事实上,无论是黎阳还是魔尊,都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但很明显,黎城既不知道黎阳在从渊城扮演着什么角色,也不清楚魔尊到底是如何挑选继任人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信任,只有制衡。
“不过,”黎阳的嘴角旋即扯起一抹笑意,“这么个傻子,倒也不是不能加以利用。”
黎阳笑着,如同张开了蛛网的蜘蛛,只需要静静地等着自己的猎物跌落进来。
而此刻,无知无觉的猎物黎城正在匆匆赶路,他并没有察觉到黎阳的窥探,即便察觉到了,黎城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他眼中,黎阳已是明日的黄花、斗败的公鸡,无需忌惮。他此刻满心只有赶路,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再快上一分,这样就可以在快些去向魔尊告状,他要造谣自己在从渊城里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一男一女。只要魔尊信了自己的话,把那一男一女抓了起来,到时候——
“还不是任凭我为所欲为嘛。”黎城快活地想。
只消一想到那女修的如花似玉的面庞,黎城就觉得浑身酥麻。
黎城低着头一路快走,却因为没有抬头看前面的人,便撞上了走在前面的楚平和落星卫。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背后没长眼啊!”
黎城几乎是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自然而然地倒打了一耙。
不觉得自己有错的黎城一脚便踹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名落星卫的身上:他向来走路不看路,所以撞到了人怎么能是他的错呢,必然是没有提前躲避自己的落星卫的错。
而被黎城踹中的那名落星卫没有防备,一不留神竟被黎城一脚踹得掉入了莲池之中。
剩下一名没有被踹的落星卫,和被留在原地的楚平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被黎城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弄得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被留下的那个落星卫是新人,他不曾见过黎城,自然也就没有见识过黎城有多胡搅蛮缠,他心道:“这是……要劫人?”
这么想着,落星卫新人摆开了架势,朝着黎城喝问道:“大胆,你是什么人?!”
好在被踹下莲池的落星卫是从渊城里的老人了,他曾远远见过黎城好几回,所以很清楚黎城是个什么样德性的人。那落星卫老人生怕新人冲动之下得罪了这名混世魔王,连爬出莲池都顾不上了,就这么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莲池之中,向黎城作了个揖,道:“黎公子赎罪,他是新来的,没有见过您。”
说着,落星卫老人朝新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也一起跟着作揖。
新人哪里敢不从,他初来乍到都是老人带的,老人说什么,他便老实听什么,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新人跟着老人一起朝着黎城作了个揖。他们二人为了表示恭敬,还特意将自己的腰压得很低,显得极为诚恳。为了防止黎城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他一眼。这两人的姿势极为标准,根本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但也正是因为这两人的姿势过于标准,竟也因此错过了一道极为重要的危险信号——一道红色的绳索,正如同水蛇一般从莲池中涉水而来。
红绳破开了水面,本是极为明显的,但在娇艳欲滴的莲花的掩映下,竟然陡然显得那么不起眼。
那红绳正是黎阳的缠丝缚。
只见那缠丝缚一到黎城等人所在的岸边,便如同一道利剑一般从水中一跃而起,一举钻入了正准备说话的黎城的衣领之中
霎时间,黎城整个人僵硬了一瞬,而后再次有所动作的黎城突然猛地拔出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落星卫新人的刀,没有一丝犹豫地便挥刀便劈在了新人的肩膀上。
一气呵成。
新人当场便血流如注地倒在了地上。
而莲池里的落星卫老人见到黎城凶性大发,当场起跳,便要跃出莲池帮忙,却不想他刚刚从莲池中探身,便旋即被黎城当胸踢了一脚。
这一脚与黎城刚刚将人踢入莲池的力道完全不同,直将落星卫老人踢得口吐鲜血,重重跌入了莲池之中。一团浓稠的鲜血在莲池之中晕开,但是那名落星卫却并没有浮上来。
这变故生得太快,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两名落星卫便被生死不明。
目睹了这一切的楚平还在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刚刚还在大杀四方的黎城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段红绳如同蚯蚓一样从他的身上退了下来。
楚平循着那红绳撤退的方向看去,正看见了倚在窗口含笑看着这个方向的黎阳。
也不知是不是楚平的错觉,他总觉得比起上次在薄命司见到的黎阳,此刻的黎阳虽然在笑,却无端多了几分嗜血的意味。
第83章
从渊城的客栈之内,一场云雨方霁。
此刻的薛野正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床上,他的身体刚刚被折出了好几个十分极限的弧度,如今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薛野面朝下地趴着,用力地喘着气,他的两颊都是汗水,鬓边的碎发黏在耳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薛野一边揉着腰一边嘀咕道:“再这么双修下去,我怕是命不久矣。”
确实,虽说双修确实让薛野的灵力增长突飞猛进,但是徐白凶猛,长此以往他怕是早晚要叫徐白折腾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薛野觉得:“等占下了从渊城怎么也得停下这劳什子的双修了。到时候自有手下人为我满世界地寻找天材地宝,资源充足,我修为精进也不会比双修更慢,总好过为了这一星半点的灵力叫徐白活活折磨一宿。”
薛野漫无边际地想着日后占山为王的日子,正当他走神之际,一个青瓷做成的茶杯毫无预兆地被送到了他的嘴边,薛野抬眼一看,是徐白已经自动自觉地为他倒好了一杯温茶。
薛野也不跟徐白客气,徐白愿意当牛做马就让他做好了,谁让他昨晚趁着双修之际拼了命地折磨自己。于是他连“谢谢”都没跟徐白说一声,便喝了徐白的茶。
不过,薛野实在是浑身都疼,完全动弹不得,为了偷懒,薛野连手都没有举一下,单单用嘴,一把叼住了这青瓷的杯沿,就着趴卧的姿势,微微一仰头,“咕嘟咕嘟”将一整杯水喝了下去。
从徐白的角度看去,薛野殷红的唇瓣微微有些肿胀,微微开合之间露出了皓白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借着青瓷的掩映,更显风致。
而薛野对此毫无察觉,一心只扑在了喝水上。
失去双手的辅助之后,茶水便不可避免地会被漏下来,澄澈的茶液沿着薛野的下颚一路往下奔流,流淌过了他如同天鹅一般伸展着的脖颈,勾勒出纤长的弧度,而茶水在描摹出了薛野那微微凸起的喉结之后,尽数没入了他微微敞开的衣衫之中。
徐白坐在床侧,默默看着薛野喝水,既不帮忙也不打扰,只目光沉沉地望着那流淌的茶叶,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等薛野一杯水喝尽了,徐白适时地接过了薛野喝水的茶杯。
一切状似平常。
被服侍得极为舒心的薛野满意地看了徐白一眼,道:“你倒是还算有眼力劲。”
徐白心知薛野这话毫无尊重可言,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遂也并没有出声反驳,他拿着茶杯,默默走到了桌边,在这青瓷茶杯中又续上了一杯茶。
那动作流畅,仍是一派矜贵的做派,却有莫名带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急躁。
茶杯里再次蓄满了茶水,徐白举起茶杯,就着薛野喝过的位置,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躺在床上的薛野看见了,有些嫌弃地大声说道:“喂!那是我喝过的。”
徐白对薛野的叫喊声不以为意。他将一杯茶喝干净了,转而又往茶杯中倒满了茶,他放下茶壶,看向了床上的薛野,冷冷道:“你的口水我喝得还少吗?”
这话简直就是绝杀。
徐白分明话里有话,而薛野也不负他所望地听懂了。
真是有辱斯文。
薛野在微微怔愣了一下之后,只觉得耳朵根如同烧起来了一般滚烫,他默默放松了全身的力气,任凭自己的脸重重砸进了身下的被褥之中。
“徐白这厮真是不要脸。”薛野在心中暗骂道。
徐白见薛野老实了,嘴角微微勾起,而后再次举起了倒满了水的茶杯,复又往肚子里灌了一杯茶。
这回,徐白一连喝了三杯茶,也不知是真的口渴,还是是为了清热下火。
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等最后一杯茶落肚之后,徐白终于看着薛野,道:“现在,能说说你打算怎么杀魔尊了吧。”
至此,总算是言归正传。
说起这个薛野可就不困了,他听了这话,翻了个身,他支起了脚侧躺在床上,用手握了个拳,虚虚地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卖关子一般,看着徐白提问道:“你知道魔尊最看重什么吗?”
上清宗向来与从渊城井水不犯河水,故而对于从极之渊的记载不算太多。因此,徐白对魔尊的了解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徐白摇了摇头,静静地等着薛野的下文。
薛野微微一笑,提醒徐白道:“你忘了,上次他派黎阳来抢玄武胆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徐白曾为了玄武胆一事挨了三鞭子,怎么可能轻易忘记,他记得陆离当时曾说过,魔尊要玄武胆是为了——
“是为了北境之主。”徐白道。
薛野点了点头,道:“不错。”
薛野接着说道:“黎阳的母亲出逃那么多年,魔尊不闻不问,但一颗玄武胆,他惦记了数十年,哪怕与幽鹿泽交恶都非要到手不可,这说明什么?”
徐白一点就透,他看着薛野,准确地说出了那个答案:“说明复活北境之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听了徐白的话,薛野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原先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听到徐白与他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便觉得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很是高兴。
于是,薛野接着说道:“那么,如果他想复活的北境之主有后代,你说魔尊会不会亲自接见。”
徐白闻言,皱了皱眉头,且不说魔尊亲自接见的问题,单说前半句——
“我记得北境之主并无后代。”徐白实事求是地说道。
对于北境之主,徐白还是或多或少在上清宗的记载中读到过的:北境之主的姓名已经无从考证,只知道当年他当年有劈山断海之能,独霸北境。也正是他执掌北境的那些年,原本闭塞的北境开始与外界交流通商,变得空前繁荣。再加上北境乃是玄铁的产地,有多条玄铁矿脉,与中州合作之后,玄铁产量翻了一番,更是让手握了玄铁矿的北境在修真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可惜,北境之主死后,原先走出的商路慢慢被冰雪所覆盖,北境再次归于闭塞,再次隐没在了被大雪覆盖的冰原之中,茫茫然不知所踪。
只是关于北境之主的记载虽多,却也从来不曾听过他有什么后代之类的说法。
薛野闻言,白了徐白一眼,在心中暗骂道:“真是个死脑筋。”
“你管他有没有呢,只要能让魔尊相信有不就行了嘛。”薛野道,“他们这等大人物,有几个私生子难道不正常吗?”
修真之人虽然不重子嗣,但是越是大能,寿命就越长,在无尽的生命里,有几段风花雪夜的故事,实属寻常。
徐白没有否认薛野的说法,只是淡定询问道:“那北境之主的私生子现在何处?”
听到这个问题,薛野“嘿嘿”地笑了一声,而后“蹭”地一下坐了起来,他看着徐白,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就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薛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言下之意,就是薛野本人。
徐白对于薛野的家世知根知底,自然也知道薛野这话里的真实成份有多少,故此,徐白淡定地总结道:“所以,你是打算靠造谣打败魔尊。”
徐白的这话可不是在夸薛野。
“你当魔尊是什么被夺走了心上人的二八少女吗?”薛野当然能听出徐白话里的挖苦,他瞪了徐白一眼,接着道,“若是你听说有故友的孩子存世,你会不想见一见?”
徐白没有搭话。
事实上,徐白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故人之子与故人再相似,也终究只是旁人,于他而言,毫无见面的必要。
薛野见徐白毫无反应,心道:“坏了,徐白这小子冷心冷情,说不定还真不会去见。”
于是他不耐烦地出声向徐白解释道:“你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听说我有个孩子,又正好离你不远,你顺道去见一面总是可以的吧?”
倒不是薛野觉得自己在徐白心中有多重要,而是无论好坏,他与徐白终究是纠葛了半生,若是有一天徐白死了之后,薛野听说他有个儿子存世,怎么都是定是要去见一见的。等一见面,薛野便要先嘲讽徐白儿子的死鬼老爹是个废物,然后再嘲讽徐白儿子本身是个孤儿,最好让徐白在九泉之下都能被气得七窍生烟,让徐白存世的儿子哇哇大哭,那才叫真正的快意。
一想到那场景,薛野嘴角的弧度简直压都压不住。
没想到薛野这头正想着怎么给徐白的后代找不痛快呢,那头刚刚一直没出声的徐白此刻却终于说话了。
他对薛野说道:“你不会死。”
徐白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薛野当场愣住了,他心说:“我们现在聊得是我会不会死的问题吗?我们说的是怎么利用北境之主的消息暗杀魔尊的事情。”
但嘴上,不愿应和徐白的薛野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那可说不准,天灾人祸这么多……”
却听徐白难得强硬地打断了薛野的话,他看着薛野,再次强调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你不会死的。”
说这话的时候,徐白的声音低沉,语调坚定,如同在诉说一句誓言。
薛野让徐白一句话给喝住了,他心说:“我不过说两句玩笑话,徐白怎么还当真了。”
不过薛野懒得同徐白计较,他道:“我当然知道,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然而薛野的话还没有说完,房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84章
从渊城,魔尊的宫殿之内,黎阳和楚平已经碰头。
“说说吧。”黎阳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倚在榻上,用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走进了房间的楚平。
但凡是从渊城里的那些魔修见到黎阳露出这个神情,怕是早就吓得跪下了。毕竟黎阳之所以被称为从渊城少君,可不单单是因为他爹是魔尊。黎阳的名声,可说的上是杀出来的。其人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折在他手上的魔修可不在少数。
再加上黎阳年纪轻轻便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领,如今做出这副捉摸不透的表情,多半是他想要杀人的预兆。
但楚平没有这样的觉悟。由于先入为主的关系,在楚平眼里,无论黎阳怎么变,楚平都将他看作是当年会在他挨骂的时候偷偷递答案的好师兄。所以外人怕他,楚平却不怕。
因为不怕,楚平也并没有想着讨好黎阳,只一门心思地扑在自己关心的问题上。
只见楚平顶着个肿得像个猪头一样的额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在关心那两个把他打成猪头的落星卫——
楚平试探性地向黎阳询问道:“那……两个押送我的落星卫,他们不会死了吧?”
又来了,楚平那近乎愚蠢的善良。
黎阳那生杀予夺的姿态瞬间维持不住了,他恨不得直接用手指将楚平的脑壳戳个洞出来,然后通过那个洞好好观察一下他脑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浆糊。
黎阳问他:“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在乎敌人的死活?”
许是黎阳的声音太大,嚷得楚平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们一路上毕竟也还算照顾我。”
还算照顾?
黎阳盯着楚平额角的包,想不出来楚平眼中的不算照顾该是何等场景。
黎阳只觉得自己再多听上一句楚平口中的话,都能被气死。
面对傻子,只能有话直说。
黎阳于是便询问起了楚平正事:“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楚平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只能实话实说道:“是薛师兄让我来的,他让我转告你:‘计划继续。’”
说到薛野的嘱托的时候,楚平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信鸽一样,站直了身体,字正腔圆地将那四个字朗诵了出来。
楚平读到薛野的嘱托的时候,黎阳情不自禁地因为感到意外而挑了挑眉毛。
他故作惊讶地说道:“哦?他竟然没跑?”
黎阳会做这样的猜想自然无可厚非,毕竟作为同一类人,黎阳很清楚薛野的为人。
又或者说,大部分认识薛野的人都会做这样的猜想,除了楚平。
只见黎阳此话一出,楚平陡然之间便露出了几分生气的表情来,他皱着眉头看向黎阳,满脸谴责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薛师兄?”
黎阳听了这话,虽然觉得讶异,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淡淡地瞥了楚平一样,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真是纯傻子。”
但在嘴上,黎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继续捡着正事问楚平道:“那薛师兄说了计划继续之后,有没有告诉你要怎么继续。”
自然没有,当时情况紧急,薛野只来得及嘱咐了楚平两句话。
楚平挠了挠脑袋,把那两句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的话复述给了黎阳:“薛师兄只让我转告你,说他会混入从渊城里,至于他是什么身份,由你说了算。”
楚平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黎阳却是一点就透。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阳和薛野是一类人。黎阳乍一听见楚平的话,便立刻知晓了薛野的意图——这是让黎阳好好利用魔尊的弱点,给薛野安排一个可以加以利用的“身份”。
薛野能有什么身份,他先前也不过就是上清宗的一名普通弟子,就算在平辈中算得上优秀,但修真界中大能林立,少年才俊更是数不胜数,薛野放到其中也只能算得上是末端得不能更末端的一个存在。更何况如今薛野甚至都不再是上清宗弟子了,只能算作一名得罪了上清宗的普通散修。故而,若说要赋予薛野什么身份的话,那便势必只能是个假身份,也就是说,薛野是要黎阳为自己伪造出一个有利于他们计划的身份。
他爹那名暴君可从来都对什么出身的人都没什么兴趣,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只当做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倘若要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爹动容的话,那必然与那名早已死去的北境之主有关。
想透了这一层之后,黎阳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
“原来如此。”黎阳了然道。
不知道为什么,黎阳此刻虽然在笑,但楚平却多少从那笑容中看出了些不怀好意的意味。脑力不足以支持自己弄清现在的局势的楚平,有些傻愣愣地询问黎阳道:“怎,怎么回事?”
黎阳心知向楚平解释太多他也听不懂,只直接告诉了楚平一个结论:“从现在起,你要一口咬死,薛野师兄的爹,叫月曜。”
楚平不明所以道:“那是谁?”
黎阳也不瞒着,直接说道:“北境之主。”
楚平闻言,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脱口而出道:“薛师兄到底想干嘛啊?”
北境之主,那可是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人物,如今薛师兄不光要借用北境之主的名头,甚至还要冒充是他的儿子,楚平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难不成,薛师兄是想弄个响亮点的名头,好威胁魔尊放了自己和黎阳?
正当楚平开动那愚笨的小脑瓜努力盘算着薛野想干嘛的时候,却听一旁的黎阳缓缓说道:“我虽不能确切知道薛师兄想干什么,却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他所思所想虽然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可惜的是,薛师兄或许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作了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没想到——”
说到此处,黎阳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楚平听了,忍不住紧张地询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他这回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北境之主后代的身份纵使能让夜暝注意到他,但对薛师兄来说,这样的注意,定然不会是他想要的。”
黎阳话只说了一半,但楚平多少听出了黎阳话里的意思并不太妙,他大惊失色地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阳闻言,看向了楚平,微微一笑道:“北境之主儿子的身份,只怕会让他死得更快。”
“什么?!”听了这话楚平简直是跳了起来,他哪里能看着薛野翻险,抓紧朝着黎阳的方向走了两步,说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通知薛师兄啊。”
楚平说着,便率先迈动了步子,要往门外走去,然而刚刚走了两步,回头却看见黎阳仍然是那一副倚在榻上的样子,根本一动不动。
黎阳见楚平满脸不理解的看向自己,却也只是懒洋洋地动了下身子,满脸无所谓地看着楚平说道:“通知他干什么?”
一听这话,原本还想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楚平不动了,他僵住了身体,压低了嗓音向黎阳再次确认道:“你什么意思?”
黎阳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向楚平问道:“我与薛师兄有一笔交易,若他能助我杀了魔尊,便可分到一半的从渊城,这你知道吗?”
楚平点了点头:“听薛师兄提过。”
楚平代替薛野从烬花城出发的时候,曾经听薛野粗略地提过这件事情,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薛野并未详细说明。
黎阳于是理所当然地说道:“那便是了,既然薛师兄想要一半的从渊城,便也自当分担一半的风险,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由我为他做了,到最后好处全归了他。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哪能什么事情都替他担着。”
言下之意,既然是薛野想出来的计划,那出了任何事,都应当由薛野自行解决。而且,黎阳与薛野不是朋友,他们是纯粹的交易关系,既然是交易关系,黎阳关心的,便只有事成与不成,而没有薛野的安危。
薛野若是死了,那么就只能说明,他还不够资格做这从渊城的主人。
这次黎阳讲得这么清楚,楚平就是榆木脑袋也应该听出其中的意思了。
但听懂了,不代表楚平接受了。
只见楚平自然地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地握紧了拳头,他盯着黎阳,质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管薛师兄的死活了?!”
这话里带有一丝不可置信和一丝失望,但黎阳听了,却完全表现出丝毫的不好意思,他仍是那一副慵懒地做派,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道:“自然。”
万事理应如此,若是不够铁石心肠,黎阳活不到今天。
谁知黎阳话音刚落,便突然感觉到有一阵剑气朝袭来,电光火石之间,护主的缠丝缚当即在黎阳的面前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抵挡住了已至黎阳面前的攻击。
刚刚还望着窗外的黎阳回身一看,却见楚平正提着自己的本命剑,摆开架势正怒气冲冲地与缠丝缚僵持着。
看这样子,若是没有缠丝缚,刚刚这一剑,楚平便会当场刺到黎阳的身上。
尽管被突然袭击了,可黎阳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觉得有些新鲜。他略带嘲讽地看向了难得如此勃然大怒的楚平,不咸不淡道:“怎么?你还要杀我不成。”
楚平的眼眶因愤怒而泛着红,他道:“我今日,定要将你打服了之后,带到薛师兄面前认罪。”
言罢,楚平再次挥动起了手中的剑。
第85章
楚平虽然是个老好人,却也不是怯战之辈,为了保护身边之人,他同样会义无反顾地挥动手里的剑,哪怕对手是从渊城少君。
楚平从剑冢中带出来的本命剑,剑身很重,因此楚平使起剑招来便不像薛野和徐白那样灵活。不过楚平的剑速度虽慢,却胜在力道。由于剑身较重,所以打到人的身上便也更痛,只是相应的,挥动起来也要使上更大的力气。
不过楚平自小便常替人跑腿,因此身体素质也比一般人要好上不少。
自从楚平从剑冢中取回本命剑之后,清净峰上就有些嫉妒他拿到本命剑的师兄弟,常常揶揄他“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但楚平听不出这话里的恶意,还以为都是在夸他,被人这么一说,反而练剑时挥剑挥得更起劲了。
只是,在缠丝缚面前,楚平的所有力道能被那能够伸缩弯曲的红绳给卸除了,瞬间,楚平失去了自己所有的长处,留下的唯有短板。再加上他们打斗的场所在室内,一寸长反而一寸险,楚平的剑锋不是敲到桌子,便是敲到房梁,十分限制发挥。
而与楚平相反的是,黎阳的缠丝缚就像是泥鳅一样,从楚平的身侧划过,又快又近,导致楚平根本来不及防备,而缠丝缚从楚平的身边擦过之后,并没有被黎阳收回,反而被留在了原地,如同被拉起的一道拦路绳一样横亘在半空之中。
楚平起初只忙着抵挡正在活动的红绳,并没有在意被留在了原地的缠丝缚,他闪身避过袭来的绳索之后,便专心朝着黎阳发动攻击,然而过了没一会儿,楚平便发现自己已经无处下脚了——他身边横七竖八的红线业已将他层层围困住,楚平甚至连刚刚抬起的脚都找不到地方搁下。
无处安放的手脚让楚平看起来就像是被无数红线提起的木偶一般局促。
而从头至尾没有从榻上移动半分的黎阳淡定地评价道:“你剑招练得再好有什么用,实战经验如此匮乏,还不是一样要输。”
一句话,将楚平之前全部的努力通盘否定。
楚平还在挣扎,即使皮肉被缠丝缚勒出了血痕亦在所不辞,却在此时,门外有听见动静侍女匆匆赶来,敲响了黎阳的房门。
“少君,我听见您房里传来了巨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平听见侍女的询问声,瞬间敛了动静,他心里清楚,他与黎阳之间的矛盾只能算作是内部矛盾,若是惊动了从渊城里的人,只怕会打草惊蛇,平白害了薛师兄。
对比楚平的小心翼翼,黎阳却仍是那一副倚在榻上,不咸不淡的样子,他看着面前已经被缠丝缚困得动弹不得的楚平,对门外说道:“怎么?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打算进来看看吗?”
门外的侍女沉默了。
这是不愿意进入黎阳的房间的意思:侍女心里也很清楚,里面若是有黎阳都解决不了的刺客,那侍女进去同样帮不上任何忙;若是有黎阳能解决的刺客,那黎阳就会变成整间房里最大的危险来源。
虎穴还是狼窝,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走个表面功夫而已,没必要真的拼上性命。
像是早就知道侍女的心中所想一般,黎阳不耐烦地对着门外厉声说道:“还不快滚?”
侍女几乎是瞬间就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回答:“是。”
黎阳转眼又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楚平身上:“第一,你打不过我,不要白费力气。第二,就算你拦住了我,也拦不住薛野,他早就知道这是条九死一生的路,只不过是笃信富贵险中求罢了。”
“而且,”黎阳将目光又放回了窗外,道,“想拦也来不及了。”
窗外,匆匆离开的侍女路过了莲池,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黎城和落星卫新人,还有莲池中的那一汪血色,旋即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叫声:“啊!”
窗边的黎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面,悠悠地说了一句:“劫数已至。”
既然有落星卫死了,此事便算不得小事,不过片刻的功夫,黎阳和楚平便连带着只是昏了过去的黎城一起,被抓到了魔尊的座前。
魔尊的大殿凄冷,纵深很深,所以导致夜暝的王座也同样隐没在很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这大殿里之前应该并没有人,连蜡烛都没有点。
此刻众人齐聚在此,大殿两边才各自来了一个侍女开始着急忙慌地点蜡烛。
大殿的全貌逐渐在众人的眼前揭晓,借着渐渐亮起的烛光,楚平这才终于看清了魔尊的样貌——
夜暝看起来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他一头长发微微蜷曲,随意地披在而身后,刀劈斧凿般的一张脸长得犹如荒漠上的孤狼,看人的时候虽然漫不经心,但那双眼睛却会不由自主地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定的猎物。
气势威严,杀意滔天,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中走来的上位者。
楚平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乍然见到夜暝的时候,竟下意识般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夜暝将那骇人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放到了本来就有些犯怵的楚平身上,他看着楚平,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向黎阳提问:“这是你的新玩伴?”
不知道为什么,楚平似乎在这句话里听到了一股肃杀的寒意。
黎阳朝着魔尊施了个礼,而后说道:“并不是。”
楚平见状,也依葫芦画瓢地朝着夜暝行了礼。
而楚平的腰刚刚弯下,就听见一旁的黎阳接着说道:“他是我无意间找到的证人,我此次回来,本意就是想将他带到父亲面前,向您传达我所查探到的消息的。”
“哦,什么消息?”魔尊的话虽然听上去是询问,可不知道为什么话里话外却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兴趣。
黎阳看向了楚平,示意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方案回答。
楚平知道,眼下应是自己接话的时候了,可他心里多少有些天人交战,他心里仍然记挂着刚刚在房里黎阳所说的“只怕会让他死得更快”的说法,唯恐自己若是按照黎阳教自己的话说,最后反倒会害了薛师兄。
楚平不说话,整个大殿里便只弥漫着死一般的沉默。
向来只有旁人等夜暝的份,夜暝还不曾等过什么人。沉默只持续了片刻,夜暝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黎阳看到,夜暝看着苦心思索的楚平皱起了眉头。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黎阳很清楚,这是夜暝已经不打算等下去了的信号。而一旦魔尊失去了耐心,那么无论楚平怀揣的是多么惊天的秘密,他和他的秘密最终都将会被判定为无用之物。
在从极之渊,无用之物是活不下去的。
好在,楚平在这一秒终于想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么便按照薛师兄定好的计划来,总好过擅自做主生了什么事端,叫薛师兄措手不及来得要好。
于是楚平蒙头便将黎阳嘱咐他的话,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我,我有一名已经离开宗门的师兄曾透露,他爹的名字,叫做月曜。”
楚平终于将自己的使命完成,全然不知道他刚刚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里便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楚平偏过头去看向黎阳,却见黎阳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了坐在王座上的夜暝。楚平遂随着黎阳的目光往前看去,却发觉夜暝正在笑,他的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狰狞,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良久之后,夜暝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哈”。
在这一声之后,夜暝开始狂笑:“哈哈哈哈……”
他的样子恍若癫狂,声音之大,响彻了整座大殿,但是楚平看着夜暝的表情,却直觉那样子看起来,并算不得高兴。
许是那笑声实在太过嘹亮,竟然震得一旁原本尚在昏迷中的黎城忽忽悠悠地醒了过来。
黎城嘤咛了一声,扶他着额角艰难地坐了起来,似乎脑袋很疼的样子。等黎城坐直了身体之后,方才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和座上的人。
一瞬间,黎城像是被人照着面门打了一拳一样,陡然清醒了过来。他甚至顾不上发疼的脑袋了,“蹭”地一下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像是为了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哆哆嗦嗦地站到了一旁,那样子垂头丧气的,活像是一只见到了猫的老鼠。
直到这时,楚平才惊觉,虽说起初是因为侍女发现了落星卫和黎城,所以从渊城的人才将他和黎阳带到魔尊面前来问话的,可从黎阳和楚平进入大殿的那一秒开始,夜暝就如同无视了躺在地上的黎城一般,不光没有问上一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横在眼前的人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两个生死不知的落星卫了。
夜暝似乎并不关心是谁做了这一切,又或者说,夜暝清楚这定然是黎阳的手笔,但他对黎阳是不是杀了人,又杀了什么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最不可能坐以待毙,被囚禁之后定然会使出无数令人发笑的小动作。
夜暝把黎阳叫来本来便只是想找个由头,看看黎阳被囚禁这么多天之后是个什么态度,却没想到黎阳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新消息。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的轻重缓急便必然要有所改变了。
只见夜暝全然不顾刚刚醒来的黎城,只狞笑着看着楚平询问道:“你师兄现在何处?”
楚平闻言,便打算照着之前薛野教他的话说:“他……”
怎料楚平刚想说薛师兄应该就在这从渊城里,就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楚平回头看去,恰好看见一群落星卫,正押解着一男一女往大殿的方向赶来。
比起惊讶的楚平,一旁的黎城见到这样的场面,简直是瞬间面如死灰。
要知道,黎城被黎阳控制的时候,是正在去向魔尊告状的路上,但在那之前,为了防止他看中的那对一男一女的修士潜逃,黎阳先绕路去了落星卫所在之地,假传了夜暝的命令,让落星卫先行拿人。
当时,领头的那名落星卫显得很是为难,他斟酌着对黎城说道:“黎公子,不是我信不过您,只是您看您这……是不是该有个印信?”
“怎么?你信不过我?”当时的黎城显得很是倨傲,他对落星卫夸下海口,道,“你只管去拿人,带到魔尊面前,要是出了任何问题,由我一力承担。”
当时黎城想的是,他只消吩咐完了落星卫便即刻启程去魔尊面前,等说服了魔尊的时候,落星卫正好将那一对男女缉拿到场,一举两得。
却没想到自己竟中途晕在了莲池边,耽误了时间。
按照黎城之前的计划,不过就是个事急从权而已,但如今,事态便完全不一样了。这分明变成了黎城拿着鸡毛当令箭,擅自了调动夜暝麾下的落星卫。
依照夜暝的脾气,十个黎城都不够死的。
“吾命休矣。”黎城腿一软,当场便跌坐在了地上。
而一旁的楚平则惊讶地看着那被落星卫带来的一男一女——那名女修身材高挑,却用帷帽遮着面容,看不出长相。而男修则生了一身小麦色的肌肤,长着一张帅气英俊的面庞,只是那面庞虽然端正,此时男修却是臭着一张脸,活脱脱一副要去杀人全家的表情。
楚平感到十分惊讶,忍不住喃喃地说出了那名男修的名字:“薛师兄……”
第86章
楚平的声音不大,但在座的都是修士,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落星卫把人见黎城在此,把薛野和徐白放在了大殿内,禀报了一声:“可疑之人业已带到。”便匆匆离开了。
目睹全程的夜暝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站在一旁的黎城,全身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了,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而虽然一头雾水,但是早已严阵以待的薛野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听见坐在高处的魔尊发出了极其富有兴味的声音。
夜暝上下打量着着薛野,道:“哦?他就是月曜的儿子?”
没有人敢应答,但电光火石之间,夜暝便站了起来。只见他轻轻地迈出了一步,下一瞬间,空气中便浮现出了一条裂缝,夜暝一脚便踏入了那道裂缝之中,下一刻,夜暝便直接出现在了薛野的身侧。
夜暝竟然直接破碎虚空,站到了薛野的面前!
薛野便是之前不知道夜暝是谁,从他坐着的位子和他破碎虚空的手法,也自然能窥见一二。
魔尊突然近身,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对于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高大身影,薛野想也不想便当场祭出了自己本命剑。
从魔尊刚刚的话来判断,黎阳应该是已经按照薛野的嘱托实施了计划。只是薛野想出来的这个计划原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北境之主儿子的身份并不能保证薛野能处于完全安全的位置。薛野只是在赌,赌这个身份可以为自己创造机会——一个能够接触到魔尊弱点的机会。
只是夜暝乍一见面就用破碎虚空之法来到自己身边,明显是不正常的。
要知道,破碎虚空之法因为是挑战世间规则的存在,极度消耗施术者的精力,精神正常的人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用来赶路的。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逃跑,或者——
出其不意地偷袭对手。
薛野哪里能不防?
也正如薛野所料想的那样,夜暝在薛野的面前站定了之后,想也没想便当场摆开架势,五指成爪朝着薛野袭击了过去。薛野提起的剑恰好挡住了夜暝的手,剑刃正挡在夜暝手掌的皮肉之上。
可不得不说,大乘期的这帮老怪物,连皮都厚上不少,哪怕是神剑寒江雪,也并不能割开夜暝的血肉。但剑锋虽然无用,但寒江雪剑身上的寒霜还是慢慢蔓延上了夜暝的手掌,让他的整个手掌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饶是如此,夜暝依然不为所动。
在对峙的过程中,薛野细心地发现夜暝的小指上有一块泛着青色,微微发黑的痕迹,很小的一片,已经在渐渐消退,很明显是旧伤。这说明,魔尊并非不可战胜。
薛野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感觉身后隐在帷帽下的徐白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这是徐白打算出手的征兆。
可已经与夜暝交过了手的薛野心知,在硬碰硬的情况下,就算再加上一个徐白,也无济于事。他们两个对上夜暝,只能算做是蚍蜉撼树。
为今之计,只有智取。
硬的肯定不行,薛野只能来软的,哪怕他的剑还在侵蚀着对方的手掌呢,薛野依然像没事人一样,清了清嗓子,对着夜暝说道:“世伯怎么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好生吓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乍然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让见多识广的夜暝也不由自主地眯了眼睛,他用戏谑的表情看着薛野,道:“世伯?”
在自己手下变成软脚虾的修士夜暝见多了,变脸如此之快的他倒是第一次见。夜暝显然没想到,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薛野竟还能厚着脸皮与他攀亲戚,倒显得十分别开生面,甚是有趣。
薛野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看上去自然得如同来故交家里拜会的小辈一样浑然天成。哪怕手里还举着剑,也能从容不迫地假笑着说道:“自然,您与我爹是故交,还常年奔波于他的复活大业,我叫您一声世伯,并不为过。”
这话虽然说得多少有些攀亲戚的嫌疑,但却很成功。
只见夜暝嘴上略带不屑地“呵”了一声,但抵在薛野剑上的手掌却还是将信将疑地放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薛野,而后居高临下地询问道:“你说你是月曜的儿子,可有实证?”
魔尊既然肯停下询问,便说明薛野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本来就是胡诌的,哪里会有实证,但薛野此人,心理素质极佳,特别是在他准备干坏事的时候。
薛野的谎话张口就来,他满脸恳切地向魔尊说道:“我是听我娘说的,我娘前些年故去了,这是她留给我的遗言。”
夜暝闻言,冷哼一声,道:“那便是空口白牙,死无对证咯?”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个野爹的人?再说,我娘何以要用这等事情骗我?”薛野完全没有被夜暝的气势吓到,反而再接再厉地说道,“世伯,我假冒北境之主的儿子,难得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确实没什么好处,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夜暝从来没见过有人宣称自己是月曜的儿子的原因。
一般人,若是冒充北境之主的遗腹子,无外乎两个原因: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若是为名,这北境遗孤的名声或许是散出去了,但有个因为单相思而自散修为的爹,听起来怎么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再者,月曜也不是没有仇家,他早些年来往于中州和北境的时候,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仇怨。旁人若真是月曜的后代,为了防止仇家找上门来,隐姓埋名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就此把自己的身份展露于人前呢?
若是为利,便更没有可能了。
北境如今的掌权人是雪山神女,月曜死后,雪山神女便将北境对外之路冰封,不再与中州相通。谁也不知道如今北境是个什么状况。只是自古权利更迭之后,新生的王权总是热衷于扑灭任何旧王权死灰复燃的迹象。
而雪山神女对北境之主的态度,从她断了月曜一手建立起来的连通之路便可见一斑。
夜暝上下打量着薛野,心道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世侄修为平平,势单力薄,莫说是收复北境,便是想要活着抵达北境的王城,只怕都是一件难事。
但,就算没什么明面上的好处,也不能说明没人会冒充月曜的儿子。
薛野的表现令夜暝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心道:“油嘴滑舌,怎么看也不像是月曜的种。”
但其实,他是不是月曜的种,也并没有太大的所谓——
夜暝突然看着薛野发出了一声笑,转而竟然真的像一名故交长辈一般,向薛野询问道:“既然是月曜的儿子,那便也算得上我的半个儿子,世侄原来到此,倒是舟车劳顿了,我过去不知道你的存在,不曾对你有过关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今日世侄来了我这从渊城,我定是要好好招待的。”
说这话的时候,夜暝显得十分真诚,转而又状似无意地提到:“对了,世侄是什么根骨资质?”
薛野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魔尊的反应与薛野预料之中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乍然冒出一个世侄来,不说严加拷问,派人去各处打探一下总是要的,薛野本来也就是想要打这么一个时间差,趁着自己身份还未能做实,但也不能完全说假的时候,与黎阳里应外合,利用寒江雪制造机会杀了魔尊。
但如今,夜暝只是轻飘飘地盘问了两句,竟然就将薛野所说的那些谎话都全盘相信了?
夜暝若是如此轻信他人的人,是断断做不到魔尊的位置的。
夜暝的态度转变太快,定然有异,只是一时之间,薛野也看不清夜暝的目的,只能将计就计。
表面上,薛野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水木双灵根。”
听了这话之后,夜暝露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神色,而后一改之前喊打喊杀的架势,真的如同长辈般对薛野鼓励道:“倒是个不错的灵根,与你父亲,一模一样。”他的重音落在了“一模一样”上面,听得出确实带了一丝喜悦在里面。
北境之主竟也是水木双灵根,这件事情在场的所有人倒是第一回 听说。
薛野猜测,夜暝态度的突然转变,应该还是与那位“北境之主”有关。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薛野试探出更多的线索,就听见夜暝又接着自顾自地朝自己询问道:“世侄远来至此,所为何事啊?”
这个问题,薛野倒是早就背下了标准答案的,只见他一把揽过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徐白的腰,照搬起了自己之前的那套说辞:“内人身体不适,特地带她来从渊城寻访鬼医。”
听了薛野的话,夜暝不由地沉吟道:“找鬼医啊……那你们自己找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鬼医行踪飘忽不定,历来是来从渊城求医者众,然而成功找到鬼医者寡。
薛野一句“不妨事的”尚在喉咙口,却听夜暝说道:“不如世侄与世侄媳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从渊宫中吧,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为你们将鬼医请来,如何?”
听了这话,薛野终于感觉到了不安,他心道:“太顺利了。”
顺利地如同连魔尊本人都在帮着薛野推动他和黎阳的计划。薛野看着夜暝的脸,一时辨不清楚夜暝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哪怕心中百转千回,但是在面上,薛野却还是装出了一派惊喜的情态,他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劳烦世伯?”说着,薛野朝夜暝做出了拜谢的动作。
而夜暝也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他道:“何曾劳烦?左右是手底下的人做事,不打紧。正巧你与阳儿乃是旧识,不如就由他为你安排住处吧。”
黎阳闻言,俯首道:“是,父亲。”
薛野循声朝着黎阳的方向望去,却见黎阳也是一派面无表情的样子,全然没有计划得逞的喜悦,心道不妙。
种种反常的迹象让薛野心中的不安被逐渐放大。
只是在夜暝面前,薛野仍是保持着那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连弧度都没有变化一分,他道:“全凭世伯安排。”
退出大殿的时候,薛野方才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假笑,他瞥了黎阳一眼,脸色看上去要多差有多差。
对比薛野的脸色不佳,黎阳却在此时才终于透露出几分人味来,他朝薛野露了个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看起来却是要多幸灾乐祸有多幸灾乐祸,他长腿一伸,半是嘲讽地对着薛野道:“薛师兄,请吧。”
薛野虽然心中满是脏话,但也不能就在大殿之前指着黎阳的鼻子骂,他步子一跨,率先往外走了出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两步之后,薛野回头对着黎阳恶狠狠地说道:“还不带路?”
尽管薛野的态度不好,黎阳却也不计较,他快走了两步,加速走到了薛野前面,去引路去了。
徐白见薛野走了,也不墨迹,保持着他“内人”的人设,一言不发地乖乖跟在了薛野的后面,一时之间只留下了一个傻愣愣的楚平落在了大殿前面。
楚平刚要抬脚跟上,便听见关闭的大殿门内,猛然传来黎城不停求饶的呼喊:“魔尊饶命,魔尊饶命啊。”伴随着黎城的一声声哀嚎,一阵阵“咚咚”的磕头声不住地在大殿内响起,听得出颇有几分迫切的意味。
楚平之前是见过黎城仗势欺人的样子的,自然也心知黎城不是个好人,他虽然心有不忍,但也知道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楚平回过了神,便看见薛野等人已经越走越远,他遂也不再听了,赶紧抬脚跟上。
而与此同时,大殿之内。
黎城已经是涕泗横流的状态了,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抓来的那名男修竟会突然变成了魔尊的“世侄”,但黎城很清楚,他所期望的事情已经必定不会发生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对黎城来说,就连落得个全尸都已是万幸了。
擅自调动落星卫是个重罪,黎城伏下了身,用力地将脑袋磕在地上,即使额角已经磕出了鲜血,他亦好似没有知觉一般,不敢有丝毫怠慢。
黎城嘴里不住地呼喊着:“魔尊饶命……”
这么一副苟且求生的样子,只换来夜暝睥睨一顾。
夜暝面带嫌恶地看着黎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原是不想伤了你这一身皮肉的,因为有用。只是如今——”说到这里,夜暝停顿了一下,他看向了大殿紧闭的门扉上,目光似乎能够透过这扇门,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暝接着说出了他的下半句话,他道:“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以黎城有限的智力,自然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夜暝这话,绝对不是想饶他一命的意思,于是他一听到夜暝这么说,磕头便磕得更用力了。
黎城病急乱投医,竟然在这个时候攀起了亲戚来。
他道:“舅舅,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哪知这一句“舅舅”竟然起到了反效果,夜暝闻言不光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心软,反而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来。
他问黎城:“这些年,你靠着这一声声的舅舅,在从渊城里肆意妄为,我可曾管过你?”
夜暝此话一出,黎城简直是面露土色,但他又不敢不答,只能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不,不曾。”
夜暝也不看他,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阳儿的接风宴上,那一杯毒酒里,有没有你的手笔?”
这一问,问得黎城简直是汗如雨下了。
自然是有的,或者说,“黎阳刺杀魔尊”一件事,本就是他和他的亲信布下的局,为的就是把黎阳从少君的位子上拉下来,好让黎城成为从渊城的二把手,甚至将来,成为从渊城的魔尊。
黎城如今听到夜暝这么问,就知晓夜暝已经有了此事乃是自己所为的实证,又或许,夜暝从一开始就知道……
黎城眼神慌乱地盯着地面,满心考虑着应该如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却听见夜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他问黎城:“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查这件事,而是直接把阳儿给软禁了起来?”
黎城哪里能知道,他是个出了名的草包,他干的所有有计划的举动都依托于身边的那群心腹和狐朋狗友的指点,真正自己思考的时候很少。如今夜暝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轰炸,问得黎城简直要脑袋冒烟了。
但夜暝的问话,黎城又不能不答,他只能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只言片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因为……”
夜暝却根本没有等黎城说出他那些蹩脚的理由的打算,他回过身,朝着黎城的方向大袖一挥,霎时间,一阵强风从夜暝的手中射了出去,而后直直地朝着黎城奔袭而去。
黎城一接触到那阵强风便被一下子打得飞了出去,他就像是个被扔出去的破布袋一样,重重撞在了大殿的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响。黎城本就是个修为低的,哪里经得住这样一击,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黎城的身体依靠着雕花的大门缓缓瘫软下来,整个人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夜暝也并没有要杀了黎城的意思,起码,现在没有。他见好就收地撤回了手,转过身继续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独自将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语补完。
夜暝低沉的嗓音在冷寂的大殿之中铺开:“因为我根本不在乎阳儿是不是要杀我,我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他关起来,起码要保证不能让他跑了,若是阳儿跑了,我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夜暝坐回了他的王座上,恰在此时,无人的大殿中不知又从何处刮起了一阵风,那些好不容易被点起来的蜡烛,也在强风作用下被次第吹灭,宫室也因此失去了光明。夜暝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一般,同他冰冷的权力一起,再次蛰伏进了晦暗之中。
而另一边,已经到了黎阳房里的薛野和徐白丝毫没有过关了的喜悦。
楚平看向了穿着女装的小师叔,只见进房之后徐白已经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了,他的脸上未施有脂粉,头发挽得也是个男子的髻,面上仍是楚平惯常看见的那副默然神色,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暴露了徐白的所思所想。
而一旁的薛师兄,更是一言不发地在黎阳的房中踱步,隐隐透露出几分急躁。
楚平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骗过了魔尊,但薛师兄看上去却好像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却见黎阳倒是一副整好以暇的姿态,他坐到了桌子边,甚至还有闲心倒了四杯茶。黎阳自顾自地率先端起了一杯茶,却不喝,只是举着茶杯看着薛野问道:“冒充月曜的儿子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到的?”
薛野闻言,回头看他,道:“这还用想?这简直是摆在台面上的答案。”
只要提到魔尊,就无法避开北境之主不谈。想要混到魔尊身边,北境遗孤几乎是在薛野脑中跳出的唯一一个答案。
这个办法或许并不成熟,但是薛野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黎阳被抓,自己又被落星卫缉拿,已是十分紧急的事态。薛野和黎阳缺少沟通,也并不能保证自己制定出的计划就是万无一失的,他只能选择其中成功率最高的那个。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欠考虑了。
在薛野的想象中,他们表明身份之后应当会受到魔尊不小的刁难,为了应对魔尊可能会有的盘问,薛野甚至在烬花城中就熟练背诵过了北境之主的生平。剩下的,便只需交给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完美的演技。
薛野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不过是魔尊不信任他们,与他们动起手来,但这亦无妨,逃跑的本事,他和徐白还是有的,就算一击不成,他们一样能全身而退。
这是现在看来,他们所面临的,比最坏的结局还要坏上几分——
魔尊不光没有怀疑他们,甚至几乎连问都没有问一下,就将薛野编纂出来的身份给全盘接受了。
这说明,在魔尊心中“薛野是不是月曜的儿子”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薛野皱眉思忖道:“他把我留下,定是有所图谋。”
并且在这图谋的衬托下,薛野撒的那些谎,都显得有些过于微不足道,而导致夜暝甚至没空计较。
薛野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漏了哪一步。
薛野看向黎阳,怒道:“你爹到底想干什么?”
黎阳看着薛野,并没有回答,反而是一旁的徐白在沉吟之后,对薛野说道:“夜暝一共问了你三个问题。”
这话是在提醒薛野。
夜暝自从见了薛野之后,一共只问了三个问题:一是问他如何证明自己是月曜的儿子,二是问他灵根为何,三则是问他来从渊城所为何事。
在这种时候,第二个问题的出现,就显得极为突兀了。
想通了这一点的薛野心头一惊,他猛然看向徐白,却见徐白也正在看他。
徐白显然得到了和薛野一样的结论,缓缓说道:“他为什么会关心你是什么灵根?”
薛野的面色变得难看,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在了薛野的脑海里。
此时,听着两人对话的黎阳却笑了,他突然问了薛野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杀我的父亲?”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平。
之前薛、徐、黎几人聊得都太过深奥了,楚平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那些哑谜。但对于此时黎阳的提问,楚平还是能给出自己的一些猜测的。
他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爹不对你不好吗?”
这话说得本来还打算卖卖关子的黎阳好一阵无语,白了楚平一眼之后,黎阳也没了装神弄鬼的心情,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是为了活命。”
第87章
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猜测的徐白和薛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果然”的神色,唯有天生不擅长用脑的楚平显得很是惊讶。
楚平很不能理解地看着黎阳,询问道:“你爹,要杀你?”
在楚平看来,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他是普通农户出生,且是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全家人都很疼他。可惜后来遇上了灾年,楚平一家所居住的村子里面闹起了饥荒。楚平的父母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了,恰好上清宗的仙师来村里面挑有修仙资质的适龄孩童,楚平的父母就把三个孩子都送到招生的仙师那里碰碰运气。最后测出来,只有楚平运气好,虽然人憨憨傻傻,却是实打实根骨绝佳的土灵根,而他的哥哥和姐姐,则全都没有修仙的资质。
本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楚平的家里含泪将楚平给送走了。
他一个人走,好过在家里跟着一起饿死。
楚平临走那天,他的哥哥和姐姐把他喊到了一边,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包,一声不吭地塞给了他。楚平打开一看:是两块前一天吃剩下的四分之一个窝头,加在一起正好凑足了半个窝头。要知道,一整个窝头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闹饥荒的年岁里,他的哥哥姐姐的一天的口粮也不过就是各自半个窝头。当时,楚平的爹娘站得很远,他娘看着这一幕,把头埋在了楚平爹的肩上,哭得近乎昏死过去。
那时候楚平还太小了,小得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也不知道爹为什么皱着眉头不说话,他还在高兴,高兴可以出去玩,高兴可以吃到哥哥姐姐平常特别宝贝的窝头。
等楚平终于想明白的时候,那窝头已经放了很久,硬得都跟石头一样了,但楚平依然含着泪将窝头吃了一半。他将剩下的四分之一揣在了怀里,怎么也舍不得继续吃了。楚平哭一半是因为舍不得家里人,另一半,则是因为那窝头委实太硬,硌疼了他的牙。
楚平站在清净峰上,望着那根本看不见的故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修仙。
虽然下定决心要好好修仙,可实际上,楚平是八辈贫农,别说修仙了,连仙这个概念,他都只能跟破庙里的泥塑挂钩,所以楚平刚上清净峰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按照自己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帮着师兄弟们跑跑腿,帮帮忙。
尽管人人都笑楚平傻,但楚平不这么觉得,他想啊,自己要勤快点,再勤快点,将来出人头地之后,能回到自己老家,帮帮家里的父母和哥哥姐姐。
再后来,薛野离开上清宗的那一阵子,楚平回他的家乡看了一眼,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各自成家,父母也垂垂老矣,正在饴儿弄孙。
儿孙满堂,人生百年,那已是一条与楚平再不相交的道路。
看这面前的场景,楚平久久没有言语。他从怀里掏出了半个早已看不出原来样子的窝头,并着一袋子省吃俭用下来的灵石,轻轻放在了老家的门前上,然后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去。
“真好。”楚平想道。
楚平回不去了,但家会一直在他心里。
所以,对于在家庭温暖中长大的楚平来说,父亲想要杀儿子,是十分天方夜谭的一件事情。
却听黎阳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在修者界,杀子弑父,都是常事。”
年寿既永,便无需子嗣传承,修者对于血脉传承也不再那么看重,故而修仙之人往往亲情淡薄,维系一段关系更多的反而是利益的捆绑,充斥着相互的利用和无情的算计。
楚平到黎阳这样说,不由地愣了一下。他先是闭上嘴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而后生怕戳到了黎阳的伤心处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询问道:“你爹……为什么要杀你?”
黎阳沉默了,他并不是很想回答楚平这个问题。
却见一旁久未说话的徐白侧目看向了黎阳,询问道:“是为了复活北境之主吗?”
徐白太过冷静,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问题的本质,但毫不避讳戳人痛处的举动,同样也显得他十分不近人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黎阳却觉得徐白这样近乎质问的态度反而更能让他接受。黎阳不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会让黎阳觉得自己像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朵。
既然已经被人猜到,那黎阳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他直言道:“是。”
徐白接着问道:“复活北境之主为什么要杀你?”
“传闻北境之主死时,魂魄四散,肉身亦散于四方。”黎阳缓缓地解释道,“魔尊这么多年寻到的一切天材地宝,包括玄武胆,都只能复活北境之主的元神,可是,复活一个人,不光需要元神,还需要肉身。”
听到这里,楚平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明白了。
他惊讶地看着黎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爹要杀了你,然后用你的肉身来给北境之主复活?”
这得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父亲啊?!
黎阳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冷静地分析道:“不止我一个,在他眼里,黎城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方案。”
尽管嘴里说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题,但黎阳本身却是那么得镇静,他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仿佛从很早之前开始,他便早已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
黎阳接着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魔尊一直没有找到过最完美的肉身。”
首先,这肉身的主人不能有太世俗牵扯,否则即使月曜完成复生,之后也会带来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其次,肉身的资质要足够好,否则复生之后的月曜就算想要修行也只能是个废物,根本不能复现当年的实力;最后,肉身的血统不能太过低微,在魔尊看来,若是给月曜换了一俱乞丐的身躯,终归也只能是辱没了月曜的身份。
魔尊要复活的,是一个完美的,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月曜。
这三个条件说不上苛刻,但这么多年大浪淘沙下来,魔尊却也只堪堪留下了两幅他看得上眼的肉身:一是自己的亲儿子黎阳,二则是他捡回来的世家孤儿黎城。
原本魔尊的方案是只有黎阳的。
黎阳天资又好,才智又佳,本是作为月曜肉身的不二人选。魔尊悉心调教,只等着月曜复活的那一天。可惜就可惜在黎阳的天资生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好了,导致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在黎阳还没有多大的时候,便成功发现了夜暝的计划。冰冷的真相被揭开之后,黎阳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他一直在伺机逃离魔尊的掌控,但最终都没能成功。
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活命,黎阳往自己的身体里种下了缠丝缚,而解开缠丝缚的办法,只有黎阳自己知道。
缠丝缚一旦入体威力便会远增十倍,相对应地,它也会拼命地消耗施术者的生命。也就是说,黎阳凭着一己之力,成功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能修补的残缺。
夜暝知道此事之后变得震怒,他狠狠地甩了黎阳一巴掌,直打得黎阳偏过头去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夜暝,只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解开。”
当时,黎阳只是笑了一声,他告诉夜暝:“除非我死。”
夜暝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这个儿子,第一次发现他的脾气竟然这么像自己。
夜暝也笑了,他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好,我成全你。”
缠丝缚并非不能解,只是解开之后呢?它就像是一个死局一样横亘在黎阳的眼前:若是解开,黎阳会变成月曜的肉身;若是不解开,黎阳早晚会死在缠丝缚身上。
黎阳不肯解开缠丝缚,夜暝也不在意,他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介意再多等几年。修者寿命那么长,夜暝等得起。
而第二年,夜暝将黎城带了回来,夜暝对年幼的黎城谎称自己是他的舅舅。只是这一回,夜暝学乖了,他不再悉心教导黎城,而是由得他为非作歹。这也是夜暝会放任黎城捅出任何篓子的原因,因为夜暝早已为黎城写好了自己的终局:黎城会作为一个废物活下去,并且到他死的那一天,都无法得知真相。
黎城的根骨天赋不及黎阳,并不是月曜肉身的最佳选择,但他的出现,实则是夜暝在向黎阳宣告:“我看你能熬多久。”
他们在赌,看是黎阳先被缠丝缚耗死,还是夜暝先忍不住,将就用黎城的肉身复活月曜——若是黎阳先忍不住解开了缠丝缚,那黎阳依然逃不开成为月曜复活工具的宿命;若是黎阳没解开,那夜暝依然留有黎城这个后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当薛野顶着“水木双灵根”和“月曜子嗣”的名义出现在夜暝的眼前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束光一样出现在了夜暝的生命中,无论黎阳还是黎城,都变得那么黯然失色。
黎阳看向了薛野,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他道:“你的出现,让魔尊之前的一切踌躇都变得无关紧要。”
是啊,还用得着等什么黎阳啊。薛野编造出的身份简直就像是为“被夺舍”而量身订造的。
薛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到了最后,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就像是刻着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冤大头。”
薛野咬牙,忍不住痛骂出声:“大爷的。”
第88章
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那么薛野被当成目标这件事便是木已成舟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赶在魔尊动手之前杀了对方。
现在的问题是,魔尊究竟什么时候会动手。
换做是旁人,只怕早已经被巨大的压力所吞没。但薛野却唯有一点好,就是他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太好,故而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利情况的时候,虽然觉得糟心,却依然能冷静地分析问题。
薛野沉住了气,看着黎阳,问道:“既然如此,魔尊今日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我,是有什么不能杀我的理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黎阳倒是心里有点数的,他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你出现得突然,属实是在父亲的预料之外,因而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别的,单说用来复活北境之主的祭台,就应当尚未布置完成。虽说,也直接可以杀了你再使用尸体保存的法子,但看来——。”说道这里,黎阳停下了叙述,他沉吟了一下,揣测道,“父亲应该是觉得用来还魂的身体,终归还是越新鲜越好……”
说着,黎阳看向了薛野,真心实意地说道:“你今日尚算好运,捡回了一条性命。”
黎阳说完这话,薛野和徐白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只是这两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呢,旁听的楚平倒是先急了。
“那怎么办?”楚平看看薛野,又看看黎阳,显得很是焦急。
楚平对薛野说道:“那薛师兄,要不然,我们还是快逃吧。”
这是好话,却也是蠢话。
薛野扭头看向满脸担忧的楚平,冷声问他:“逃?逃到哪里去?上清宗,还是幽鹿泽?我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还是说,你觉得你有本事保我一世?玄武是什么下场你忘了吗?”
楚平被薛野骂得缩了缩脖子,他噤了声,只敢偷偷抬眼望向薛野,生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惹得薛师兄不高兴。
不过,薛野虽然训斥楚平的时候十分严厉,但实际上,他的心里还算淡定:变故虽然不少,情况也危机许多,但对于薛野来说,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本就是来杀魔尊的,如今不过是让他本就立下的目标,变得更为迫切了一些罢了。
正在薛野哀叹自己怎么总是这么倒霉的时候,就听见一旁的徐白向黎阳询问道:“祭台还要多久能建好?”
黎阳也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不知道究竟需不需要所谓祭台。只是,我当年偷偷看过那本书,上面说,复生大阵,要在朔月之时开启。”
朔月,即是指每个月的月初,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此时正值月中,也就是说魔尊要施展复生之术,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初,既然如此,那薛野他们就起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杀死魔尊。
“时间倒还算宽裕。”薛野苦中作乐地想到。
只是虽然杀死魔尊的期限有了,但杀死魔尊的方法却依旧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薛野不由地沉吟道:“寒江雪根本伤不了他。”
在刚刚的对峙中,哪怕寒江雪已经实打实地抵在了夜暝的皮肉之上,亦未能切开他的皮肤。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阳似乎早有预料,又或者说,黎阳正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去找自己的母亲借“栖寒枝”。
黎阳道:“因为他已经修炼到了大乘期巅峰。”
大乘期巅峰?!
明白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的众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到大惊。甚至连平日里常常反应慢半拍的楚平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喃喃道:“他不会真的能到渡劫期吧……”
楚平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修真界能到渡劫期的修士寥寥无几。便是当年上清宗的开山祖师,也只止步在了大乘期初期,连巅峰都未能修到。
那已经不是一个单靠努力就能达到的境界了,天赋、努力、气运……缺一不可。
而以修士的年纪来说,夜暝的年龄不算太大,不过五百多岁,虽说魔修境界比其余修士快上不少,但五百多岁的大乘期巅峰,绝对可算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已经是半步真仙一样存在了。
可能连在场的四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从黎阳说出“大乘期巅峰”这几个字开始,就开始变得沉默了起来。夜暝的功绩、修为,乃至实战经验,都像是一座丰碑一样,屹立在后来人的眼前,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威不可犯。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静默中,徐白冷漠却坚定的话语陡然在宫室中炸响。
徐白说:“真仙亦可杀。”
这说得极为狂妄,简直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徐白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无端令人感到信服。
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便是楚平,他甫一听见徐白这么说,便愁容稍霁,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道:“小师叔说得对,事在人为!”
黎阳没有发表意见,他与其说是赞同徐白的想法,不如说是惊叹徐白的心性:自信和狂妄只有一线之隔,但徐白那沉稳的态度,总能让人轻易分辨出他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而薛野则不同,他一听徐白说这话,更不高兴了。须知薛野素来最恨徐白这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不由地感到有些气闷。但旋即,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薛野想起了先前看见魔尊的小指似乎有一小块青色发黑的痕迹,那痕迹十分眼熟,但当时在大殿里情况紧急,薛野没空多想,到了此刻,薛野才终于得空想到了什么。
薛野赶紧扭头看向黎阳,询问道:“魔尊之前,是不是受了伤?”
经过薛野的提醒,黎阳才好像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他带着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看向了徐白。
一边看一遍说道:“确有此事,当时从幽鹿泽取了玄武胆回来的时候,曾有两道剑意追着我进了虚空界中。”
薛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道:“那两道剑意伤了魔尊的小指?”
这话虽然是对黎阳说的,但薛野的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的徐白。
黎阳点了点头,道:“正是。”
一旁的楚平一听,也顺势看向了徐白,口中忍不住“哇”了一声,道:“小师叔,你好厉害啊。”
话说到此处,薛野便知道事情应该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心里的底气也不由得多添上了一分。
薛野心道:“那既然如此,除了栖寒枝之外,徐白的剑意也将成为我们一道很有利的助力。”
虽然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好好利用徐白,但面上,薛野依旧不动声色。
只有沉不住气的楚平见薛野似乎想到了办法,好奇地询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却见薛野反而突然伸了个懒腰,不急不缓地说道:“回去打坐啊,还能怎么办。”说着,话锋一转,薛野直接朝黎阳询问道,“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黎阳也从善如流,指了一个方向,道,“在那边。”
他们俩的对话直接让楚平傻了眼:计划不谈了不要紧,可这么快就要各自回房吗?
“就……这么分开了?”
要知道,这可是在敌人的大本营中,贸然分开多少有些冒险。
薛野闻言,瞪了楚平一眼,道:“刚来第一天,魔尊肯定防我们防得死死的,干什么都只能打草惊蛇,不如养精蓄锐。再说,我带着妻子与你们共处一室得太久,反而惹人生疑。还有半个月呢,急什么。”
楚平觉得薛野说得在理,遂傻愣愣地点头道:“哦,好。”
因为薛野和徐白扮的是一对夫妻,所以他们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一间房。
薛野和徐白跟着黎阳喊来的侍女回到了分给他们房间之中,甫一关上房门,薛野便如同一只准备已久的猎豹一样,突然发难。只见他转了个身,猛然发力,一把按住了没有防备的徐白,压着徐白的胸膛将他抵在了闭合的门板之后上。而后,薛野二话不说,立刻就上手开始拉扯徐白原本穿戴整齐的衣襟。
事出突然,徐白没有防备,竟真的让薛野得了逞。
但反应过来之后,徐白微微蹙眉,立刻一把按住了薛野作乱的手掌,低头看向扑在自己怀里的人,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薛野看了徐白一眼,满脸都是一副“这还用说吗”的表情。
薛野道:“自然是帮你一把。”
薛野想得很简单,既然徐白的剑意能伤到魔尊,那么徐白便称得上是他们用来对抗魔尊的关键,到时免不了要借助徐白的力量。如今,留给他们的只有半月的时间,自然是要在这半月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提升徐白的修为。
徐白的修为每高上一分,薛野的胜算便高上一成。
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还是通过双修,让徐白在这半个月内,突破化神期。一旦徐白突破了化神期,他的剑意也会随之有极大程度的增强。
薛野之前便答应了要帮徐白突破化神期,如今不过是把时间缩短,大不了累上一点,在这半个月里多修几场,他作为吃亏的人都没说什么,徐白理应不该有什么意见才是。
虽说拼命双修半个月的做法委实有些惊世骇俗,但薛野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本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谁知道,薛野刚想将自己的手从徐白的手里抽出来,继续双修的时候,就感觉从手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拉力——竟是徐白将薛野的手越攥越紧,不肯松开。
薛野疑心地看着徐白,心道:“徐白这是……要阻止我?”
只见向来对事事都能泰然处之的徐白,此刻正面色不善地盯着怀里的薛野看。
徐白那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泛起了红色的血丝,他声音冷厉地喝问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第89章
薛野觉得徐白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他狐疑地看了徐白一眼,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把徐白当成什么”?还能当成什么?
自然是当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呀。
但徐白突然发难,必有深意,薛野忍不住顺着徐白的话苦思冥想了起来。
“难道——”薛野心道,“我想让徐白跟魔尊打个两败俱伤的事情叫他察觉了?”
这么想着,薛野不由地感到一惊——这不可能吧,那不过是薛野心中的一个闪念而已,他甚至连抓都没能抓住这个念头,更遑论制定出完整的计划了,充其量只能算作是薛野对徐白的一个美好祝愿。
既然只是祝愿,那便打死不认。薛野不动声色地看着徐白,面上还是一片不解的神情,像是完全不明白徐白为何有此一问一般。
而此刻徐白内心实则汹涌澎湃,却又不好在薛野面前显露出来,只得咬着牙质问薛野:“你为何一进房间便突然急着与我双修?”
薛野觉得徐白简直是在明知顾问,他道:“自然是为了让你早日抵达化神境,好与魔尊一战啊。”
多么无私奉献,多么乐于助人啊,薛野深深觉得自己真是情操高尚,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薛野说得理直气壮,全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抬起头与徐白对视,眼睛直直地瞪着徐白,一双灵动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徐白的心里一般。而对上了薛野那义正词严的目光之后,连徐白都不由地被噎了一下。
薛野说得轻巧,就好像双修不过是他修行路上走得一条捷径一般,既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什么更深层的意义。与新学了一套剑招一样,只是他通往大道的手段,没有任何分别。
这与徐白的图谋相悖。
徐白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就越不能退缩。若是不能尽早在潜移默化间扭转薛野的观念,那么吃苦头的早晚是徐白自己。他皱眉看着薛野,不悦地道:“在你眼中,就连双修都是可以利用的事情吗?”
但这话听在薛野的耳朵里,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意思了,他心道:“徐白这话是在怪我不择手段?”
薛野遂不服地看着徐白,据理力争道:“什么叫利用?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呢?当初先提出双修的人分明是你,而且你不也是为了提升修为才利用我双修的吗?怎么如今我遂了你的意,你反而不开心了?”
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
徐白那叫不开心吗?徐白那叫“想杀人”。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薛野,厉声责问道:“所以在你眼里为了提升修为,就可以双修?若是将来,又有旁人要与你双修,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徐白这话问得薛野一愣,他不懂徐白怎么突然扯到这么个话题上,只是顺着徐白的话想了想,心道:“除了你,谁家正经人用这么个办法提升修为啊。”
但嘴上,薛野还是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若是事态紧急,也不是……”不行。
此话一出,简直就像是把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把徐白心里炸了个七零八落。
薛野话都还没说完呢,便感觉自己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便看见是徐白用力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徐白看上去好像是被气到了,握着薛野的手都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看得出他很是用力,用力得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现了出来,在皓白的手背上清晰可见。
薛野不明白徐白这是发得哪门子的疯,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徐白,询问道:“你……”
薛野的话还没问出口,徐白就已经极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松开了薛野的手,微微垂眸,极好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如同冬日里急速结冰的湖面一般,整个人迅速收束,在薛野面前就地变化作了一个无悲无喜、生人勿近的玄天剑君。
徐白知道,因着薛野先前的那句话,自己已经动了真怒,眼下这个情形,他十分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举动,着实不适合谈话。
再者,他要是再接着与薛野谈下去,只怕早晚会被气死。
只听徐白冷冷地对薛野说道:“你走吧。”如同附和徐白的话一般,薛野眼睁睁看着面前刚刚被自己亲手关上的雕花大门被再次打开。
屋外的雨水还未停止,带有潮湿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让薛野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黏腻之息,叫他觉得无由来地有些烦躁。
薛野不明白徐白的情绪为什么无端变得大起大落,他向徐白确认道:“什么?”
徐白说道:“我的灵力已经堆积得足够了,不日便可跃入化神境,今晚不用双修了,我需要闭关。”
闭关?!
薛野一听这话,不由地感到惊骇。
因为徐白说出“闭关”两个字,就意味着他已经有有把握可以突破化神期了。修士往往只会选择修行路上的一些关键的节点比如,比如:在跨境之前。在越境的关键时刻闭关,可以更好地参悟天道,内窥气海,增加突破修为的成功率。
虽说薛野没法做到真心为徐白高兴,但是大敌当前,徐白能入化神期,着实是个好消息,薛野也必会全力支持。
只是——
薛野问徐白:“在这里?”
这毕竟是敌人的大本营啊,在此处闭关,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合适,但还没等薛野继续说些什么呢,徐白便已经绕过了薛野,往房里走了一步。
擦肩而过的时候,徐白微微垂眸,面上仍是一副冷淡的神色,他没有看薛野,只是说道:“请吧。”
这是在赶薛野走。
薛野虽有诸多不满,但想到半月后少不了要仰仗徐白,也只能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地最后问了一句:“你确定?”
徐白也不回答薛野,只垂眸看他。徐白的目光冷然,像是刀子一样骇人,薛野直觉那眼神像是要把自己给活吃了一般。
薛野摸摸自己的脸,心道难道是自己心里的咒骂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还好还好,薛野摸了半天,发现自己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状态,不像是漏出了什么马脚的样子。
“不应该啊。”薛野心道,虽然他平素里热衷于给徐白找不痛快,但今日的徐白不知为何,莫名地看着就火气极盛。
薛野怎么看怎么觉得实在不是一个触徐白霉头的好时机。更何况,对付魔尊的事情还要仰仗徐白,徐白若是能就此一举登临化神境,再好不过。
“我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既然徐白连门都给薛野开好了,那薛野自然是从善如流,他忙不迭地长腿一伸,便跨出了门口。薛野边走还边合计呢:他今日又没有惹徐白,甚至还好心地要给徐白“帮把手”徐白便是在生气,也应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薛野毫无心理负担——谁知道徐白又吃错了什么药,左右与自己无关。
薛野站在房门口,刚要往花园走的时候,好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想要回头向徐白嘱咐上两句,哪知道话还没有说出口,薛野便看见那扇雕花的木门在自己的眼前重重地关上了。
还碰了他一鼻子的灰。
薛野气不过,但又不能把徐白揪出来打一顿,只能恨恨地想道:“且让你再嚣张半个月!”
“怪了。”薛野独自一边往中庭里走,一边思索着徐白种种奇异的举动,心里感到无比地疑惑:“徐白这小子怎么回事?昨夜还极为热衷双修之事,到了今日,我刚一邀他,他便突然生了好大一场气。”
该不会是——
薛野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徐白,他心道:“这厮莫不是近几日纵欲过度,不能人道了吧?”
这个念头一经在薛野脑海中被提及,就开始在薛野心中慢慢被完善,渐渐变得有鼻子有眼了起来:以往就老听沈长老念叨,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越是急功近利,就越是容易在修行上落下终身的毛病,没想到还真让徐白给碰上了。
“真是太好了。”薛野不无欢欣地想。徐白的那孽根,搅得薛野夜夜睡不上一个整觉,简直是苦不堪言,“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真是大快人心,嘻嘻。”
薛野野正高兴呢,却听不远处有人喊他:“薛师兄。”
薛野抬头一看,正是楚平。
薛野和徐白离开黎阳的房间之后,楚平却并没有着急离开,他朝着黎阳旁敲侧击,想套出点有用的信息。但这就好比傻子想要骗秀才一样,痴人说梦。
楚平问了半天,黎阳以不变应万变,什么都不肯说。楚平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黎阳给自己安排的房里去了。
谁曾想楚平刚刚走到中庭,就看见了独自一人的薛野。
疑心薛师兄是不是需要帮忙,楚平立刻出声喊了薛野:“薛师兄。”
而后,楚平三步两步走到了薛野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明知道……不安全。”
楚平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但薛野却完全不以为意。
薛野心里很清楚:既然夜暝没有当场杀死他,那就说明,夜暝起码会把自己的命留到下个朔月。或者,更夸张一点地说,为了保持薛野肉身的新鲜程度,夜暝说不定还会费尽心机地保证薛野在朔月之前的生命安全,生怕薛野提早死了。
也就是说,薛野暂时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当然,跟楚平解释起来免不了又要说上半天,着实有些麻烦。正好薛野心情好,他避重就轻地一把勾住了楚平的脖子,哥俩好地拽着楚平就走:“来得正好,我今夜无处可去,正好去你房里凑合一宿。”
听薛野这么一说,楚平不由地感到一愣:“你不是跟小师……”
眼看着楚平快要说漏了,薛野立刻适时地打断了楚平说的话:“咳咳。”
须知隔墙有眼,虽说夜暝不一定派了人暗害自己,但监视的人手定是少不了的,徐白高低算得上一枚杀手锏,不宜提早透露。
经过薛野的提醒,楚平这才心领神会,赶紧改口道:“薛师兄不是跟令夫人一间房吗?”
薛野的谎话倒是张口就来,他道:“咳咳,这女子嘛,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的日子,正常得很,正常得很。走走走,今晚我跟你睡,咱们正好促膝长谈。哈哈哈。”
说着,也不管楚平的挣扎,薛野拉着楚平半推半就地就往他房间的方向走去。
第90章
话分两头,当薛野在乐此不疲地坑着楚平的时候,徐白正独自一人在房中,努力突破着化神境。他盘腿打坐,屏息凝神,显然已经入了定,但额角溢出的汗水却又说明,徐白此次突破,不算太顺利。
但即使不算太顺利,徐白也算得上是当世俊才了。虽说古往今来,修至化神境的修士不知凡几,但如同徐白这般,不过弱冠便已经开始冲击化神期的修士,却是寥寥无几,怕是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上一句:后生可畏。
只是化神期这个东西,虽然修成的人多,但亦不是那么简单便可以突破的。化神期考验的是修者的心性,欲入化神境,需得先勘破修者自身的心魔幻境,方可超然物外,化为半神。
而所谓心魔幻境,乃是修者自身的内生幻境,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但往往,热衷于结善因或是心境平和的修士,体内的心魔幻境也常常相对温和,更容易勘破;而若是杀业过盛或者心有怨念的修者,则体内的心魔幻境多是凶险万分,易于迷失。
当然,既然心魔幻境是修行者的内生幻境,那么就是说,幻境的主人便是修士自身。所以即使修士第一次没有通过心魔幻境,也不要紧,可以再接再厉,无数次地再发起挑战,直到破境为止。
只是哪怕机会有无数次,但依然有很多修士,终身停留在元婴后期,迟迟上不得化神境,盖因心劫难过,多的是人直至寿元耗尽,都困守其中,不曾成功。
心魔幻境之中,徐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的是一片迷蒙。他抬了抬自己的手和脚,发现自己的手脚是完好的,只是似乎,变小了不少。愣了半晌之后,徐白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他的手脚变小了,而是他整个人都变回了年幼时的状态。
“咦?”在获得这个认知之后,徐白突然愣了半晌之后,心道,“为什么要说变回幼年?”
他不本来便是只有八岁吗?
他认得这里,这是村子的后山,他刚刚跟庙祝吵了一架,所以半夜一个人跑到后山里来了。
怪了,他是为什么要跟庙祝吵架来着?
徐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终于找回了一些印象:好像是因为他问庙祝,自己爹娘在哪里。
庙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回答徐白道:“我不就是你爹吗?”
可是徐白徐白太小了,小到尚且不懂得人情世故,听了庙祝的话非但没有附和,反而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说道:“你非是授我发肤之人,怎么能算是我爹?”
这是在说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事实上,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庙祝从来不曾瞒过徐白,徐白也从来没有当着庙祝的面提过自己心里的想法,此时赤裸裸的事实骤然被揭开,竟然将庙祝打了个措手不及。
庙祝先是猛地将手里的杯子扔到了地上,再然后,在冲动之下说了气话:“是,我不是你亲生父亲,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徐白从没有见过庙祝发这么大的脾气,在他的印象里,庙祝说话总是轻轻地,人也是唯唯诺诺的,不善与人交往,也从不向自己说重话。
徐白不明白,自己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庙祝便突然好似换了一个人。
而年幼的徐白还分不清气话和真心话,他把庙祝的无心之言理解为了庙祝要赶他走,转头就一言不发地从庙里跑了出来。
可其实“庙祝不是徐白的亲生父亲”这个说法,并不是徐白原创的。
教徐白这个说法的同村的薛野。
徐白和薛野并不相熟,他只是老从来庙里上香的老妪嘴里听说“薛野”这个名字,得知了村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没有“爹娘”的孩子,叫薛野。
“是个野孩子。”老妪如是说,“他娘就不是个正经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天到晚野得很。”她闲着没事就爱搬个小板凳,往帮着扫地的徐白面前一坐,细细数落薛野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
老妪的话里带着一种最原始的恶意,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伤害到别人,但她不在乎,她会装作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戳中了别人的痛处,然后在风头过去之后继续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那或许是苦难人生给她找到的唯一消遣,一种近乎于麻木的作恶方式。
凡人往往衷于此道,烧香拜佛,却不修口业。
而恶意,会被继承。
村里年长的人对薛野是这样的态度的时候,村里的下一代也会在耳濡目染间被慢慢沾染,这便让薛野本就不算太好过的童年,更加如履薄冰。
当徐白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找到薛野的时候,薛野正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厮打在一起。
他看上去像是一头有些绝望的小兽,流淌的鼻血凝固在了人中上,嘴角带着乌青,脸颊上也沾满了泥泞。尽管负了伤,但是薛野越战越勇。群殴他没有胜算,便发了疯似的盯着其中的一个人猛攻。薛野抱着其中一个个子稍稍高一些的儿童,正在用力地撕咬着那人的腰际。
那个被他咬的孩子疼得哇哇叫,但薛野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那孩子喊人帮忙,可惜剩下的几个孩子,拉薛野,锤薛野,薛野一概不予理会,只盯着那个个子最高的孩子猛咬,那作态,就好像誓不将那名孩子咬下一块肉不罢休一般。
薛野不要命的态度让所有的孩子都感觉到了害怕,那被撕咬了许久的孩子在生死存亡关头,终于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他铆足了吃奶的劲踹了薛野一脚。因为是求生之举,所以那一脚的力气实在是大,大得薛野坚持不住被踹翻在地,连着翻了好几个跟斗。
而那群人见终于甩脱了薛野,心有余悸,也不管薛野还有没有还手的能力了,忙不迭屁滚尿流地跑了。
那是徐白第一次见到薛野。
可能是因为老妪总在徐白的面前提起薛野,说薛野和他一样也是孤儿,所以在见到薛野之前,徐白天生便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与薛野有着一些莫名奇妙的联系。就好像,在这天下熙熙攘攘,却唯有他们两个是孑然无依。
但薛野却从不这么想。
薛野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忍着身上的疼痛慢慢坐了起来,他用本就不太干净的袖子粗略地擦了擦自己的鼻血,然后朝着那群孩子逃跑的方向吐了口口水,恶狠狠道:“呸,一群弱鸡。”
在薛野眼里,这是他凭本事打的胜仗。想到这些,连脸上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囫囵擦了擦自己的脸之后,薛野看向了站在不远处,还没有离开的徐白,怒骂道:“看什么看?滚!”
薛野认得他,是村头庙祝养的那个孤儿,整天板着一张脸,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小小年纪便跟那个庙祝一样,生了一副古板的性子。
薛野瞪了徐白一眼,企图把他吓走。但徐白显然没有被薛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薛野,既不离开也不靠近,就像是一尊默然的雕像,无悲无喜地旁观着薛野在泥地里挣扎。
“晦气。”薛野暗骂了一声。他见吓不到徐白,便也不再理会徐白,自顾自地爬了起来,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这时,原本似乎已经入定了一般的徐白动了。
徐白看着薛野独自往家赶去,竟也鬼使神差地迈开了步子,默默跟在了薛野的后面。徐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薛野,也不明白自己跟着薛野是想看见什么。他无数次地劝自己别跟着薛野了,但就是忍不住一步接一步地跟了上去。
薛野察觉到了徐白的存在,但薛野什么都没有说,毕竟他家住哪里又不是什么秘密,在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薛野就算此刻拦住徐白也没什么用。
徐白栖身的庙坐落在村头,而薛野的家则在村尾。不算宽敞的一间房,薛野和他的外祖母住在这里。薛野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做不了农活,两个人就只能靠着他娘一般做着那些营生一边每个月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寄回来的那几个子儿过活。
不光彩。但活着已是万幸,属实没资格挑剔。
薛野带着一身血和泥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外祖母正在门口纳鞋底。家里的油灯没多少油了,得省着点用,晚上干不了活,只能趁着天光正好赶紧多做上一点活计,要是紧赶慢赶,说不定能赶在天气转凉之前完工,让薛野可以垫在鞋里,保保暖。
这边外祖母刚刚缝完了一排针脚,刚想抬眼想看看日头,便恰好看见薛野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可是心疼坏了。她支撑着不利索的腿脚,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加快脚步走到了薛野的面前,而后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拼命拍薛野衣服上的尘土。
外祖母一边拍,一边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薛野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惹自己的外祖母担心,他脖子一梗,硬着头皮说道:“没有,我是摔的。”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了,薛野身上的上一看就是人为的。
外祖母就算是三岁小孩也万万不可能被这并不高明的谎话给骗到,她怒道:“摔怎么可能把嘴角都摔成这样,你肯定是和人打架了,你说,是谁打得你,我找他们去!”
外祖母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吵起架来能三天三夜不重样,一张巧嘴能将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关切个遍,只是如今金盆洗手的好多年,牙也掉得差不多了,说话有些漏风,看上去便不想当年那么威猛了。
薛野生怕外祖母真去找人吵架再气出个好歹来,道:“真没有,不信你问他。”情急之下,薛野用手指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徐白。
徐白原先看着薛野与外祖母互动,都打算走了,如今乍然被薛野推到了台前,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他愣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躲开。
而外祖母循着薛野手指的方向转过了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担忧地望向了徐白。
四目相对之时,徐白不想帮着薛野撒谎,但也不想让这位垂暮的老人担心,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
仅仅是一瞬间,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外祖母突然变得眉开眼笑。她道:“小野也交到朋友了。”
打架的事情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
她高高兴兴地把徐白拉进了门,然后忙不迭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里,在床头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两颗糖。那糖果是薛野他娘和钱一起寄回乡下的,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用,所以外祖母很是珍惜,将它们用红布包着塞在床头,只等过年的时候在给薛野吃。
外祖母把两颗糖一口气全都塞进了徐白的手里,摸着徐白的头,欣慰地说道:“好孩子。”一边说着,外祖母还一边示意徐白赶紧吃糖。
徐白不知道为什么薛野的外祖母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明明常来庙里上香的老妪总说他冷心冷情,不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
目睹这一切的薛野却坐不住了,他一把夺回了徐白手里的那两颗糖,对着外祖母喊叫道:“他才不是我朋友。”
外祖母也不惯着薛野,劈头盖脸便给了他一个爆栗,然后又把薛野手里的那两颗糖给夺了回去,嘴里还不住地呵斥薛野道:“胡说什么?!”
外祖母再次将那两颗糖交到了徐白手里,这次,薛野没敢再抢。
“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白。”
听了这个名字,外祖母很是惊讶,她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也知道徐白的身世,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招呼徐白:“记得吃糖。”
盛情难却之下,徐白只能拿起了其中的一颗糖放进嘴里,那糖入口即化,甜滋滋的,是徐白从未尝过的味道。他边吃,边打量起了薛野的家——这屋子,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看就知道生活十分拮据。但尽管如此,薛野的外祖母依然慷慨地掏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徐白,看得出徐白的到来是让她真心感到高兴的。
徐白并没有在薛野家里呆很久,尽管外祖母很坚定地想将徐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但还是被徐白给坚定地拒绝了。
送徐白出门的时候,薛野问他:“我听说你是村头那个庙祝捡来的?”
徐白点了点头。
薛野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记恨徐白吃了他两颗糖,故意使坏地说道:“那就是说,你爸妈都不要你咯?”
听了这话,徐白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反问薛野道:“你不也是吗?”
薛野却极力否认了这一点:“谁说的,我还有奶奶,你呢?”
徐白沉吟道:“徐叔也对我很好,会教我习字,还会教我爬树。”
徐叔就是村里那个庙祝。
薛野却说:“屁,他跟你都没血缘关系,早晚会把你给扔了。”薛野说得十分笃定,就好像他已经亲眼看见了那样的结局。
其实,那是没见过生身父亲的薛野,嫉妒徐白有个近乎于父亲的存在,故意挑拨离间说的气话。但年幼的徐白还没有分辨真假的能力,他错误地把这些假话当了真,才会在那天晚上把它们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庙祝听。
最后,惹得庙祝动了真怒。
从庙祝那里跑出来以后,徐白便一路跑到了后山上。
后山植被茂密,到了晚上各种动物出没极为吓人,徐白一个劲地埋头跑,连东南西北都没有分清。
思绪回笼,徐白看向了周围,只觉得草丛中躲着一个又一个会发光的眼睛。
年幼的徐白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赶紧朝着自己印象中的来路跑去,谁知道刚走了没两步,便一个猛子便掉进了一个坑里。这坑应当是后山上挖来捕猎野猪的陷阱,挖得很深,年幼的徐白很难凭借自己的身高爬上去。他坐在坑底,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绝望。
“我不会要死在这里吧。”徐白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了坑底,这个姿势给了他为数不多的一丝安全感。
四周静悄悄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徐白竟渐渐放松了警惕,打起了瞌睡。
谁曾想,半梦半醒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徐白定睛一看,发现竟然又有一样重物从坑顶掉了下来,砸在了自己的身边。徐白借着月光仔细打量,意外地发现掉下来的,竟然是薛野。
徐白睁大了眼睛看着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薛野,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薛野掉进坑里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害怕呢,便看见同样在坑里的徐白,一时间,薛野的情绪便只剩下了愤怒。
薛野愤慨地对徐白说道:“你爹发现你不见了,冲到我家来大闹一场,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我教坏你。”薛野所说的徐白的爹,指的就是庙祝,“他说你刚从我家回去就开始说些怪话,还深更半夜一个人跑了出去,问我把你藏到了哪里。”
“那你怎么说的?”
说起这个,薛野可更起劲了,他道:“我说是你自己发癫,跟我有什么关系,结果这话说完连我奶奶都开始打我了。我气不过,就出来找你了。”
徐白没有听懂薛野话里的因果关系,他问薛野:“你找我干什么?”挨打和找人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啊。
薛野白了徐白一眼,道:“不找到你怎么证明我的清白?你等着,我定要把你完整地带回去,叫他们看看才不是我的错,让他们给我赔礼道歉。”
薛野刚想张口继续和徐白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他朝徐白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声音,而后示意徐白侧身倾听。
徐白这才发现,刚刚一直响着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安静。原本如练的月色被乌云隐去,四野变得既安静又幽暗,在这样的幻境中,只听得在离大坑不远的地方,传了唱戏的声音:“风呼啸枯叶飘,惨淡斜阳。伤遍体痛难言,步履踉跄。发凌乱衣衫破,鲜血流淌。人憔悴衣衫破,谁人回望。”【注】
那声音悠远凄婉,一听便是一名哀怨的女子,只可惜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唱到一半,还换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大半夜的,荒村野店,着实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