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那唱戏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薛野和徐白便都不说话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探听着坑洞外的一切动静。
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哀婉的唱词和幽怨的哭声。静夜之中,那声音显得那么空灵,又那样不详。
薛野听着听着,不由地咽了一口口水,而后突然没头没尾地小声对徐白说道:“你别瞎想,这应该是村子里的二花,她爸想把她送进戏班子里去学唱戏,结果班主说她的公鸭嗓太难听了,就给退了回来,她爸为此给了她好一顿打,我那天看见了,她哭得可惨了,可能是为了不挨打,所以才会在这里勤学苦练。”
这话虽然明面上是看着徐白说道,但实际上与其说是说给徐白听的,不如说是薛野说给自己听的。薛野期待着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而不要去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神鬼志异,否则他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故事,怕是能让自己当场尿了裤子。
徐白听了薛野的话之后,也没有反驳,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只是到底将薛野的话相信了几分,却又有待商榷了。
毕竟,深更半夜到后山来边哭边唱这样的事情,不像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人能干出来的。
而且,薛野若是真的信了他自己的话,此刻便不会默不作声,而应该大声呼救。毕竟,若外面真的是个人,那么对于身处坑中的薛野和徐白来说,便是最好的救援,万万没有就此放过的道理。
但事实上,薛野和徐白不约而同地没有做声,显然他们二人都没有将上面的东西当成是人。
在这样的沉默中,外面那个唱戏的女子便慢慢止住了声息,她不再用嘹亮的嗓音唱那些晦涩难懂的唱词了,而是开始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哭声低哑却又细密,上气不接下气的,像是随时能够咽气过去一般。
薛野听得浑身发毛,不由地小声地同徐白说道:“她怎么还不走呀。”
徐白哪里能知道,只能缓缓摇了摇头。
却在此时,那哭声突然戛然而止。唯一的声响消失之后,本就静默的夜晚变得更加静默了,四周一下子如同沉入了湖水中一般,变得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都不复存在。
徐白听见身旁的薛野小声嘟囔道:“终于走了。”借着月光,他看向了薛野,发现薛野已经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两个膝盖之间,只留下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无措地等着眼前的黑暗。
徐白见状,沉吟了片刻,而后小声地询问薛野道:“你害怕吗?”
薛野当然是断然否认:“怎么可能!”他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仿佛徐白有此一问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只是薛野那微微颤抖的呼吸多少还是暴露了他的一些真实想法的。
徐白并没有拆穿薛野,他把脑袋转了回来,看着面前的的黑暗冷淡地回应道:“哦。”
一切瞬间便又再次归于平静,而在这平静之中,默然坐着的徐白听见身旁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他微微侧目,发现是薛野。许是因为心有余悸,薛野趁着徐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夜色的掩映下挪动了屁股,好悄悄让自己的位置靠近徐白一些。
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薛野始终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干。他状似不经意地完成了自己的位移,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不动声色。
徐白默默看着这一切,并没有拆穿他。
徐白没有吱声,薛野便以为是自己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他既保住了面子,又缓解了恐惧,正偷偷在内心感到窃喜。
然而正当薛野沾沾自喜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的,他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薛野皱着眉头将脸上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毛骨悚然地发现自己手中的竟然是人的头发。
那头发并不是从头上掉落下来的,而是从薛野的上方垂落下来,发尾恰好落在了薛野的脸颊附近,被夜风一吹若有似无地触碰这薛野的脸,才会让他觉得脸上痒痒的。
头发还在往上延伸,似乎连接着什么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的薛野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愣愣地循着头发延伸出去的方向抬起了头,竟赫然发现自己的脑袋上方的洞口处,凭空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面色煞白,毫无血色,此刻低头俯视着井里薛野和徐白两人。那女人的脸上正带着一副诡异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坑底的两个奶娃娃看,也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了。
荒山野岭,根本不用猜,薛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必然是刚刚唱戏的那个人。原来她刚刚唱着唱着突然不唱了,不是因为唱累了,而是是因为发现了薛野和徐白,就此找到了比唱戏更吸引自己的事情。
薛野见状大骇,但他与徐白二人此刻不是在荒野中,而是被困在抓野猪的陷阱之中,本就是无路可逃的状态,若那似鬼非人的女子只待跳入井里,便可立刻将他们两人瓮中捉鳖。
呜呼,吾命休矣。
意识到怎么都是一个死字的薛野当即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下意识地从手边捡起了一把小石子,然后挨个把小石子重重地朝那名女子的脸上丢了出去。小孩子的力量是十分有限的,那些小石子十之有九都没能够到洞口,刚升到半空就复又落回地面了。
而头顶的那名女子看着薛野做着无用的挣扎,如同在看一个表演杂技的小老鼠一样,笑得更欢畅了。
不过很快,那女子便为她的轻敌付出了代价。要知道凡事总有例外,许是薛野卯足了吃奶的劲的缘故,竟真的有一颗石子飞得足够高,极为凑巧地正中了那名女子的眼睛。那女子吃痛,张嘴便发出了一声嘶嚎,那嘶嚎声十分粗粝,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紧接着,那受了伤的女子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竟然顺着坑洞的洞壁,缓缓从洞口爬了下来,她头朝下,如同吸附着洞壁上一般,蛇行而下。
应该说,这女子或许更接近于蛇,她根本没有四肢,脑袋下面是白花花的,布满了鳞片的躯干,最末端还缀着一条如同蛇一样的尾巴。
竟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那怪物靠近了薛野和徐白,便立刻张开了口,她嘴里竟又再次吐露出了两人之前听见的唱戏声:“风呼啸枯叶飘……”
薛野和徐白一听才知道,原来那唱词竟是那怪物的叫声。
然而,那怪物并没有留给两人太多的思考时间,她的嘴张开得如同要被撕裂一般,接着缓缓吐出了嘴里的信子,只见那蛇信无限伸长,直直地朝着薛野冲了过去。薛野毕竟还是小孩子,小胳膊小腿避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蛇信如同一柄利剑一样,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而徐白什么也做不了,他既阻止不了蛇信,也拉不开薛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如同永不停歇的泉水一样,从薛野的胸膛中汩汩流出……
一瞬间,徐白感觉一股巨大的疼痛涌上了自己的脑海,天地倒转。
下一个瞬间,在床上打坐的徐白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明白,这次的心魔幻境,算是失败了。也就是说,徐白冲击化神期,失败了。当薛野死亡的那一刹那,徐白便自动脱出了心魔幻境。
恍惚得,如同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他如同刚刚从水中上岸的人一般不住地喘着气,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徐白睁眼打量起了周围的一切: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里的一切仍旧是他入定时的模样,连灯都未点。
这说明薛野并没有回来。
徐白见了这样的情形,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薛野去了哪里?
薛野死去的那一幕还停留在徐白的脑海里,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但徐白知道,那并不是真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薛野并没有死在那一晚。
是吗?
看着黑暗的房间,徐白突然陷入了沉思。
心魔幻境动荡心神的能力太过巨大,让徐白思觉混沌,一瞬间,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过去和未来,或真或假的记忆如同洪流冲刷着徐白。在万千心绪之中,徐白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唯余下了两个字:薛野。
周围的一切太过干净,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如果幻境中的事情才是真的呢?如果出错的是徐白的记忆呢?如果薛野真的死在了那一晚,而之后所有的薛野都是徐白臆想出的幻想呢?
如果薛野是真的,那薛野此刻又在哪里呢?
破境失败实际上是常事,而失败后的徐白应该做的,是继续向心魔幻境发起第二次挑战。但是那一刻,徐白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于是,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而另一边,在徐白千回百转的薛野正躺在楚平的床上。
一个人。
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徐白的心魔幻境中死了一回的薛野正在楚平的房里,跟楚平讨论着楚平的床铺的分配问题。当然,他已经躺在了楚平的床上,而楚平,如同正如同罚站一样站在窗前。
只见薛野理直气壮地对楚平说道:“你年纪轻轻的睡什么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通宵练剑的。”
说白了,就是被徐白赶出房间的薛野今晚打算强占楚平的房间,所以正在想办法用歪理邪说把楚平忽悠出去。
这可苦了一心只想睡觉的楚平了。
“可是薛师兄,你明明只比我大两岁。”
换在往常,楚平无条件信任薛野,是绝对不会反驳薛野的话的。但是现下,楚平实在是太累了,他一路被落星卫押解着来到了从渊城,舟车劳顿本就没有休息好,刚一抵达还遇上了“薛野冒认北境遗孤”的事情,因而跟着担惊受怕,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此刻真可以说得上是精疲力竭了。
薛野听了这话,佯装出一副生气的面目,道:“大两岁就不是大了?我就算只比你大一天那也是你的长辈。”
这话多少有些倚老卖老的成份在里面,但是用来对付老实的楚平却是足够了。
只见楚平羞愧地低下了头,回应薛野道:“噢。”
薛野乘胜追击,接着问道:“长辈的话要不要听?”说这话的时候,薛野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是薛野得逞的笑容。有时候轻易拿捏老实人也可以极大地满足薛野的恶趣味。
楚平垂头丧气地回答道:“要听。”
计谋得逞的薛野于是反问道:“那还不出去?”
楚平只能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回答道:“好的,薛师兄。”
楚平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薛野让他去练剑的目的不纯,但是楚平实在是没有胆子公然反抗薛师兄,只能慢悠悠地挪动着步子,哀哀切切地往大门口走去。
楚平边走还边在心里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薛师兄现在正在生死存亡之际,难免有些焦虑,突然产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为了顾全大局,还是顺着他一些得好。”
这么想着,楚平便已经走到了门口,谁料他刚刚把门打开,就发现门外此刻正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也不知道究竟在门外站了多久。
正是黑着脸的徐白。
楚平感到惊讶,他为了不暴露徐白的身份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唤对方:“小师叔?!”
楚平以为徐白是来找自己的,为了不惊动到房里的薛野,他还特地走出了房门,打算站在房间外听徐白的吩咐。同时,楚平贴心地还作势要去关闭身后的房门,好保证薛野不会被他们的交谈声打扰到。
然而楚平刚刚将房门关到一半,就看见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在了房门的门框上,制止了自己关门的举动。楚平被突然冒出来的手掌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发现手掌的主人正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徐白。
楚平不解地小声询问道:“小师叔,你这是……”
然而徐白显然没有要向楚平解释的打算,只见他长腿一迈便跨入了房间里。在楚平尚在愣神之际,徐白当着楚平的面,便将楚平的房门给“嘭”地一声关上了——
不知为何,楚平从这一声关门声里,多少品尝出了一些细微的怒意。
“不可能吧,从没见过小师叔喜怒形于色。”
楚平晃了晃脑袋,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第92章
楚平一走,薛野便坐了起来。
他远不如他表现出来得那般无所谓,但在楚平面前,薛野还是尽可能地表现得成竹在胸。
他此刻正在坐在床沿上,垂眸思考,整合着目前已知的一切信息:他目前手上的杀手锏有两个,一是栖寒枝内的蛊毒,二则是徐白的剑意,这两样东西的伤害实际并不高,要想真正对魔尊造成伤害,就必须要做到出其不意。
薛野冷静地思考着最好的出手时机:既然夜暝为了复活月曜,打算借用自己的身体,那最适宜的动手时机,必然就是在夜暝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一瞬间。那一瞬间必然是夜暝最放松警惕的时刻,也只有在那一瞬间,薛野才可以将这两样东西的功用发挥到最大。
但在那之前,薛野也需要时不时地制造点动静——夜暝不可能猜不到黎阳是个反骨仔,应该早就料到他会将自己的“月曜复活”计划和盘托出。若是不在在这段时间应该闹出点动静来,就显得太不自然了,过于坐以待毙,反而反常。
纷乱的思绪充斥在薛野的脑海里,让他想得格外专心致志的。也正因为薛野想得太过投入,所以并没有发现有一片阴影,默默地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上。
薛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感觉后脖子凉凉的。他抬头一看,正看见徐白正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薛野心头一惊,他惊讶地发现徐白已经离他这么近了,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但或许——
其实是有所察觉的,但是薛野最近实在是太习惯于徐白的存在了,他每日在徐白的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又在徐白均匀的呼吸声里睡去,徐白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呼吸一样平常,这也让他无法像曾经一样,每次徐白一出现就像是天敌刺激到的刺猬一样,竖起自己全身的铠甲。
这么想着,薛野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把对徐白的戒备放得太低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薛野狐疑地看向徐白,心里思忖着:“难道,这才是徐白的盘算?他想尽办法与我双修根本不是为了提高修为,而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好在来日偷袭我之时一举成功?”
想到这一层,薛野越发觉得心中惊骇,他看向徐白,越看越觉得徐白的眼神直勾勾的,看上去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一匹恶狼。
薛野被自己心性的揣测惊得冷汗都要出来了,但他又不愿意在徐白面前示弱,遂硬生生强装出了一副镇定的表情。他站了起来,踩在床边的脚踏上,与徐白一般高,这让薛野稍稍找回了一些底气,他平视着徐白,微微咳嗽了一声,刚想说话,就听见徐白面色不善地说道:“你乱跑什么?”
这话问得薛野感到着实莫名其妙。
他道:“不是你让我走的吗,我走了你怎么又开始怪我?”
却见徐白皱眉看着他,道:“离开房间和住到楚平房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这回薛野终于听懂了,徐白定是在怪他鸠占鹊巢,强抢了楚平的房间。
“怎么?心疼你师侄了?”薛野斜睨着在为楚平打抱不平的徐白,不满道,“我可没有逼他,是他热心,非要把房间让给我,怪不了我吧。”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颠倒是非黑白。
而徐白则是就这么看着薛野,口中并没有说话。
徐白方才从心魔幻境中脱出的时候,只感到手脚冰凉,他心中忧思尤重,像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一般,徒余留无穷无尽的恍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薛野这眼熟的张牙舞爪的样子,徐白突然便觉得原本不停下坠的心脏似乎落到了实地上,被稳稳地托了起来,之前那些难以名状的兵荒马乱须臾之间就变得无影无踪。
当然,薛野不会读心,他自然无法知道徐白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他只是对徐白的出现感到不明所以,转而才想起此刻徐白不应该出现在此处,而应该在房内突破化神期才对。
薛野疑惑地看着徐白,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在冲击化神境吗?”
徐白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我失败了。”他指的是冲境之事。
这话在薛野听来倒是极为稀奇的,他心道:“那个天之骄子徐白,竟然失败了?”薛野听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翘起了嘴角,“徐白这厮竟然也有失败的时候,他不是从小干什么都顺风顺水吗。这是……运气终于用尽了?”
对于薛野来说,徐白的失败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消息,他刚刚叫徐白搅得不甚欢喜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了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薛野故意压下了自己的嘴角,佯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向徐白关切地询问道:“为什么失败了,是不是天赋不行?”
如果是的话,那就更好了。
但可惜,徐白并没有给出薛野想听的答案,反而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询问薛野:“你还记得八岁那年,我们俩被困在村中后山时发生的事情吗?”
薛野当然记得,他道:“你说那条美人蛇?”
徐白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徐白之所以会在心魔幻境中渡劫失败,其实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不知为何,他对于当年发生的事情的记忆竟然十分模糊,自薛野朝那美人蛇丢完石头之后的事情,在徐白的记忆中就变得朦朦胧胧的,捉摸不透。
徐白问完这句话之后,薛野怔愣了一会儿,他将目光从徐白的脸上移了开去,望着一旁的地面,语焉不详地说道:“你不记得了?”
徐白老实回答道:“我后半段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徐白的话音刚落,薛野便赶紧接话道:“不记得就算了,你老想着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嘛。”
这是薛野心虚的表现。
但徐白并没有拆穿他,而是接着说道:“我在幻境中看见你被她杀了。”
徐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薛野被美人蛇贯穿胸膛的画面又浮现在了眼前,那场面让徐白感觉很不好。
薛野被徐白突如起来的一句话说得一愣,但紧接着又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关于修者破境的传闻,这才反应过来徐白说的是心魔幻境中的事情,旋即心领神会道:“在你的心魔幻境里?”
徐白点了点头。
心魔幻境既是修士内心的渴望所化,那么便也只会透露出修士心中最深处的恐惧或者渴望。也就是说,徐白梦见薛野被美人蛇杀死,定是源于自身内心的恐惧或者渴望。
徐白总不可能怕蛇吧?
稍稍一推敲,薛野就得出了一个让他很不愉快的结论,他不由地有些气闷,怒道:“你怎么会在幻境中见到这样的事情,你是很想我被杀掉吗?!”
面对薛野的怒目而视,徐白只是薄唇轻启,道:“没有。”
薛野却不肯罢休,他接着说道:“那你……”
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白打断了,他对薛野说道:“我要你为我护法。”
这话的意思是徐白要在此地再次入定,尝试突破心魔幻境,他希望薛野能待在他身边,以防不时之需。当然,魔尊的宅邸中,不可能会有出现不时之需的时候,徐白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把薛野给留下来。起码,当他再次破境失败的时候,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会是薛野的脸。
而对于徐白这种支使自己的行为,若是换在平时,薛野定是已经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护法?!护什么法?不趁着你入定的时候给你一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薛野巴不得徐白冲击化神期不能成功呢,生怕自己与在修为上的差距继续拉大。
但是如今大敌当前,薛野有需要用到徐白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薛野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入你的定吧。”
徐白见他答应,便顺势长腿一伸,一步跨到了薛野身后的床上,而后盘腿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坐在一旁的薛野看着徐白慢慢闭上的眼睛,心想:“徐白这厮怎么会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把这事情融进了心魔幻境里。”
“难道——”薛野心虚地想,“他记起来了?”
徐白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是必然的,因为他那晚到后面实际上并不是清醒的状态。
薛野看着徐白安然阖目的脸庞,思绪也顺势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晚——
那一夜,美人蛇顺着坑洞的洞壁一路蜿蜒而下,朝着两人张开了血红的大嘴。薛野只觉得有一股腐烂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他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骤然见到这样的场面倒也不免觉得有些骇然。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叫他害怕了。若是什么都不做,怕是就要在这抓野猪的陷阱里叫那美人蛇做了夜宵,薛野心说自己虽然出身不好,神憎鬼厌的,但也决计没有便宜了一条怪蛇,最后化为一堆排泄物的道理。
他强忍着恐惧,默默不动声色地再次从手边捡起了一块石头,他才刚刚攥紧了手里的石头,便听见耳边传来徐白的声音:“你刚刚扔的那块石头,好像打瞎了她一只眼睛。”
薛野循声看去,果然见那美人蛇刚刚被打中的那只眼睛半睁着,她虽然强忍着疼痛试探着想要把眼睛睁开,却又只能再次无力地将眼皮垂了下来,料想应当是疼得挺厉害的。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薛野终于心里终于有了些底——看来这美人蛇也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自己扔出去的一块小石子就能成功伤了她的眼睛。
但是比起美人蛇那孱弱的攻击力,更让薛野震惊的是徐白。明明身处在这么黑的地方,面对着这么恐怖的对手,徐白竟然还能冷静下来,准确地观察到这怪物的异样,简直是异于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也幸亏徐白察觉到了那美人蛇的异状,成功为两人找到了一线生机,徐白问薛野:“你还能打瞎她的另外一只眼睛吗?”
“可,可以吧。”薛野回答得没什么底气,但在这种时候,不行也得说行。
薛野握紧了手里的石头,又抬眼看了看面前变得面目狰狞的美人蛇,只祈祷自己能再次得手。
可是,这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此时天色又暗,美人蛇又在不停地移动,就算是一个神射手都不可能那么恰好地砸中那蛇怪的眼睛,更何况是细胳膊细腿的薛野呢,他刚刚往洞口扔的那一下之所以能命中,也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只是箭在弦上,说不得丧气话。薛野心里清楚,胜败就在此一举了,若是一击不成,真的成了那美人蛇的盘中餐,也只能在黄泉路上再继续呼呼哀哉了。要是真到了黄泉路上,他定要骂死徐白,若不是他无缘无故跑到这后山来,怎么会连累自己也跟着命丧蛇口。
薛野在心里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老天保佑,这一下可一定要命中呀!要是不中,就让那蛇先吃了徐白吧,他屁白肉嫩,可比我好吃多了。”
然而老天并没有垂怜薛野的意思,只见薛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紧紧攥着个小石子狠狠地朝着美人蛇的方向扔了出去。那石子脱离薛野的手之后飞得极快,美人蛇里薛野又近,若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砸中,定是能将她的另外一只眼睛也打瞎掉的。可惜的是,薛野的准头不行,那石子只是蹭过了美人蛇的鬓发,连伤害都没能给她造成,便“咚”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石子落地的声音极为轻微,但与其说那石子是落在了地上,不如说,是重重地落在了薛野和徐白的心上。
如坠冰窟。
但情势容不得两人过早绝望。
薛野见一击不成,心中大骇,他刚要再生一击,就看见那美人蛇微微蜷曲着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般瞄准了自己和徐白,而后,弹射而出,如同一根利箭一般直直地朝着薛野同徐白射了过来。
一阵破风之声传来,而薛野敏锐地察觉到,那美人蛇的行进方向分明不是朝着徐白,而是朝着自己来的。
定是薛野扔出的两颗石子惹怒了这条美人蛇,所以她才会想要先拿薛野开刀!
第93章
生死存亡关头,不闪不避的是王八。
薛野见那美人蛇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立刻连滚带爬地,用尽一切办法往旁边躲。他年纪还小,短胳膊短腿的,但胜在小孩子的肢体柔软,动作出奇地灵活。只见薛野整个人就像是像是个软团子一样,在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嫌脏了,“噌”地一声,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便成功地晃到了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徐白身前,与那飞驰而来的美人蛇擦肩而过。
那美人蛇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体型过于庞大,发射之后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在滞空的时候看着薛野逃脱,而她自己则重重地落在了原本薛野站的位置。
那美人蛇甚至连看都不看俆白了,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薛野的身上,落地之后更是转过身来盯着薛野不住地吐着信子,那张美人面上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可说得上是怨毒了。而后她又看着薛野缓缓地缩起了身子。
薛野知道,这是美人蛇要再次朝着他弹射过来的预兆。
事不过三。就算这一次薛野再次躲避了美人蛇的攻击,但只有这么大点的地方,他早晚会被追上。更何况比起这条蛇,薛野作为一个孩子,体力见底得只会更快,再这么耗下去,被拖垮的只可能是薛野。
身后的徐白也没有退缩,他正在借着微弱的月光,上下打量着那条美人蛇。比起走一步看一步的薛野,此时的徐白已经隐隐透露出了几分他日后的风采,整个人临危不乱,沉着冷静的像一个小大人。
薛野并不知道徐白到底在看些什么,应该说在这么混乱的场面之下,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有效的提取出任何关键信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边躲一边用石头毫无准头地砸美人蛇。
纷乱之中,薛野看见了徐白镇定的神色,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他也开始强装起了镇定。薛野喘着气对徐白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下一块石子绝对能打中她的另一个眼睛。”
当然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薛野自己知道。尽管如此,薛野还是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攥在手里。那架势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可信度。
薛野没有听到身后的徐白有任何回复,他也不知道徐白到底是相信自己的话,还是不相信。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面前的美人蛇又做出了一副要朝着薛也弹射过来的姿态。
电光火石之间,薛野赶紧朝着美人蛇的方向丢出了手里的那枚石子。
当然,不出所料的,种种不利因素的叠加之下,这一枚石头也没有命中。
眨眼之间,美人蛇就已经来到了薛野的眼前。
薛野为了躲避,下意识地往下一蹲,想要通过高度差让美人蛇扑个空。但他的这个举动,成功地把在他身后站着的徐白给暴露出来。
而出于对薛野的信任,徐白还在等着他打瞎美人蛇的另一只眼睛,好进行后续的计划。徐白专心致志的思考着下一步动作,没有一丝防备地,便与迎面而来的美人蛇打了个照面,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与徐白四目相对。
也正是这一眼让徐白成功的僵硬了一瞬,在那个瞬间,徐白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一个永远天成的靶子。
擅长打猎的人都知道,捕猎的时候要先挑选露出破绽的猎物。那美人蛇深谙此道,她见徐白愣住了,便顺势变化了目标,放弃了像泥鳅一样四处躲藏的薛野,直直地朝着没有闪避的徐白扑了过去。
这下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薛野成功把火烧到了徐白身上。
好一招祸水东引。
那美人蛇刚一触及到徐白,便立刻紧紧地缠绕起了徐白的身体。她失去了一只眼睛,怒意正盛,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两个奶娃娃杀之而后快。孩子的身体小,能很轻易的被美人蛇从头到脚缠住,故而美人蛇狠狠地盘绕到了徐白的身上,并且像出了猎物的普通蛇类那样,用力收紧蛇身,试图将徐白绞杀。
徐白简直被缠得喘不过气来了,他又只是个孩子,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仅仅坚持着清醒了一小会儿,就在那最大的力量下晕了过去。
薛野见状,有些着急:“徐白死了,不就到我了吗?”他赶紧上手去扯那美人蛇的躯体,但那蛇力量实在是大,薛野又因为营养不良,长得瘦弱,他的那一点点力气,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现在想起来,若是当时没有变数,徐白的这一生怕是就撂在那后山的坑洞里了。薛野一边回忆一边不无惋惜地想着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然而该来的变数还是来了,因为那天,徐白祖传的那块玄玉正挂在他的腰间。
那玄玉感知到的主人有危险,便立刻开始出了微微的荧光。而那条美人蛇正与徐白缠得紧紧的,自然也贴上了徐白腰间的那块玄玉,于是,美人蛇便猝不及防地便被光芒给触碰到了身体。
起亮,美人蛇被玄玉触碰到的那片皮肤传来了一阵刺痛,那疼痛着实厉害,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刀在割。剧烈的疼痛之下,美人蛇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她怪叫一声放开了徐白,甩动着尾巴,爬到了一边。
可是,玄玉造成的伤害似乎并没有要轻易放过美人蛇的意思。
而一旁的薛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听见原本占据上风的美人蛇发出了一声怪叫。等他再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美人蛇身上有一个区域,鳞片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那冰霜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并向着周围的鳞片扩散开来。
到了这个时候,那美人蛇才觉出害怕来,她顺着洞壁往外攀爬,想要逃离,然而刚爬到一半的时候,那冰霜便已蔓延至了全身。被彻底冻住了的。于是,美人蛇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使上力了。失去了攀爬的力量之后,她从高空跌落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霎时间便化作了一块块碎冰。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薛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明白这美人蛇怎么突然变成了一块冰,但他明白肯定是徐白做了什么手脚。这么想着,薛野看向了晕倒在一旁的徐白。他伸手探了探,发现徐白倒是还有鼻息,只是如今仰面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但在这种时候,不管是晕了还是睡了,都说得上是一种幸运,醒着的那个人才是真的煎熬。薛野毕竟年纪小,经历了这么一遭睡,怕是彻底睡不着了,只能抱着膝盖坐在了徐白的身边。他生怕还有美人蛇同伙,时刻警戒着,哪怕又累又饿也不敢合上自己的眼睛。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陷阱外终于传来了呼喊声:“徐白!徐白!”
薛野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庙祝的声音。庙祝为人向来沉稳,很少见到有巨大的情感起伏。只是现下,从这呼唤声中就能听得出,他应是十分着急的,那语调里不光透露着焦急,还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洞里薛野见有人找来,别提有多开心了,起码不用担心自己饿死或者被妖怪吃了。他赶紧大喊道:“徐叔,我们在这里。”
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薛野抬头一看,是庙祝拨开了洞口的杂草,伸头向洞里张忘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薛野的错觉,他盯着洞口伸进来的那张脸,觉得庙祝的那张脸似乎都在一夜之间老上了几分,整个人变得既沧桑又憔悴。
看得出,徐白的失踪对庙祝的打击很大。
庙祝往洞里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徐白倒在一边,他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哽咽着问道:“徐白他……他……怎么了?”,庙祝的语气里带着颤抖,似乎很怕听见自己的预想中的答案。
薛野总不能说,徐白是因为被自己坑了以后被怪物绞晕了吧,所以就只能避重就轻地对庙祝说道:“他,他是睡着了,对睡着了。”
虽然薛野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心虚,但是庙祝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些。他在听见薛野说“睡”那个字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稳稳落地,放下心来,欣慰地说道:“睡着了好,睡着了就好。”
这一夜终于过去,它危险又魔幻,同薛野童年中千千万万的夜晚都不相同,特立独行到薛野都不记得它到底是真还是假,是幻还是梦,只能下意识地将它当成了童年时的一场梦境。
而这场梦境,在薛野被庙祝从坑中拉出来的那一刻,便如同朝露一般,被初起的朝阳一照,便化为一道云烟,随风飘散,了无踪迹。
这么多年过去了,薛野几乎都要将那一晚忘了。
却不想徐白竟然把这一夜做成了心魔幻境,旧事重提,多少让薛野有些猝不及防。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收回,在心中盘算着徐白究竟会记起多少,要是真的想起来了,会不会找他秋后不算账。
但是毕竟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算不提这一晚的事情,薛野这些年给徐白添的堵也并不少。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压身。
“算了,先睡一觉吧。”薛野这么想到。
薛野遂也翻身上了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徐白的身边缓缓躺下:“这厮一时半会儿怕是突破不了心魔幻境,我还是先睡一觉吧。”
对于薛野来说,护法是不可能好好护法的,局势所迫,又不能真的坑死徐白,只能时不时地偷上一点懒,好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我人都没走,已经够给徐白这厮面子了。”
薛野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进入了梦乡之中。
也正因为薛也睡着了,所以他没有看见室内所发生的异动——在他睡下之后不久,四方的灵气便开始变得汹涌,它们如同被漩涡吸引的水流一样,汇聚,交织,不断盘旋,最后化为旋涡的一部分。
而这漩涡的中心,正是入定之中的徐白。
起初只是并不多的灵气,只是慢慢的,那灵气越聚越多,就像是在室内汇聚出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一般。那灵气浓郁得如同凝结出了实质,连带着吹拂起了徐白的发梢和衣袂。
在这铺天盖地的灵气暴动之中,徐白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紫金色与冰蓝色的光芒交织着,流光溢彩,美不胜收。须臾之后,那光芒开始慢慢收束,最后,悉数被锁进了徐白的瞳仁之中——神光内敛,这是徐白已经抵达了化神期的象征。
徐白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朝自己的身边看去。
入目是薛野的睡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有薛野的气息,所以徐白在幻境中的时候,总若有似无地觉得有了底气——
他就在我身边,谁也夺不走,神鬼如是,天命如是。若有强夺,我便——
执我手中剑。
随着徐白心念一动,玄天便浮现在了幻境中的徐白眼前,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瞬间拿起玄天,斩杀掉了心魔幻境中的美人蛇。
但同样的,随着心魔幻境被勘破,徐白也回想起了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薛野便已经欠了他一笔债。
徐白神色莫名地看着薛野,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徐白开口,看着薛野的睡脸,缓缓说道:“原是孽债早定。”
既是孽债,自然要还。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徐白阴差阳错地想起了还有一笔没来得及收回的账,那今天便正好是把这笔账讨回来的好时机。
这么想着,徐白缓缓地朝着薛野俯下了身——
红烛昏沉,夜幕低垂。
紧闭的房门中传出了薛野的梦呓声:“好痒呀,嗯……别碰那里,嗯……别……”
而后,渐渐的,那声音开始变得清醒,轻微喘息声的询问中透露出一丝惊恐:“你……你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
最后,那声音就变成谩骂:“徐白,你这畜生!”
第94章
楚平出现在黎阳的房门外的时候,听见黎阳房里传来了阵阵的咳嗽声。并且,那还不像是一般的咳嗽——黎阳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咳嗽的声音响得能震破天际,动静大得像是要把肺也一并咳出来一般,而且咳着咳着突然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随时能咽气一般。
楚平一听这动静可不正常,他生怕黎阳出什么危险,赶紧推门而入。
然而,黎阳并没有什么事情,楚平进门的时候,黎阳正伏在榻上,唇边捂着帕子,低头咳嗽。骤然察觉有人进门,黎阳立刻抬起了头,用恶狠狠的视线看向了进门的人。
那眼神阴鸷晦暗,就像带着毒的刀子一样,“嗖”地朝着楚平射了过来,吓得楚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但好在,黎阳在意识到来人是楚平之后,很快便收敛起了那骇人的目光。他状似随意地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一边,看上去仿佛刚刚咳嗽的不是他,像没事人一样朝楚平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而楚平则因为刚刚黎阳的眼神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敢直视黎阳的眼睛,他的目光在室内辗转闪躲,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黎阳搁在手边的那块帕子上。
楚平敏锐地察觉到那帕子上洇出了一抹血色。瞬间,楚平惊呼出身:“啊!你咳血了!”
但咳血的黎阳本人却不以为意。
“缠丝缚的副作用而已。”黎阳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帕子往后放了放,好让它离开楚平的视线,然后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暂时死不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黎阳把话说得十分轻松,但楚平却始终觉得这是大事,他迟疑着说道:“可是……”
楚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阳给打断了:“你到底来干嘛的?”黎阳不耐烦地问道,“就是来看我死没死的?”
当然不是。
楚平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脑袋,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他道:“然后薛师兄和小师叔就占了我的房间,要谈事情。我不好去打扰他们,又没地方去,就只能来找你了。”
听了楚平的话,黎阳挑了挑眉,他玩味地重复了一下楚平刚刚话里的措辞,道:“谈事情?”
黎阳话里有话,明显就是知道些什么。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楚平还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满脸天真地说道:“对呀。”
黎阳已经盘算出了一个大概的可能,心内了然,他放松了姿态,对着楚平说道:“那间房你不要再去了,我为你另外再安排一间。”
去了怕是也住不了了。
然而还在状况外的楚平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对黎阳的话感到不解,疑惑地询问道:“为什么?”
黎阳听了这话,不由地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打量起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楚平。他虽然知道楚平傻,但是不知道楚平竟然能傻到这种地步。
黎阳感到气闷,忍不住向楚平询问:“你究竟是有多傻?”
怎么刚刚还说得好好的,突然就挨了骂?
楚平道:“什么叫我有多傻?”
黎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道:“你看不出你小师叔和薛师兄是一对吗?”
楚平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歪了歪脑袋:“一对?”他觉得这句话哪个字它都听得懂,但是合到一起,他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到了这个时候,黎阳才意识到,他如果不把话说得特别明白,楚平是根本没办法理解的。于是黎阳直截了当地告诉楚平:“他们双修了,你总能看出来吧。”
什么?!
双修?是那个双修吗?!
一瞬间,楚平的脸变得涨红,他看着黎阳,语无伦次的说道:“双,双,双修?!是结为道侣的那种双修吗?”
和傻子说话,果然容易折寿。
终于让楚平顿悟了的黎阳见楚平总算弄清楚,原本卡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那口气,这才终于缓缓地吐出来了一些。他瞥了一眼因为窥见了那些风月之事一隅而变得满脸通红的楚平,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也可以不结为道侣。”
那怎么能行!
楚平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变得十分义愤填膺:“那不就是纯耍流氓吗?”
但其实,双修却没有结成道侣的修士,在修真界比比皆是,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修士的寿命太长了,漫长的生命便会带来无数的选择,有些人不想过早地做出选择,无可厚非。
楚平并没有纠结在“双修之后是不是必须要结为道侣”这个问题上,而是又绕回了刚刚的那个问题:“不可以呀,你为什么说薛师兄和小师叔双修了呢?”
总不能没有证据随意污蔑他们吧。
听了这话之后,黎阳不由地“啧”了一声,接着,他让楚平靠近自己,然后等楚平乖乖照做之后,趁其不备给了楚平一记爆栗:“当年让你好好上沈长老的课,你就不好好上,布置下来的课业也都抄我的,现在好了,一问三不知。”
说起沈长老的课楚平就头疼,他有些委屈的揉了揉自己被敲疼的脑袋,道:“我不是不想好好上,我是真的听不懂。”
黎阳才不管他那些,他白了楚平一眼没有说话,而后缓缓地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且问你,观修士应当先观什么?”
“呃……观……观……”楚平支支吾吾的,憋得脸都紫了,也没能憋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来。
最后,黎阳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观气。”
经过黎阳这么一提,楚平隐约记起了沈长老似乎说过这样话,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对,观气,观气。”
所谓气,是指修士在不经意间从气海之中逸散而出的灵力,这种灵力的逸散,实际上对修行是不利的,但同时,它又是不可避免的。这种逸散,并非不能控制,但灵力的逸散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普通修士根本没有办法随时随地将他滴水不漏地留住。这世上,能让自己一丝“气”都不外泄的,唯有大乘期修士。
黎阳问楚平:“你没有发现薛师兄的气里面,逸散出的雷电属性变多了吗?”
这件事楚平倒是早发现了,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发现了啊,这有什么?”
黎阳见他还不开窍,简直要气死,只能接着提示道:“薛师兄是什么灵根?”
“水木灵根啊。”
“那不就结了,水木灵根之能吸收水木属性的灵气,哪里来的雷电?”
这话可一下子把楚平给问住了:“呃……”
黎阳知道,要是真的想等楚平自己给出一个答案,怕是要等到明天也等不到。所以黎阳直接说道:“这说明,便必然有一个能吸收雷电属性的人,将灵力过给是他的,而这丝灵力日益增多,必然不是单纯地将灵力输送给了他。”
楚平觉得黎阳说得很有道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黎阳又接着问楚平:“那薛师兄见过的人里面,带雷点属性的又有多少?”
楚平想了想:就他认识的人而言,只有一个天灵根的徐白。
“所以你才怀疑小师叔?”
“我不是怀疑小师叔,我是肯定,那个人就是小师叔。”
楚平觉得黎阳说得很有道理,他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无声地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过了片刻,沉默了好一会儿楚平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焦急地对黎阳说道:“那如果薛师兄和小师叔结成了道侣,我以后投宿的时候是不是不能再跟小师叔住一间房了?要不然薛师兄是要生气的?可是出门在外,风餐露宿,难免有将就着一间房的状况,我可不想睡马厩,这可怎么办呢?”
楚平感到有些苦恼。
却见黎阳听了这话。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弧度,他意有所指地说道:“你离你小师叔多近都没关系,但要记得千万离你薛师兄远一点,不然死,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第95章
黎阳又重新为楚平安排了住处,可楚平就算躺到了舒适的大床上,心里也还在想着黎阳的话。他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晚上连睡都睡不着。
夜里,楚平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自语道:“不会吧,小师叔看上去冷心冷情的,不像是会结道侣的样子呀。”
说完,楚平又翻了个身,否定了自己刚刚的说法道:“黎阳说得也不一定对,他不也是猜的吗?”
可话又说回来了,黎阳的脑子向来比楚平要好,楚平要是不信黎阳的话,靠自己悟,怕是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把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弄清楚。
楚平感到有些迟疑:“可要是真的呢?那我到底是装作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大的秘密的楚平感觉到十分苦恼,他自言自语了一个晚上,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第二天天色刚刚亮起时,楚平便挠着头徘徊在了自己曾经的房门前。
“我要不然还是问问薛师兄吧,找他确认,总比我自己一个人瞎猜得好。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骂。”直肠子的楚平如是想到。
打定了主意之后,楚平便走上前去打算敲房门。谁知道他的手还没有放到房门上,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出来的人是衣冠整齐的徐白。
楚平看看徐白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便规规矩矩的弯腰作揖,打招呼道:“小,小师叔。”
楚平虽然笨,但起码的逻辑还是有的,昨晚这房间明明是叫薛师兄抢了去,可今天开门的分明是徐白,那么——
楚平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跑过了千军万马,他满脑子都是问题:“小师叔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那薛师兄呢?薛师兄还在吗?如果薛师兄还在的话,那他们俩……昨晚……这……啊?”
楚平的心中千回百转,连话都说不清了:“小,小师叔,你怎么——”
与手足无措的楚平相比,徐白就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神情冷淡地朝着楚平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平常地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楚平的脑子里一团浆糊,这种时候也不晓得该如何委婉了,据实以告道:“我想找薛师兄。”
听了楚平的询问,徐白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身子,望了房间里一眼,而后说道:“他还在睡觉。”他这样的反应,便是彻底坐实了昨晚他与薛野确实是两人共处一室的。
但徐白那光明磊落的神情,又显得特别正经,完全不像是干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楚平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那团浆糊,就像是又被徐白的这一举动给猛烈地搅动了一下似的,变得更加混乱,更加粘稠。一时之间,楚平变得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平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接着说话的时候,徐白倒是先开了口,他问楚平:“你找薛野有什么事吗?”
“我……”楚平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请教一下薛师兄。”
徐白听了这话,看了楚平一眼,道:“你哪里不明白。”听徐白的语气,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代替薛野解答楚平的疑问。
其实关于楚平内心的疑问,不管是问薛野还是问徐白都是一样的。但许是徐白天资过高,在同辈人中出类拔萃的关系,楚平对他也天生便有些畏惧之感,不敢什么话都同他说。再加上徐白看上去实在是太正经,终日里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楚平总觉得自己要是真的问了徐白一句“是不是同薛师兄双修了”,就好似是无礼地亵渎了他一般。
想到这里,楚平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末了,还是摸了摸后脑勺,目光游移地说道:“算了,既然师兄还没醒,我便等他醒了再来吧。”说完,也不等徐白答复,楚平立刻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而站在门口的徐白,看着楚平那仓皇逃离的背影,心中也默默地将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猜了个大概。徐白沉默不语,而后,他关好了房门,打算先去找黎阳问上一些事情。
晌午之后,楚平见时机成熟,再次偷偷摸摸的摸回自己曾经的房间门口。
房门大开着,徐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楚平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房间里望,看见薛野正坐在桌边,有气无力地吃着葡萄。
当然,那东西实际不是葡萄,只是长得像葡萄,实际上是从渊城特产的灵果,极其难以保存,到了中州更是价值好几百个灵石一颗。
看见薛野的那一刹那,楚平就像是看见了离别已久的亲人一样,大喊道:“薛师兄。”
薛野的一颗灵果正剥到一半,听见声音便朝楚平看去,问道:“干嘛?”问完也不管楚平,复又专心剥起了自己的灵果,嘴里还询问着,“吃不吃,是从渊城培育的灵果,对修行有益的。”
楚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桌前,压低了声音询问道:“黎阳说你和小师叔结成道侣了。”
楚平问这话的时候,薛野刚把剥好的灵果放进了嘴里,才要吞下去,瞬间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那颗灵果给噎死,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咳!”
楚平见状,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薛野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却不敢直视楚平那双诚恳的眼睛,只是状似不经意地又拿起了一颗葡萄,略有些心虚的盯着手上的灵果,一边剥一边说道:“你别听黎阳瞎说,没有的事。”
听了这话的楚平有些迟疑,他道:“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薛野给打断了:“可是什么可是?”
楚平于是复述起了黎阳昨晚同他说过的话,道:“可是黎阳说你身上散发的气里面带有雷电元素,那肯定是小师叔给你的。”
楚平脑子笨,一个简单的原理要解释半天,薛野却是一听就明白了黎阳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楚平说完这句话之后,薛野立刻佯装出了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还特地扬高了声音,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楚平被薛野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地安抚道:“薛师兄,你别生气呀,我也就是问问而已……”
问什么问,再问下去什么要被楚平给问出来了。
薛野为了尽快止住楚平的好奇心,立刻转移了话题,转而摆出了一副长者的姿态,问道:“今天的剑练了吗?修为提升了吗?”
当然没有,楚平失眠了一夜,天不亮就在薛野门前站着了,哪里能有空练剑呢。
楚平不会撒谎,只能怯怯地实话实话道:“没,没有。”
找到了发难借口的薛野此刻更是得理不饶人:“大敌当前,你不想着如何提升自己的修为,满脑子都是这些没有由来的风花雪月,你这样也配说自己是一个剑修吗?”
楚平实在是招架不住,只能赶紧连声讨饶:“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说着,楚平两条腿简直要抡出了风,赶紧飞也似地跑了。
楚平被骂走以后,薛野立刻关上了门,他站在门前,看似十分淡定,实则心脏正在“怦怦”地跳个不停,那心脏简直就是只差一点点就要从嘴里跳出去了。
差点就露馅了。
薛野之前不曾在意过,经楚平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来要去观察自己身上外溢的灵力。于是趁着四下无人,薛野赶紧闭上眼睛,内视起了自己的气海与经脉。仔细探查了一番之后,薛野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如今在旁人眼中,他现在就像是一块被徐白腌入味了的咸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徐白灵力的味道。
硬说他们俩没关系,怕是只有楚平这样的小孩子才会相信。现在只有一个黎阳发现了,可将来呢,早晚会有第二个黎阳,第三个黎阳……
纸早晚会包不住火的,薛野感到心烦意乱。
正当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是刚与黎阳商讨完事情的的徐白回来了。
看见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薛野,徐白愣了一下:“怎么站在这里?”
薛野见到徐白,也不多啰嗦,开门见山道:“楚平今天来问我,是不是跟你结成了道侣。”
徐白回忆起了早上与楚平打的那一个照面,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薛野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这么淡定,你知不知道我身上外溢的都是你的灵力?”
徐白当然知道,甚至在他们双修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我以为你也早就知道。”
薛野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心烦了。他道:“我知道什么啊我知道,也不知道过了这一劫之后,这些灵力要多久才能散掉,真是麻烦。”
听到这里,徐白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皱了皱眉头,看着薛野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过了这一劫之后,就不再与我双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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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的薛野不由地翻了个白眼,他理直气壮道:“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直修下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怎么不干脆跟我结为道侣啊。”
薛野正喋喋不休地嘲讽着徐白异想天开,却听一旁的徐白缓缓开口道:“未尝不可。”
一句话,成功止住了原本还在长篇大论的薛野的话头。
“啊?”薛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说什么?”
薛野以为徐白只是信口开河,他看向徐白,试图从徐白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却见徐白用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自己,嘴里说着:“等此间事了之后,你我便回上清宗,行道侣结契大典。”
而回答徐白的,是薛野惊恐的眼神。
第96章
薛野不确定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徐白的话:“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说……你要跟我结为道侣?”
那语气里可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欢欣,有的只是浓浓的惊讶和恐惧。他试探性地抬头看向徐白的脸,斟酌着徐白话里的意思。他多希望下一个瞬间徐白就能能开口否认这句话,说这一切不过是薛野听错了,但是徐白并没有,他只是看着薛野点了点头。
真糟糕。
薛野不由地咬住了下唇,他脸色的脸色变得煞白,看不出有丝毫的喜悦之情,他皱着眉头对徐白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徐白自然能读出薛野话里的不情愿,他非但没有与无礼的薛野争执,反而低下头,用无比认真的神情看向来薛野。他的眼神坚定,周身气质沉稳,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座耸峙的山岳,显得十分郑重。
可徐白越是这样,薛野心里就越是犯嘀咕,道:“为什么啊?”
薛野不理解,徐白好好地怎么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竟要与自己结成道侣。
徐白还是没有回答薛野的话。
薛野久久没有等到解释,便开始有些犹疑地偷偷抬眼望向徐白,刚一抬头便正好被徐白看了个正着,薛野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怂,仅仅只与徐白的眼睛对视了一瞬便败下阵来,他快速地低下头来,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还好,看上去没有太生气。”
看得出来,被拒绝之后的徐白虽然面色不善,但尚且看得出没有与自己动手的打算。
他不说,薛野便只能自己瞎猜,他心里狐疑道:“难道是因为徐白的贞洁观念太强了?”
薛野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若是如此,那薛野便可以理解为这事未必没有转机。
“咳咳。”薛野咳嗽了两声,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徐白说道,“双修之事,你无需有太多的浮念。要知道,你我都是修士,对于修士来说,双修不过是一种功法,并没有俗世里的那层意思。况且,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当修士了,自然也应该放下世俗那些想法,不然来日渡劫之事,红尘未尽,平白耽误了飞升。”
薛野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一个劲地劝说着让徐白看开点,他虽然看起来说得头头是道,但细究起来,核心思想就是不愿意与徐白结成道侣,就差直接说“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了。
徐白有心与薛野结为道侣,本想着既然他们二人话都已经说到此处了,直接说清楚也未尝不可。他心里清楚,薛野就像是那茅房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只是石头尚有开窍之日,要等薛野自己想明白,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由徐白来捅破那层窗户纸。
反正,对于薛野,徐白志在必得。
只是徐白小看了薛野气人的能力。
薛野每多说一个字,徐白的脸色便难看上一分。等薛野说完,徐白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看上去简直是想要杀人。
薛野当然看出了徐白的愤怒,为了防止徐白突然发难,薛野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啊,自古忠言逆耳,你可不能动手啊。”
薛野想了想,又再接再厉地补充道:“你若是执念于肉体人伦,将来如何能平稳飞升。你别不爱听,我这是好言相劝,你应当心怀感激才是。”
一字一句就像是刀剑一样重重砸在了徐白的心上。
只见徐白放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向薛野询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因为肉体人伦才想和你结为道侣的?”
徐白这话说得薛野一愣,他心直口快地问道:“不然呢?还能因为什么?”
听了这话,徐白神情复杂地看了薛野一眼,反问道:“你呢?你又为什么会答应和我双修。”
还不是因为打不过你!
但薛野肯定不能承认自己比徐白弱,他只能选择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答案,道:“自然是为了积累修为,早日飞升啊。”
薛野说得义正言辞,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徐白听了这话,居高临下地看着薛野,眼神简直冷得吓人,他沉声道:“这么说来,若是他日,旁人要与你双修,为了修行,你也会答应?”
薛野想也没想便道:“那是自然。”
徐白听了这话之后,完全是面色铁青地看着薛野,眼神像是要吃人。
但薛野依旧无知无觉,不知死活地接着说道:“不过也不一定。”
薛野低下头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回答有些草率了,他低头思索着,低声缓缓说道,“我这人倒也不是不挑,起码找人双修归找人双修,不能找个不爱干净的,不能找个事多麻烦的,更不能找个居心叵测的吧……”
确实,等日后离了徐白,再找新的双修对象确实是需要费上一番功夫的。
起码目前来看,作为一个双修对象,徐白是十分合格的:他修为高,事情少,双修的时候闲话也不多,往往只顾埋头苦干。虽然薛野不想承认,但哪怕是从挑剔的眼光来看,徐白这人也是有些本事的,至少他总能变着法地让薛野在长时间的双修中体会到些许兴味……
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便是徐白体力实在太好,一晚上下来总是让薛野叫苦不迭。
想到这里,薛野突然又觉得徐白刚刚所有的优点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薛野低头思考的时候,毫无防备地朝着徐白露出了一段纤细的后脖颈,盛怒之下徐白原本已经朝着那一出光洁的肌肤伸出了手,但在听见薛野找补的话语之后,徐白微微顿了顿,然后不着痕迹地又将自己的手慢慢又落了自己的身侧。
薛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他听见身前传来徐白低低的叹息声,他不知道徐白刚刚无可奈何地在内心深处进行了一场妥协,他只听见徐白声音低哑地对自己说道:“便不能是因为喜欢吗?”
徐白说出这句话,便几乎是已经将自己的心思给挑明了。
却不料薛野听了这话,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捧腹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喜欢我?你脑袋应该被驴踢了,才会说出这么恶心人的话来。”
薛野笑得前仰后合,简直都快站不住了。
然而笑着笑着,薛野却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来——徐白并没有笑。
徐白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薛野,神情复杂,但他话里的真伪却又悉数被揭示在了那无言的沉默里,变得不言而喻。
薛野的笑声却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归于寂静。
薛野不是傻子,他瞬间便掌握了徐白话里的意思。终于看清了真实状况的薛野笑不下去了,他看着徐白皱起了眉头。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实则心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小子来真的?!”
徐白见薛野笑够了,刚要开口继续说下去:“我……”
然而徐白的话却被薛野给紧急阻止了——
薛野打断了徐白即将说出口的话,他道:“不管你我是否结成道侣,都得等过了这一劫再说,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活着离开从渊城。”
薛野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眼神闪躲,显然只是个借口,但徐白听了这话,却只是深深地看了薛野一眼,而后,他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转而顺着薛野的话说了下去,道:“这是自然。”
薛野听到徐白总算不再纠结那劳什子的“喜欢不喜欢”的事情,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正好,我想起黎阳之前还要找我商量计策,我一时懈怠把他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我得赶紧去与他汇合!”
这么说着,薛野连忙转过了身,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借口找得着实蹩脚,但薛野要走,徐白却并没有拦他。他并不是非要在今日便得到一个名分,世事过犹不及,来日方长。
徐白站在原地,望着薛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久久没有收回来。
而另一头,薛野一边朝着黎阳的房间走去,一边不可置信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徐白喜欢我?”
薛野觉得这句话里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加到一起,便显得十分天方夜谭了——
“徐白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设计陷害他,还是喜欢我真刀真枪地要杀他?”
末了,薛野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因由,只能粗暴地归结为:“徐白不会是有病吧?”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在知晓了徐白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现在,薛野有一件事情便不得不做了——
“必须得与徐白保持距离。”
徐白的手段薛野向来是知道的,他虽不是什么坏人,但为了达到目的,下手却向来狠绝。真要是被他盯上了,这个道侣薛野怕是不当都不行。
开玩笑,双修之事,薛野本是为了修为和情势不得已而为之。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本想着终于就快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怎料徐白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若是真的做了徐白的道侣,岂不是要一辈子夜夜受那苦楚了?
那还了得?
薛野在心中默默地盘算道:等此间事了,摆脱徐白的事情,便也得相应地提上日程了。
第97章
第二日,薛野、徐白、楚平和黎阳聚集在了黎阳的寝殿内。
一进门,薛野还没来得及问把他们两人喊来所为何事,黎阳倒是先对着徐白开了口,他满脸带笑地说道:“恭喜小师叔,步入化神境。”
面对黎阳的恭贺,徐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本来也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任何人,更何况,黎阳此刻是盟友,自然也没有瞒他的必要。
黎阳的恭贺来得很及时,但其实黎阳并不是到了此刻才察觉到徐白已经修至化神期的。跨境是瞒不住的,昨日徐白突破的时候,从渊城内的灵气便开始随之躁动,原本毫无规律充盈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竟然如同水流一般奔袭,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而去,而那方向正是徐白的住所。
事实上,不止黎阳,那么大的阵仗,怕是整个从渊城的人都应该注意到了。
但昨天没有人来阻止徐白破境,更甚者,连一个来查看的人都没有。
修者破境最是容易吸引其他修者前来观望,毕竟看别人突破,自身也可有所感悟,对修行有益。
目前来说,徐白对外的身份还是薛野那体弱多病的内人。所以所有人都默认步入化神境的应当是与徐白住在同一间房里的薛野。从渊城里没有多少新鲜事,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破境,这样的热闹理论上应该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对。
但昨晚,什么人都没来。这绝不可能是因为从渊城里的人恰好没空。
这是从渊城,无人问津这件事本身,便代表着魔尊的默许。
魔尊知道薛野是黎阳的同谋,也知道薛野此行并不单纯,但他依然选择了默许,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
“区区化神境,不足为惧。”
这是由实力孕育出的傲慢,如同在云层中藐视着挣扎求生的蝼蚁。蝼蚁穷极一生都难于爬上大树的顶端,可已经站在了树顶的飞鸟又怎么会因为蝼蚁的成长而感到畏惧呢?
若是放在平时,看着别人当着自己的面祝贺修行超过自己的徐白,薛野早就气炸了,但今天,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异常主要还是由于徐白昨夜的一番话。
自从昨天知道了徐白的心思之后,薛野便在细枝末节中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些许难以隐藏的抗拒,具体表现为:
徐白坐下他站起。
徐白靠近他后退。
徐白一躺到床上,薛野就翻身。
当然,最后一项只是成功为寻找双修机会的徐白提供了便利。
……
然后半宿的双修之后,薛野更抗拒徐白了。
今天,在来黎阳寝殿的过程中,薛野说什么都不肯跟徐白并肩而行,他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总是走在徐白前方一些的位置。
仿佛这样就能压过徐白一头似的。
徐白当然知道薛野是在闹别扭,但他更清楚,薛野素日里就是一头蒙着眼的倔驴,一旦倔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拉他的缰绳,薛野都只会一个劲地与其较劲。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顺毛撸,让薛野慢慢自己卸下防备,也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
所以徐白并没有将薛野逼得太紧,而是采取了一如既往的态度,给薛野一丝喘息的机会。
领先徐白两步的薛野不知道,走在他后面的坏家伙正默默在心中制定着自己的驯养计划,只一个劲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黎阳的房间里。
薛野进门的时候,楚平已经先到了。
懒得寒暄,薛野甫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走到了黎阳的桌前坐下,并且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黎阳道:“所以,你把我们聚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黎阳今天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面色看着有些苍白。他已经对薛野的行为习以为常,一点没有摆出少君的架子,反而很自然地谈起了正事:“献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想问问薛师兄准备得怎么样了。”
薛野放下茶杯,没好气地白了黎阳一眼:“还能怎么样?”
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无论是黎阳还是薛野,心里都清楚得很,若是想要打败夜暝,单凭光明正大的手段是决计没有未来的——一对一斗法的话,他们没有人能撑过三十个回合。
黎阳道:“我今日喊师兄来,除了想与师兄商讨倒是的安排,还想一并为师兄再添一份助力。”
薛野狐疑道:“什么助力?”
只见黎阳从身后掏出了三条不算长的红绳。
在座的人便没有不认识这东西的,薛野见状不由地挑了挑眉,道:“缠丝缚?”
这算什么助力。
黎阳却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可不是缠丝缚,这是传音缚。”
一旁的楚平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传音缚?”
黎阳看着手中的红绳道:“只消将真气注入这道红绳之中,红绳便可认主,红绳的主人之间便可以用此物进行交流联系。”说着,他将手中的红绳分发给了在场的三人。
也就是说这绳子只是充当了一个传讯符的作用。
当然,比传讯符肯定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黎阳道:“虽然只是用于传讯,但是比传音符要可靠很多哦。”
在修真界,能用来传讯的术法多如牛毛,传讯符便是其中最简单,成本也最低的一种。但是相对的,传讯符的限制也颇多,秘境中不能用,结界中不能用,幻境中不能用……可以说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能用了。
传音缚则不然,这是缠丝缚的一个变种,加上可以认主的先决条件,可以突破很多限制。
黎阳接着解释道:“夜暝招魂当天,我们需要兵分三路,为了以防失联,我才为你们备下了此物。”
听了黎阳的话,薛野和徐白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而另一边,没有一丝怀疑的楚平,已经把传音缚给绑在手腕上,听了黎阳的话之后,他显得很是不理解:“兵分三路?”听了这话楚平不由地有些迟疑,“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分开,反而会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吧……”
回答楚平的是薛野,他道:“对于夜暝来说,我们分不分开没有任何区别,即使聚在一起,也只是被他一同屠戮殆尽而已。”
黎阳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顺着薛野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夜暝的目的是要复活北境之主,他便只会带薛师兄进入祭坛之内。小师叔顶着个尊夫人的身份尚且还可以一试,我与楚平怕是与薛师兄一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强行硬闯,也一样讨不到任何好处。”
楚平觉得黎阳这话有道理,但同时,他依然抱有一丝迟疑:“可是……”
黎阳果断地打断了楚平接下来的话,转而冷静地分配起了他们两人当晚的任务:“杀夜暝的事情交给薛师兄和小师叔,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他们杀夜暝的时候不会有别的阻碍。”
这回楚平倒是敏锐地抓住了黎阳话里的重点:“阻碍?”
黎阳道:“从渊城并不是一座空城,杀从渊城的城主怎么可能没有阻碍吗?虽然真心想要保护城主的不过是极少数,可这城中,在暗中窥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可大有人在。”
非要说的话,这些聚集起来准备伺机出手的人,或许比夜暝本身更难对付。夜暝不过是一只单打独斗的飞鸟,而这些人却更像是闻风而动的苍蝇。他们会聚集起来,如同贪婪的秃鹫一样想方设法分一杯羹,又或者——
他们会妄图杀了得手后的薛野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需要有人去把他们拦住。”
黎阳把这件事交给了楚平。
他问楚平,道:“你能做到吗?”
楚平当然不可能做到,要知道,从渊城没有那么多废物,叫楚平独自去拦人和叫楚平去送死没有分别。
但楚平毅然决然地说:“我能。”
黎阳闻言笑了,他说:“放心,我们要杀夜暝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容易走漏风声的,让你守在外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我的人也会同你在一道的。”
黎阳在从渊城蛰伏了这么多年,尚不至于彻底孤立无援。
到了这种时候楚平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他道:“我保证连一只虫子都不会放进去。”说这话的时候,楚平目光坚定地看着在场的几人,那么郑重,如同立下了一个不可违背的誓言。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一句话,但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能做到。
与此同时,薛野扭头看了黎阳一眼,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干什么?”
到目前为止,黎阳所透露的计划中还没有昭示出黎阳那天的行动轨迹。
黎阳朝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来,道:“薛师兄别表现得那么害怕,我是不会临阵脱逃的。”
当然,这话多半是黎阳用来揶揄薛野的。
薛野当然知道黎阳不会,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想让夜暝死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黎阳。但在这种情况下,黎阳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另有安排,只会让薛野产生一些并不美妙的猜想——越是云淡风轻,便越是破釜沉舟。
薛野看着黎阳,再次重申道:“我再问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黎阳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会在献祭开始之前,提前去削弱一下魔尊的战斗力。”
这时,一旁久未说话的徐白开了口:“用什么办法?”
“自然是下蛊。”
听了这话的楚平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一个人去吗?如果被发现了,你……”
“我只是在暗处操作,怎么可能会被发现。这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差事,我不说出来只是怕你们跟我抢而已。”
薛野没有说话,只是适时地与徐白对视了一眼。
他们很清楚,如果这件事真的像黎阳所说的那样简单,黎阳刚刚便不会把自己排除在与夜暝直接战斗的人选之外。提前下蛊,若是顺利,那么完全可以下完蛊之后再赶到祭祀现场,时间上来说完全来得及。
黎阳会这么说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也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活着去与薛、徐二人汇合的机会。
薛野和徐白对视之后,默契地选择了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当然,这层窗户纸实际上也只笼罩着楚平一个人。就算薛野和徐白真的捅破了,除了让这个一根筋的小子平白担心同伴的安危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然黎阳有这样的决意,薛野和徐白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
离开黎阳房间的时候,薛野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对徐白说道:“黎阳这小子,我一直以为很烦楚平,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至少,从黎阳的安排来看,他给楚平留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在黎阳的心里,多少还是希望至少楚平能全身而退的。
“他没有他想得那么不近人情,也没有他想得那么不顾同门之谊。”
从渊城的人偶少君,终于慢慢活出了人的样子。
第98章
徐白升到化神境之后,薛野的日子过得很不舒心。
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打不过徐白了。
原来薛野不想与徐白双修的日子里,便会直接筒徐白打上一架,虽然十次里能输八次,但好歹能赢两回。这来之不易的两回怎么说也能让自己的备受操劳的身体休养生息。
但自从徐白成了化神期的大能之后,薛野连这两回休息的日子都没指望了。虽然与徐白双修的同时,薛野可以用较快的速度吸收周围的灵气化为己用,但对于薛野来说,其背后的代价实在是有些高,让他多少有些支撑不住。更糟糕的是,这样的日子薛野不知道还要过上多久,他原本以为徐白与自己双修只是为了积蓄修为冲击化神期,一旦修成了,这样夜不能寐的日子便应该能到头了。想着徐白步入化神境之后,自己便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那段日子虽然夜夜操劳,好歹有些盼头。
哪知道徐白却使出了“便不能是因为喜欢吗”这样的昏招。随着徐白突如其来的袒露心意,薛野这为数不多的盼头也一同跟着不见。
因为徐白自从修化神期之后非但没有停止双修,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要不是打不过,薛野真想当场杀了徐白。
薛野向来是很能忍的,但如今,他被身后的徐白磋磨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见薛野挣扎着翻过了身,愤懑地将自己光裸的脚掌一脚踩在了徐白的肩膀上,脚下用力,将徐白朝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推了过去。
一边踢着徐白,薛野一边朝徐白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此刻的徐白不在是那副正襟危坐的君子气派,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说是穿着,也不准确,徐白半边的衣襟已经落到了胸前,独留半边还挂在肩头。那中衣被徐白的汗水沾湿,变得若隐若现,十分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徐白蓬勃的肌肉和宽阔的肩胛。
薛野在心里直骂徐白禽兽之姿,这货平日里明明看上去一副谪仙样貌,哪里能想到脱了衣服竟然整个人看上去会这么有侵略性。
但薛野完全没有被徐白的气势吓退。即使把徐白推远了,薛野也依旧没有撤回踩在徐白肩膀上的脚,他的脚掌正覆在徐白那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能感受到随着徐白的呼吸,脚下那结实的肉体也在随之起伏。薛野似乎被徐白气急了,他的眼尾带着一点难言的红,凶恶地盯着面前的徐白。腿上用力,那力道像是要把徐白就这么一脚给踹死。
但这力道对于如今的徐白来说,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一步跨入化神境之后,在修为上,薛野与他之间的区别已经犹如天堑。所以就算薛野用尽了力气,在徐白看来,依然是不痛不痒。
只可了作情趣。
徐白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薛野近在眼前的脚踝,而后轻松地将薛野的脚给提了起来。而后徐白当着薛野的面慢慢地俯下了脑袋,缓缓地,将自己的唇轻轻地印在了薛野脚踝之侧。
徐白这么一干,薛野觉得自己的脸上就像是热得要爆炸了:“变态啊你!”
在生气的同时,薛野多少还感到有些懊丧。因为看着面前低头动作的徐白,薛野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多年前的回旋镖击中了一般——他想起自己年少无知时,曾在心中暗暗发过的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徐白给我舔脚!”
如今,彼时的野心虽然实现了,但实现的方式却完全不是薛野想要的,或者说,实现的代价完全是薛野所不能承受的。
薛野想要抽回自己的脚,但从脚踝传过来的握力可不小,薛野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感到有些尴尬,连脚趾都无措地蜷曲了起来。踢又踢不疼徐白,收又不能把脚收回来,薛野气得发抖,他看着徐白,怒道:“大敌当前,你能不能别想着折腾我了,简直是有辱斯文!不知廉耻!”
薛野刚说完,就感觉道脚下踩着的躯体传来了低低的震动。只见徐白闻言缓缓抬起了头,他此刻应该罕见地十分愉悦,嘴角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白对薛野说道:“你不是说过,双修只是一种修行方式而已,如今大敌当前,增长修为本就是重中之重,你我都应该用尽一切办法,最大限度地提升实力才是。”
徐白语气轻轻的,并不能听出任何强烈的情绪,但薛野就是能从他的话里面听出一丝浓重的揶揄之意。
薛野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回旋镖给扎穿了。
许是看薛野说不过败下阵来,被他踩着的徐白迅速地动了,在黑暗中游刃有余地靠近了尚在恼怒的薛野,不容分说地继续起了刚刚未竟的“修炼”。
而后,月影西斜,清辉在天。
云收雨霁之后,虽然薛野全身都被菁纯的灵力温养着,直觉舒服得很,但他的肉体却十分劳累,整个人更是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他整个人气鼓鼓的,根本睡不着。
夜深之后,四围静悄悄的,本便被遮住了一般苍穹的从渊城更是夜色浓郁。这里的夜晚比中州更黑。而人一旦处于黑暗而又安静的环境中,便忍不住会开始多想,薛野依然,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罕见地,黑暗中传来了徐白的声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透露出几分尽兴之后的慵懒意味。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正经:“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有可能会输?”
其他时候输了也就罢了,但他们此番面对的是从渊城魔尊,若是在与夜暝的对阵中输了,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徐白的话,薛野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怎么,你怕了?”薛野不屑地回答道,“怕就赶紧走,没有你我一样能成事。”
薛野嫌恶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白,拒绝与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但徐白却没有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他道:“你和黎阳不同,并没有非要杀夜暝的理由。”虽然这话说得委婉,但依然能听出徐白是在劝薛野放弃杀夜暝,独自保命。
薛野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怒从心头起,他复又翻了个身,将脸转向了徐白那一侧。
黑暗中徐白的侧脸像是斧凿刀削出的山岳,静默却充满了力量。
薛野看不清徐白的表情,只恶狠狠地盯着那道轮廓说道:“是,我若是什么都不干,可以保下一条命来,然后呢?我再钻进个深山老林里,当几十年散修,然后一辈子被你压上一头,眼睁睁看着你先我一步飞升吗?”
那比死还叫薛野难受。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上清宗首徒,而黎阳也可以苟且偷生地继续当他的从渊城少君,除却你们,陆离、佛子,哪个说起来不是金尊玉贵,生来不是注定不凡?独独我,出身不好,天赋不敌,生来便低人一头。
身世不可由自己选择,我认,但我不服。
我努力往上爬有什么错,你们生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一切,便看不起我机关算尽?真是可笑,叫我说,你们自己吃着先天的红利不思进取,却取笑旁人不择手段才是真的寡廉鲜耻。”
末了,薛野坚定地说道:“我是不可能收手的,若有一日,我甘心于此,不想再往上爬了,那才是我真正离死不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尖锐,里面透露着勃勃的野心。
但徐白并不讨厌这样的野心,或者说,那不可磨灭的野心,正是薛野蓬勃生命力的由来,叫他整个人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来。
“况且,”薛野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夜暝把我当成了北境之主的孩子,天涯海角,不杀他我哪里逃得掉。”
徐白没有继续劝他,其实从一开始,徐白便知道劝不动他,薛野打小就是这样的脾气,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可如今,立在眼前的是生死大关,要说薛野完全不害怕,却也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不后悔罢了。
在主动讨论过这么沉重的话题之后,熟悉的沉默逐渐充斥在了小小的床帏之间。只是受到刚刚那场对话的影响,气氛变得莫名有些低迷,夜色如同凝成了实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薛野以为徐白不会再继续与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了布料摩擦轻微响声声,紧接着,薛野感受到身上传来了温热的触碰,那是人的体温——是徐白轻轻地环住了薛野。
一个有月无风的晚上,在前途未卜的敌营之中,徐白静静地环住了薛野。
这是徐白对薛野所作出的选择的回答。
他觉得薛野就像是一只即将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雏鹰,鲁莽却又决绝。但,没有能人能阻止雄鹰奔向天空,因为从亘古至今,在雄鹰的字典里,便只能在飞翔和死亡中二选一。
那就飞吧,不要去想坠落的事情……
作为同路人,徐白坚定地选择了站在薛野身后,做推他一把的那只手。
哪怕失败之后,要陪他一同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一样甘之如饴。
罕见地,往常被徐白碰一下都要大发脾气的薛野,这回却并没有拒绝徐白的拥抱。
“一定是因为刚刚双修太累了,懒得跟他计较。”黑暗中,薛野这么告诉自己。
第99章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无论薛野和徐白有没有准备好,朔月之日终将到来。
日月是天道的双目,朔月之夜日月无踪,要骗过天道便是极佳的机会,最适合做些逆天改命的谋算。
无论做谋算的是谁。
最先出招的是夜暝,朔月之日当天,夜暝状似平常地向薛野发出了邀请,邀他同去从渊城外宴饮。说这话的时候,夜暝笑眯眯地挑眉看着薛野,那表情,与其说是在邀请薛野赴宴,不如说是在无声地质问着薛野:“你有没有胆子去?”
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而夜暝也知道,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
夜暝还知道,薛野肯定会答应自己的邀请。事实确实如此,薛野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谓的“宴席”将在日落之后开始。
而在日落之前,伴随着渐渐西斜的太阳,从渊城的主殿外走来了一个人。
彼时的夜暝正坐在他的王座上,他单手握拳撑在额前,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主殿外面先是传来了三两声咳嗽,而后,台阶上慢慢走上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夕阳,影子被余晖拉得很长,从雕花的大门外投射进了主殿之内,但与缺乏光照而显得昏暗的主殿内部相比,那一抹阴影显得既渺小又不值一提。
早就听见响动的夜暝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他仍旧保持着那副姿势坐在他的王座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向门口,便轻启薄唇,淡淡地朝着来人说了一句:“作为你的父亲,我终归是盼着你不会来的。”
说完这句话,夜暝睁开了眼睛,望向了站在门口的人——正是黎阳。
而黎阳慢慢地跨过了主殿的门槛,他看着王座上的夜暝,眼中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他开口,语气轻松得就像是父子间的普通寒暄一般,说道:“父亲说笑了,您分明知道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夜暝做事向来不喜欢虚与委蛇,他直截了当地点破了黎阳的话:“你当然有路走,你还可以放弃你的朋友,冷眼旁观他做月曜的肉身。”
也就是说,背叛薛野。
换做从前的黎阳,他必然会这么做。只需要牺牲一个小小的薛野,黎阳便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可黎阳没有这么做,甚至再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黎阳便将这个念头给否决掉了,他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薛野根本不是月曜的儿子,所以薛野的肉身未必能与月曜的灵魂契合,若是失败了,成为灵魂容器的,依然会是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杀了夜暝,才能真正做到万无一失。
黎阳缓缓地往大殿正中走去,两扇雕花的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将落日的余晖尽数隔绝在了黎阳的背后。
黎阳目之所及的一切开始变得幽暗,如同他过往的人生一般。
到了此刻,夜暝终于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他低头望着台阶下缓缓靠近的黎阳,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让你多活几年的。你若是愿意继续当为父的助力,那么今日之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走出这个门后,你依然是从渊城的少君,如何啊?”
回答夜暝的,是从黎阳袖子里飞驰而出的缠丝缚。
黎阳嗤笑了一声,说道:“父亲这话说得委实慈爱,就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夺我的性命一般。”
修者也曾经是人,大多数修者无法完全做到舍弃人伦。就算子嗣缘浅,但爱惜血脉、相互扶持的修者比比皆是。像夜暝这么疯狂的更是闻所未闻。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夜暝乃是魔修,在选择修魔的同时,夜暝也在不知不觉中舍弃了自己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因此,他所有的选择都是冰冷而又高效的。
夜暝不死,黎阳的脖子上便始终架着一把剑。
这是黎阳所不能容许的。
飞驰而出的缠丝缚在夜暝的面前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如同遮天蔽日的红色帘幕一般朝着他压了过去。看上去犹如天罗地网一般,难以逃脱。
可夜暝看着面前的缠丝缚,却仍是衣服整好以暇的面目,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对黎阳说道:“你虽将缠丝缚种进了心脉之中,但这东西便是修到极致也不过是条花绳而已。”
说着,夜暝五指成爪,抵上了黎阳的缠丝缚,刹那间,原本还在不断朝着夜暝的方向移动的巨网被停住了,紧接着,夜暝的五指微微聚拢,指甲便如同精钢一般,将手下的缠丝缚顷刻间悉数粉碎。
尽管缠丝缚被破,但黎阳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他似乎早就料到的这一点,眼神坚定地控制着更多的缠丝缚了身体里钻出去,一鼓作气冲向了夜暝。
不能靠质取胜,便以量取胜。
以黎阳为中心,越来越多的缠丝缚如同三千烦恼丝一样,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它们如同有自己思想一般,并不直击夜暝,反而围绕着夜暝,效法春蚕吐出的蚕丝,层层叠叠地将他给包裹了起来。
随着黎阳大喝一声:“锢!”缠丝缚的包围网变得越来越紧,它所包裹出来的茧也变得越来越小。而后,当缠丝缚织成的茧变得只有一人大小的时候,原本被收拢起来的茧上突然猛地出现了一个凸起,就像是茧的内部用什么东西在用力撞击着茧壁一样。
下一个瞬间,一个拳头便撞破了层层的缠丝缚,破茧而出。
黎阳早就知道夜暝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困住,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显得多么惊慌。
然而料到了是一回事,真正遇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另一头,夜暝已经成功打穿了缠丝缚织成的茧,离开了缠丝缚包裹,他看着阶下的黎阳,询问道:“你知道缠丝缚的由来吗?”
黎阳当然知道:“是母亲的旧物。”
“缠丝缚,制作之时,需将死于非命的蛊女的发丝和鲜血混合,而后埋入地下十七年,让怨念与地脉呼应,生成此物,乃是至阴至邪之物。说起来,你心口这根缠丝缚的原料,应该便是你的外祖母。”
这话潜在的意思,是夜暝对于缠丝缚的弱点了若指掌。
只听的夜暝如同一个倾囊相授的长辈一般娓娓道来:“缠丝缚虽然威力巨大,但同样的,一旦失败,反噬的效用更大。你过于依赖此物,早晚有一天是要出事的。”
回答夜暝的是黎阳略带嫌恶的声音:“事到如今,再扮出一副慈父面目,不觉得虚伪吗?”
这么说着,黎阳袖子中不断有红绳飞出,如同利箭一般朝着夜暝射出,穿过夜暝之后重重钉进了他身后的王座之内,惹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然而,烟尘散去之后,夜暝却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一般。蜿蜒而出的红线擦过了夜暝的身侧,如同在勾勒夜暝的轮廓一般,却没有一条缠丝缚真正射中了他。
“怎么会呢。”夜暝用倨傲的神情看着黎阳,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他道,“为父是想告诫你,或许那一日,便是今日。”
夜暝轻轻抬起了手臂,而后如同波动琴弦一般,轻坲过了从身侧经过的一条红绳。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拨弦的动作,在夜暝的手抚上缠丝缚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灵力给注入了缠丝缚之中。瞬间,魔尊那至刚至猛的灵力便如同一根细针一般,顺着缠丝缚一路溯洄而上,直入黎阳的心脉。
一瞬间,黎阳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一般,先是一紧,而后一震。这是因为缠丝缚埋在黎阳的心脉之中,任何从缠丝缚上传来的攻击,都会对黎阳的心脉造成重创。
而当脏腑一震的时候,哪怕是早有准备的黎阳,依旧不受控制地感觉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了喉头。他咬着牙将泛上来的血腥气咽了回去,而后努力挺直了腰杆,直面夜暝,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狼狈。
黎阳反应极快,可夜暝的反应更快。当黎阳刚要切断自己与夜暝手中那根缠丝缚的连接时,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台阶之上的夜暝便一脚踏破了虚空,出现在黎阳的眼前。
而后,夜暝毫不拖泥带水,十分迅猛地朝着黎阳伸出了手——一瞬间,他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黎阳的腹部。就像是在破开一张脆弱的白纸。夜暝垂眸看着痛得弓起了腰的黎阳,毫无感情地抽了出来,霎时间,鲜血如同泄洪一般从黎阳腹部的伤口处汩汩而出。
黎阳只觉得浑身一软,然后,便眼前一黑躺倒在了地上。
“你太软弱了。”夜暝一边擦着手一边对地上的黎阳。
这样的力度并不致死,夜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黎阳,他一抬手,大殿的门瞬间打开,夜暝抬脚便跨出了大殿,独留黎阳一人留在冰冷的大殿之中。
这回,黎阳没有再拦着夜暝,因为——
黎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见被留在大殿中的黎阳,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缓缓抬了手,他失去了衣袖遮挡的左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红线,正是他先前交给众人的传音缚。黎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传音缚放到了嘴边,用很轻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道:“蛊虫种上了。”
第100章
收到黎阳传讯的时候,薛野和徐白已经站在了即将举办鸿门宴的场地门口——这所谓的宴会之所在从渊城外,地处偏僻,荒凉无比。往来的道路山石嶙峋,寸草不生,看上去如同人间烈狱。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有一处宅院,据说,是夜暝的私人别院。
临行前,夜暝叮嘱薛野,说自己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让薛野无需准备,只需在日落之后带着夫人赴宴即可。
夜暝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老东西,装得人模人样的,却连赴宴还是赴死都不说清楚。”当然,在面上,薛野还是笑得客套,与夜暝站在一处,俨然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而此刻,任谁看看了面前的宅院,都不会觉得这里像是个要举办宴会的所在——这地方实在是太冷清了。
所谓的“别院”青瓦白墙,在夜色中透露着浓浓的凄冷与孤寂,几乎与一旁的山石融为一体,唯有两盏白色的灯笼高高的悬于院门之上,不声不响地提醒着往来人——这里还耸立着一出宅院。而那白纸灯笼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于夜风中摇曳,将息未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反为这静夜再次增添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阴霾与神秘。
这地方,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这地方更像是夜暝为薛野在荒草丛中立下的一座孤坟。
薛野站在院墙门外,看着眼前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下意识地便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将面目隐藏在帷帽之下的徐白。
似是天公有意,恰逢此时,夜风乍起,猝不及防地吹动了徐白帷帽的轻纱,正拂开了徐白的眉眼,让薛野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徐白的眼眸里。薛野与徐白就这么透过浓重的夜色和翩跹的轻纱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没有言语,便几乎是同时毅然决然地往前迈出了步子,朝着别院的大门走去。
薛野走快了几步,他作势要上前去敲门——虽说是来取魔尊性命的,但为了不漏破绽,在图穷匕见之前,该尽的礼数还是要一一遵循。
怎料薛野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门上的铜环,那铁铸大门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大门发出“吱嘎”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那声音如同古木断根,极为生涩难听。
门开之后,率先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座幽深的庭院,穿过庭院,才是气派的前厅。
前厅虽大,里面的灯火却不太明亮,实在是不像有宴席的样子。
不过,此行并非为了吃席,这件事,无论是夜暝还是薛野和徐白,都是心知肚明,自然无人计较。
而眼前的庭院,草木丛生,唯有一条通往前厅的小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径两旁对仗工整地矗立着两排石灯笼,这些石灯笼里面点着都蜡烛,却光亮十分有限,不仅没能把前路照亮,反而莫名地还将庭院中各色的树木的影子拉扯得硕大狰狞,如同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幢幢鬼影,难以名状。
薛野并没有急于进入大门之内,而是谨慎地站在大门之外,扬声朝着宅子里面喊道:“主人家可在?今日魔尊大人请我夫妻二人来此吃酒,门口却不见通禀之人,也不知是否是我二人走错了地方?”
薛野此举,是想借机探探这“城外别院”的虚实。
却听门前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嘻嘻,公子莫慌,不曾有错。”那欢喜的女声乍然从薛野和徐白的身后响起,委实把薛野吓了一跳——因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薛野几乎是立刻警觉地转过了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而那女声却还在笑着说道:“公子可自行入内,主人随后便到。”
薛野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刚刚与自己说话的,竟然是被吊在门口的白纸灯笼。
怪不得不曾察觉有人到来,原是早已埋伏在了眼前。
薛野细细观察了一下说话的灯笼,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来时,只看见了灯笼的正面,没有看见它的反面,故而才没有发现这白纸灯笼竟然另有玄机。如今走到了大门旁边,绕到了那灯笼的背面方才察觉,这灯笼背后,竟然长着一张美人脸。
柳叶眉,桃花眼,可惜那原本应该盛着秋水眸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圆洞,烛光透过这两个空洞的眼眶照出来,就像是一道凛然的目光般,落在来客的身上。
饶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灯笼的脸,应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如今,那张美人脸正笑盈盈地看着薛野,口吐人言,道:“公子与夫人快请进吧。”
这哪里是白纸灯笼,分明是用美人皮制成的人盏!
人盏这种东西,虽然制法极为残忍,却是北地幽影族的圣器,因为该族笃信“烛火可与日月同辉”,故而女子及笄,便会被带至宗祠拜见祖宗。若得机缘,被祖宗选中,则会由族中长老代劳,择吉日,制成人盏。幽影族人相信,一旦被制成人盏,便可与天地同寿。故而,族中女子非但不会反抗,还多以被制成人盏为荣,即使要在活着的时候被生剥人皮,亦不觉疼痛。
可谓狂热至极。
二十三年前,幽影族因这阴损之术被被一举覆灭,原以为人盏也应被尽数毁去了,却不想竟在这从渊城外还留下了两盏。人盏乃是似死非生之物,喜阴气,且是极阴之地,若是阳气稍重上一些,皮肤便会立刻萎缩枯槁。这门上的两盏如此美丽丰盈,实在不像是吉兆。应该说,这东西如此这般如鱼得水,便可知悉此地阴气极重,与幽冥不过一线之隔。
至于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摆宴有什么打算,薛野就算用脚指头想都想出来了。
思及此,薛野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夜暝连瞒都不打算瞒他,就差把今日要在此施展还魂之术的事情白纸黑字写下来,然后贴在大门之上了。
薛野在心里可说是已经将夜暝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了,但面上却还是扯出了个敷衍的客套笑容,对着人盏假模假式地说道:“既如此,我便先携内子入座了。”
且等着,谁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呢。
人盏本便笑得渗人,见薛野朝她笑,便笑得更欢畅了,那笑容简直咧到了耳根处。她笑得上气不接小气。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如今明明已经只剩下了两个空洞,岂料随着那人盏一激动,竟沁出了两行血泪。人盏虽然状若癫狂,嘴上却还是兢兢业业地充当着门房的角色,她狂笑着邀请薛野,道:“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哈哈哈,公子快请吧。”
也不知是真心请薛野进去,还是想到之后薛野可能面临的惨状,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薛野懒得再与人盏客套,他飞速地收回了笑脸,转身带着徐白跨入了院门之内。
身后的人盏还在一边狂笑,一边高喊着:“宾至如归!宾至如归!”夜色掩映之间尖细的女声在灯光昏暗的厅堂之间回响,让这场景不由地带上了几分诡谲。
薛野只当听不见。
虽然未受到那人盏的影响,但在跨过门槛之后,薛野却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向了面前那灯影婆娑的庭院,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魔尊设下的埋伏……。”
然而话音未落,薛野便瞥见原本站在自己身侧的徐白,竟已经迈开了步子,朝着宅子的前厅走去。
薛野大惊:这么莽?!
不过,在片刻地惊讶之后,薛野立刻生起了气来,他不悦地皱了皱眉,长腿一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徐白的前面。
薛野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目不斜视地引领着徐白穿过小径前往前厅走,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实际上,薛野却是一边走一边小肚鸡肠地低声朝徐白呵斥道:“你怎么做人家娘子的?走得比相公还快!”
徐白却道:“我见你踟蹰不前,故欲先行探探路。”
这话薛野就不爱听了:“什么踟蹰不前,你这分明是抹黑于我,我只是谨慎行事,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知道,所以我先走一步,若是有埋伏,我也会先一步解决。”
徐白这话说得很是自然,就像是要出门,问薛野需不需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一样自然。
可这话听在薛野耳朵里却显得极为刺耳,就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你解决不了,所以只能先有我来解决”一样。
这简直是在挑战薛野的尊严,他立刻气急败坏道:“谁要你解决!”
说着,薛野有提高了脚上的速度,超前快走了两步,与徐白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怒道:“娘子还是乖乖躲在为夫身后,让为夫替你开路吧!”
该死的徐白!你还是躲在我身后,老老实实看我薛某人的伟岸的背影吧。
然而,薛野刚走出去没两步,庭中骤然穿堂风起,前厅本就不明亮的灯光率先熄灭,紧接着,照亮小径的石灯笼竟如同受到了什么控制一般,从前厅的方向开始依次熄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宅子便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本就鬼气森森的庭院两旁,响起了无数“淅淅索索”的爬行之声。
傻子也知道这是出事了。
薛野见状,没好气地回头望向徐白,怒道:“我就说必有埋伏。”
却见徐白那张俊美的脸庞在轻纱下时隐时现,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回头望他的薛野,像是在遵照着薛野之前说过的话一般,面无表情地说道:“夫君,请吧。”
不知是不是薛野的错觉,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无端地从徐白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