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小小 你照照镜子吧,你……
虽然酸奶没喝到,但晚上下了自习,言秋还是拉着喻明希去吃宵夜了。搞学习的耐心总得分一点给男朋友。
宁馨和麦以莎也一块儿来了。三人还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也是说好的,言秋表示不会见色忘友,喻大佛平时也是晚自习下课才来一起走一段,扮演一个帮言秋提书包的沉默挂件,大家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今天,买宵夜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插曲。
三人组去宵夜档,喻明希照例在外面等她们。几分钟时间,再出来时,就见喻明希身边就多了个显然是在搭讪的女生。
女生长得圆润斯文,言辞之间却颇有些嚣张跋扈。
女生:“就给个Q号或者微号嘛,也没什么,干脆一点嘛学长。”
是个高一学妹。
喻明希:“我手上挂的这书包没看到?我女朋友的。”
很有男德。
女生:“我知道啊,老实说吧,我在贴吧上看过你们校运会的照片。学长,我就是喜欢你这款的。你有女朋友没关系啊,将来也可能会分手的,如果不分手,那加个联系方式也不会怎么样啊,对不对?”
这有点强抢民男的味道了。这话一出,周边人的流动速度都变慢了,都想伸着耳朵吃瓜。
麦以莎抓着一把骨肉相连,叹道:“学妹猛啊。”
宁馨:“喻大佛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在考虑吧?”
言秋感到寒光一闪,心道不好,赶紧把自己手上的鸡腿跟麦以莎手上的骨肉相连对换了,显得有气焰一点,便大步赶过去。
哄人。
第一步,来到喻明希身旁,先把一串骨肉相连喂他嘴里。
第二步,从容地、笑盈盈地告诉学妹:“我们不分手哦。给不给联系方式也是个人的自由,妹妹别逼人哦。”
那女生看一眼呆在言秋身后安静吃串的喻明希,嫌弃道:“他平时就这样?有事躲女人身后边?”
没想到是这么个脑回路。
言秋作出苦笑的样子,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女生大概觉得没劲,“嗤”地走了。
喻明希眼珠子挪了挪,跟言秋一碰又走,转身把竹签扔垃圾桶,迳自走了。
好冷淡。
第一次没等她就自己走前头去了。
才旁观了两句话,人头涌动之中也被他发现。猫头鹰视力。
言秋叹息。
哄不好啦。
诚如言秋所料,喻明希虽然还是帮她提包、送她回家,只是一路上都没跟她说话。公车上,她讨好地去牵他手,他也没有回握,到某个站的时候被下车的人冲了一下,两个人离远了点,手松开了。
到了站,喻明希自己走在前头。
公车站到她家岔路口,就这么百米的距离,按他这速度,一分钟就走完了。
冷战了半天,今天就这么分开么?
言秋拖着脚步:“走慢点,喻明希。”
前方冰山步子一顿,没有回头:“我讨厌这个名字。今天刚说的你就忘了。”
这语气比他们下雪的时候吃的那杯冰还要冷。
他又往前走了,速度是慢了点。
“喂……”言秋有气无力。
他不理。
言秋破罐破摔:“小气鬼!”
不理。
“鬼鬼!”
不理。
“气气!”
不理。
“小小!”
沥青路口近在眼前,他终究停住了,回身,高冷地伸出手。
仿佛恩赐。
到言秋不理了,她昂首阔步往前走。
走了一步,被拦住。人家一伸手,就是一道栏杆。
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对峙。
喻明希更把手伸去她手边,一根指头的距离。
言秋问:“那你应不应我?”
“嗯。”
“小小?”
“……嗯。”
言秋瞧他的手,从漂亮的小指开始握起,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一遍,最后张开,十指相扣。
她问他:“那以后真叫你小小了,你不介意?”
这个昵称配上他的体型和冷厉的外表实在违和,但又因这违和显出其中被纵容的调侃和明目张胆的亲昵。言秋念了几回,竟然意外地喜欢,便认真征求同意。
喻明希哼笑:“一米八几的人,会在乎被说矮?同理。”
详略得当。
言秋无语转头,看路上车来车往。
好多车。
喻明希轻轻一扯,把她带得离自己近了点,想要她看他。
言秋望回来,被他的目光黏住。
哪里还有刚才宵夜档门口那黑云压城的样子?
绕指柔。
以前见到这个词只觉得肉麻。
现在只想把对方的手指缠得更紧。
“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言秋晃晃他的手,轻声问。
因为代表了屈辱。
喻明希轻描淡写:“因为是不喜欢的人取的。”
言秋知道他父母关系不好,过年都是分开的,不欲多问。
“总归是我的小小了。”她轻巧地笑笑。
“嗯,你的。那我问你……”喻明希皮笑肉不笑,“之前体育课一千米测试的时候,在操场有人跟我搭讪,有看一眼,有在意一点么?”
言秋一秒启动战斗状态:“老黄历你也要翻,那时候我们又没什么。”
“对,那时候没什么,就罢了,现在呢,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被人搭讪,你还有心情看戏?”
假动作真是百用不厌。
不过言秋倒真不是看戏心态:“我是相信你可以自己解决。而且,贸然上去,如果对方女生脸皮薄,可能会觉得很丢脸,没必要上演狗血戏码。”
“‘没必要’,”喻明希重读重复,肉也笑不动了,“我在你这儿也是没必要的事吧,即使知道我很介意,你也不会为了我就跟那个3班的保持距离。”
言秋放开他的手:“我和刘加程没有聊过学业之外的话题,我们从高一开始就是这样经常讨论的。你知道我的目标,下个学期,我一定要回去3班,到时候我跟刘加程天天在一个班里,你得介意、生气到什么时候?”
“他喜欢你!你没看到他看你什么眼神?!”
喻明希从不是大度的人,设想言秋所说的情景,他就觉得要疯。
尤其是,她真的需要那个人。
尤其是,她甩开了他的手来告诉他这件事。
言秋也有点生气,她光明磊落,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可值得揪着不放,还愈演愈烈的。
可是面前这个人,一路提着她沉甸甸的书包,气急了也没甩手,就站定扭头不看她,喘着跑完一千米也不见喘的粗气,单薄的眼皮都气红了。
言秋料想他眼周薄薄的皮肤现在摸起来一定比平时热不少,眉骨附近的筋还会膨胀、突突狂跳。
她没法不放轻自己的语气:“那你知道我看他什么眼神,看你什么眼神吗?”
“喻哥?”
她学着体委他们的叫法,换来喻明希拧眉一睇。
“小小?”她自有专供给他的爱娇声线。
喻明希暗暗咬紧下唇内缘,但没防住鼻翼的微微翕张。
言秋捕捉到了,也抿着唇笑开了:“你照照镜子吧,你就会知道别人在你面前都没有竞争力。”
喻明希绷着最后一点冷脸:“手放开了,你就不知道再牵?”
言秋摇头:“不牵。”
喻明希脖子终于不梗了,低头只为正面冷眼胁迫她。
言秋抬手搂住他脖子,他顺从地更低了头,她踮起脚,吻住他的眼角、太阳穴,吻到了那条青筋,它温热地跳动着。血液也受到感召,想被温软的唇吮吸。
年轻直白的爱侣,心中的一点不平,总会被亲密的厮磨抚平。
*
这段时间,喻明希回到那幢别墅、他的住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干花情况。
言秋情人节给他那十支玫瑰,他泡维C养了几天,也没抵住花瓣开始凋落。他不能忍受象征着爱情的花残败,就找了个法子把它们风干。他把花修剪了枝条和大部分叶子,装进放有干燥剂的玻璃瓶里密封。已经过了一周,按理应该是完成干燥了,只是近期空气湿润,喻明希总怕没干透拿出来了要发霉。
今晚进门,喻明希确实立即就做了这件必办事宜——放在他房间的干燥瓶被琴咏拿来了一楼大厅,摆着。
发现的瞬间他就快步过去将瓶子一把拿回手中。琴咏还有点分寸,没搞破坏,瓶中一切如常。
“急什么,就几朵花。我当你多清高多圣洁,还嫌我恶心?你自己不也是谈情说爱?难怪听说你这几个月再学校乖得不行,我还以为你脑子被打坏了……”
琴咏抱手等在这,就为了奚落。
喻明希看她艳丽的容颜,不觉得她比这干花鲜活。
“……原来是在学校搞更刺激啊——喻明希!”
阴阳怪气完了没忍住怒吼,因为喻明希随手又把她新添的水晶杯套装给砸了。
听到丁零当啷的碎裂声,住家阿姨在里厅探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过来收拾,最终选择沉默等待这对母子闹腾完。
“别再进我房间,除非你想你那些个限量款都给我烧了。”喻明希没什么情绪地警告。
“你这点儿出息就光拿来跟我斗,你老子那边你是屁都不敢出一个是吧?我告诉你,我是你妈,我跟你才是一头的,要害你的人不是我!那个畜生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能不能干点正事儿,整天就知道上学!”
听到琴咏说“干点正事儿”,喻明希没忍住笑了。他的生母都四十岁了,还是这么幼稚、这么可笑。
“所以少来管我的事,也别碰我的东西,抱紧你的限量款,以后没饭吃了还能卖点钱。”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周助有没有跟你说……”
“想知道自己问去。”背包里有写不完的练习,喻明希懒得跟她说,走上楼。
琴咏满心焦躁,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问不到,每条神经都在互相鞭笞,她跟在喻明希后面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屈辱。
“妈。”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喊得琴咏愣住。
喻明希在高处回瞰她,她忽然觉得她儿子在昏暗光线中的面孔像遥远的西方的神。
“我跟你不是一头的。”
不是,神不会对她这么无情。他明明是像了年轻时候的那个人。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下来,上去 原来你们男……
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是在润如酥的春雨中进行的。每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都是强度拉满的打击之考,考到哀声哉道,考到胡翔伟捧心掩面:“为什么每次考试都在下雨,是在呼应我心中的苦涩潮湿吗呜呜呜……”
这种情况之下,言秋以远超7班第二名的成绩“卫冕成功”,在年级的排名也冲到一百一十以内。
成绩出来后,班里换了次位置。
言秋选了第二组中间的位置,视野极佳,自己坐在近第一组那边。如今正大光明,更没人会跟喻明希抢位了,陈春蕾和杨光分别坐在言秋前后桌,韦君君没选到相邻的位置,坐在了在第一组侧后方。而胡翔伟坐在韦君君后桌。
虽然相邻关系稍有出入,但基本算是把整个阵容平移过来了。
陈春蕾也是按惯例,落座安顿好后,跟前后左右发展友好邻里聊天。她明知故问:“小秋mm为什么这次不选边边位了呢?”
言秋瞥一眼同桌:“因为有的人现在没有靠墙睡觉的硬需求了。”
“有的人”闻言,愉快一笑。
陈春蕾不需要问也已然了然于心,凑近跟言秋说小话:“你也是被雷劈了哦。”
言秋狡黠一笑:“你也哦。”
陈春蕾:“嘿嘿。”
两个女生就这样对彼此的恋情交了底。
言秋坐在这个位置还有一个便捷之处,刘加程来找她的时候,她很容易能发现。
这不,今天晚自习下课,刘加程又拿着笔记和草稿本过来了,他隔着窗口跟言秋挥了挥手,言秋停下手中的笔,也挥了下手,拿着自己的草稿本就要出去。
“我出去看一下题哦。”
虽然有汇报,喻明希还是马上耷拉了嘴角。
刘加程是真心想帮言秋,得知她这次的进步非常为她高兴,两人客套了几句,刚切入第一题,身边就风风火火来了个人——杨光也拿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脸求知若渴地想要加入讨论。
“第一名,你们在讲哪题,我也想听。”
言秋很快反应过来:“好,你看看。”
说着,她拉开了点和刘加程的距离,方便杨光更好看到草稿纸上的内容。她向刘加程介绍道:“这是我的后桌,杨光,学习非常努力。”
“哦哦,你好杨光同学,欢迎欢迎。我们刚讲到……”
言秋不着痕迹地往教室一瞥,捉到了一个马上低头的家伙。
显然,杨光突然出来是被他撺掇的。
为这事闹过几次,那家伙现在不好再发作,便自己想了别的计策。
也行吧。好歹算是沟通起了点作用,他学会自己排解了。
结束讨论回到班里,言秋把满满当当的草稿本轻轻推到同桌桌上,低声问他:“刚才的题目,你要不要看看?”
喻明希抬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在自己的草稿本空白处写道: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言秋心里软软的,也拿笔在那行字下面写:谢谢你的理解。
喻明希左手从桌面落下,藉著书桌的遮挡,悄悄用手指去点点言秋的膝盖。
言秋手也放下来,去捉住他那两根手指,捏捏。
*
周五晚学校不用晚自习,下午放学言秋就回家了。每周一两次和父亲一起正经吃饭、交流的机会,言秋很珍惜。
这日,绵绵细雨休假,天色初霁。傍晚时分,言秋家楼底的下棋局终于组起来了。时间还早,就坐了两位老伯,在等其他搭子吃完饭。其中一位是住在言秋楼下的苏大伯,见到言秋背著书包回到,乐呵呵跟她打招呼,
“小言秋回来啦?”
“苏阿伯好。”
“蛮开心吧?听你爸爸说你这次考试成绩不错哦。”
“还好,谢谢苏阿伯关心。”
“你爸爸好运啊,有这么乖又聪明的闺女,现在又有人帮他……说不定啊,很快就多个人照顾你啦。”
“啊?”言秋的微笑一下僵住。
另一位大伯一拍苏阿伯:“人家娃娃可能还不知道,你不要多嘴。”
言秋揪著书包带,说:“我先回去了,阿伯再见。”
“噢噢,再见再见。”
这顿晚饭言秋吃得心事重重。
相反,言正丰却面有红光,兴致很高的样子。
诚然,这次言秋的考试势头很好,言正丰期待很高,饭桌上开怀地给言秋做进步规划,下一次提升多少,再下次又大概能到哪,又说了现在几个目标高校有哪几个专业最好,还说到自主招生和竞赛加分的情况。
自主招生考试是明年的事了,一中的名额充足,虽然最后能拿到成果的可能性不大,言秋也打算试试。而去参加竞赛的人基本都是各科的顶尖选手,连刘加程去参加了几次培训都赶紧逃跑,说那些个天才太吓人了,咱们还是追求各科平衡发展,最终结果也不会差。
言秋自认为也没有去竞赛的天赋与实力。
言正丰却说:“不是还有个创新竞赛吗。”
言秋心中警铃一响。创新竞赛向来水深,他们家并没有这样的资源和人脉。
言秋说:“那个更弄不了,我好好学习,再努力去考自主招生就好了。”
“多一个办法多一条路,创新竞赛不用你花太多时间,成功的话加分也多,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不用你自己费劲。”
“找谁帮忙啊?”言秋放下筷子,轻声问。
“一个熟人。”言正丰看看言秋,说:“吃完了说。”
言秋心发凉,囫囵地夹菜,大口把碗里的饭吃干净。言正丰慢一些,正常速度吃完了,这场对话还是开始了。
“爸爸现在跟梁阿姨关系挺好,她经常来店里帮忙,现在就是她在帮爸爸轮班,以后我们可能会发展下去。”
“梁阿姨?”
“对,你认识的,就是你以前小学隔壁班那个梁老师。不过她现在不做老师了。”
这位梁阿姨在他们这片有点名气,她家族中有几位在市教育系统任要职,家境很好,从小张扬骄横,后来跟门当户对的丈夫结婚,性格要强的两个人经常闹得鸡飞狗跳致使她精神状态一度不佳,连工作都辞了,最终离婚收场。前夫家拿走了儿子的抚养权,正合她意,她搬回父母家,什么都不做了,安逸过了几年,性情倒是温淡了不少。
重要的是,前几年言秋在父亲的店里见过她几次,那时候她应该刚离婚不久,来买东西的时候会跟父亲、或是碰巧遇上的熟人闲聊几句。言秋见到过,她那时看父亲的眼神就是有些欣赏的。父亲有一副好相貌,性格也不错,一直以来对他好感的异性都不少,但他从无越界之处,跟妈妈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难道,都是假象么?
言秋不得不问:“你们是现在才好,还是早些时候就好?”
“你说的是什么话?”言正丰自然听出了女儿的质疑,脸一下黑了,“前两个月才开始联系的,你不要乱想!”
“苏阿伯都知道了。你们只是‘可能会发展下去’,还是已经打算要结婚了?”问出来的时候,言秋手都抖了。
“有什么区别?他们家有办法帮你做创新竞赛,她也愿意在店里帮忙。”言正丰直接言明。
言秋不可置信:“可是我妈走了还没有一年!你就打算跟别的人结婚了?”
“我没有对不起你妈!我光明磊落!我为你打算、给你想办法,你这是什么语气?我是你爸!”
“我妈的气味还没消透,我有时还能闻到呢,你就要再找一个回来!我不用你这样帮我想办法!我能自己考回3班,我能自己考上好大学!”
言正丰怒拍桌子,气得起来来回踱步,边骂道:
“你以为你现在进步几名你就了不起?从重点班掉一百名掉到普通班的时候是不是你自己考的?你敢说你高考就一定正常发挥?我想找机会帮你加分你还要不识好歹!我就算真要结婚也不用征求你同意,管好你自己的事才是对得起你妈!”
言秋有点受不了了,跑回房间甩上房门。
言正丰也没再待,很快就乒乒乓乓收拾东西,甩门出去。铁制的老大门,“砰”地关起来整个房子都抖了抖。
言秋靠着床尾滑坐在地上,也觉得自己在发抖。
她听说过“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戏言,也知道有一些男人在离婚、丧偶之后很快就再娶,但她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也会这样。
妈妈在的时候,他们明明那么好。
妈妈工作能力出色,在父亲工厂改革面临下岗之时,是妈妈出钱出力盘下了家里的商铺,之后也是她找到了性价比更高的进货渠道,正因如此,他们两父女现今才能衣食无忧。
父母从相识相恋到成家,有二十年的感情,比跟她的亲子情分要长,她尚且不时还会因妈妈而哀恸,父亲竟然就能将那么长、那么深厚的感情抛开了吗?就算父亲真的是为她的学业考虑,她也不能接受。
脑子乱七八糟,深呼吸了好久心也静不下来,言秋打开房门,出去大厅找事做。
父亲生着气随手收拾的餐桌,没弄干净,言秋仔细清理残渣,打湿了抹布把餐桌擦干净,再把剩菜套了保鲜膜放进冰箱。用过的碗筷堆在洗碗池,言秋一个个清洗干净,放到餐具架上沥水。做完这些,她又扫地、拖地的忙了一轮。
好像平静了点,她便洗了澡,开始做功课。
不用什么额外的加分,她一样能够考到好学校。
她憋着这股劲儿,一晚上做了一套理综和语文文言文以及现代文阅读的专项练习。
十一点多,言正丰提前关店回来了,言秋听到他在自己房门前逗留了片刻,便故意打开录音机放英语听力音频,没多久就听到他去浴室洗漱的动静了。
做完所有的题目和笔记,言秋有点茫然,失神地拿起窗台那个早已风干的小石榴,放在手里盘。小石榴被她盘得多了,风干而干皱的表皮都变得光滑,甚至又开始有点红润了。
那么,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言秋听到言正丰关灯、关房门的声音,知道他要睡了。她醒神,去看闹钟,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
从吃饭开始她就没再看过手机。
她把小石榴放回原处,去床头拿起手机。
5通未接来电,喻明希的。新消息99+,有喻明希的、三人小群的、还有陈春蕾和刘加程的。
言秋没管别的,先点进喻明希的对话框扫了一眼,回了句:来了来了。
接着她立刻钻进被子,给喻明希打去了语音,对方很快接起。
“你干嘛去了?一晚上不见人!”
他问得急,语气有点冲,言秋一下子心情又不好了。
“跟我爸吵架了,很难受,闷头搞学习不记得看手机了。”
“嗯……”一切无碍,喻明希缓和了语气,想了想,问:“怎么突然吵架?”
心情沉沉的,言秋掀开被子呼吸,见到窗外濛濛的,是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微风细雨把整个夜幕变得朦胧摇荡。
“嗯……”言秋因为喻明希低沉温柔的询问,突然很想哭。
“很严重么?”喻明希听到她的哭腔,不禁把心提起来,霎时间做了很多猜想预设和解决方案。
家里的情况言秋是跟喻明希简单说过的,她轻轻地吸气、呼气,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我妈妈走了还没有一年,我爸就跟一个阿姨好了,还想结婚……”
喻明希一顿,显然松了口气:“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言秋张了张嘴,一下没发出声音,她猛地把被子又蒙上。
“什么叫‘正常’的?你觉得这很正常?是我的观念有问题,人死不能复生不应该留恋转头就找下一春才是对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第一次遇上她这么大情绪,人也不在面前,喻明希措辞有限,只能试着让她先平复一点,“我是说,这个事情不值得你太难过。”
“不值得?”
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的?言秋忍了一整晚的眼泪飙了出来,再开口已经语不成调:“原来你们男的都这样。”
她挂了电话,缩在被子里哭得直颤。
喻明希打来电话,言秋摁掉。
他再打来,言秋再摁掉。
她脑子乱成一团,极度烦躁,什么都不想说,拿被子擦掉眼泪,下一秒脸又湿了。
喻明希还打来,言秋干脆把他的Q和电话都拉黑了。
不敢大声哭怕被隔壁房的父亲听到,言秋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床单里,闷闷地“呜——”出声。
一开始只是想妈妈,后面又想到父亲今天说的话,她的努力能确保结果万无一失吗?期待中的未来一定会来吗?如果父亲真的和梁阿姨结婚了,他们会再生育一个孩子吗?那……她还有父亲吗?
言秋换了三处擦脸,不知道哭了多久,又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竟是韦君君给她打的电话。
言秋清了清嗓子,接起来,还没等她开口,韦君君就急切地说:“言秋,喻明希说他等在楼下。”
言秋惊坐起:“什么?”
“喻明希说,他在你楼下!”韦君君兴奋地重复了一遍。
“哦,哦,麻烦你了。”
言秋挂了电话,起身轻手轻脚去开了阳台门,出去一看,他果然站在楼下,正仰头看向她。
小雨下了又停。
他的一身黑在昏黄的路灯和湿重的空气中反而是清晰明朗的。
言秋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给他打去电话。
他们隔着几层楼相望,深夜、距离,都不过雾一样薄。
电话里,他问她:“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滋养 我为你献上我最虔……
言秋家住三楼。
这片职工楼都有些年头,外观倒还好,前几年市政按城市安全管理规划修整过。最能凸显楼房年龄的当属单元的铁门,经年的锈迹和人手的磨擦使它成为玄色的精悍守卫,每回工作,总会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呼啸。
言秋家里的大门相比起来也不逊色。
言秋直直地看着他,低声说:“不下去。大门很响。”
老职工生活的片区,没什么丰富的夜生活,半夜一点上下已经沉入深睡,排列的一扇扇墨色的窗户是歇息的眼。两人脉脉遥望,轻声耳语,不想惊醒谁的梦,再做那呈堂的犯人。
可也不想做善人。
自持之人需索,不驯之人逼迫。爱有时是搏杀。
他的视力比她好,言秋看他是雾里看花,可她知道他看得真切。他看得到她哭得绯红的眼,看得到她脆弱无序的面目,看得到敞开的心。
“防盗栏的小门,能开么?”
言秋看不太清他,却感知到某些东西随着他笔直的目光穿云破月而来。
“能。”她说。
是的,明确的爱在这一霎涌现。
有一点高,但喻明希做起来得心应手。言秋看着他攀到二楼,开始后悔——先前下过雨,万一打滑——
“别爬了,你下去。我马上也下去。”她额头压在防盗网的杆子上,紧张地盯着喻明希的动作,用气音跟他打商量。
他正抓着人家的外窗台借力,闻言抬头朝她笑了笑,竟还得空抽了手竖食指压嘴巴上,给她比了个“嘘”。
言秋急出冷汗,哪里再敢跟他说话,赶忙用钥匙打开了防盗网小门。
喻明希这一身体能和技巧,爬上三楼也不消三分钟,言秋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他刚到窗台外,她就急急地从小门伸手出去拉住他手。
他躬腰一钻,轻巧地跳进来。言秋长出一口气,后怕地两手抱住他手臂,反倒是喻明希有条有理地锁上小门,再把窗台边的物件复位。
“小小……”
喻明希把钥匙圈套在小指上,回身用手臂把言秋夹在怀里。言秋用力地回抱,仰着脑袋紧密地蹭他脖子,小巧的下巴在跟他的锁骨打架。
又泛酸,又缠黏。
“还拉黑我么?”他有点发狠,想要把她夹扁。
言秋扁不了。在磨蹭之中她越发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还多了一点蓬勃的汗气,和雨初歇的泥混青草味儿。她深深地吸气,让他携带的气息盈满她的感官,让自己像那只风干的小石榴,被他盘活了。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但不知道是现在,不知道会这么快,除此之外,她是有些有恃无恐的。她坦白自己的有恃无恐。
“嗯。明明白白地欺负我呢。”他纵容了她的。
喻明希偏了偏头,去找她哭得浮肿的眼睛,嘴巴印上去。她睫毛还湿润着,他尝到了微涩的咸味儿。
言秋觉得不够:“你怎么不抱我?”
他好看的手掌没有贴在她身上,没有施力抓她、揉她,她都觉得不够。她想要在他那里感受到更多言语不足以宣泄的感情。
喻明希喟叹:“手弄脏了。”
都忘了……言秋踮脚亲了亲他,有了些笑意:“带你去洗手。”
父亲就在隔壁睡觉,二人鬼鬼祟祟。
言秋拉着喻明希进房间,把阳台门关了,防盗网小门的钥匙放回小杂物盒里,再来到房间门口,让他在门背先等等,自己开了一小道口子出去视察情况。
喻明希进房之后,整个人有点懵了。
房间里有她最常待的书桌,有装着她那些漂亮衣服和干干净净的校服的衣柜,有她珍爱的琴……
还有她睡觉的床,上面是她刚绞得乱七八糟的被子。
令他晕眩的淡而无法忽视的香气大概是从那里散发的。
Pheromone.
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充满她的气息的屋子。
他像是陷入了她的身体。
这个认知使他无法思考。
言秋确认听到父亲在打鼾,才转身回房拉喻明希出去,进了洗手间言秋速速把门带上。
十几年前的单位分配房浴室本来就小,现在还有个大高个,两个人几乎把里头塞满了。言秋就扯着喻明希的手分开环在自己两侧,俩人连体婴一样挪腾到洗手台前,言秋开水,抓着他的手帮他洗。
他手上沾着干涸的灰尘和锈迹,平添一份粗犷。言秋尽职尽责,挤了洗手液在他手上打泡。两只纤细的小手分别包着他的左右手细细搓洗,污迹全都被泡沫溶解,她压着他双手合起,控制他在水下冲洗净。
喻明希任她摆弄,自己则松懈地将下巴抵在她头顶。
终于放下心来。她就好好在他怀里,虽然哭了、难受了,总归还有心情把玩他,还没有讨厌他。
他愿意用全世界讨厌自己,换她永远不讨厌自己。
言秋给他洗完,抬眼一看镜子,就见他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初见时,他惯于示人以秉性恶劣、行事乖张,相处到如今,言秋不是没有一点小得意,若非她也给到了他一些些精神上的滋养,他怎么会有这样恬静的时刻。
见她脸上泛起了小狐狸一样的笑,眼睛鼓鼓的又显得没那么精,喻明希心动极了,把她脸蛋掰过来,亲下去。
湿漉漉的手在对方衣服上擦干,言秋揪着他衣服的下摆,手特别想钻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
言秋牵着喻明希,快快地关灯溜回房间。
她抱着喻明希,要继续亲。
喻明希一回到房间就天人大战,不大敢再亲,便跟她说话。
“心情好点了么,还想不想哭?”
本来压下去了,他一问,言秋心又发沉:“有点……”
“很聪明啊,第一名。”他突然夸。
“嗯?”
“不高兴了就知道跟男朋友说,做得对,物尽其用,不愧是第一名。”
言秋知道他在哄自己,这会儿冷静了点,就也想把话跟他掰扯明白。
“你真觉得我爸没一年就想再婚这事没什么,很正常?”
“就我所见过的来说,很正常。”喻明希不跟她说谎,“但我不会这样做。此前,我不懂别人的感情,也没跟谁有感情,别人怎么做我都不意外,因为都无所谓。但是言秋,”
他虎口托着她下颚,抬起她脸,要她直视他。
“你也不能这样做。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你知道的,身体也很好,性格也很差……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找别人,我做鬼也是最恶的鬼,要找你算账的。”
言秋听着,眼睛红了,又笑了。
什么胡七八的鬼话。
“你惹我生气,现在还威胁我?”
“对,威胁你。不答应?”
言秋一侧头,咬住他大拇指,把他手咬开,自己退开一步,正式而平等地看向他。房内只亮着她书桌上的台灯,是温柔的黄光。两人就站在凌乱的床前,一个穿着淡粉色的睡衣,一个是不太整齐的黑衣,不犹豫就交出了关于一生的许诺,因为太年轻,不屑其所包含的重量。
她答应:“说好了,你自己也给我记着。”
“当然。”他果断应下,又问她:“还生气么?”
言秋又高兴地牵回他的手,摇头回应他的问题:“谢谢你来找我,我喜欢你来找我,我想你陪着我。”
因为他来了,打消了她的恐慌,她不再去设想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折腾了一通,言秋开始犯困,扯着喻明希不让他走。明天周六,不用去学校:“你等我爸出去看店了,再偷偷走就可以了。”
她都给想好了。
喻明希也不太舍得离开,只是,言秋让他脱鞋上床的时候,他犯了难。天人大战又开始了。
“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吗?”
“……”
她怎么能问得毫不含蓄。
坐在床边,属于她的香味更重了,喻明希感觉脑子罢工:“不是说,女孩子都害臊。”
言秋已经盘腿坐床上,被子被她推到一旁,人因为困倦而有些慵懒和依恋。
她张开双手晃晃:“我是姐姐我不怕。”
喻明希定睛看着她,一瞬间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
言秋直接躺下,朝他拍拍自己边上。
喻明希觉得,不行。
言秋歪头看他,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漉漉的。
喻明希躺过去了,平平的,像一具尸体,望着天花板。
言秋量了量,他们之间大概隔了十厘米。
这怎么能叫一起睡。
“刚才还知道抱我,现在就不知道了?不愧是蝉联多时的前倒数第一。”
喻明希现在对成绩是在意的,一激一个准,他转过身来,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就不怕……”
后半句话淹没在了她的拥抱里。
梦里出现过的温香送进他怀里。
她的手脚也不老实,双腿藤蔓似的缠上他的,手更……竟然撩开他衣服往上摸去。
“言秋……”他难得拖着尾音喊她,好像挺无力的,“你爸在隔壁。”
“所以我们要很小声。”她问,“你想亲我么?”
喻明希深深吸一口气。
言秋还在仔细地数他的腹部……不防他手一扬,团成一坨的被子一下子被展开,再落下,盖住了两人。
而言秋被扯到了他的身下,或者说,他翻身压在了言秋身上。
浓重的男性气息和压迫感让言秋无法不下意识张嘴喘气,不等她一口气喘完,已经被他攫住了呼吸。
她陷入缺氧的混沌中。
双手也被支配,被他用力按在他绷紧的腹部。
他含着言秋的耳垂,问她:“数清楚了吗,几块?”
言秋眨眨眼,努力醒神:“……八块。”
她对抗他的攻势,故意说:“我要跟陈春蕾炫耀……”
喻明希掐她下巴,亲她又硬又软的嘴。他已然摸清楚她喜欢怎样的节奏,亲到她舒服地眯眼,又停下:“还想摸哪?”
言秋灵魂出窍,手向下伸——
他揪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压在她头顶。
“那里不许摸。先付刚才的账。”
说着,他从言秋的锁骨往下移,他剪短的头发硬硬地扎着言秋的下巴,而他的嘴唇……言秋终于知道为什么说他的嘴唇重欲。
她薄软的睡衣洇湿两处,她青涩的渴望在他温热的口中被唤醒,颤颤悠悠地,盛开。
终究是他扛不住,退开了。
被子一掀开,言秋大口大口呼吸头上脖子上全是汗,有自己的,也有他的。
他坐起来的背影是有些狼狈的。
言秋小声喊他:“小小……”
再次感受到了这个称呼的反差程度,以及其蕴含的令人脸红耳烧的亲昵。
喻明希冷静片晌,说:“我睡地上吧。”
“好。”言秋妥协。
再躺一起,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忍住不发声,于是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铺了地铺。
床上,她自己的枕头扯到最边边,她侧躺着,就能完全看见床边的他。
言秋伸手晃晃,喻明希就知道抬手牵住。
言秋不太能睁开眼了,意识有些涣散,但还想跟他说会儿话。
“你呢?”
“嗯?”没头没尾的话他也会句句回应。
“你家里的事,有想跟我说的吗?”
喻明希想了想,告诉她:“不好听,不用听。我会离开那个地方,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言秋应声:“好。那我们就一起去首都,我想去那里上学。”
相当程度的亲密和她的信任让喻明希也卸下了防御,他问出了一直在意但没能开口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都不关心我的成绩有没有提升?”
言秋拍了下他的手:“你自己都遮遮掩掩不敢明着努力,有问题也拉不下脸问人,我关心有什么用。”
“我想要你关心,我想要你过问。我嫉妒刘加程。”他介意学习好的、被需要的不是自己,所以才一次次,即便知道言秋对刘加程没有别的想法,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烦躁。
心高气傲的人,把弱点挖给她看了。
言秋两只手都握住他:“我本来就不是因为你成绩好才喜欢你的,自然也不会因为你的成绩不好而不喜欢你。我不过问,也是希望你不要着急。如果你学几个月就考很好,那别人两年不都白学了。而且,首都这么多学校,只要你下功夫了,我们一定能一起去的。”
她听到喻明希坐起身的动静,她睁开眼,黑暗中,他正望着她,但没说话。
言秋又说:“小小,我想和你一起。”
他说:“好。”
言秋明白了,就如刚才他问她答不答应一样,他坐起来是为了更郑重地回答。
今晚的交谈让他们更多地理解了对方,比起更容易察觉到的生理性吸引,他们开始有了灵魂共生的感受。
两颗动荡不安的心都可以沉下来。
言秋撑着手,也起身,她困到双眼流泪,仍是跪坐起来。
她俯身,认认真真地吻上了喻明希微仰的额头。
你好,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爱人。
我为你献上我最虔诚的姿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不该这样 但喻明希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时间是一年过得比一年快的。
好像昨日小雪刚停,今天走出去一看,中心湖的睡莲就开了。
课程进入全面复习阶段,言秋扎实的基础让她在各种小测和正式考试中都有优秀的发挥,这回期中考她成绩跃升到83名,越来越接近以前在重点班的正常水平。而喻明希的排名也几乎来到班级中游,言秋得知,比他自己还高兴。
晚自习放学,两人从公车下站言秋拉着喻明希七拐八绕地去到一处少人经过的小巷,抱着亲了半晌。
这是某种庆祝仪式,他们都在朝着两个人的目标共同前进。
亲得有点儿久了,言秋要掐着时间赶回家,两个拉着手一路小跑,飞扬的脚步声经过灯火与人烟,来到那个岔路口便利索地分开。反正明天又会见面,每天都可以见面。他们的心是充盈、踏实的。
自从过年时言正丰提过,他们居住的这片区域确实比起以往更热闹了。正丰百货正式招聘了一个二十大几的男性店员,言正丰把晚上关店的工作交给他,是以自己可以早些回家。这是采纳了言秋希望他可以早些休息的建议。
上次争执过后,言正丰跟言秋谈过一次。言秋如今成绩条摆在那,父女一番长谈,言正丰终于同意不再提创新竞赛的事。言秋知晓他与梁阿姨确实处出了一些感情,她言明自己不是反对父亲的新恋情,只是希望对待再婚的事宜他更慎重一点。
言正丰一摆手:“我想希望我们家好好的,你今后有好的未来就够了。我过几年就要五十了,还说什么婚不婚的。”
言秋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外,还有一些事情悄然发生着变化。
麦以莎同学宣告从吃饭三人组单飞了,原因是她跟班上一个男同学恋爱了,要珍惜热恋期的甜蜜时光。
“宝贝们,等我分手了再找你们!”她如是说道。
宁馨跟言秋相视叹气。
如此一来,大家都做出了新的战术调整,宁馨加入了班里几个女生的吃饭小团队,言秋也跟自个儿班上的同学、她的同桌兼男友一块儿。
喻明希得知,脸一偏,眉梢挑高:“现在人家不跟你吃饭,就知道来找我了是吧。”
言秋点头:“物尽其用。”
喻明希哼哼。
言秋问他想吃什么。
他秒答:“麻辣牛蛙。”
当然不是真的摆谱。关于吃饭的安排,言秋早前跟喻明希提过,等下学期她回去3班了,吃饭时间就和他一块儿。她倾向于合理规划相处的时间,好好维护感情。现在是麦以莎重色轻友,把这个规划提前了。
这学期到一半,先前的外卖禁令也松散了,学校对于外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到饭点,各处校门的盒饭交易已经可以光明正大。
偶尔霍小凯来蹭饭,喻明希见到他的脏鞋子豁了个小口,十分嫌弃:“娃娃机分给你的钱呢?”
霍小凯脚缩起来:“那不得攒着啊。”
喻明希还欲再说,反被霍小凯堵了:“吃饭呢,别让我学姐注意到。”
“……”
成功换来两人的沉默。
事后言秋想想觉得有趣,跟喻明希说:“我发现你在霍小凯面前还挺有哥哥范儿的。”
“本来就是。”他侧头瞥她,高挺的鼻梁把光线一切,犀利得很,“我在你这不是么?”
既哥又弟。言秋想。
她才不受他吓唬,就是不回答。喜欢听他闷着喉咙出声追问,不亚于他亲吻时的低哼,只是更多了一种幼稚在里头。
有时在外面吃外卖的人多,他们就近没找到好的位置,便绕远一点,去竹林小亭子吃。第一次去的时候,言秋被蚊子咬了两个包,到第二次,喻明希就备好了防蚊贴。这又是他成熟妥帖的一面。
言秋偶尔会感到窃喜,好像认识他越久,越觉得他好。
一天中午,他们吃完饭后回去班里,发现好像正闹腾着什么事,几个男生的哄笑和嘘声一阵阵传出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女生愤怒却无力的叫喊。
喻明希把言秋拨到自己身后,一起进去教室看情况。
一眼望去,显然是陆昊在带头惹事。陆昊是之前校运会时对言秋的腿吹口哨那个男生,也就是以前骚扰过韦君君的人。而这次,站在人们视线中央的那个无助的女生,也是韦君君。她金鱼一样的大眼睛在发红。
她站在第一组自己的位置边上,怨愤地看着站在第二、第三组之间嬉皮笑脸的陆昊,他身后是几个一起低头翻看着什么的哥们儿,不时一阵哄闹。他歪起脸,戏弄地吆喝:“精不精彩啊?看完没有啊,我们得把君君同学这么牛逼的作品传给别的同学看啊。”
其中一个他的哥们儿接话:“看得快吐了,老子真看不得男男啊,韦同学能不能照这个尺度再画一些女的啊?以后咱们跟你买就行了哈哈哈哈……”
言秋把喻明希推了推,自己就近去问第一桌的女生怎么回事。
女生表情复杂:“那个陆昊又犯贱,不知怎么翻到了韦君君的画画本,说她画很多……那种男生和男生的……”
喻明希侧头看言秋,眼神询问她的打算。
言秋私心不想喻明希出头,拿出手机摇人:“我先告诉陈春蕾。”
发完信息,言秋便向韦君君走过去,她看起来紧绷而无助,言秋想给她一点安抚。喻明希紧跟着言秋,他往胡翔伟那瞟了一眼,见那小子关键时刻竟然在发愣,嫌弃地摇了摇头。
这时,陆昊一把拿起韦君君干净的画本,举到头顶粗鲁地甩动:“来呀,下一位谁要看韦大画家的色*情漫画呀?”
韦君君抖了抖,脸红得要冒烟,言秋刚要伸手拉到她,就见她狠狠一扭身,猛跺着步子跑进杂物间,眨眼就抓着把脏兮兮的扫帚出来。
陆昊没想到小白兔一样从不反抗的韦君君会突然做出攻击性举动,还瞪着眼发呆,下一秒,缠着蜘蛛网和疑似口香糖的扫帚头就拍在他脸上。
“我草!”脸上被细而直愣愣的干枝条扎得火辣辣的,陆昊终于反应过来,把手上的本子甩开,扑过去抢韦君君的扫把,扬手就要打她。
韦君君闭眼尖叫。
胡翔伟直接从第一组踩着第二组的椅子冲过去把陆昊撞开了,两人滚到地上,把人家的桌椅撞得七扭八歪,互相骂着粗话扭打到一起。
胡翔伟虽然个子不很高,但身板还算结实,一开始也没落下风,是陆昊的一个兄弟没忍住帮手,致使他双拳不敌四手。韦君君捡起扫帚,要过去帮忙,被陆昊的另一个兄弟拦住。
“啧。”喻明希嫌弃地旁观了十来秒,“阿伟打得太烂了。”
“……”言秋一把给他推出去。
横扫战场。
几分钟后,陈春蕾满头大汗地赶到,他们已经打不动了,一个个灰头土脸,露出来的皮肤随机分布着形状不一的红痕。陈春蕾拣一本破烂的五三卷起来,过去照着每个男生后颈就是一棍,当然,到喻明希那停住了——他干净清爽的,像是没参与一点儿。
“牛逼啊你们,要把楼拆了是吧?!”
韦君君抽了口气,跑回自己位置上趴台直抖,泪水落雨似的滴到她脚边的地上。
陈春蕾忙着教训那些打架佬,言秋默默去战场废墟,找到韦君君已经被弄脏的画本,拿回去给她。言秋小心地拍去画册的灰尘,抚平纸张的皱褶,不免看到些许里头的内容。
确实……尺度很大,但是画得很好,言秋在构思夸她的话术,却在看到一些熟悉的场景,比如画板报、买奶茶、田径场……之后卡壳了。
再细看那俩主角的脸,再看他们的器官……
言秋放空了会儿,平复一下因被当成原型创作xxx而受到的冲击。
韦君君见到桌底边出现了言秋滞留了一会儿的脚,忍住了抽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言秋沉默地把本子递回给她,刚准备的安慰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
韦君君眼泪又沿着眼角流出来:“对不起……”
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言秋忙说:“没有没有……你画得很好。”
听到女孩子温柔的安慰,韦君君鼻子一酸,又趴桌子哭了起来。言秋轻拍她背,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刚才你拿扫把去打他,很勇敢。”
这事儿动静不小,喻明希出于制止打斗才动的手,免受教育和处罚,韦君君领了个警告,其他参与打架的人被记过处分。
韦君君最后被林星喊去办公室长谈两节自习课。画册是回到自己手上了,情绪却很差,请了几天假回家休息。而陆昊这个始作俑者仍然每天大摇大摆,拿韦君君和她的画册说笑。陈春蕾听到,骂了他几句,他没脸没皮地伸伸舌头,改为小声阴阳怪气。
言秋安静地看了半晌。
喻明希问:“想什么呢,第一名?”
言秋收回视线:“在想,不该这样。”
她语气平淡,但喻明希知道,她对于决定了的事,有水击石穿之力。
三天过去,韦君君还是没来学校上课,陈春蕾给她信息问候,她说想再过一段时间,等大家淡忘这场风波,她再来。
“想到每天都要见到陆昊,我觉得很恶心。”韦君君最终说道。
陈春蕾跟言秋同步了这些信息,言秋沉默了许久。
陈春蕾问:“有计划?”
言秋看她:“你也?”
陈春蕾笃定地笑了笑:“做大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一粒纽扣 然后她就照……
隔周,高一高二年级统一召开家长会。按着陈春蕾的建议,林星提前邀请两位学生家长和三位学生代表在家长会后程上台做分享,其中,言秋最后一个上场。
初夏的日头明亮,却不刺激,是十分舒适且能供给能量的时候。最多种类的花在这个时节盛放,树也争着茂盛。
教室里塞着平时双倍数量的人数,学生和家长们坐得满满当当。
言秋这一桌倒还好,因为只有一位家长到场。轮到言秋上台,言正丰稍稍坐直,骄傲之中又不失内敛,拘谨地跟前面转身祝贺的陈春蕾爸爸客套几句,完了又不小心跟喻明希眼神接触到,两人皆是一顿,而后僵硬地互相点头致意。
言秋认真地做了PPT,真诚细致的学习经验分享赢得了许多掌声。到尾声,她真情地说道:“在我们班和大家相处的两个学期里,我认识了很多友好的同学,见到了他们独特的个性和光彩,我见到大家用一样的努力,去追求不同的梦想和未来,在此希望大家给自己鼓鼓掌。”
说着,言秋率先拍响手掌,台下人也很快热烈响应起来,给自己鼓掌,激情满满。言秋笔直地看向韦君君,要把这满堂轰响的力量送给她。
前日,言秋把PPT做好,发出去两份,一份给陈春蕾,一份给了韦君君,并跟她说:“回学校吧。”
没多余的话,用心都在行动里。
韦君君给她回了两个哭泣的表情,沉落谷底的心受到善意而有力的托举,因此今日跟妈妈一起搬书回校。
韦君君接住言秋从台上投来的目光,给她回以动容的掌声,并因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而满心紧张。
台上,言秋话锋一转:“当然,在见到这么多美好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些不正之风。”
闻言,好几个女生都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更多的人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直到言秋把投影屏上的PPT翻至下一部分。
“有的同学,不仅没有对别的同学展示出友好与美德,还施以负面影响。最近我了解到,班里有个别男生,多次、对多位女生做出不同程度的言语和行为骚扰。”
哗然一片。
“屏幕上的图片,是受害者们发给我的,那个男生在不同时期对她们发出的文字骚扰……数量之多,令我震惊。”
言秋把一张张聊天截图排列清晰,缓慢播放。对话双方的头像被截至只剩最边缘的一点点颜色,用作分辨骚扰人确实是同一个。那人的语气油腻粗俗、有的甚至是露骨的,不堪直视。
在场,尤其是女生的家长们义愤填膺。
“简直下流!无耻!”
“真是败类!一中这么好的学校,怎么有这样的败类!”
“是谁啊?是哪个崽种敢不敢站出来?!”
……
而知道一些内情的同学们都嗤之以鼻,有的已经小声告诉自己家长那个崽种姓甚名谁。全场最为表面安静实则坐立难安的人当属崽种本人陆昊,他的家长通过屏幕上那个头像的颜色、结合各方向射过来的犀利眼光,发现了不对劲,此时正狠狠瞪着一旁流汗的儿子。
讨伐的呼声越来越大,林星快步走上讲台来,要先把场面稳定下来。
言秋给了林星一个坚定的眼神。
林星犹豫片刻,想起之前韦君君因为被骚扰而求助过自己,自己也严厉地批评了陆昊,但是现在看来,自己作为班主任,能做到的保护极为有限,最终决定交由言秋把话说完。
“我今天在台上说这些,没有公开他的身份,是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别人而言究竟会掀起如何的滔天巨浪。”言秋清瘦的小身板站得笔直,她握着不时滋声的麦克风,语声沉着而郑重,似有千钧之力,“为了不让巨浪反扑到他自己身上,希望他能在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能深刻反省自己、改过自新。”
“老师和家长们多次同我们讲过,高中三年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三年。我认为,在这三年里,我们不仅要做到追求自我实现,更要树立正确的道德尺度,就像总书记在前几日座谈会上谈到的,要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才能有更长远的未来道路。谢谢大家!”
声情并茂地圆回来了,PPT也翻到了最后一张登高望远、山河壮阔的照片。听众们的情绪被调动得起起落落,一时间陷在沉默之中。
啪、啪——
单枪匹马的清脆掌声响起。
“说得好!”
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把片刻的沉寂打破,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送上掌声。
言秋忍俊不禁地看向她的同桌。他好像她的掌托儿。
言正丰昂着头给女儿鼓掌,掌声怎么也比不过一旁的人大,他不禁小角度挪了挪视线去看那个好像比他更自豪的小伙子,谁知他感觉这么敏锐,很快也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又碰到了,又拘谨地互相点了点头。
这场鼓掌起头慢了点,但持续了很久。
更多的掌声来自遭受了相似经历的女孩子们,她们有的就是把截图发给言秋和陈春蕾的陆昊的受害者,有的,则是在别处、被别人骚扰过。她们并非总是能做出反击,有时甚至事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经受了什么。她们在这场含蓄的反抗中发泄了自己的委屈和愤怒,也感受到了女性之间同舟共济的力量。
事情没有在当天的演讲完毕就简单结束。
说没有公开身份其实是冠冕堂皇的,陆昊的言行不端在班里不是秘密,只是好像没到一个程度,总叫人不好真的发作。可是,那个程度到底在哪呢?
家长会后,许多家长联合找林星开会商讨这件事。
众怒难平。
后续,家委会、陆昊家长以及校方多次商议之下,陆昊转班到特长生混合班,此班体育生众多,最重要的是,班主任是本校著名铁血硬汉。
策划者陈春蕾和言秋自然也逃不过要去办公室喝茶的命运。
“你们主意可真大,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优雅斯文的林星用她能作出的最严肃的样子批评她们。
想也知道,这事少不了陈班长的组织,她来做证据收集工作,而眼见下学期就走的言秋来作出重要一击,即便最后事情发展不如人意,也不会太过影响双方。
小小而热血的英雄梦想。
两人一拍即合,主打一个做事要大胆,听训要老实。
大眼瞪小眼瞪大眼。
半个小时后,林星放人。
两人回到教室,好像凯旋的英雄。
她们从后面回班,先经过第一组后排,韦君君起立,一把抱住了她们。
胡翔伟马上探出头来,吹起赞颂的号角:“侠之大者,举国无双!”
“好说,好说。”陈春蕾昂首大笑,跟四方“追随者”作揖致意。
而言秋要含蓄许多,她在陈春蕾身后,神情恬淡。比起别人的赞扬,她更在意跟韦君君打商量:“你以后画人物,能不能换两张脸?”
韦君君抿抿嘴,大眼睛眨巴:“私密马赛……我妈妈让我去正经培训一段时间,明年去参加美术学院的艺考,大概会很久都不能画漫画了……到时候,我的肌肉记忆就会忘记你们的脸了。”
回想起那些画面,仍然很冲击,言秋叹了口气,又鼓励道:“加油。”
韦君君又抱住言秋,用怯怯的声音恳切地说:“谢谢你。”
经过一路的喝彩和感谢,言秋回到自己的位置,此行的终点。那里,有人在等她,他拿笔支着额头,懒懒淡淡地瞧着她。
言秋扬眉,斜眼跟他对视。
怎么样?我的处理方法。
“厉害哦,姐姐。”
言秋一下子低头笑出来,精巧的下巴和纤细的颈形成与嘴角荡开相似的夹角,像层云破开,乍现一束金色日光。
她的肆意张扬,只在他这处盛放。
*
暑气滚滚。
属于准高三生的暑假只有两周。这十几天时间,就跟滴出来的汗水似的,一落地呀,就被夏城这超过40°C的水泥路地蒸没了。
晚上九点多,言秋和喻明希在赛格网咖结束一天的自习。喻明希推开大门,言秋的手刚伸出去就瞬间起了温热的水汽,她拉着喻明希后退,关门。
“我再做一下心理准备。”
是的,再头悬梁锥刺股的好学生,面对夏城火炉季的室内外温差,都需要做一些额外的努力才能调动勇气。
“嗯。”喻明希应道。
太简短,太没有语气了。
言秋不禁看向他。
随着返校时日的迫近,他放空飘忽的次数越来越多。
言秋知道,这是因为再回校,他们就不在同一个班了。
那是比瞬间20度温差更难承受的缺氧。
言秋牵着喻明希的手,再度推开门,走出去,如同相携沉入热海里,无孔不入的高压热汽将他们包裹。
“小小,”言秋仰头呼吸,突然说,“去滑雪吗?”
喻明希好像不觉得突兀:“明天吗?”
“好呀,你教我。”
一分钟就决定的行程。订票也高效执行。
第二天一早,两人坐上高铁。
夏城没有建室内滑雪场,他们要去省内另一个城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统共十来个小时的短途旅行。
言秋没有接触过滑雪,纯纯的一张白板,攻略也不做,一改好学生作风,化身伸手党。
喻明希的运动天赋出类拔萃,家庭没有将他往这个领域深度培养,各项运动他都是随自己一时的兴趣去玩,饶是如此,也能成为个中高手,滑雪亦在此列。
雪场很方便,雪服、雪板等装备都可以租用。喻明希当然有自己的装备,但言秋没有,他就陪她穿上雪场统一的绿衣服。
言秋装备穿得慢,鞋带拉得不够紧,喻明希行云流水弄好自己的,抬眼一看就笑了。
“笨手笨脚的。”
不是什么好话,但他说着边蹲下来。185的个子,全然俯就,老练地给言秋绑鞋带。
“这样紧吗?”
“还好。”
“这样呢?”
“有点……啊顶脚了。”
“嗯就这样。”
不管在俯视视角看过他多少次,都还是觉得被勾引到了。
他在专注地为你服务。
言秋手去勾他后颈,又捏他耳朵,问他:“小小老师给人绑鞋带好熟练,是不是以前也给别的人绑过?”
她现在是把他那份欠儿学了去。
喻明希挑眉,没看她,手上还在给她绑另一只鞋。
“谬赞。也就在你这儿练习过几次。”
言秋故作不依不饶:“也就两次,而且你第一次就很熟练的样子。”
喻明希手一提,拉紧抽绳,绞起来,塞进她鞋舌里。
弄好了,他颇有意味地递来一个眼神:“也许我不仅这个第一次熟练。”
他们来得早,雪场还没什么人,说话的尺度也没个遮拦。
言秋没防住脸热心跳,但又知道他也就嘴上争个上风,实际每回贴贴起来,他比她规矩得多,手死活没伸进来过……
瞧他单膝跪地,服从又挑衅的模样……言秋余光左右瞟瞟。
没人。
然后她就照着他扑过去,想把他扑倒在地。
喻明希一看她东张西望的小动作就知道她想干嘛,叛逆心起不想让她得逞,马上起身。结果刚好她脸就对着……撞过来了。
喻明希极限后仰,一把薅住她两边咯吱窝,把人提了起来。
言秋倒是乐得咯咯笑。
喻明希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当了好多年粗俗的混混,现在却惹不起一个乖乖牌小姑娘。
她越信任他,他越郑重,越约束自己。他不想像那两个人,变得像丑陋的动物。
“还笑。穿护具了。”
他们玩单板,免不了要摔。喻明希是不怎么摔,摔也不怕,怕也不穿。言秋还是得做好防护的,护膝、护臀的小乌龟一应俱全。
言秋发誓今天要做一个懒蛋,她转过身,脚分开与肩同宽,理所应当道:“小小老师帮我穿。”
喻明希身体引领他上前一步贴近她。
言秋个子不高,早上能有一米六,到傍晚之后就只剩159,得益于比例好,头脸小、腰线高,属于女性的曲线发育得都不错,整体看起来修长漂亮。
但他一近身,绝对的体型差就显现出来。比如现在,跟跟多个被她招惹的瞬间一样,他会想,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掠走,去到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制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看个干净,然后,从正面,或者背面……
“小小老师不帮我穿吗?”见他有片晌没动静,她软着嗓子催促。
喻明希悻悻地朝她屁股拍了一掌。
一切就绪,两人拖着雪板进入雪场。
雪板本就重,来到冰天雪地,言秋直接僵住了,走不动了,靠喻明希在她背后助推,推一下走两步,再推一下再走两步。
好容易蹦上魔毯来到山顶,逐渐适应了温度,喻明希挑雪软的地方让她起步。指导她穿好雪板,蹲在她旁边检查她的知识掌握程度。
“记住啦。先推坡嘛,就是刹车。靠脚尖下压控制雪板停住,我学会了,可以开始了。”她眼睛亮亮,“那么我现在要怎么站起来?”
喻明希自己刚开始学的时候都是直接冲的,到现在当上“小小老师”了,反而对他的唯一学生担忧多多,把初始技巧又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才说:“手抠住雪板前刃,手往上用力,脚往下用力。”
话音刚落,言秋就顺利站了起来。
接触新鲜事物的第一步小成功让她兴奋不已:“那我出发咯?”
“……嗯。”喻明希还蹲着,仰头看她,长眉要皱不皱的。
“那你放手吧。”言秋看着他握住她小腿的手。
“……嗯。”
再担心还是放开了,他教她起步:“左右脚先后抬,有一个跳起来的姿势。”
言秋照做,前两次有点不协调,雪板还陷在雪里,再试一次,板子就出来了,顺着雪面的坡度带着她往前,造雪机冰冷的风吹过她的脸颊。
她心里默念着压脚压脚,成功在出发一米后停住了。
但是,就停住了,她无法再次启动,扭头回去跟小小老师求助。
小小老师的笑是没忍住的,他说:“再跳几次,你板进雪了。”
言秋努力蹦跶,终于又动起来了,然后又前进了一米,又停住了。
跟她一起出发的人有的已经快到山底了,有的在途中摔了两跤又重新站起来了,她自巍然不动。她再蹦了好多次,也只挪动了一丢丢,都不是滑出去的,是蹦出去的。
她好羡慕别人可以摔跤啊。
于是又扭头回去看喻明希。
刚才还兴奋的小脸垮了。
喻明希没穿板,就是有所准备,这会儿小跑过来,指导她脱板,准备回山顶重新出发。
言秋问他:“这属于什么问题?”
“唔,可能雪太软了容易卡,你还没找到滑起来的感觉。”
言秋环视四周,确实在她这片区域玩的人很少。
“那为什么带我来这。”她有点幽怨的。
“因为速度慢,摔不疼。”
什么摔不疼,她根本都站定定,怎么摔。因为静止太久,魔毯上的人都在看她多么傻蛋了。
“你别笑了!”言秋一把镇压他颤抖的肩膀,豪言壮志,指向另一端低温人少区,“那里雪硬,我要去那里!”
喻明希不笑了。
在言秋的强烈坚持下,她如愿以偿去到那片区域,冲到她脸上的风都刀刮似的,喻明希再三叮嘱:“觉得速度太快,失去控制了,就向后坐下来,屁刹。”
言秋嗯嗯嗯应了,抠板起立,左右脚先后跳,都不用跳第二下,她就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紧张之中手抬起来了,用力压脚也没压好,两边不平衡,瞬间变了个方向,朝别人直直撞去,言秋听到喻明希在喊她的名字,她猛地坐下来,双脚被飞快的雪板带得转起,整个人滚了一圈。
停住的时候,喻明希也半滚到她旁边,雪鞋在坡度上很不好使,他身上没有护具,是真的屁刹加手刹。
“疼不疼?”
有一点。
“不疼。”
他教她把板子回正,问她:“去中间硬度中等一点的?”
言秋摇头:“我想在这学,小小老师有什么办法。”
喻明希料到这个人在他这是有点硬脾气的。
当然有办法,要么她自己练、自己摔,总能找到趋于平衡的感觉。
但他不想她疼,所以他跟在她后边,抓着她雪服的后边,给她及时控制速度和方向。
他就这么亦步亦趋,纠正她的动作。
言秋慢慢找到了感觉,平稳地滑得远了,喻明希就跟着一路跑下坡。笨重的雪鞋在雪道上留下一个一个坑,他自己成了雪道上唯一不滑的人。
第二轮,言秋说可以自己滑,他没说不让,只说:“下一趟。”
言秋想到他刚才滚下来时担忧的模样,也不跟他强,让他拉着又走了一趟。
第三趟,言秋妥协,转移到中间人最多的区域,至少在这摔起来不至于翻滚。言秋推坡走得慢,时不时要摔一下,喻明希就滑一会儿停一会儿地等她。真的像小时候妈妈追着她喂饭似的……
六个小时的雪票,言秋在小小老师的细致教学下学会了前推、后推、勉勉强强的换刃,一个看到全程的雪场教练都忍不住夸他们进度喜人。
走之前的两趟,言秋才见识到了喻明希放开滑的样子,说是惊鸿游龙也不为过。场地限制,能起的速度和技巧有限,但可以想像,到室外雪场,天地广阔了,他将会是最锋利的刀刃,最矫捷迅猛的兽。
最后一趟下山,喻明希先到达了山底,等着她。言秋控制着方向,流畅地换了两次刃,转了一周,再继续向着他驶去。最后一段,雪面不平,雪板抖了几下,言秋重心不稳,方向失控。
喻明希倾身伸手,接住了差点歪倒的她。
言秋心惊未定,顺势抱住了他,像抱紧她的堡垒,她的守卫。
“瞧,我这么需要你。”
喻明希感到心脏猛地震了震。
他恍然意识到,她这一整天,就是在跟他说这句话。
分离即将到来,我明白你的不安,你的焦虑。
因为我也一样。我也像你需要我一样需要着你。
冰雪飘摇。
他们紧密地贴着对方。
喻明希有一种预感。
这句话,可救他于万千黑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是不是 是不是就因为他……
后面许多年,言秋无数次想起这最后的一段时光。
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就激起巨浪将她淹没,卷入漩涡,再骤然抛出。每次回神,都是丝丝缕缕的粘连,难以剥离的恍惚。
她想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炎炎夏日,偶有一场雷雨,送不来凉爽,但送来了准时上任的高三生。
这最后一年,人人严阵以待。不一定是更加闷头死磕,但都会选择自己最合适的模式,有人从住校换成走读,也有人从走读变住校。
言秋和小姐妹们早早就有此打算,不想高三了还辗转于来回通勤,齐齐提交了住宿申请。喻明希是没有这个打算,但言秋申请了,他转头也去找陈春蕾拿了申请表。
重回3班并住校,言秋感觉自己像从D字头列车升成G字头,刚加速时摇摇晃晃,真飙起来,也很快适应了。
宿舍是四人间,有独卫,在高中来说是很不错的条件了。室友们是一直在3班的老同学,有一位家里在校外租了房,家长来陪读、做饭,换走读了,所以空了一个床位,言秋正好补上。言秋之前跟她们接触不多,不过大家都是安静有条理的类型,不难相处。
唯一让言秋有小小困扰的,是洗澡问题。
高三补课周期长,从七月下旬就开始,大家都没经历过在这么高压火热的天气下上一整天学,到下午放学已经一身黏汗。女孩子们爱干净,都想洗个澡再去晚修,甚至晚修结束后回去还得再冲一下。
这样一来,下午放学到晚修这一个多小时就十分紧急,四个人排队使用一个浴室。
第一天言秋跟喻明希吃饭,比其他室友晚回去了点。她们打饭回宿舍吃,既能吹空调又能排队占坑,言秋就排到了最后,洗完踩着点跑去晚自习,又出了一身汗。
晚上跟喻明希抱怨了两句,他笑说:“又不是什么难事,让第一名脸苦成这样。”
言秋远视前方:“我再也不会是第一名了。”
喻明希看得出,回到重点班,她压力骤涨。
“我也不是了呀。”
他如今学习也可称得上刻苦,背包每日来回驮很多书,有了明显的磨损。言秋收起幽微的负能量,拍了拍他的背包,笑说:“还说霍小凯的鞋子,你这包也不差多少了。”
喻明希对此没什么所谓:“对男人来说当然是鞋子重要,其他爱怎样怎样。”说完,他给言秋出主意:“你下了课就跑回去先洗,我买饭带回宿舍给你。”
可行性很高。
一中男女生宿舍是相邻的两栋楼,重点班的宿舍分配在二楼,言秋她们寝室更是紧邻楼道边,上下楼很方便。
“可是,就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就如同严格践行她的学习计划,言秋对于跟喻明希的约定,也不想食言。
她这个反应令喻明希特别想捏她脸蛋,但这里不是他们的16号包厢,校道上人流攒动,连白花花的路灯罩上趴了几只飞虫都有人会数。
“等天气凉点呗。而且不是还有中午饭。”
言秋缓缓点了点头。她向喻明希挪了半步,手臂与他相擦。手上都泛着薄薄一层凉了的汗,不时相触,黏又痒。
成日在学校里,没什么能亲近的机会,此刻在人潮之中沉默地相近已是偷偷含住的糖果。
喻明希说到做到。
每天下午放学,言秋第一个冲回宿舍洗澡,洗完出来,喻明希已经买好饭菜在楼下等她。饭有时是在食堂打的,配上清凉解暑的绿豆汤或水果捞,有时是外卖的盒饭,饮品会是各种口味的奶茶。
有几次,室友见到言秋品类丰富的餐饮,忍不住啧啧赞叹。
“这男朋友交得值!”
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看起来冷酷邪戾的家伙,竟会这样体贴入微,对她而言像春天里的煦日。
言秋也不谦虚:“超值!”
暑气一日日浓重,又一日日消散。等到立秋一过,蒸笼似的热高压说走就走,不温不凉的微风带来丝丝干爽。
一场全科测验后,高三生们获得一个多月以来唯一一个完整的一日假期。
言秋下午放学就回家跟父亲维护了一下亲子关系,第二日一早,被姑妈薅起来,去爬山烧香。
每回逢开学或大考前夕,家长总要带孩子去本市的名山灵寺祈福。姑妈带言秋和表弟拜过一座座佛像和观音,默念了许多美好祝愿,来到功德箱,各人捐献功德,最后,去到挂红树一侧请了护身符。
完成这些流程,姑妈来到寺门前拍照、录视频准备发朋友圈。言秋趁这空档,折返了一趟。
再出来时,太阳已完全升起,薄雾未散,从寺门、山门、树木与高楼重重透视,金黄亮烈的太阳分明在眼前,却隔着遥遥万里。
言秋的成绩再度来到一个平台期,虽然算稳定,但称不上好看。她有意识地放平心态,也难免被卷入班级紧绷的氛围。
正式开学以来,张张试卷飘下来的密度比夏城能下的最大的雪都大。
又是一年秋时节。
中秋的所谓三日假丢到高三生这儿也就只得一个下午加晚上,不过是回去跟家人吃个晚饭就要返校。
新朝晚会的海报张贴在校道上,言秋只瞥了一眼,都没入脑就路过了,她现在只想着马上到来的月考,压力大得脑门上冒了两颗痘痘。
甚至因为9月28日和29日两天月考,跟言秋生日撞上了,她提前两天就要跟喻明希交换礼物。
是的,即便喻明希的生日还要迟一些,她也打算一把过。
高效。虽然毫无仪式感。
礼物自然是即使没有提前说明,也相互准备了。
地点在食堂边旧篮球场的围边,除却几棵桂花树正值馥郁,有点和美的意喻,一切都显得有点草率。
两人选了有树影遮挡的一处坐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食堂和从教学区回宿舍的必经道路就在三五米外,那边充满了机灵的脑袋。路灯再节能,也照得出人影晃晃。
多得一中对校园恋爱没有严防死守,在十一点之前,风纪不会抓得太紧。
“连蛋糕也不吃?”喻明希细味这个场面,不禁一哂。
言秋摇头:“不吃了,晚餐每天都吃得很饱。”
酷暑的高温离去后,他们便按言秋的原计划,一起吃每一顿饭。这是陪伴与交流的方式,他们同对方聊天,言秋也不再刻意赶时间,不知不觉就会吃得有点多。
“快开始吧,你先。”言秋双手扣紧垫着下巴,满怀期待地催促他,其实心里在想,待会儿回宿舍了还得洗澡做题。
喻明希透过她眨巴的眼,看到她的言下之意。
“哼。”
“不许哼。现在可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第一名。”
言秋静了静,纠正他:“都说我已经做不了第一名啦。”
也不是有虚荣心和执念,只是面临压力和落差,难免有淡淡的落寞。
“在我这你就是排第一。”
各种意义上的。
语言可以矫饰,行为才是本质。
正因为他的践行实实在在担得起这句话,此刻的表述有了超常的份量。
言秋感到自己受到巨大能量的填充和托举,不自觉想看去别处来缓一缓。
他这时倒十分配合她的高效率方针,直接把礼物递到她眼皮底下。
“拆开看,快。”
情绪顿时转折,又轻盈了,言秋不住一笑。
那是一个孔雀蓝的丝绒方形盒子,开合处是一个简洁的按扣。
言秋依言打开。
是一只珍珠手镯,K金的环上饰着细细的螺纹,大小双珠莹润饱满,泛着细腻的粉光,隔开一指处嵌了颗小小的钻石,无对称的设计削弱了珍珠天然的端方感,不会太华丽,有一些跳脱的雅致。
言秋拿起来转了转,珍珠和细钻都跟小灯泡似的,莹莹发亮。
言秋看完,很快合上。
她对珠宝首饰了解不多,这源于她的妈妈对外貌装点不甚看重。她估不出大概的价格,只从观感也看得出,这是相对贵的品质。
但她此刻心里突突的感受也不是因为这个。
是有点太合心意了。
Extraordinary.
异乎寻常的,令人惊奇的。
这个人,从长相身形到审美都超常精确地踩到她的喜好点。
神奇到下意识犯怯。
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对。得到这一切,会不会需要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他下巴微微扬:“怎么,不喜欢?”
她双眼亮闪闪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多喜欢。
就是逗她,还有点挑衅的意味。
怎么,这就被震住了?
言秋肯定不虚他,当即就赶走了莫名其妙的那一点怯意,单手拇指把按扣挑开,说:“你帮我戴上。”
喻明希勾了勾唇,一指勾着素环处,将镯子取了出来。
言秋左手背朝上,平直地递给他,五指微微张开。
他便圈着她手腕,顺着手掌的方向捋过去,把她的手归拢成一片卷起的荷叶。
镯子柔润地套进去。
言秋的手指再张开,便被点缀成了似有幽香浮动的新荷。
果然戴在她手上才是最好看。
喻明希手背贴着她掌心滑进去,五指插入她指间,弯曲,握紧,用一个好像是她的手在拥抱着他的姿态把她的手勾过来,低头在她手背印上轻轻一吻。
他好像真的闻到香味了。
亲亲抱抱都做过好多次了,言秋还是被他手上这一摸和一吻弄得脸颊通红,满心飘飘然。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很难对对方的触碰免疫的。
但不妨碍言秋走流程。
她的礼物相比较起来,朴素许多,她也不会赧然,因为她知道自己在有限的能力内,付出了同等的心意,并且相信他会珍惜自己的心意。
喻明希真的被逗乐了——言秋从自己鼓囊囊的书包里,使劲儿抽出了另一个崭新的书包。
“提前生日快乐。如你所见,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是一个书包,包装我已经拆了,不然太占位置。”她直白地说。
是一个米白色带一点点黄的单肩包,跟她的书包颜色非常接近,防水的材质,看起来比较酷。
言秋选的时候一眼相中。
不过……
“这个是……你那个?”
背带和书包衔接的扣环处吊着一个小挂件,是个透明防潮胶袋里装着个小小的黄色布制护身符,上头画着Q版的佛像、一些符文和祝语,一个绶带结做里外的桥梁,绳结的另一端就系在帅气的书包上。
言秋点头:“开学前不是跟姑妈去烧香了吗,那时候一起求的。”
除了情侣鞋,他们现在还有情侣包了,像在给对方越来越多刻上印章。
喻明希眼睑微垂,面上有暗爽的神气。
他左右把玩着那个更像周边的护身符,把它挑得一跳一跳的,修长的手指晃得灵活,他手背的青筋随着动作隆起,游动。
言秋看得心跟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的。
“你放尊重点。”
“哦。”
应完,他忽地抬眉,看她,问:“回去了?”
流程结束了。
不远处聚集在食堂的人流已过了抛物线的顶点,正在落向X轴,随着时间的增加,Y值将……
他干嘛这样看她啊……云遮雾绕的,就像第一天见那次,妖气滚滚。
她硬撑:“嗯,回去吧。”
她的18岁生日,就这样?
“不让走。”
喻明希抓住她手臂,没用力就把她扯起来。
两人快速穿梭于树影之中,逆人流而行。绕过食堂,沿图书馆后面的小路直行到尽头,再转个弯下楼梯。这里是中心湖边上不起眼的一角,紧邻科艺楼后门。
喻明希也是去年意外发现这块儿很隐蔽——栽着几棵没怎么打理的柳树,东倒西歪的,枝不繁叶不茂,墙角还堆了几年不清的建材。人没事都不会多看这儿一眼。
一路小跑过来,言秋心里有些砰砰的。
偌大的校园里,有短暂属于两人的一隅。
这边的路灯间隔都比别处远,因而更昏沉。
喻明希推着言秋肩膀,两人藏身进了两摞高高的板材之间。
本该只能容身一人的空间,他们不得不贴紧了。
不,他们本就想要贴紧。
太想了。
言秋鼻尖就在他胸前,薄薄的汗意带出了更多他身上的气息。
言秋深深吸气。
他不是体味重的人,近乎于没有,但是言秋总觉得好好闻。到底是什么味啊?
是不是就跟冰块似的,别人都闻不见香气,就她闻得到。
她吸气的声音听在喻明希耳里很是刺激,好像真有什么要被她吸出来了。
不浪费时间。
他掐着她下巴,低头索吻。
人声和烟火都在远处了,这里只有寂静的、满布毛边的木板,经年积尘也仍然发散着木制的原生气味。
只有地上的粗沙碎石,言秋有点站不稳,微趿两步,脚底被硌着了,她不由得呜咽。
有不满的意味。
喻明希托着她,一提,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言秋一开始没敢完全踩下去,手挂在他脖子上分散重量。
喻明希低低地笑:“这里位置太小了,没法抱你起来。”
他是指她经常喜欢手环着他脖子,就跳到他身上的姿势。
“哼。”
言秋就放松手上的力了,踏踏实实踩上去,腿跟腿紧紧黏在一起。
他喘气声变沉:“是不是,踩不坏的。”
身高差缩短了些,言秋更容易亲到他。
不成气候的柳枝让风一吹,细叶沙沙摩挲,也有伶仃动人的情态。
他身上比刚才更热了。
他就一件短袖,和材质轻盈爽滑的运动裤,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在蒸着言秋。
她有点嫌他的衣服太厚了。
男孩的情欲是一次性暴涨的,从言秋感受到形状的时候就是了。可女孩的情欲是慢慢生长,日复一日递增的,她一次比一次想更多地亲近他,她能领略到其中的美妙。
可除了腹肌,他就不让她摸了。
这次也是,偷袭的手被他揪住了。
他一只手把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自己抵着她,但是不让她摸。
“哼。生日诶,多一点福利都不给,小气。”言秋仰着头,红着脸,水光潋滟的眼,在批判他。
喻明希看起来有些凌乱,倒不是头发或者衣服被她弄乱,是神态上太冗杂,眉眼沉着,敛藏一丝危险,嘴唇微微抿起,浅弯着笑,但乍一眼看来,整体的情绪又透着似有若无的委屈和精心的克制。
好吧,说到底,还是她把他弄乱了。
这个认知让言秋恶向胆边生,涌起一阵破坏欲,后腰顶了顶。
“嘶……”
没想到喻明希嘶完,也学她动了动。
言秋双手无法动弹,正面迎来一击,顿时大抽气,感觉心脏在流鼻血。
这么昏暗糟乱的环境,他的脸在模糊中好像更精致了几分。那么英俊到漂亮的一张脸,底下竟是这样的……
他说:“明年去上大学了,我租个房子,周末没别的事,就把你绑床上,让你摸整天。”
“为什么要绑我?”
“要换过来,你绑我也成。”
“只有周末吗?好像大学会有时候课时比较少。”
喻明希真有点想咬她了:“如果学校近,那就别住宿舍了。”
还有如果万一,有机会在一个学校的话。这个可能性他没有说,因为太小了,要么他超常,要么她失常,他宁愿没有后者也不要这个可能性。
不让她摸,其实有他自己的计算。
想吊着她。
不在同一所大学,势必不能天天见到,要是现在早早就给她摸够了,谁知到时候会不会就没兴趣了。
“首都房价很高诶,你能付那么多租金吗?”
擦边的对话后,言秋认真考虑起可行性。
喻明希哼笑:“我存有不少。”
言秋说:“那我也有一些的。”
这么一说,好像未来的生活就具体地呈现了,他们当真是有了一个明确的共同规划。这也让言秋有了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大人的感受。
她挣扎着让他把手松开,抖抖手,人恢复正经了。
“有十一点了吧,回去了。你要认真学习哦,脑子里不要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倒打一耙。
喻明希说:“遵命。”
考完试后,高三生迎来了他们国庆短假。
两天。
言秋和喻明希去看了场电影,余下的时间除了自习就是亲吻。
收假回到学校,人人犹如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陷进卷子下的大雪,又没入水性笔汇成的海洋。
国庆假期正式结束后,体委找喻明希想让他帮个忙。校篮球队有个重要比赛,一个得力队员突然肠胃炎虚脱吊水去了,情况十分紧急,放学就要去珈湖体育园开赛了。
“哥,求你了!”体委嘤嘤嘤。
虽然之前的债已经还完了,但多打一场也不是什么大事。
喻明希:“我去问问言秋。”
言秋课间很少玩手机,喻明希直接去3班教室找她。
她位置在后门附近,重点班下课的时候都是安静的,喻明希在后门轻声喊她一句,她就听见了。
走廊外,言秋看着喻明希,和他身边笑容灿烂的体委——他非要跟来。
喻明希:“待会儿放学了他们有个比赛,缺人,让我去替一替。”
言秋其实有一丁点儿不想让他去,因为之前老帮他们打比赛,喻明希身上磕磕碰碰的都不少。
但是,如果他完全不想去,自己就拒了。
言秋说:“去吧。我晚上跟宁馨吃。”
喻明希:“好,回来了给你发信息。”
体委一边孤独的心酸溜溜,一边感恩戴德。
结果,晚上收到他信息的时候,言秋心想果然还是应该叫他别去。
“手上擦伤了,在医院清理一下,晚点回去。不严重,不用缝针。”
言秋直接在Q上找体委问情况,体委先是一通道歉,说这个医药费会跟校队报销,才跟她说了情形。其实就是正常的碰撞,两边都太猛,喻明希这边角度差点,摔得比较厉害,用手落地了。
言秋跟纪律委员打了声招呼,去校门接喻明希。
“哪有这么夸张,还得第一名来接。”
喻明希一进校门就跟她玩笑,有意让她轻松些。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是黑黑灰灰的色系,头发湿了又干,不整齐了,配上他这白皙精致的面孔,和不真诚的笑,显得尤其没心没肺的可恶。
小臂到手肘包了近十公分的绷带。说没缝针,但也不是小伤口。
言秋心里闷着气,又想起之前在足球场,他装摔倒那次。
他总是做让她担心的事。
这让她不舒服。
“撞到哪了?”言秋停在路肩,干巴巴地问他。
喻明希中指食指并拢,老实指了指自己大概肋骨下面的地方。
言秋瞪着他,呼气,再呼气。
还是没好气。
她说:“小小,不要打架,不要受伤,不要危险,不要生病,要好好的、久久地在我身边,行不行?”
这话里面包含了很多条件,也有很多的意义,喻明希不想贸然敷衍,因此停顿地想了想。
言秋也在等他的应承。
两人都处在思绪的空档。
这时,停车场里侧突然开出一辆车来,车速得有三十多码,他们就站在拐弯处,那车子几乎要擦着他们开过来,喻明希立时拉着言秋躲开。
只见那车子毫无歉意和停顿,直开到校门,从车窗内递出一张临时通行卡,门卫开门,车子便驶离了一中。
全程就十来秒。
“有病吧。”喻明希骂道。
他跟门卫对上眼,他说学校没有规定吗校内行车速度能这么快?门卫说外面的车我怎么管得着,你们快回去上课。
言秋哭笑不得,拉着喻明希回教学楼。
喻明希刚消失那几天,言秋老是想起这一天。
是不是就因为他没有应下,那句话就成了谶语。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希望 他们流着一半相同……
今年的冷空气好像来的特别早,言秋十月中就穿上了抓绒卫衣,并且禁止喻明希继续穿短袖。
进入阴雨季,太阳好像离家出走了,所有的阳光都变成地上层层叠叠的枯黄落叶,被书包跟步履一样沉沉的学子们踩碎一茬,清洁工扫走一茬,再掉一茬。
源源不断的落叶是源源不断的太阳,源源不断的太阳源源不断地落下。
在平常的一天,3班意外来了个转学生,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戴一副无框眼镜,面容瘦削苍白。
能被一中重点班再这个节点接收的转学生,定然不只是成绩好那么简单。
“各位同学好,我叫潘斯明,本地人,以前在珠城上学。很高兴能跟大家共度高中剩下的时光。”
平淡的自我介绍,大家平淡地鼓掌,各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些猜测,但不会主动去八卦。
没空。
无论他有多牛逼,都跟他们无关。如果不牛逼,那更无关了。
言秋因为觉得他整个人的轮廓看起来有些熟悉,多看了片刻。
简单介绍完,班主任秦小艳让潘斯明选位置。
其实也就两个空位。
重点班地广人稀,分为六列七排,每个人独立一桌,前后左右都有大大的富余空间。言秋的座位在第二列倒数第二个,潘斯明去了第一列最后一位。
大课间,潘斯明给座位附近的同学分了一些进口的巧克力,有一些坐在远处的性格外向的同学说:“我可以有吗?有点儿饿了。”
“还有一些,想要的都可以拿,不够的话明天我再带点儿来。”
潘斯明斯文友好,很快获得了大家的好感,自然而然就聊起来了。
“挺好吃的,是珠城带过来的吗?”
“是的。那边也没什么好拿的特产,就随便买了点。”
“不愧是外贸大省,怎么不算特产呢哈哈。”
又有人问:“潘同学,你是本地人啊,怎么之前在珠城上学呢?”
“小时候有白血病,做过手术,那边的条件比较方便养病。”
言秋闻言一怔,不由得看过去。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瘦。”
“是啊,体质不太好,吃再多也这样。”
“还好还好,你就没有减肥的烦恼了。我每次体检上称前都可有心理压力了……而且,你长得还挺帅的,哈哈。”
他五官确实长得挺好,只是身上有阴翳的气质压住了长相,让人一看,首先会觉得,啊,这个人不太健康。
原来是真的不大健康。
几分钟过去,零散的社交结束,大家各回各位。
“怎么了吗,言秋同学?”潘斯明整个上半身面向言秋,低声问道。
他穿着浅卡其的直筒长裤,上衣是米白色的衬衣搭配针织衫,第一天到校就穿上了一种的秋季校服外套,整个人显现出循规蹈矩的温雅。
应该是刚才她的注视被他发现了。
得知他得过跟妈妈一样的病,言秋无法不感触。
“听到你刚才说,以前生病,想说,你辛苦了。”
妈妈就没能康复。当时罗葳因为前一年疏于体检,没发现自己已经生病了,作为负责人在外地监工公司新商超的装修,在工地意外受伤,没及时处理,直接引发了感染,后期药石罔效。
潘斯明望着言秋,微微笑起:“言秋,你真善良。”
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番对话,让潘斯明觉得两人之间关系有所拉近,课间他时不时会问言秋一些学习上或学校生活的问题,言秋也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解答。
到了放学,他也对言秋点头致意,一起出教室。
“言秋,方便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可能不方便。”言秋很坦然,“我要跟男朋友一起的。”
“没关系。”潘斯明的微笑毫无波动,“你的男朋友也一定很好、很善良吧。”
言秋笑说:“嗯,很好。”
潘斯明推了推眼镜腿。
两人有说有笑一起下楼。
高三换过教学楼,3作为重点班仍在黄金二楼,7班则来到了一楼。
今天,喻明希也与往常一般,在教室门口等言秋。
天空依然填满半昧不明的云层,灰蓝灰蓝的,细细的小雨又飘摇地出现在风中。
早上过来的时候下着,中间停了好一会儿,现在又开始下了。
喻明希拾起支在走廊地上的晾干的大伞抖了抖,还没干全。这伞外蓝内黑,是言秋的。两人的物品经常交杂着一起用。
楼道传来言秋的声音。
其实有很多人的声音混着,但是喻明希很容易辨出她的,清泠泠的嗓音。
他抿着笑,快步走近楼道,又想吓她。
“呀!”她从最后一级台阶下来,才拐出去一步,差点踩到那只跟自己同款的灰白色板鞋。
言秋抬手就在喻明希没受伤的那只小臂上结实地拍了一巴掌。
喻明希逗乐的笑在这一巴掌后消失了。
“言秋的男朋友?你好。”潘斯明友好地打招呼。
不仅是笑意消失了,可以说,言秋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态。
以往他生气发狠,言秋都不觉得多严重。
但是现在。
言秋下意识去握住喻明希坚硬的手,把他往前推了推。
她转头跟潘斯明说:“我们先走了。”
她有种直觉,喻明希萌生了见血的冲动。
*
喻明希的暴戾情绪到吃完饭还未减弱。
言秋开门见山问他:“你和潘斯明认识。”
用的陈述句。
“离他远点。”
用的祈使句。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有病。”
“他说他以前白血病。”
喻明希冷淡地睨过来:“你们都聊到这个了。”
“我要莫名其妙地遭受你的愤怒和责怪吗?”
食堂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嘈杂人声和不锈钢餐具的叮叮当当交相碰撞,融合成一把把干柴都丢进火里。
“就离他远点不行吗。”
火势还要变大。
旁边空位来了两个刚打完饭菜的女生,她们边入座边余光盯着这似乎剑拔弩张的情侣。言秋不想吵下去变成别人的下饭菜。
“吃完就回宿舍吧。”她的语气淡下来,收拾餐盘,起身去餐具回收区。
喻明希唇线绷紧,动作上倒也没磨蹭,就跟在两步之后。
被迫哑火,路上喻明希一声不吭,快到宿舍,言秋终于侧目,见他外眼眶连接着太阳穴的薄薄的皮肤都起了一层淡红,向发根延伸过去,而额角的青筋明显地突起,一截闪电似的形状,跳几下都数得清清楚楚。
气得要炸膛了。
言秋看得想咬人。
但是咬人不好看。
于是她手握成拳,随便在他身上朝哪舂了舂。
喻明希猝然一缩,吃痛地捂住腹部,他握住的伞一霎倾斜,伞沿的积雨断线的珠帘一样浇在他头发上。
另一种方式的炸膛。
言秋呆了呆,拿过雨伞:“我弄痛你了?”
“没有。”他很快缓过来,站直了,“就是前几天撞到的,还没好全。”
这么一打岔,刚才熊熊燃起的紧张情势便泄了。
两人都暂时冷静下来。
他们的身高差摆在那,言秋拿伞手得举到耳边的高度,看着都费劲。
喻明希要把伞再拿回来。
言秋不给,盯着他:“那你还说没事没事。”
喻明希屈着受伤那边手,给她看。
那里已经不需要绑绷带了,结了一层紫棕色的薄痂,看得出来伤口确实不深。
他说:“真的马上要好了。”
有点狡猾。
他用这只手去跟言秋讨伞,手肘横着抬起,手长得好像要横到外面,叫人有种再不把伞给他,雨就要淋到伤疤的担忧。
言秋把伞柄丢给他。
他的手肘打直了,完全收在遮蔽之下。
“你跟潘斯明什么关系?”言秋又问一遍。
他们有着几乎持平的身高,即便潘斯明要瘦许多,也看得出骨架发育良好。他们的五官并不相像,潘斯明是柔和平淡款的,但整体的大框架很接近。言秋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耳垂形状也很像。
什么关系?
喻明希短暂静默。
雨丝细密而持久,落在伞面没有声响,只让人感受到一点叠加的重量,流走了又再来,淅淅沥沥,总也不停。
“他治病,用的是我的脐带血。喻明希的明,是潘斯明的明。”
明希,斯明的希望。
同父异母的,他的哥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言秋能从他不欲多言的态度推想喻明希的家事比经更难念。
尽管有预设,听到这个答案时言秋还是震了震。
难怪他说讨厌自己的名字。
言秋从兜里找出纸巾,张开,抬手给他擦刚才落在头发的雨水。
她说:“那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一样讨厌他了。”
喻明希低着头给她擦,久久地无言。
想抬头看她一眼,又觉得不看也行。
有她真好。他想。
雨幕连绵,他们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堡垒里。
*
因着信息的更新,下午、晚上潘斯明有几次想找言秋聊天,她都借口功课避过去。
晚上十二点多,做完今天的任务,言秋躺在宿舍的小床板上,跟排在聊天列表最上头的几位进行睡前的互相问候。
言秋能明显感觉到,潘斯明的出现让喻明希的神经集体绷紧,虽然他也未能言明潘斯明有何目的,但是也许他们的基因里天然有对对方的敌意。
可是为什么要让不喜欢、不重要的人扰乱他的心绪。
言秋在对话里监督他的伤情恢复进程,才知道他因为药水的味道大,身上的挫伤一次也没用过药。
言秋强烈谴责,他坚称不用药也很快能好。
于是就有了以下对话。
YQ:那你让我看看到底伤得怎么样,什么形状什么颜色,这样明天我再看才有对比,才能确定“好得很快”。
人一:在肋下腰侧,不用看了,明天你再捅一下看看的反应是不是比今天轻就行。
YQ:为什么不让看??
人一:注意隐私,你随便掀开衣服让人看腰啊?
言秋有一阵没回答,喻明希盯着屏幕十秒,再十秒,而后目光稍移到桌面的卷子上。自从计划要一起去上大学,他夜车开得比言秋更猛。
一道题目算到一半,搁在左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张照片。一眼看不太明白是什么,但喻明希感觉太阳穴先抽了抽。
待看清楚了,他条件反射似的立即把小台灯关了。
关完了又反应过来,周围一暗下来屏幕上的内容岂不是更显眼了?然后马上把手机熄屏,又把灯打开,并且回头视察室友们的情况。
他屏住呼吸,直到确认听到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呼噜声,位于他正背后胡翔伟的呼声最为高亢有力。
手机紧靠在胸前,他小心翼翼地用身体遮住屏幕。
Paracetamol又犯坏了。
她当真缩进被子里,亮着小台灯给他拍了一截自己的腰。
他掐过许多次,但没有这样明白地见到过。比起手感触碰的纤细,照片里看起来更丰润一些,两侧曲线像白瓷花樽的颈。
发完照片,Paracetamol又说:我大方吧~晚安,你看着照片睡吧~
喻明希拧着眉头,又轻笑出声。
一则,她真的对他的危险性不以为意。
其二,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不要为主线以外的事烦心。
言秋在保护他的心。
他就真的在躁动中奇异地稳了下来。
*
可有时,主线并不能完全以自己的意志存在。
这天中午,喻明希和言秋一起回到宿舍午休,待言秋上了楼,喻明希折返回教学区。
刚才吃饭途中,他收到了一条彩信,内容是他和言秋刚才走出教学楼的背影的照片,以及一句话:看起来很般配哦。
以喻明希的步幅,很快便来到教学楼。
他站在楼底往上看,眯了眯眼,不过四层楼,这样看着,竟也高阔得完全罩住了他的视野。
教学楼基础设施便利,每层右边尽头设卫生间,左边尽头则是水房。
喻明希径直来到二楼水房,门前摆着个正在维修的牌子。
他直接略过。
水房不大,两平米左右,一侧墙面装有两条碗口粗的水管连接楼上楼下,同侧接有不锈钢水池,两个热水龙头,两个常温龙头。地上靠墙边摆了许多大小款式不一的保温杯,大多开着盖在晾。
里头本就站着个高个子,喻明希再来,整个水房内有种空气稀薄的风险。
“来得挺快。”潘斯明的声线跟他这人一样薄得很,语速缓且轻,像某种冷血动物行进的姿态。
潘斯明知道喻明希会来,喻明希知道潘斯明餐后要打热水吃药。
水池的顶部平台上放置了两大一小三个药瓶,和一个正在晾温的白色保温杯。
潘斯明喜欢白色,从服装到一应生活用品都几乎如是。
喻明希想到,还好他和言秋的书包还有个黄色的傻符,不由得笑了笑。
这个笑在此时就很突兀,像一种站在高维度的轻蔑。
潘斯明嘴角有细微的抽动,一顿之后也笑起来,说:“你好在意她。”
喻明希笑眯眯的,冷峻的脸好像要比柔和的潘斯明要快乐许多。
他问潘斯明:“你没有吗,在意的人?”
不待潘斯明回答,他很快又说:“哦抱歉,你确实没有妈。”
潘斯明的母亲跟琴咏以及喻江辉其他的出轨对像全都不一样,是真正的病若西子,这让猎奇的喻江辉对她多了几分特殊,让她生下了潘斯明。而生育让她本就不多的元气消耗殆尽,潘斯明出生没多久,她就离世了。
潘斯明被激起一阵闷咳。
病秧子的儿子,先天体弱。
“听说你妈又给你找了几个后爹,你把房子都烧了。”潘斯明咳过,也向喻明希发去问候。
喻明希没接茬:“你现在还得吃这么多药。”
“爸给我安排的家庭医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调整用药。不过还是多亏了你,救活了我,不然再有多少药也没用啊。”
对多病的子嗣百般善待有求必应,但不给他自己的姓氏。
对健康的子嗣,给了他姓名和眼界,又随手毒打,任意丢弃,让他活得像个私生子。
因为跟妻子互相折磨,便给她的孩子取名为别的女人的孩子的希望。
都是被丢在笼子里的玩物,还互相撕咬得其乐融融。
“这次想干嘛?”喻明希没什么情绪地问。
“不过就是想和我的弟弟一起毕业,和以前一样。”潘斯明单纯地笑笑。
“想和弟弟一起毕业”,就因为这句话,小时候潘斯明在病床上躺着,喻明希就跟着在家里待了两年没上学,连带着身份证都改小了两岁。
两人上同一个小学,潘斯明凭着纯良的长相先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再有意无意散布喻明希是私生子的谣言,引得大家孤立甚至攻击性格本就不讨喜的喻明希。
上了三年,潘斯明转去南方的珠城养病,人们渐渐忘记了他跟喻明希愈发相像的身形轮廓,只记得孤僻暴躁的私生子喻明希从小就欺负身体不好的同学。到这时,喻明希的体能训练初有成效,多次在主动被动的斗殴中胜出,暴力恶霸的名声从此如影随形。
喻江辉放任不管。这便是他的态度,不容挑战,所以这么久以来,喻明希没动过潘斯明一次。
“那就好好毕业吧。知道别人在意什么,就应当保持距离,这是基本的礼貌,对吧,哥哥?”
潘斯明被这称呼恶心得皱眉,因此笑容极其扭曲:“就这?那天你看我的眼神,我以为你要杀了我。”
喻明希清淡地笑笑:“我得毕业,还要上大学呢。”
潘斯明难以接受喻明希能这么平和笃定,他看在眼里有如针扎。
“很快别人就会知道,你因为我接近言秋而找我麻烦。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她?就算同学们不说,老师会不会私下找她谈话?会不会告诉她家长?一心向学的好学生,遇到这些事情难免有压力……”
喻明希打断他:“你小瞧她了。”
已经浪费了超过五分钟,他该走了。
潘斯明怎么说怎么做已经不重要了。
喻明希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呢?
因为,他已经想好了。
他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潘斯明是怎样的疯子,难道,他就不是吗?
如果潘斯明真要对言秋不利。
他会杀了他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不等了 戛然而止的水流……
下午,刘加程带着两个男生去教师楼领回来几沓新的资料,其中一个男生夹着屁股把东西搬到讲台一搁,火急火燎飞奔去厕所解决问题。刘加程奴隶主属性大爆发,手一伸想要留人:“唉先帮我发完的……”
当然没留住。
恰好潘斯明从外面回来,见状马上扯高了点卫衣袖子:“我帮你发吧,学委。”
刘加程朗声笑,很是欣赏:“太好了,潘同学真是品学兼优,古道热肠。那你就帮忙发一二组吧?”
“没问题。”他恰好就站在那两列之间。
从前到后按顺序两头发,来到后面言秋的位置,她在赶一份卷子,潘斯明似乎也没注意,资料放到她桌边,被她正好翻动页面的手碰掉了。
两人皆是倏地抬头,说着抱歉抱歉。
潘斯明动作更快一些,蹲下帮她拾起资料本,匆忙交给她之间,好像碰到了哪,他受痛地呻了呻。
“怎么了?”人道主义让言秋惯性发问。
她偏头看去,很容易发现他微卷起衣袖的右手,从手腕到小臂有巴掌大的红肿,最严重的部位甚至起了水泡,有些要溃烂的样子,像是烫伤的。
“明希可能,不太喜欢我跟你接触吧……”他哀愁地说。
言秋哑了哑。
“及时涂点药吧。”她不想与他多说。
这个插曲让言秋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她破掉了自己课间不玩手机的作风。她有点犹豫,开了锁屏,没做什么又熄了,但没半分钟,又开了。
直奔主题。
她问喻明希:“你刚才去找潘斯明了?”
喻明希现在课间也很少玩手机了,所以到下一节课间才回复的。
“午休时候去的。”
他这么坦诚,言秋的心还是沉了沉。
这直接导致了两人的新一轮冷战。
晚饭时间,沉默。
吃完回教室,沉默。
晚修下课回宿舍路上,还是沉默。
快走到食堂,喻明希忽地抓住言秋胳膊肘,拉着她调转了方向。
不说话、不亲热,浪费时间做什么呢?
树影婆娑,人影闪过。
他们来到科艺楼后门。
喻明希用手护着言秋后脑勺和肩背,把人一推,两人一起隐入板材堆之间。
他熟门熟路地,低下头去,下蹭再上蹭,磨开了她那闷不做声的嘴。
言秋忙着看他之前受伤那只手,见没压到伤处稍稍放了心,不防被他吮得一个激灵。
但很快偏头躲开。
事儿都没说一句,就打算这么混过去了?
“不让亲?”
言秋不语,越过他肩臂盯着地上不知哪一块石头。
他的身体遮住了路灯的光,但遮不住高高的月光。淡而凉的冷光洒在她脸上,她没戴着那只珍珠镯子,也像上面的珠子一般莹润漂亮,倔强的侧脸又有如玉质的坚硬。
他有一种看不够的感觉。
“你因为别人,要跟我生气?”他声音低得有些哑,像秋风吹走一片干黄的落叶发出来的细微响声。
还有一丝幽幽的委屈,跟他刚才的气焰、现在控住她的力气都很不相符。
他是个会骗人的男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他惹我。”
“你动他了吗?”
“没有,就说了几句话。”
这一点言秋还是信的,他的攻击只会是最直接的,懒得走弯弯绕绕的毒辣心思。
那么,烫伤还会是怎么来的呢?
明确的结论让言秋有些害怕。
初识时喻明希遍体的伤、他异于常人的忍痛力,叠加了今天看到的潘斯明手上将溃烂的皮肤,它们一起形成了某种巨物般的存在,引发了言秋天然而深刻的恐惧。
“你就不能……”她身体先于精神而紧张,莫名有些颤抖,“能不能别管他了?他就是为了让你这样,他想玩点小把戏轻轻松松就搅乱你的生活节奏,你要让他得逞吗?”
说完这些,愤怒开始占据上风,言秋顺势压下了先前那份难以消解的恐惧。
她气得狠力推了他一把,只推得他轻微晃了晃。
打不过。
她把手松开,要把自己缩起来,以求在这堪称紧密的空间里跟他拉出一丝空隙。
言秋的躲避让喻明希蓦地恼火。
为什么每天只能相处这么一小会儿,还要因为别人跟他置气?
浪费时间。
最近他总觉得浪费时间。
喻明希把言秋紧紧箍在怀里,偏执地吻住她。
他本能地要抓紧每一次可以亲密的机会。
言秋扭着头错开,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两个人都因吃痛而加重了呼吸。
“你躲开我才是搅乱我,才是让我不安心。”低哑的嗓音从齿缝中吐出,他好像带了点恨。
他本就背着光,夜风还晃动叶影,把他的轮廓都切碎,碎得言秋看不清他了。
“那你就让我安心了吗?!”言秋手卡在他脖子上,一瞬间有点想掐死他。
可能爱里面总带着一点恨。
风吹开薄薄的云,像扯开了丝丝棉絮,独留澄澈的明月挂在高高的天上。
校园里昏暗僻静的一隅,他们在亲吻,也像打斗,手抓着对方的后腰、脊背或者手臂,衣服被攥出的褶皱像瓷瓶摔了未碎的裂纹,以此来汹涌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以及因为混入了复杂情绪而更浓烈的爱意。
那架势,像是要穿透衣服把对方抓伤抓烂了才舒服。
可嘴巴又分不开,搅出来的唾液沾满嘴角,不知是谁迫不及待吮了干净,可没多会儿,那里又溢出一滴一丝,在月光下莹亮着。
月亮作证,他们不是不想分开,只是怎么也总舔不干净,只得老老实实结束战争,做一回互帮互助的贴心人。
*
喻明希在开水房找潘斯明麻烦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结果就是潘斯明变得颇有名气。
重点班突然转来个斯文俊秀的男生这事本就值得咀嚼,这会儿还疑似初来乍到就插足人家情侣……
多米诺骨牌一样。
有天,潘斯明正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旁边坐下了个人,是一个面容娇艳的高瘦女生。
“是潘斯明同学吗?我是凌芊芝。”她托住下巴,抿着笑在打量。
没几天,潘斯明和凌芊芝在课余时间已然像一对连体婴。
一中的课余氛围就是如此松弛,早恋的同学么,只要在校内没有出格的行为,成绩又没有消极变化,最多老师多瞪几眼。
重点班八卦来得晚,这个消息还是陈春蕾告诉言秋的。
“那女的尾巴都翘上天去了,路上碰到,我都怕她的眼线扎到我,还问我‘言秋的男朋友上次考试排第几啊?’谈个重点班的帅哥以后是要刻在她墓碑上是吧?”
在宿舍楼遇到时,陈春蕾跟言秋狂暴输出。
言秋:“恭喜他们。”
陈春蕾咦:“这么平淡的?”
这俩人的组合实则让言秋无端心烦意乱,也可能是近来跟喻明希的相处有些紧绷,还有越来越写不完的习题和测验,好像所有事情都变成加压状态。
但是身在其中,只能闷头熬。
多想无益。
同在一班里,言秋和潘斯明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打照面时粗略招呼,必要时交流一下课业,对方没再有额外的举动。
有次课间,理科楼卫生间排满了,言秋跑去文科楼上厕所,回来路上碰到凌芊芝,对方十分耀武扬威。
“哼,别以为就你是校园CP,看看现在论坛上谁是榜首。”
“……”言秋是没关注过自己在榜的,只得说一声:“恭喜哈。”
凌芊芝冷艳一笑:“哼,嫉妒也没用。”
“……”
倒是很符合她的人设。
一切都是很平常的样子。
那也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言秋和喻明希像往常一样一起下晚修,天气渐凉,热量消耗得快,他们去食堂吃了点宵夜。
远处吹来的风一阵干一阵湿的,可能快要下雨了。
他们回到两栋宿舍楼之间,短暂地停留,拉了拉手。
像往常一样,即使睡前还会再发几条信息,也先跟对方说一句:“明天见。”
他们的手指依恋地勾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喻明希回到宿舍,米色的斜挎包脱下来,背带绕了两圈再挂椅背一侧,以免背包触地脏了。
趁室友去洗澡的时间,他先刷了份英语听力。这是他文化课的学习中最擅长的部分,所以他倾向于用此作为每回自习的启动机制。
跟上战场前振作士气一个意思。
桌上左侧是一个明可达的护眼台灯,银灰色的壳子,长得跟个机械手臂一样。这是刚住宿时言秋给他的“言秋同款”寄宿生活礼物。
“我爸用打货价拿的,我跟他说我室友看上了我的台灯,让我给她也弄一个。”她说的时候笑得狡黠,清丽的面庞闪现一丝娇态。
他当时不免又回顾,一开始她表现得那么冷淡,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这样的鲜艳情态呢?
他问:“我是你室友?”
言秋:“以后不是吗?”
前情未清,后路已定。
暖融融的黄光映在喻明希的脸上。
胡翔伟赤膊从浴室出来,毛巾挂脖子上一手擦头一手叉腰,看着喻明希深峻的侧脸,顿住了。
顿到喻明希有些嫌弃他的视线。
“眼睛不想要了?”
“人家只是想提醒你我洗好了该你了。”胡翔伟委屈屈。
“嗯。”
“只是你刚才看起来有一种神光的帅气所以把我迷住了……”
喻明希七、八分钟冲完澡,快速把换下的衣服也洗了,去到阳台晾挂起来。
十一点十分以后,校园里的路灯熄掉一半,如今看出去,是陷入烟雾中一样的昏然。
天,开始下雨了。
喻明希回到位置,手机信息灯在微微闪烁。
言秋一般不会这么早给他发信息。
喻明希擦着头发,趁空开屏查看。
是来自未保存联系人的信息。
彩信。
照片拍下了言秋手机里,她和喻明希的聊天记录,正是她发腰的照片的那一段。
“老器材室见。不想让我发出去就来快点。”
喻明希把台灯熄了,转身穿上衣服。
黑色卫衣,黑色长裤,整个人都要消失在暗色中。
只拿了手机和钥匙,他想了想,把拖鞋摆在床梯前,蹬着最低的横杠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扯了几下,弄出鼓包的形状。
胡翔伟“呀”的一声,这会儿看他又像从森罗殿来的了,不禁惊了:“喻哥你要出去?!”
其他俩室友也看过来。
“嗯,”他动作毫无停顿,真像刮了一阵凛风,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查寝的话就说我睡了。”
万一,还能回来呢?
他没有回来。
言秋起床的时候,听到室友说外头好像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好些积水。
“鞋子又要湿了!”室友抱怨。
言秋坐起来先开手机看信息。
昨晚的睡前信息没收到喻明希的回复。没有晚安,可不能连早安也没有。
点开列表一看,果然有他的小红点。
言秋的心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好像踏空。
为什么她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没事,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的。”
凌晨三点多发的。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三点多的时候还没睡觉?什么叫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
言秋给他打电话。
关机了。
关机。
关机……
室友洗漱完准备换衣服,见言秋还呆呆坐在床上按手机,不太耐烦地提醒她:“别玩了,再不起来迟到了。”
“哦。”言秋应了声,耳朵里却听到了无数回音。
她马上给喻明希发了Q信息和短信,让他有时间开机了立刻把事情说清楚。
但言秋还是不明白,什么叫“离开”?
就是在约定的时间不会出现在宿舍楼下等她?
雨天不用早操,言秋背着重重的书包在7班门口等到了陈春蕾。
陈春蕾见到言秋猛地一惊,快步过来扶住她:“怎么脸白得跟纸似的?”
一问,陈春蕾也不知道。
胡翔伟也来了,他同样一头雾水。
除了喻明希昨天十一点二十来分突然出门,他们合计不到更多信息。
没几分钟,7班班主任林星来了。一向精致的她脸色疲惫,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言秋跑上前握住她的手:“林老师,喻明希他……”
“回去上课吧。”林星摇摇头打断她,拿开她的手,轻拍她肩膀,“回去吧。”
高三的教学楼,背著书包的人低头疾步,卸下书包的人,笔已经夹在指尖,隔壁文科楼传来隐约杂乱的背书声。早读铃未响,同龄人们已然开始新一天的修行。
他们那么明确。
言秋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她要回去哪里?
陈春蕾在跟她说什么?
宁馨吃完早餐,难得休闲地散步过来,见到言秋,也是一愣。
怎么双眼空空,像个假人似的了?
陈春蕾跟宁馨说明情况:“喻明希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言秋忽然转向宁馨,怔怔地问:“你也没听懂吗?”
成绩那么稳定的、聪明的宁馨也没听懂。
言秋的模样看得宁馨心里酸涩,她搂着言秋肩膀:“咱们先回班吧。”
两人上楼回到3班,班主任秦小艳已经坐在讲台边了。
她的面色也跟林星如出一辙的凝重。
言秋像是飘过去的,声音也是飘的,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手上了:“老师……”
她紧紧握住秦小艳的手,想借此传达她的所有希望和恳切。
秦小艳心疼地摸摸言秋:“潘斯明和喻明希都退学了,具体缘由老师也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急事吧。你别想太多了,好好的。”
好好的。
喻明希也这样跟她说。
可是,他不见了,她要怎么才能好?
秦小艳和林星不是敷衍,校领导层有意封锁消息,她们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半夜被电话联系确认本班学生的信息,以及得知最终的退学情况。
从业这些年,类似的情况极少发生,若发生了,也总是坏事。
到大课间,更多的消息在学生群体里传出来。
凌芊芝也不见了。
一夜之间,三个人消失了,还是两男一女。
风言风语四起。
言秋没关注任何一句评论或揣测,只得知凌芊芝也不见了,便想去11班找人问问。
宁馨见状,跟着言秋一块儿出去了,刘加程跟在后面也想去,被宁馨拦下来。
“就找人家小姐妹问问,你一个男生来不太合适。”
麦以莎和陈春蕾也密切关注,听说她们要去11班,也赶过来一块儿。
十几岁的年级,没人遇上过这种事,朝夕相见的人一夜之间蒸发,她们不愿让言秋自己面对。
11班的女生一开始对言秋一行也不太想搭理,可这事儿对于她们来说,太大了,最终也拗不过同理心和好奇心,同她们讲了一些。
凌芊芝早上倒是还回复了朋友几句,只说自己精神受到很大冲击,不想再回一中,之后打算转学了。
再多的,她也不愿意说了。
言秋求到了凌芊芝的联系方式,试着发信息过去问问她。她见是言秋,似乎很受刺激。
“你不要再问我!!!!”
陈春蕾安慰言秋:“她还这么有精神,应该不是啥严重的事。兴许,过个几天,喻明希就自己回来了,有事暂时回不来,也总能联系到你的对吧?”
可是,没有。
那个大课间,等她们从11班回到自己班级,潘斯明和喻明希留在位置上的物品已经没了,班里同学说是行政处的老师带着个二十来三十岁的男人来收拾的。
这下真的像蒸发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言秋一到课间,就出去打电话。电话那头冰冷的提示音,某一次开始,从关机变成了空号。
言秋去找林星,一路跟到办公室,林星终究于心不忍,给了言秋喻明希在信息表上填的联系人电话。
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成年男性,或许就是他们说的来收走喻明希物品的男人。
言秋简短表明来意,对方如程序设定般冷静:“不要再联系了。”
言秋好像也被设定了无视他人的拒绝,快声问:“喻明希,他还好吗?”
拜托了,就这一个问题,告诉我吧,拜托了。
许是她发抖的声音博取了对方瞬时的怜悯。
“他没事。”
说罢,对方很快挂断。
好似迸发出一丝希望,言秋心跳很快,她太想再多知道一点什么了。
但对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再打过去,她已经被拉黑。
再不久,喻明希的社交账号都被注销,他的头像恢复默认,昵称变为一串无意义的字符,个人信息变成一道道横杠。
他在被人抹杀。
言秋借宁馨的手机再打那个男人的电话,收到了空号的提示音。
走投无路,四面是墙。
戛然而止的水流,切断源头的空气。
绝境。
真空。
言秋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还能呼吸?
原来失去喻明希,她也还能呼吸啊。
哦,至少,那个人说他没事。
不过,就连失去妈妈,她也还是活过来了。可能她就是比自己想像中要厉害一点呢?
可是妈妈,能不能告诉我。
是不是所有我得到过的幸福,都只是为了让我在失去的时候更痛苦?
雨停了,地面被肃肃的秋风吹干了。
不过一天,关于此事的猜测已经衍生出了几十个版本,最主流的都指向喻明希十恶不赦,以某些方式伤害了两个人,正在接受法律的制裁。
自然也有人表示绝不相信,其中主力军当属他的球友们。几方流派在课余激烈论战。
但是言秋没参与,她甚至没力气去看。
三个整天,她没有睡着一分钟。
霍小凯听到消息,震惊地来找言秋求证,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迷雾横亘在每一个人心头。
但也如言秋曾经所言,每个人都在赶路,再出几日太阳,再下几场雨,这雾也就没了,再多的惊疑和不安,也会被遗忘。
到时,他是不是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第三天的下午,言秋和宁馨一块儿去食堂,麦以莎跟男友吵架正吵得上头,暂时没空吃饭。
言秋得吃。
宁馨结实地搂住她手臂,用了点气力托着她。才几天,她瘦得只剩薄薄一片了。
忽地,言秋挣脱了宁馨,向一个人大步跑去。
洪副校长刚从教师食堂出来,手上举着个方形的不锈钢饭碗。
言秋有点喘不上气:“洪老师……您知道喻明希吗?”
洪副校长刚睁圆的耐心且好奇的大眼一下变扁了。
言秋就知道,他知道。
“您知道他退学之后去哪了吗?”
“这是学生的个人隐私,我们是不知道的。”
言秋微微张着嘴,可能是喉咙太干了,她吞进去的空气好像刀在刮。
“洪老师……”她有些恳请了,“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坏事?”
小姑娘脸上没了血气,眼圈又乌又红。
是丢了方向,看不到路了。
洪副校长直视她的迷茫,认真地告诉她:“在我看来,他不是个坏孩子。”
说完,他又放松地笑笑:“同学啊,要吃好睡好,这高三还没过半呢。”
言秋一愣,下意识点点头:“谢谢老师。”
洪副校长也点点头,转身离开,言秋站不住了,踉跄几步,到边上扶着树干,银杏树灰白的树皮被抠出几道痕迹。
宁馨赶紧过来搂住她。
言秋浑身都在抖,她好像失去控制,面部抽搐,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表情。
宁馨拍拍她背后,小声喊她的名字,反覆地喊。
好一阵子,言秋终于缓过来,身上松弛下来。
太累了,三天没睡的疲惫席卷而来。
言秋长长地、缓慢地呼吸,跟宁馨说:“走吧,去吃饭吧。”
她感到自己如同一个真空袋般干瘪。这三天,把她过去的一年多都抽干了,所以,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言秋换了张手机卡,里面只存父亲和宁馨她们几个的联系方式。
小小,你没答应我。
那我就不等你了。
找了你三天,不会等你第四天了。
就算只剩自己,我也要赶路。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春生 原来,樱花是这样……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七年,言秋俨然建立了自己的稳固秩序。无论前一天遇到什么事,睡眠如何,闹铃一响,她都会按时起床,平心静气地去处理新一天的事务。
昨晚……昨晚没好好吃东西,胃有些泛酸,言秋不得不认真地对待今日的早餐。
她泡了小碗的麻油公仔面,开小锅煮了个水滚蛋加进去,又把苹果切开四瓣摆上。
碳水、蛋白质和维生素都有了。
像模像样的。
她拍了张照片,先发给一个朋友,再发去父亲和姑妈一家的大家庭群,群里,姑妈很快回了三个大拇指。
言秋把泡面和鸡蛋吃干净,面汤喝了小半,苹果吃了三瓣,剩下的跟其余垃圾一起处理了。
洗漱习惯放在餐后,这样子可以出门不带油味,清清爽爽的。
前年底,言秋自己住进了这个开发区的小三居。
早年妈妈买的那套房的房贷还完了,言正丰就近做生意,不打算搬过去,言秋也不愿自己住过去,父女便把房租了出去。新房出租,家庭账上富余,言正丰便要言秋不如再买一套放在自己名下。
言秋思量着自己也该搬出来住了,花功夫比对了一番,看中这个小区离哪都不算太远,又在地铁规划线上,最重要的是还剩几套现房,她跟父亲商议好后就下了手。
如今她也是有房有车有事业的都市丽人,算是正经在往主流的理想生活轨迹行进。
八点钟洗漱完,简单地涂个隔离,棕灰色眉笔在眉毛浅淡处补几笔,口红是玫瑰棕调的。衣服选了燕麦色羊绒衫配深蓝微喇牛仔裤,言秋手指略过挂着的一排外套,最后拿了件花灰色的廓形西装。
出门上车,习惯性开导航,手机架上去,微信跳出来信息,见是朋友的,言秋就先点开来看,对方也给她回了张照片——一张自拍,主角与言秋现在同样坐在驾驶座,不同的是,她手拿着个塑料袋装的千层饼,正吃得满嘴是渣。
她自评:牛马起迟,牛马吃饼。
言秋一笑,切回导航,发动车子。
停好车,言秋先从去乘坐远处的电梯,上去隔壁楼。
从电梯间出来,朋友的新信息又弹出来。
她给言秋发个9.9元的某咖啡优惠券。
“哈。”言秋正要推门进这家店。
即便是理想的轨迹,成年人的世界也远不是少时设想的那样精彩帅气。
任何一条轨道,走得远了,面临的更多是重复性工作的枯燥叠加。
总而言之,有个上班搭子非常重要,云的也行。
言秋提着杯新出的柠檬味咖啡回工位,开会之前先吸了几大口。
九块九的咖啡,前两口值九块。
清爽的柠檬香和奶油的甜,混着淡淡的苦涩。
其实没什么提神效果。
在职场,咖啡是咖啡之前,首先是安慰剂。
说起来,近期也许、可能有一个机会。
言秋原先的顶头上司,前段时间涉嫌侵犯外包公司女员工,虽然双方还在罗生门掰扯中,但考虑到社会影响,集团没多犹豫就开了他。
营销中心一把手虚位以待。
言秋和另一位副手正卯着劲儿呢。
但言秋这边,沾亲带故既是助力,也是阻力。
罗开荣近年逐渐退居二线,有意让唯一的儿子罗狄试水掌权。
跟大多数家族企业家一样,罗开荣年纪大了,免不了有些任人唯亲的毛病。对于罗狄和言秋而言,都是如此。
罗狄知道罗开荣对言秋的妈妈以前多有看重,言秋这几年成长起来,行事也越发有其母之风,她这样一路往上,罗狄不得不开始忌惮。
万一老头子老糊涂,想起以前的父女遗憾,起了要在外孙女儿那弥补回来的心,那他不是白瞎了这么些年?
所以,打压,必须打压!
言秋自然也明白其中门道。上司走后,上头接二连三给她派了本职之外的工作,说是暂时缺人手,可隔壁那位副手的业绩可是又攀了,她却还在忙上级的杂活。
今天的会议更是直接。
罗狄召集集团中高层人员开Q2战略会议,会后,言秋收到了新的任命。
她被暂时调到集团的新能源事业部,直接受罗狄管辖。
看似升了,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她调离作为集团支柱的家电版块,相当于架空了她。尽管新能源是这些年市场上风头最劲的香饽饽,追随者众,但也不是谁都能啃得下的。即使啃下来了,她也只是个暂调的。
最坏的结果是两头皆空。
看来,春茗上罗开荣当众认下她这事儿,对罗狄很是刺激。
消息一出,李昆速速赶来言秋办公室。
“小秋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叫魂呢,少咒我。”
早上买的咖啡冰全化开了,淡得像刷锅水。
但是,刷锅水是刷锅水之前,首先是安慰剂。
言秋面无表情地啜饮。
李昆在给她做舆情分析和形势预测。
“本来昨儿罗董跟你这么合家欢了,大家肯定得对你另眼相待,可偏偏罗总今天马上就出招,一下子把你卡着不上不下了……”
说着说着还是扯回他自个儿身上,
“子凭母贵,你前途未卜,我自己留下也不受待见。”
见过言秋和小喻总相互之间那种眼神和氛围,李昆霎时间杀死了一些不该存在的小九九,现如今满心都是事业和前途,他只想跟对老大,吃香喝辣。
“滚。”言秋笑骂。
“说真的,”李昆看言秋好像还挺轻松的样子,就不继续搞气氛了,“小秋姐,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
“打算什么?不就换个地方上班么,工资也不少发我的,去就是了。”言秋不去杞人忧天,“不是事事都非得在当下就寻求到一个所谓的解决方法。也许预设的问题根本不会发生呢?”
就算前方可能有磨难,也先熬熬看吧。
反正,这么多年都在熬。
李昆微微拧眉抬颌,好像悟了,更认定了:“那求求您也把我带走吧。”
“真要跟我?”
“嗯!”
“那你打个报告吧。”
“得勒!”
新能源公司组建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言秋要带个人过去并不难。她用李昆正用得顺手,小孩儿说话讨喜,又会察言观色,做起事来还踏实,去哪都差不了。何况,他还是个虚虚实实的幌子。
就算他不提,言秋也得琢磨这个事。他自己先提,又相当于承了言秋一份情。
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不过,”李昆诚恳地好奇,“小秋姐你这么不担心这个事情有问题的话,你前面在思虑什么呢?”
那也不能太察言观色。
言秋说:“出去写报告。还有,下周一就要去新岗位,这边的工作肯定交接不完,做好后面一个月都要当畜生的准备。”
“明白,老大。”李昆捂心口退出去。
咖啡喝到最后一点儿,已经是淡香精味白开水。言秋晃晃,里头没有冰块可吃了,剩最后两口水,直接扔垃圾桶。
问题……
当然有问题。
很大的问题。
新能源车这么热门又烧钱的活计,威科自然无法孤军作战。从前年开始,罗狄盯上这块市场,就四处找合伙拉投资。威科的制造背景和多年稳如泰山的财报是不小的优势,如今他们有了大大小小十余位合作方,其中最大的那位,便是辉上集团。
这是很大的问题。
日后不免要经常碰到那个人。
辗转难眠,心乱如丝。
无论是消失还是出现,都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说当畜生可不是吓唬李昆的,这一天言秋就没停过,部门短会都开了两趟,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又点了一杯咖啡续命。
新的工作群也已经把言秋拉进去,各种消息弹个不停。
忙忙碌碌弄到五点多,罗狄的秘书在办公系统私信言秋。
“今晚七点跟奇行有一个饭局,请务必到场。地点:大江楼金玉包厢。”
奇行是指奇行世纪,即是威科牵头,同各合作方共同创办的新能源车品牌。
这么快?
言秋回复:“收到,谢谢。”
对方马上回了个大拇指。
言秋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直到靓姐的消息弹出来。
“李昆也跟你一起调走?”
靓姐对李昆是有些心思的,之前碍于言秋和他的绯闻,没好意思问,这会儿眼看俩人要一块调走,忍不住了,弯弯绕的试探也没有了。
“就在园区另一头,直线距离就八百米,你们还是可以一起去健身房的,别紧张。”言秋心里莫名有些燥,也就直球了。
靓姐不好意思了:“哈哈,没紧张啦。宝贝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言秋说:“忙晕晕。”
没直接应下,言秋自觉位置有点尴尬,不想在中间做媒人。
还有么,她也是真忙,估摸着今晚饭局后还得回来加班。
快六点了。
言秋起身舒展手臂和肩颈。
她的办公室比较小,布置简朴,一桌俩椅俩置物架而已,优点是视野好。
仲春之季,寒潮初退,万物苏醒。
楼里还开着暖气,言秋嫌闷,窗子推开一个。
高层,望得远。
夏城的这个季节,晚梅、樱花、桃花散布在每一寸土壤之上。公园、学校里、江边、湖畔,远远近近都是成片白濛濛粉团团的,傍晚灰沉的石屎森林因这些明亮的颜色活起来。
言秋有点想不起来,之前,这个城市也是这么鲜妍的吗?
她在窗架冰凉的反光中看到此刻的自己。
黑眼圈是不是有点明显?昨天也是这样的吗?昨天,就是这样遇到他的吗?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怎么变得这样麻木而普通了?
言秋去洗手间将自己整理了一番。用了漱口水,拿湿巾在脸上按压清洁,用水浇湿嘴唇,搓掉沾了丁点咖啡渍的死皮……而后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找出备用的气垫和遮瑕,仔细地打底,把眉毛查漏补缺又画了一遍,结块的棕灰色眼影用指腹随便蹭蹭涂抹眼皮,浅棕色眼线笔在睫毛根填色,腮红没有备用的,拿今早的唇膏涂点在手掌根搓搓均匀,再轻轻按压上脸……
瞧,她如今已经把修饰自己做得如此熟练。
即便心神动摇,面上也能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言秋的上班搭子发来问候,也不算是问候,更多算是无处发泄的无聊分享欲。
“牛马加班。”
言秋回:“牛马饭局。”
那边:“牛马黄焖鸡米饭。”
言秋:“牛马饭局完继续加班。”
那边:“谢谢牛马。”
言秋:“不客气牛马。”
一起比惨,痛苦减半。
痛苦吗?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大江楼,楼如其名,就建在我国贯穿东西的大江岸边。
楼体年头不小,经历过的时代使它具有中西结合的风格。占地宽阔的三层楼,灰石外墙,高阔的拱门与大窗,外围又做飞檐石栏杆,雕有祥瑞纹样。
言秋到得早,寻到三楼包厢。尚未开席,厢门大开,门前是一个开阔的小厅,早到的人在朗声攀谈,笑语频传,似乎有人在里头抽烟,淡淡的烟草味弥散在酒楼的优雅香氛里。
谈笑的人里有一位是威科的人,管生产的,年纪比言秋大个六、七岁,看起来却快要赶上她大舅了。
他们发现言秋、看过来的当口,言秋适时给出灿烂的笑:“黄哥!”
“哟,我们营销中心一枝花来了!”
商务饭局往往男多女少,现在来了个秀丽面容,交谈气氛更是其乐融融。
大家各自介绍寒暄罢,也没忘包厢里头还有人,正说到要引新到的言秋进去一块儿打招呼。
言秋觉得有点奇怪,里头的人究竟什么身份?
要是地位不高跟他们差不多,为何我行我素一个人独自在里头抽烟?可要是有些身份,他们为何不围着对方身边打转,又没有第一时间带她进去引见?
领头的人手还招在半空,抬头一瞧包厢里,顿住了,抬高下巴哈哈一笑,称呼就要喊出来。
言秋已经瞬时知道了来人是谁,因此后脑勺到背脊一阵发麻。
多神奇,十年后她还是像十年前一样,一下子就能认出他的脚步声。
富有年代感的建筑,屋脊高高地尖出去,地面是抛光得润滑的水磨石地板,墙面贴金丝暗纹墙布,挂有中外不同风格的装饰画。小厅中央摆着一座一人高的双龙戏珠木雕,精巧的镂空工艺,还会360度旋转。
这儿聚着五个人,各有小动作,呼吸、低语或是世故的神态,对言秋来说,都是冗余。
那个人的动静在空阔的层高间回响,就遮住了其他一切的存在感。
“小喻总!”
显然,先前他们已然客套过,就言秋是刚到的。
在其他人冗余的介绍声中,喻霄径直走向言秋,一步外停下。
言秋的笑容没有破绽,她先伸出了手:“这么快又见面了,小喻总。”
瞧,她如今已经把修饰自己做得如此熟练。
“快么?”他的手轻飘地搭上她的。
这时言秋才感觉到,他们离得有点近了,这个距离,他们握手时小臂无法伸展。
也是因为这个距离,言秋能将他看得无比清楚。
室内开着暖气,他便只穿深色长裤配一件墨蓝的POLO衫。十分低调的穿着,但在他身上无法普通。深蓝色极致地衬托出他细白的肤色,毫无修饰的脸上,黑眉、明目、高鼻、红唇,天工落笔,每一处都如此精心而清晰。
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言秋不再能清晰地看懂他,当初他身上张扬的锐气被敛藏,变为更深的无可估摸。
他垂眸看她,浅浅的笑意有些遥远。
言秋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抖了抖。
今天见到他,跟昨天的兵荒马乱不太一样。
今天,她稍微控制了一点,知觉没有飞走。
所以她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独特的,因为混了烟味而愈发凛冽的气息,衬得酒楼的高级香氛也不过跟九块九的咖啡最后两口一般。
以前,他的肩膀有这样宽吗?手臂有这么厚,肌肉也这么喷发吗?把整个袖口都撑满了,要装不下似的,淡青色的血管凸起蜿蜒着整条手臂,胸口的形状亦是宽阔饱满。仿佛不是他在穿衣服,而是衣服在尽力束缚他,如若不然……
以前,他也是这么有压迫感的吗?
周遭,别人在说着插科打诨的话。
而言秋,她跟这个叫喻霄的人握了多久的手?
好像只是一句话的时间,又好像有一生那么漫长。
喻霄笑了笑,转头跟其他几位说:“大伙儿别站着了,都进去坐吧,大不了我不抽烟熏你们就是了。”
他边说着话,手上边给了点力,把言秋带得往前动了一小步,而后就松了手。
气氛霎时轻松,各人见状,也都说说笑笑,纷纷走去包厢。后面又来了四位刚到的,新一轮更大阵仗的寒暄开始。
热闹的社交中,喻霄一直没离开言秋身边。
金玉包厢里,为契合主题,比外头更金碧辉煌、眼花缭乱。可容纳二十余人的豪华大圆桌,开阔的临江观景台。室内四角的置景是当日新折的各品种的樱花,闪闪的水晶大吊灯带来一室光华。
夜色已浓,城市灯光亮起,江边沿岸犹甚,映得江水如长长的龙脊一般无穷无尽地延伸出去。
观此景,有人兴致大发,开始吟诗作对。
满室的快活笑声中,身旁的人歪了歪脑袋。
言秋听到低沉的耳语,他的声线似乎也厚了些,有点沉闷,把空气化为实质的震动:“外套好像跟我昨天是一个颜色?”
鼻尖传来一阵隐隐的涩香,清冽得直击心魂。
似乎是来自新鲜樱花的植物香气,也是被折下的断枝的呼喊。
它们插在光洁精美的花瓶里,白濛濛粉团团的。
原来,樱花是这样鲜妍的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妹妹 啪一下,言秋碗里突……
这样的饭局当然谈不上痛苦。
那么,开心吗?
也不。
充足的咖啡因摄入量使言秋思维有些亢奋,让她足以在丝滑地应对人情世故之余,还能分一块脑子区域去琢磨喻明希。
哦,喻霄。
凭他身份,本应坐主位。选位时一番推让,他先下手为强,把椅背一拉,微微躬身作出了个“请”的姿势:“崔叔,您是长辈,再让可就折煞我了。”
崔叔五十岁出头,谈话中言秋得知,他是辉上的老人,这次对奇行世纪的投资合作,主要由他一手促成。
崔叔便不再推脱,满意地赞了喻霄几句,称呼从“小喻总”变成了“小喻”。
喻霄笑嘻嘻地领受了。
好奇怪。
言秋觉得不大舒服。
她没见过他这个风格,吊儿郎当的圆滑模样。他以前再怎么嬉皮笑脸,底色也是凌厉傲气的。
但是,辉上的太子爷,理应几重面具。
辉上的太子爷,要如何才能担当呢?
一夜之间被抹杀?一朝之间登上万众瞩目的高位?
小小,喻明希,你赢了吗,所以变成喻霄了吗?
可是,越是树大根深,底下越是错综复杂。
这高位,面上再高,落脚处也是摇摇晃晃。
喻霄,喻霄。
现在的言秋每当想到这个名字,脑子还是需要一个生硬的转弯。
你还是喻明希吗?
为了什么原因无声地消失,又无声地出现?
现在,你想做什么呢?
经过一轮太极式的推拉调配,大家终于都有了自己的座位。
言秋话不密,也很少做挑起话头的人,但每次接话都接得人十分舒畅,再加上她把自己收拾得素美素美的,优雅利落中又有点清新,很容易给人如沐春风的感受。
言秋表现得越好,威科的人越觉得有面儿,在众人的欢笑与黄哥的一声声吹捧中,言秋就被分配到了喻霄右手边的位置。
两人抻着眼皮对视一刻,言秋先惊喜地甜笑出来:“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那你笑得可真是太假了。
喻霄随意地扯扯嘴角,手一翻,请她入座。
坐定,有人张罗点单的事。基础的菜品已经提前订好了,现在正是发挥绅士精神照顾场上几位女士喜好的时候。
被问及口味偏好,言秋笑盈盈地与对方搭话。
喻霄眼睛斜过去。
不大爽。
谁说美而不自知才是美的最高状态?
昨晚和今晚一样,他都亲自看着言秋知美善用,外貌、气质、情商和职业能力,每一样都是她释放魅力的武器。
昨晚和今晚一样,他都产生了把别人看向她的眼睛挖出来的想法。
喻霄斟茶,人微微斜,松松地抬手,水柱垂直圆顺。他先给上席的崔叔和另一位长辈添了茶,再斟自己的,接着,自然而然地,翻开右边的茶杯。
罗狄在这时匆匆赶到。
言秋思索着,她大舅应该原本没打算来这个层次的饭局,只是收到消息,辉上的小喻总都来了,他这牵头方怎能缺席。
太子社交的功夫得做足。
这不,他笑眯眯的,胖陀螺似的跟大伙儿招呼了一圈——他话事这几年,好像已经把罗开荣几十年的饭局量都吃了——最后凳子一拉,一推,啪嗒就插进去,坐到喻霄右边。
是的,罗狄红光满面地坐进了言秋和喻霄中间。
喻霄刚斟满的一杯茶,罗狄笑呵呵言谢,一饮而尽。
被圆润的罗狄隔着,言秋不能见着那人神态,但就好像已然呈现在她眼前,让她无端就有些想笑。
崔叔跟罗狄说笑:“老罗一把年纪,怎么跟小年轻坐一块儿。”
“威科跟辉上是长久的合作伙伴,头回跟我们小喻总吃饭,得好好交流啊。再说,”罗狄扭头,慈祥地看向言秋,“这我外甥,小姑娘,经验还是比较缺乏,以后还得请各位多多关照哈。”
要不说商场如战场呢。罗狄在这个情境下介绍言秋,可不像昨天春茗上罗开荣向高层们的引见。饭桌上小半人是言秋的平级,罗狄一句“外甥”、“小姑娘”相当于对着全场直接给言秋降了辈。
大家的笑声更轻松融洽了。
饭局上总是这样,男性轻易就能站在高点把年轻女性的能力屏蔽。
言秋笑盈盈站起身,迳直开了瓶白的,给自己的小酒杯倒满。
“托舅舅的福,很荣幸能跟各位前辈、老师们认识,期待今后共事能得各位多多指导,言秋先敬大家一杯。”
言秋顺着罗狄的话把人情把式做足,气氛顿时更热烈了。
老男人们还真就吃这一套,鼓掌和夸赞从四面八方飞来言秋这。
罗狄又笑得没那么开心了,而隔壁的喻霄直接不笑了。
言秋坐下前瞟到他神态的微妙变化,不免更觉舌根苦辣。
来到成人世界,低下头颅摸爬滚打是家常便饭,跌打损伤也不时有之,他们都各自装备了对方不曾见过的面具。
虽然不喜欢,但言秋也没把这些事看得太苦大仇深,不过就是像套公式做题罢了。
如今怎么因为他一点动静,就感到苦辣了呢?
酒过三巡,餐桌上的话题涉及上下五千年出发、当今国际局势、科技创新乃是第一动力、我们企业要扛起重任、战争与和平、宇宙、时间旅行……
菜没吃多少,天儿是聊美了。
崔叔喝了几杯,正被捧得晕乎,想喝点茶,一摸,杯子空的,但很快有人拎起茶壶给他添满。他扭头一看,年轻男人一张风华正茂、英俊倜傥的脸。他畅想,自己年轻时候,应该也是这样风姿卓绝,如果再勇敢一点,也许能和当年心爱的姑娘……
“小喻啊……”男人的幻想让崔叔兀自感怀。
“啊,您说。”
言秋不觉眼睛一斜,心说这人现在是在脸上纹了个半永久笑吗。
“哎呀,小伙子真不错……我看你和小言年纪应该差不多是吧?”
情绪的拐点把话题带入拉家常频道。
喻霄还未答,大家已纷纷应和。
“看着是差不多啊,小喻总是不是要大一点?”
“同龄人容易有话题啊,他们刚才还说小话了哈哈。”
言秋巧笑接茬:“那我总不能跟小喻总说大话呀。”
喻霄眉梢一挑,就由她发挥了。
众人乐了,觉着这女孩儿大大方方的,又有意思,便有人接着问:“妹妹哪一年的嘛?”
言秋笑哼:“哪有当着整桌人面问女孩子年龄的?”
这下更乐了,氛围比刚才聊上天入海的飞机大炮活跃多了,大家进入自由式畅聊阶段。言秋蛮受欢迎,几个合作方的男女前辈都一口一个妹妹的跟她聊。
发挥得太多。
啪一下,言秋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粉蒸排骨。
好大一块。
言秋瞳孔微震,不免看向淡然收筷的某人。
“吃菜。太瘦了,妹妹。”
“……”
他何时学会了这样笑?狭长的眼睛勾起来,眼尾延伸出去一道细细的纹路,是盘丝洞产的丝,冷感的五官因此具有了诱惑的张力。
他的笑颜让男女都暗暗呼气。
越老越妖。
这些年就修炼了这妖精本领?
“怎么不吃,妹妹不给我面子?”他笑问言秋,语调轻飘飘地向上。
言秋一怔,很快抿出了个笑,她举箸,流利地给他碗里回敬了一大坨松鼠鳜鱼,完了还不忘给罗狄添上。
“可不能只给我一个人劝菜。”细碎灿烂的水晶灯光落在她眼里,她此刻好像有说什么都对的特权,“优质蛋白,强身健体。两位总别光顾着喝,要注意营养均衡哟。”
罗狄大胖葫芦的体型,却有被两棵大小白杨夹着的感觉,但只能麻木地挤着自己的苹果肌硬笑。
众人眼见八卦变天伦,也哈哈哈。
“小言真贴心,真好一闺女儿!罗董和罗总教得好呀。”
“一家和乐,真叫人羡慕!”
“呵呵呵呵呵。”
觥筹交错,金玉琉璃。
说实在的,这才是现在的言秋和现在的喻霄真正的重逢。
之前他们的相见,不过是过去遗留的一缕残魂,从现在开始,在这个饭桌上,在各怀心眼、利益至上的交际场,他们才真正见到了阔别八年、不再互相了解的彼此。
现在的喻霄,横空出现,高高在上,会给她下马威。
这粉蒸排骨,一如既往地难吃。
散局时,言秋把李昆摇来代驾,照常收到了饭局众人那种熟悉的惋惜目光。当然,今次有唯二例外,一是大舅冰凉的不屑,二是小喻总酷烈的……嗯,无法定义的酷烈。
言秋视线没多停留,也告诉自己收回注意力。
提前跟李昆说了,他已经给买好了海王金樽。
言秋今晚喝了不少,虽不至于醉,也多少有些不舒服。
上了车,她拆开包装,拍了张照片发给朋友。
“喝完加班。”
快回到公司时,对方回复了她几个大拇指:“那么,今天牛马之王的桂冠是你的了。”
夜里十二点出头。
开发区某小区的露天停车场,一辆浓黑至寂灭的SUV停在那里。
这是它停在这里的第二天。
“汝为山河过客,却总长叹伤离别。鬓如霜一杯浓烈。只身走过多少的岁月,看惯刀光照亮过黑夜……”
霍小凯缩在后排最右位置,刷了一部短剧又看了几十个短视频,坐在左侧的男人还是保持着望出窗外的姿势。
他哥。
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当初他消失后,霍小凯真真切切地怎么也找不着他,再度联系上,是两年以后了,他用一个国外的号码给霍小凯发来短信。
关于自己的前因后果只字不提,只让霍小凯帮忙去探听言秋近况。
“现在给不到你好处,你只能白给我帮忙,算我欠你的。”
哪的话?霍小凯当然是知恩图报之辈,虽然现在娃娃机生意已经把他踢出局,可光是那两场大侠救命就够他记一辈子了。他当即表示这事我一定帮!
当然,霍小凯也没想过,要帮得那么频繁……
彼时他在夏城一个二本上大一,言秋也在本地的top明毅大学上大二,就跨一个区,地铁四块钱来回,他一周一次地跑,一跑就是三年,偌大的明毅大学,他连校内排名第一的移动烧烤摊的移动路径都摸透了。
毕业三年,霍小凯换了三份工,终于在今年年初,喻霄联系上他,兑现了未承诺却实现了的“好处”。
与夏城圈子的众人所知的“小喻总”身份不同,喻霄还是一家著名的中外合资新能源科技公司的实际掌权人,在那里,他是Shaw。而霍小凯则作为Shaw总的助理之一,拿着一份满意的薪资。
又看完十个搞笑视频,霍小凯揉揉眼睛,神伸懒腰。
后排中间座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几个工作窗口不时闪动,喻霄就这样敲键盘工作一阵,呆望前面这栋楼一阵。
言秋家住四楼,这个位置能看到她家厨房和卧室的窗。
如今的月薪比前面三份工作加起来还要多些,但霍小凯认为,自己值得,他赚的是辛苦钱。
他认真的。
正式受雇于他Shaw总之后,他基本处于24小时待命的状态。他之前打工打到心灰意冷之时,认真考虑过再攒一两年就去搞个电车来开网约车算了,至少不用受气。他的意思是,他的车技很好,而现在他为他的老板工作的重要内容之一,竟然是把车停歪,优化老板的后窗视野。
哎。
敢怒不敢言。
喻霄的手机响起。是周助的来电,喻江辉如今会把一些不痛不痒的项目交到喻霄手上。挂了电话,喻霄又给周助2去电。这是他在辉上的助理,也姓周,他们一边通话,一边在电脑系统上处理工作。
霍小凯不禁感叹,且佩服。喻霄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几乎全然不是霍小凯记忆中那个散漫不羁的人了。
也有没变的——他现在还是围绕着同一个点打转,不然为什么成宿呆在这呢?
晚上的饭局结束后,霍小凯去接上喻霄,不远不近地跟在言秋车后面,跟着她回了威科,看着她身边那小白脸跟她一起加班,完了又送她回家。
因为不便隐藏,他们没跟去地下停车场,就等在这,计算着时间,看到小白脸直接从单元门出来的那一刻,霍小凯感到车内气压顿时一松。
何必呢?霍小凯没什么感情经历,不太懂。
喻霄应该是暂时把事弄完了,电脑再度从腿上转移回座位上,他再度偏头,专注地望着四楼。
照进来的路灯被车窗过滤成黯淡的色调,这使他看起来像是深藏在展馆内,惧光的珍贵画作。
霍小凯从前就觉得他哥挺孤僻的,现在还更冷了。
扛不住这种冷寂感,霍小凯不禁开口想聊天儿:“哥,不是刚一块儿吃完饭嘛?”
就这么想,这么爱吗?
喻霄一动不动,说:“她记得我讨厌松鼠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