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约会 “西出阳关无故人……
啊?记得讨厌的东西也这么上头?又不是给了你喜欢的……
“那要不直接去找她?反正学姐现在……至少没结婚。”我们非得当尾随变态吗?
喻霄没答。
这么快就冷场了。
霍小凯叹息:“哥你这样不累吗?”
喻霄扯了扯嘴角:“你当我为什么回来?”
这么多年,隔着万多公里,怎么样也看不见的时候,连呼吸也是负担。而今不过每天多转几趟,少睡几个小时,也配叫累?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这里头原因很复杂。
比如说,昨天是他们多年来第一回见面,她那么平静,好像没一点波动。
比如说,他刚才跟她搭话,她也没理。
比如说,饭桌上大家拉群加了好友,他翻她朋友圈,看到全部都是威科相关信息,确认这只是个工作号。
他不会累,但会失落。
在别处装模作样、嬉笑逢迎都无所谓,但是到她这,他的情绪总是最接近本真,最赤裸到他无法忽视。
饭前在走廊握手的时候,他竟一下没控制住,手抖了抖。
是有一些幻想的希冀的,是不是纵使他不说,她也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如他一般,充满想要跑过去拥抱的欲望?
没有。
喻霄一直知道,言秋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她身边总是有人的,无论是同学、同事、或者是心思暧昧的异性,她总能吸引到别人,总能跟很多人相处愉快。
说到底,他有点怕。
当初,被送到国外一年多些的时候,被喻江辉惩罚毒打、以及自己多次逃跑折腾出的大大小小的伤终于好全了,他也接受了自己要被严苛控制的事实,开始遵守喻江辉的规则生活、重新上学,才在几百天后再度有了手机和网络。
他给言秋打了许多次电话,都打不通。他猜想得出,大概率是因为他的消失太干扰她的心神,所以她干脆把最直接的联系的可能切断了。她向来擅长排除干扰专注自我。
他也因此生出了恐慌,这么久了,也许她不想要他了。
可他当时无力挣脱牢笼。身体的蛮力和打斗技巧,在钱权构成的如来神掌之下,毫无胜算。联系到她又能如何,他不想隔着一万公里说空话。
但是没她不行,真不行。所以他只能辗转找到霍小凯,想方设法求知她近况。
霍小凯第一次远远蹲到她,她似乎正和一个男生约会。得知此事,更不可能联系她了,他烧心烂肺,没日没夜地酗烟酗酒。但还是让霍小凯继续,伤肝伤脏也罢,好过完全没消息的时候,天天想死。后来第二、第三次听说类似的事,并知道她又换了约会对象,他好了些,烟酒开始能控制了。
能换就行,能换成别人,日后也能换成他。
就凭着这口气,他又花了六年,回来了,于公能跟她扯上些关系,于私,他至少能在她楼下看她作息。
401厨房的窗子黑了。
喻霄看过户型,能推知刚才的光线是从书房和走廊照出来的,所以估摸着,她是加班到这会儿。
心里这么想着,就见她卧室灯亮了。纤细的一道人影来到窗前,喻霄的心不禁一抖。
人把遮光帘拉上了。
这下看不见了。
今天又结束了。
霍小凯眼睛一亮:收工啦!
“哥,我们走了?”
喻霄眼皮敛了敛,他在想霍小凯前头的问题。
“你说,她是不是不需要我了。”这种链接被掐断的感觉令他很不好受,他低头拿了根烟。
霍小凯瞳孔一震,心想爱情真变态啊,会让不可一世的人怀疑自己。
他好像有点懂喻霄的冷了,和喜欢的人硬生生被分开,一个人被隔绝那么久,现在还算有他陪一陪,那之前那么多年,一个人闷着会怎么想呢,又经历了多少事情,才有现在的成就?也难怪心思重了。
有些怜爱了。
霍小凯努力排忧:“怎么会呢!”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口气太假,于是转为循循善诱:“哥你咋会这样觉得呢?”
喻霄把烟咬在嘴里,打火机一燃即灭,烟头亮着细微的红光,他在光之明灭中吐气,萦绕的烟雾好像要把他埋起来了。
“就是觉得,她很好,什么都能做到,什么也不缺。”就连情绪也管理得比他好,自然也不会缺他。
“可是,在我看来,哥你也很好,你也什么都不缺啊!但你需要学姐啊!”
霍小凯语气真诚。喻霄烟夹在手指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难得说了句有用的话。
“走吧。”
“啊?”这也太突然,霍小凯觉得自己还没开始发挥呢,他抓紧猛眨巴小眼睛,企图献上自己的热情和忠心,一句“我也需要你,你至少还有我”就要脱口而出。
喻霄淡淡转开眼睛,打住他:“别说,恶心。”
“哈!”霍小凯气笑,“那你为啥就联系我不找别人,那你咋记得我手机号码!”
这事吧,其实喻霄真记不清,他忘了霍小凯手机号其中的四个数字,只是他当时确实无人可用,只能把一万种可能都写下来,一次发出去一百条信息碰运气。运气还算不差,发了第十几次,霍小凯就回了。
这事当然不会告诉他。没面子。
抽几口过了瘾,喻霄就把烟碾熄了,他冷淡地说:“你下不下班?”
霍小凯:“哼!”
*
新的一周,言秋如期搬去新岗工位。事业部如今规模不大,暂时占用奇行世纪的半层楼。
言秋觉得这边还不错,一楼便利店里有家新晋咖啡品牌,领了券八块八就能拿下一杯,因此还跟朋友炫耀了一番。
“我此番每天至少比你减少一块钱硬消费。”
“一块也要争,太心酸了。”
趁着这会儿事少,言秋和朋友摸鱼感慨,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几年,看价格还行买了个不错的房子,结果这会儿房价下来了,每天睁开眼就觉得在亏钱。
“别说了我比你还早买一年,然后现在每天要比你多花一块!”
“太心酸了。”
“#@¥》??……%&@@**!!”
言秋抿唇一笑,翻开音乐软件找到常听曲目里的一首古风歌,分享过去。朋友瞬间变了面目,回复了一些爱心和抱抱之类的表情,表示人间还是有美好存在的!
当言秋以为今天就这么休闲度过的时候,她收到了一项指令,来自她的外公罗开荣,直译来说就是有这么一个“小齐”,对方与她门当户对学识相当,经调查品行可靠,今晚大家刚好有空,不如就去相亲吧。
不是工作,胜似工作。
言秋等了几分钟,应下了。
人怎么会轻易改变?从罗开荣当众认了她外孙女儿身份,言秋就知道有此一天。
还挺快,不愧是优秀企业家的效率。
老实说,言秋的约会经验还挺丰富的,这是她阅历的一部分,也让她即使不非常情愿,也能泰然面对这个安排。见面认识一下么,无需当成洪水猛兽。
临下班时间,言秋去洗手间画了个妆,用色比职场妆浓一些。衣服就不换了,休闲长裤和开司米的搭配简单得体,不需要在打扮上样样拉满,以免给人以太热情的错觉。
她想起最近每天早上选衣服,都会故意避开藏青色的那件衬衫。
“外套好像跟我昨天是一个颜色?”
脑子里又回响起那人的声音,不就是正常成年男性的声音么,怎么就跟过电一样,还干扰她选衣服。
说走就走,想来就来,还要影响她?
休想。
晚餐约在一家高档的粤式茶楼。
正儿八经经人介绍的相亲还是第一次,外公的背调不假,只是双方都不太来电。
言秋点了一杯冰奶茶,跟服务员拿了一个小勺子,慢悠地嚼了一块冰。
对方似是有点惊讶。
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言秋吃完冰,笑问:“齐先生,怎么了?”
小齐先生浓眉扯紧,挺严肃道:“女孩子吃冰不好,你以后还是少吃。”
啊。
言秋浅饮一口奶茶,说:“齐先生选的这家店味道不错呢。”
他一怔,还是严肃状:“不是我选的。”
言秋还是笑,又喝了一口冰奶茶。
一顿饭平淡地吃了一个多小时。
结账时,言秋提出AA,小齐先生又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样吗?”他一思索,说:“你稍等。”
接着,他点开了微信,言秋就移开了视线。
大概一分钟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对言秋说:“我来付。”
看来是直播让人指导。
言秋说:“那谢谢你啦。”
两人车停在不同的区域,商场大,他们就在饭店门口分别。
转身,言秋呼了一口气。
实则饭菜味道挺不错,只是对于言秋来说清淡了些。吃饱了,脑子有点空,也觉得不太满足,于是言秋去负一楼又买了杯冰奶茶。她掀开杯盖,拿了跟勺子坐在一个小角落吃冰,一颗接着一颗塞嘴里,卡卡咬。
这才觉得吃爽了。
负一层人来人往,言秋重复吃冰,机械性的动作和画面让她神思乱走。
要问言秋,对这次约会是什么想法。她最先起的念头,是,这是身边没有小小的第八年。算一算,小齐先生也是第八位约会对象。
什么想法呢?跟前面七位的体验一样,没什么意思。
大学那几年,言秋有意放开自己,积极发掘有好感的人,尽量体验和异性相处。最多的一次,她有一个学期换了四个暧昧对象,他们在校内校外吃饭、看电影、玩游戏、一起参加一些活动。
有过很多次巧合或是故意独处的时机,手搭在肩上或是要牵到一起,触碰的瞬间,言秋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感受在走向成熟。可是,很快,看着对方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发现不是那个人,她的成熟便刹那间坍塌了,她一下子回到十七岁。
她对爱的感受好像永远停留在那时了。
她想要很多次的牵手、亲吻和拥抱,就像今天吃饱了饭明天还要吃,她也想要很多的体验,却发现自己好像只想跟同一个人去体验不同的事。
她已经向那个人展示过自己,展示过她是谁,是怎么样的,她的过去、她的希冀、她的眼泪和她的笑。那些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果要跟另一个人再来一遍,她只觉得厌倦。身体的体验可以反覆清零,精神的感受却是叠加的,叠加就是无趣、疲惫、沉重。
她试过一次又一次,其他人,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无趣。
言秋多次想起自己在新朝晚会上表演《阳关三叠》的场景,想起的不是自己的表现或是台下的掌声,而是那个人看她的眼神。
她第一次见到目光热烈的具象化。
怎么忘?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句好像成了他们的判词。
她再也不想知道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
言秋大学的最后一次约会活动,是去看跨年烟花。江边好像挤了整个城市的人,她和所有人都贴在一起,她越是大声跟约会的男生说笑,心越悬空,终于在烟花腾空炸开的一刻,她霍然流泪。
为什么不是小湖边上的喷泉水幕了呢?
再尝试认识其他的人,去尝试心动和喜欢,都只会让我更想你。
小小,我好想你。
最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常在夜里走去旧家附近那个公交站,我们最常分别的那个公交站,有时一坐就是一小时,总会想,你是不是哪一天就突然出现,哪一天就从某辆车上下来。
不是说不许我找别人么,不是说就算你死了,变成鬼,也要找我算账吗?
那你找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二次停车场 如果言秋再……
不过是心神一时动荡的胡言乱语,却在十几分钟后应验了。
其实吃饭到中途的时候,言秋就隐隐有种被强力视线关注的感觉,只是四周观察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当是错觉,不理了。
言秋快快喝完奶茶,杯子一扔,去上了个厕所,浑身舒畅地出来。电梯下行至停车场,言秋很快找到自己的小奥迪,欣赏了一秒自己的侧方停车技术,正要上车,小齐先生给她来电了。
言秋接起:“喂,齐先生?”
“呃,言秋,你走了吗?”
“怎么了?”
“这样,我是想,我们要不要再看个电影再回去?”
言秋一下好奇了:“你还没回去吗?”
她都晃了小半个小时了。
“呃……是的,我找车子找了有点久。”小齐先生不好意思地说。
言秋清爽地笑了笑,正准备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忽闻身后传来疾风一般的脚步声。
言秋认得这脚步声。
然后她手机就被夺走了,喻霄当着她的面把电话挂掉了。
言秋刚才的笑意僵在嘴角。
男人动作温柔地把手机塞回她手里,垂眸的目光却是阴森森的,他问她:“相亲啊,聊得开心吗?”
两人距离一步,有点越过社交界限了。
言秋也不抬头,就翻着眼皮瞟他,很无所谓的样子:“开心啊。”
“开心走这么早。”
“忙呗。”言秋一心两用,左手捏着手机给小齐先生发微信,不让别人瞎担心。
喻霄的声音愈发冷沉:“开心他不送你。”
“这次不送可以下次送。”
“还有下次。什么时候?”
“你不用知道。”
一问一答间,两人寸步不让,言秋发完信息,发现他人近得快贴上来了,不禁退了两步,屁股挨到车门了。
个高肩宽的男人,把言秋罩在他身形的阴影里,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和一点烟草味也一同罩下来。
言秋要争夺氧气,后路无可退,她就往车头方向挪了挪。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列表和小齐先生的小红点就这么明晃晃地展现在喻霄眼底,这跟言秋远离的姿态一起刺激他的神经。
他木着脸,抬手又要去抢她手机。言秋哪能让他二次得逞,右手一甩,先他一步制住了他抢手机的进程。
她狠狠掐住他那只手,一边把手机熄屏放进裤兜。
两只手如同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半空。
对视的片刻,两人看到了对方隐约熟悉的战斗状态。
喻霄近距离看清了言秋认真化的妆,比那天饭局用心,秋水红唇,足以拨动男人恶劣的心。
凭什么,用这样的脸跟别人笑得那么开心?
“用你的私人微信加我。”他几乎是命令道。
言秋在局促的空间里跟他对视,打量他,看见的是比在记忆中描摹过无数次的更瘦削的脸,更深的轮廓,更冷的眼睛,和一层剥不开的阴翳。
可她就想剥开。
“没有必要吧,喻总,咱们就是工作上偶尔有交集的关系。”她甚至还轻轻笑了笑。
“这样吗?”喻霄偏了偏头,思考状。
他瞟了瞟言秋的裤袋,似乎对里头的手机不怀好意。言秋便下意识放了只手压着,防狼。
不成想,防了这边,就没防住那边。她的右手仍在遵守主人的意志,牢牢抓着对方的左手,可那个假动作惯犯,竟就势用手狠狠一击,保持着她握住他手的姿势,用自己的手背把她的后视镜撞断了。
看起来好像是她强迫他一样。
后视镜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几条裂痕加身,犹如言秋脸上已然裂开的平静。
“这应该算私人问题了吧?”他问。
言秋没给他答案,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你加我,我赔。或者你白亏。”
也许是跟回忆里的声音轨道合上了,共振振得言秋发晕,她竟没有反驳,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扫码,添加。
喻霄目的达成,颇好心情,跟言秋交换了车钥匙,说这几天她就先用他的车,还马上就要动身带她去他的车位。
言秋手掌一竖,拒绝了。
“钥匙就当抵押。”
说完就不管他了,自己登登登从商场电梯出去了。
坐上了出租车,言秋才缓下呼吸,正视自己,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了。
她不能再多待一分钟。
哪能让他知道,她因为再见到当初他爬她家楼那种疯劲,竟心动得难以自已。
遇到他,她就也会变成疯子。
刚才是战斗状态,没闲心去感受他那张脸和极具压迫性的身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魅力和能量,到了这会儿静下来,她反而忍不住开始回味,身体的记忆也循环往复接踵而来。她不由得开了点车窗,想让风流进来,冲走浑浊的迷思。
言秋微微眯起眼,任身体内部生出的细细电流涌出再远走。
可恶。
从小就惯会勾引人,现在年长了还更甚。
她就是对这个人,这具身体,非常有感觉。
可是。
这可不够呢。
*
今天401关灯比较早,夜十一点出头,喻霄开着那辆SUV回到自己住处。
没让霍小凯跟着,因为他今晚从在商场停车场的接触开始,就处在兴奋之中。如果言秋再多留一会儿,就会发现。
喻霄在楼下待着的时候,一边盯她家窗口淡暖调的灯光,一边硬着。
光是想到她就在前面那栋楼里,进屋、拖鞋、换衣服、洗澡……他就能意/淫一整夜。
回到住处,从停车场上电梯,他还需要用电脑包挡在前面。
他回国不过半月,住宅安排得匆忙,选址的时候他直接挑了威科园区附近最好的小区,也不理会这里离他上班的辉上集团有近一小时的车程。
回屋之后,喻霄洗了手,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加冰块。
饮下两口,食指和中指直接伸进杯里夹起一块冰块放入口中。
这么吃了几块,他视线向下一扫,那肮脏思想的载体终于开始消停。
他还有正事儿要做呢。
有多正呢?
男人把酒杯又添满,挨着吧凳坐下,一边腿长长伸着,另一边随意屈起搭在横撑上。
他开始研究言秋的微信。
这些年他学会了多任务工作,也学会了绝对专注。
比如几项工作可以同时进行,比如身体和脑子区分开来沉浸于她。
这人打理社交账号还是跟以前一样随心,能省就省。头像跟工作号是一样的,是她在圣彼得堡冬宫一侧拍的照片。一碧万顷的天空,精致又宏伟的青绿色巴洛克建筑,女孩子穿着质地轻盈的浅黄色连衣裙,头戴米白色棒球帽,墨镜压在鼻梁上要掉不掉,正抱着手回身笑得灿烂。
随性、活力、漂亮、爽利。
虽然省事,却是用心的,一眼就能向别人展现自己的行事风格。
微信名也简约直接,工作号就是中文全名,这个私人号则是全名拼音。
头像点进去,微信号是一串原始编码。
喻霄看得心一跳,逐个字符对照回忆,每一个都对上了。这就是她最初的那个微信。
他凝神一定,先点进她朋友圈看。
言秋朋友圈没有设置期限,日期拉到最下最下,时间点从她大三开始。
是从那时候开始换回了原来的手机号?
言秋的发圈频率不高,算下来大概平均两个月一条,内容多是她和家人、朋友相聚或是在各地游玩的照片。
喻霄一张一张看,不多时,转换位置去到书房,打开电脑,把言秋提到的地点都搜索了个遍,她没提到的,他便把她人抠掉,用识图甚至AI去查。个把小时下来,喻霄已经拉了个表,记录言秋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并通过她简短文字表达的喜恶概括总结,归纳推测出她的偏好类型,其中有家餐厅出镜过三次,喻霄把它重点标记。
做完这些,已经凌晨十二点多,先前拖延的念头再度跳起来。
看到微信号就该问她的。
但是八年来第一条信息,他对遣词有犹豫,也会考虑她是不是已经睡了,发过去没收到回复的话,他今晚也不用睡了。
拖到现在,对自己犹豫的耐心耗尽,想着反正不发也是不用睡。
他直接发了短信,发去他记忆中的号码。
[喻霄。惠存。]
那边,言秋回房间躺床用平板看一部电影宁心静气,正到结尾高潮处,她的外公罗开荣罗董来电询问相亲情况。凌晨了,她不禁感叹老爷子精神头真好。
罗开荣:“小齐还挺好的吧?”
言秋:“饭挺好的。”
“能处吗?”
“很难。”
答应相亲已经是投诚,她对结果可不负责。
“有什么难处?”
“他找车很难,在停车场找了快半小时,做决策也很难,埋单方式和约会行程都是问了别人才定论的。”
听罢,罗开荣一阵沉思。
言秋就知道,她外公是慕强的,找女婿和孙女婿都得要有能力的,任小齐先生家世再有实力,他自身不□□,也是入不了罗开荣的眼的。
果然,罗开荣说:“处不来就算了,如果人表示有想法你就拒绝得委婉一点。”
“明白。”
不愧是老企业家,杀伐果断。
挂了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四个字,两个句号,不用点开就明白摆着。
就这?
哦。
言秋意念回复。
那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耐心不好,见她有一会儿没回,又给她发了微信。
[没收到短信?]
这电影的结尾还能不能看完了呀?
言秋回:[收到。]
[没了?]
[有。]
加完微信,最重要的事还没人提呢。言秋转发了一个保险经理的名片给他,言简意赅:[车子走保险。]
对方有一阵没回,言秋躺回床,继续看她的电影结尾,结果没一分钟,手机响了。言秋哼哼两声,又给平板暂停了,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喻总,有什么问题吗?”她问得公事公办。
他口气不高兴:“你加我就全为这事?”
言秋:“不然呢?”
对面很快挂了电话。
言秋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了,就应该这么坏脾气。
这么一折腾,她沉寂多年的恶趣味复苏了,开始爱惹人了。
她眼见他的ID还是“人一”,头像还是那个黄色笑脸,她知道他有意表明,他对她的心还像从前。
忽然,手机上他的头像一变,换成了他自己的照片。
海岸线一片蔚蓝,他身穿土黄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插兜侧目。
看起来应该是早几年的照片,轮廓更接近他高中时期的样子,只是气质也跟现在差不多,没什么活气。
言秋不是不心动。
可是。
这可不够呢。
到我面前,你得把你的阴翳、你的面具通通剥开。喻霄,把我的小小还给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你好,大兰 好像上一眼……
除去刚到岗悠闲了一天,之后便如言秋所料,当牛做马。
威科的新能源事业部组建最初是为了对接和管理奇行那边的事务,如今,随着奇行自身架构的日益丰满,事业部原本的主要职责已经边缘化。一周下来,罗狄大会小会开了十几个,主要精神就是本事业部要开疆拓土大展拳脚,除造车之外要在新能源版图做更多的布局。
简而言之,努力开荒。
言秋从管培轮完岗后已经专职做市场两年,现在过来这边反而要兼做品牌部的基本工作。加上之前一些事务的收尾,言秋和李昆两师徒再没按时下过班,连着熬了好些天,直到后来招进来两个人,划分了职责。
连轴加班那些天,刚开始,喻霄发信息说这几天来接她下班,言秋看了眼,没回,下班了才发现他和他的另一辆座驾等在楼下路边。一辆灰色的雷克萨斯。他好像很喜欢灰色,从小到大,都能把抹布色驾驭得很好。
暖黄路灯下的男人,身穿暗灰绿短袖和黑色长裤,都是偏运动的材质,薄而有型,给那样的身材一撑,显得人高、身宽而不厚,十分干净俊朗。
确实驾驭得很好。
李昆腰一弯跟他问好,而后便站在后方瞄来瞄去。
言秋也对喻霄点了点头,却是朝李昆说话的:“打车。”
喻霄脸一下子沉了。
言秋不动声色瞟了眼他胸口,灰色让形状更凸显了,那里出现了明显的光影结构,好像要被光照成透视了一样。
她控制自己转开视线,不要那么容易被诱惑。
“你要跟他打车?”喻霄就定在原地问,中间隔着不知由谁设下的结界,透明、坚硬且降温。
“嗯,顺路。”
真是顺路,李昆的住所就在公司到言秋家的半程,俩人一起还能摊一摊车费。
别看那天在停车场那一出,喻霄看着挺疯的,言秋知道,他不会在他人面前真的强迫她。
如果你想谁得到别人的尊重,你首先要展示对对方的尊重。
所以,即便以他的体格,拉言秋上车轻而易举,有眼力见的李昆也不会阻止,喻霄还是定在那里,黑着脸看着言秋和年轻的男人上了一辆网约车。
言秋在车上,时不时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后方,果然见喻霄开着那辆雷克萨斯一路跟随,直到看着李昆在中途下车回家。
李昆下车后,没多会儿言秋就照不到那辆雷克萨斯了,她等了几分钟,自己大扭头看了一阵,确定他确实没跟着了。
司机阿叔问她在找什么,言秋说:“没有啊,就是脖子有点累,活动一下关节。”
阿叔一脸不信:“你现在就是没找到很失落的表情嘛!”
言秋:“……”
她有什么可失落的,没有的。
这情况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喻霄就没来了。每天陪伴言秋下班回家的,只有楼下停车场那辆乌黑的兰博基尼。
你好,大兰。
言秋对它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仇富的不屑变为了熟稔的友好。
大多数时候,言秋回家时它已经停在那了,偶尔,它会迟一些,但言秋每天睡前拉窗帘,都看到它一定在。而第二天起床拉开窗帘,它已经消失。
如此起早贪黑。
唉,大兰,你也跟我一样,当牛做马吗?
往后几天牛马日,有一次言秋中午错过饭点,两点多才去楼下便利店吃三明治时,碰到了一个熟人。
“你是经管院那个女生?”
言秋在擦拭嘴边的面包屑时,坐在身旁的男人擦着方便面残留的红油问。
声音有点熟,言秋转头一看,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长着浓眉大眼,十分端正的帅,只是发际线明显偏高了。
“我们是不是一起主持过?你是穆……”
“穆竞仁!言秋,我想起来了!”
“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俩大学校友见着对方都是囫囵应付午餐的样儿,很是感慨,一种同病相怜的亲情油然而生。
穆竞仁后来读了机械工程的研究生,现今在奇行的研发岗。
两人表示以后就是同事了,等不加班了,一定约顿饭。
但是什么时候不加班呢……这很难说。
无独有偶,辉上空降的副总太子爷小喻总也在“加班”。
跟言秋上次的情况类似,喻霄有几日忙于相亲,行长千金游小姐在某次宴会上一眼相中了他。
两人连着约会了三天,看了三天的展。喻霄告诉游小姐自己为了身材在严格控制饮食,不便陪她一起用餐。游小姐表示当今世道难得有男性对自己的形象如此负责、如此有毅力,她更爱了。
转折发生在第三次,晚上看完展,游小姐意犹未尽,想着差不多可以更进一步了,便约喻霄再看场夜间电影。
喻霄微笑着应下。转场去电影院的路上,喻霄在路边停了会儿。
“游小姐,稍等,我去便利店买矿泉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高大英俊的男人偏头低声问她。
交杂的街灯映在他脸上,斑驳也像乱吻。
“听你的,你买什么我就喝什么。”
游小姐春心狂动,小鹿乱撞。
她的视线跟随喻霄的背影,一会儿在想怎么会有人随随便便走路都这么帅,一会儿又发惊,呀!便利店!不会是要买那个吧?!
虽然好像有一点快……但是也跟她计划的方向一致吧,而且,他那个样貌和身材,她也不亏的。
这么一想,游小姐脸更热了,她试图分散注意力,在车里东看看西看看。这么一看呀,她就发现了手套箱里有一张纸质的什么东西露了个小小的尖尖角出来。
一定是喻霄放东西的时候没有收好。
既然大家的关系很快就要进一步了,那她帮他整理一下物品也是应该的,然后游小姐就打开了手套箱。
那张纸的全貌便展开了。
游小姐的脸和她心里的小鹿一样凉。
喻霄提着一个袋子走回到车边的一瞬间,副驾的车门弹射而出。游小姐一手拨弄自己柔顺的长发,高跟鞋跟哒哒两下,有力地落地。
喻霄看起来有些惊讶:“游小姐,怎么了?”
“我,突然有急事,今晚不能跟你看电影了。”游小姐皮笑肉不笑,眼睛瞟到一边去。
“啊……”喻霄似有遗憾,“那我送你回去。”
游小姐瞟到他提的袋子里有一个小方盒的形状,大惊。
“不!不用了……跟人约好了,待会儿他就来接我。呀,他打电话过来了。喻先生你先忙……”她忙忙碌碌接起电话,“啊,好来了来了……”
喻霄目送游小姐落荒而逃的背影,愉快地笑了出来。
那边,游小姐快步来到建筑群的另一方向,确认见不到喻霄的车才放下手机。
凉爽的四月天也令她汗流浃背,她给自己扇扇风,打算去马路对面的商场买个包压压惊。刚过了斑马线,便有人叫住了她。
“游小姐?好巧。”
来人她应当见过,很有些眼熟,高高大大的,线条分明,肤色白皙,面容是温雅的清俊。
见游小姐怔愣,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潘斯明,辉上集团商务部的负责人,我们在上周的宴会上见过面。”
辉上集团这么多帅哥的吗?代餐这就来了?
游小姐矜持地微笑:“有点印象,确实好巧。”
*
喻霄悠然自得地回到车上,拿出刚买的一瓶冰红茶和一小盒巧克力豆,喝几口,吃几粒。
确实是下班了就赶来约会,游小姐时间自由,提早吃过东西,可喻霄是空腹跟她逛了几小时。严格控制饮食是假,不跟她吃饭是真。
那种单独两人四目相对面对面用餐交谈的事,他可不愿跟别人做。
不多时,霍小凯发来一男一女并肩说笑的照片。
喻霄给他回了个“好”。
两人找个地方换了车,喻霄开着乌黑的兰博基尼去往言秋家楼下停车场。
她已经在家了,厨房那里亮着温暖明亮的灯光。
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窗边,她的长发在后脑勺松松挽了个结,露出她漂亮的细颈,他手圈在上面,拇指和中指都能合起来。
她该是在洗水果,好像是一串葡萄,洗完她捻一颗放进嘴里,又回去屋里了。
厨房的灯熄了。
喻霄缓缓呼了气,向后靠,单手拇指撬开小方铁盒,捏了颗巧克力豆来吃。
*
这天开会,罗狄演讲得上头。
“……既是顺应双碳政策,为国家乃至世界做贡献,也是投身蓝海,实现我们威科更远大的腾飞!”
入了海怎么又飞起来了呢?这是什么遇水化龙的神话故事么?
言秋百无聊赖,正好车险经理给她同步信息,车子的维修和保养都弄好了,费用流程也走清了。
言秋便自然而然想到始作俑者,她撑着头,用手臂掩护一下,拿出私人手机,划拉了一下聊天列表,那个海岸线黄衣男子怎么还没说话,他难道不该拿这事当幌子联系她?
正这么想着,那头像一闪,黄衣男子正携带着小红点去到了列表顶上。言秋心里滋滋冒起碳酸泡泡。
正这么看了一眼,就被罗狄点名了。
“言秋,你有什么想法?”
罗狄两只被横肉挤扁的眼睛里,左边写着好整以暇,右边写着兴师问罪。
会上在讨论光伏板项目的事,重要部件供应商临签约了却改口,价格要比原来涨五个点。实则原价是一个多月前口头商定的,本来市价就是有涨有跌,只是供应商那头原定的价格就不低,而他们事业部一派崭新,还未见盈利点,明明谈出过更优的价格,自然不想承担再多五个点的压力。
“有政策倾斜,现在入场是个不错的时机。成本是有点涨幅,如果后续我们要吃下更大的市场,也许可以考虑自己建立生产线,长期下来更利于达成降本增效。”
言秋选择了大而化之的中庸话术。
但罗狄没这么轻易放过她:“说的不错,降本增效。那你就联络一下庞总,把价格再往回谈谈。”
烫手的山芋丢过来,其他项目组的人都松了口气。这事何止谈过,这不是跑了几趟都没成么。
这事按理说也不在言秋的职责范围内,但老板当众派活,能说这事不归我管么?
“罗总,这么多厉害的前辈在呢,这么重要的事儿交到我这,我多惶恐呀。”言秋嬉笑着示弱。
“心态这么差就得练!”
“如果各位前辈忙不过来,那我就去练练。”
“……”
几位没谈成的“前辈”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谈价大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变成年轻人练心态。
言秋明面上笑脸不变,实际上,下一秒就给朋友发去信息:责权不明的垃圾事业部!
言秋下了会就立刻联系供应商庞总,打了两回电话没接,言秋便找之前的负责人要他的微信名片,用工作号添加,没一分钟,通过了。
言秋还在编辑信息,那边先发言了。
Mr.庞:[美女你好。]
言秋隐忍地闭了闭眼。
庞总的电话打通了,并且极其高效地定下了晚上的饭局。
喻霄的小红点还在,但言秋心头的碳酸泡泡已经被磨没了,她没闲心跟他推拉,直接让他把车钥匙闪送过来。
喻霄不置可否。
言秋没再理会。
成人世界,大家都很忙。
可到下班点,喻霄已经开着她的小奥迪在园区里等着了。言秋收到消息,没多会儿便下楼。
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他不在车上坐着,却站在车边打伞等她。
濛濛如烟的雨雾中,他穿一件白色短袖和深灰色西装长裤,竟给这灰沉天地平添一抹亮色。
什么才是疲惫生活的解药呢?
她只身走来,穿着浅玫粉色衬衫和那么巧的灰色阔腿西装裤,快步穿行在雨丝中,像一朵坚韧的玫瑰。
“赏脸一起吃个饭?看在我给你送车的面子上。”
言秋来到车边,抬眼一看他,就不想走。
当然这个送车的前因后果并不值得她看面子,但是她看在字面意思的“面子”上,应道:“下次。今天有应酬。”
喻霄一顿。
不仅被应约了,还跟他分享了行程。
“好。”喻霄移开一步,帮她打开驾驶座的门,又问:“晚上需要代驾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秋也小步向前,两人的伞碰到了一起。
伞沿啪嗒落珠。
喻霄立即收了伞,矮身钻进言秋的伞下。
轻薄的白T恤包裹的男人的胸膛就摆在言秋眼前。
“需要么?”
言秋吸气,微微后仰,偏开头:“……不用了。”
“不要么?”
言秋终于发现了自己可以钻进车里,所以,她把伞往他手里一塞,钻进了车里。
她终于可以正常地对话:“不用的。你忙吧。”
言秋从包里找出他的车钥匙,交还给他。喻霄收下,而后收了她的伞,压低抖了抖水。言秋扭身在后排扯出一只塑料雨伞套打开,喻霄把伞给她放进去,言秋拿过丢在副驾底下。
两个人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般丝滑。
滑得言秋自己都愣了愣。
旧时的默契像幻境重重叠叠,每回见到对方,他们都在与过去的自己一边割裂,一边重合。
雨丝在他乌黑的发上洒了一层白。
好像上一眼十八岁,这一眼又已白了头。
言秋一根手指去戳了戳他拿伞的手。
“打伞啊。”
喻霄没打伞,反而另一边手过来捉住了她那根手指。
人的主观性能达到什么地步,会觉得天地与时间跟随自己的心跳一起停止呢?
这一刻给他们恒久的感受。
但一切有尽头。
言秋抽出手,关上车门。
他还站定在原地。
言秋按下车窗,这会儿喻霄倒知道打伞给她挡雨了。
“再见。”言秋仰着头跟他说。
他笑了笑:“好,再见。”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对家 果然是你!言秋你……
在包厢里一打照面,庞总就满脸堆笑来跟言秋握手,言秋突然很怀念刚才被喻霄捉住手的感觉。
原来同样是手也有想握和不想握的区别。
庞总看起来跟言正丰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材,只是相貌就比言正丰差远了,非常普通的路人大叔脸,言秋心想他要摘下那副金闪闪的金边眼镜,她估计也很难认出他。
握了手,庞总还笑眯眯看着她,直到寒暄完毕入座了才放开。
罗狄为了打压她,已经用上这种没品的招了。
两人包间,虽不局促,也绝不宽敞,庞总坐下脚就往对面伸。
言秋恍若未觉,只说:“其实吧,罗总是我大舅,这次麻烦您出来,就是他嫌我对项目细节把控不到位,让我来跟您学习呢。”
“啊。”庞总腿收了点,“那我们成长背景差不多呢,哈哈。”
言秋嘴角一抽,僵僵地扯起来。
有一层身份在那顶着,只有庞总脑子没坏,总会有所顾忌。道德无法约束男人,利益可以。
整顿饭言秋就纯跟庞总聊天儿。庞总是依靠着某位省领导的小舅子身份,占有一些重要资源原料的渠道,原料都拿回自己厂子里生产各种核心部件,因此能一家揽下临近地区的所有供应订单。
言秋主要捧着他,听他讲故事,想知道这些事情运行的门道。
罗狄派下的任务呢,也提了,但是一提价格,庞总就把话扯到一边去。
这么扯了两个多小时,言秋也喝了一些,脑袋又轻又重的,庞总喝到位,表情更不掩饰了,时不时碰碰言秋的手,或者拍一拍她肩膀,小动作不断,没再过分,只是还没有要放她走的样子。
言秋不显急色,淡然地给朋友发去一条信息。
不一会儿,言秋说要去洗手间,庞总半躬身把她的袋子拿过一边,嘿嘿笑说不许偷跑。
言秋哈哈哈地机械笑着拉门出去,门弹合上瞬间冷脸。她上完厕所,绕去前台埋了单,回包厢路上掏出手机再发:启动!
言秋活动活动面部肌肉,重新扬起笑,拉开包厢门,面不改色对上满脸猥琐的庞总。
“秋妹妹酒量不错啊还能走直线,放完水还能跟哥大战三百回合吧哈哈哈哈哈。”
“我哪有您海量啊……”
那厚重木门还差一拳便要关紧之际,霍地被人一把撞开——
“果然是你!言秋你个死丫头!”
来人是个清瘦高挑的短发女人,白色T恤外面套着宽松的一身西装,骨架挺大,看着有175往上,很显干练帅气。如今她满身酒气,外套凌乱,一脸狰狞地朝言秋抓来,连色眼迷离的庞总都惊得后撤。
“你你你……”庞总短手不大灵光地指过去,“唉?”
没想到小她一圈的言秋竟一点没缩,反而主动扑过去抢先控住那高个女人的手。
“怎么了?!死裴樱!我的局你进来拽什么?!”
裴樱?庞总一下想起来了。这位也是有过合作的,海马家电的人,言秋的同行。
对家相见,四手扯头发。
业界早有耳闻,这两位是荆棘双姝,工作上是强烈的竞争关系,线下见面也非常强烈……不少合作伙伴都“有幸”见过两位酒后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场面。
一个沉稳秀丽,一个英姿飒爽,怎么喝了酒都疯了……女人真可怕。只是出于两位工作能力强,长相又十分入眼,男人们对她们的酒后泼悍抱以宽容,有时候场子被她们闹了,也不会追究。
庞总摇摇摆摆过来试图劝架:“哎哟美女们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呀……”
裴樱身子一歪,长腿狠狠地滑出去,踢翻了张椅子差点撞到庞总。
言秋似背后长眼睛,百忙之中抽空大喊:“庞总小心!”
裴樱不甘落后:“庞哥!我是不小心的!你给她什么价,我们海马也要哦!”
庞总听得抖了抖,小小的包厢,他只能贴边站,并时不时发出一些单音节:唉,哟,喂,啊……就这么看着俩斗鸡一样的女人几分钟之内扭打出门。
裴樱响亮地给言秋大臂来了一巴掌,然后跑出去了。
言秋瞪眼就追,还不忘回头给庞总交代:“哥抱歉啊我已经结账了下次再叨扰哈我今天非得把她打趴不可!”
“……啊?”等庞总跟着出去看情况,两个酒疯子已经跑没影了。
与此同时,喻霄车轮带火星地赶到酒楼地库,霍小凯赶忙跑来带路。
“个丑老登小眼睛在那色眯眯盯着学姐直冒绿光,不过学姐很淡定应该也没吃亏……”
霍小凯在那汇报着,不防被眼刀锁喉。
“应该?”
霍小凯的话头硬生生停住了。
喻霄拿着小瓶二锅头,一口气喝下半瓶,剩下的,按香水味粗鲁地洒洒。
霍小凯眼见他哥那意大利手工定做皮鞋淋到了劣质酒,心疼地揪着自己的衣领,难以自抑地发出一些单音节:唉,哟,喂,啊……
喻霄迈步下车,车门摔上,车钥匙也丢给霍小凯,浓重的酒精狂风一路飞驰。
酒楼包厢里。
漂亮妹妹走后,庞总酒气上头,在座位上愣了一阵子才联系司机,然后慢悠悠出去洗手间,放完水手刚冲了冲,龙头还没来得及关,就被一个浑身酒气的大高个撞歪了,蕃薯一样倒在潮湿的又香又臭的地毯上。
“你撞我?”大高个直直立在一边,垂眼而睨。白光把他锐利的面孔照得瘆人,好像黑夜里盯着人类的棕熊。
……
没几分钟,司机循着庞总的痛呼找到洗手间,只看到了打人者的收势,一看庞总还扭动得挺灵活,应该没大碍,就不禁回味那人的动作,咋就像功夫展示那么好看……这一回味,人丢下个冷眼就走了。
司机心系职责要跟上去拦人,结果自己被截住了。
霍小凯满脸堆笑堵在门口:“抱歉啊抱歉啊,我老板脾气差,我来跟您赔罪,赔偿好说……”
出去找人之前,喻霄还找另一个洗手间洗了个手。
言秋的行程不止霍小凯一个人在跟,喻霄跟着信息的方向找,拐向一座新开的商场。
大概因为新,很多人来凑热闹,一个红灯格外漫长,数字在99定格了许久。
春末了,空气之中浮动着暖风包裹的湿润,而温暖与潮湿会滋生出很多东西。
喻霄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涌动的脑袋、喧杂的声响、跳动的红色数字、交错的车灯,他仿佛坠进另一个时空。
找不到她的时空。
荒芜、混乱、看不到头。
空虚、焦躁、疯狂却隐忍。
当红色数字跳转成绿色小人,喻霄一动便开始滴汗,快速地穿行在泥鳅般的人流中。
来到商场边,人们分流而稀疏了些,喻霄在负一楼的露天广场找到了言秋。
人挺潇洒快乐,在看临时舞台上的素人乐队演出。
那抹瑰色的背影一手半举着跟随节奏摇摆,食指和中指间还交叠夹着一张小票,粉粉蓝蓝,像是旁边冰淇淋店的。
而她旁边,贴着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很瘦的男人,把一身西装穿得邋邋遢遢。他们勾肩搭背,言秋闲着的那只手,正自在地环在对方腰上,手掌还随意插在对方另一头的口袋里卡着,已经亲密熟稔到毫无戒备。
那场景看得喻霄眼睛疼到后脑勺。
他向她大步走去,天灵盖从暴热到发凉。
一切情绪汹涌到达极值,几乎要掀翻他的头颅。
所以,对他冷冷淡淡,就是因为跟别人好了?
如果她说是,他就去死好了——
在架子鼓激情的节奏中,言秋被一股猛劲儿带了出来,甚至她还没分辨出来身上是哪里受力,就已然转了个圈儿。
勾肩搭背组合被掰开得太突然以至于有些恐怖,裴樱惊恐地跟着转过身。
等三人都面对面时,喻霄明显狠狠一怔。
女的?
所以线报才没提。
他怔归他怔,言秋是立马发怒了,啪地推开他。
“别老犯病!”
喻霄忘了防备,给她推得踉跄,但心冷静下来了,也很快想明白了她的脱身之法。
“有一点小计俩,就敢去单刀赴会。你明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凉爽舒适的风从商场内吹出来,汗湿的T恤冰凉地贴在身上,他头发也不大整齐,整个人看着有些狼狈,但当他面上的惊异之色褪去,人也恢复阴翳冷酷。
他这幅居高临下的面孔刺痛了言秋的神经,她之前还切实地相信他至少尊重自己,下午的时候还动摇了。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在她的朋友旁边,训斥她,指责她的工作和处事方式?
小小就不会这样,绝对不会。
“我有自己的打算,不用你教我。”
“你的打算就是急功近利,不是自己的活也接,甚至以身犯险?”
“喻总地位高贵,不食人间烟火。我这样的俗人俗事不劳你挂心,也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喻霄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竟还笑了出来,“可是我做的所有事,都跟你有关。”
裴樱听了这几句,非常识相地捻走了言秋手里的小票,去冰淇淋店门口等着,给俩人腾出一些空间。
嗯,本区近期流量最大的商场门口,只要他们的信念感够强,也能旁若无人。
但裴樱想多了,言秋绝对不想给人看戏,下一句就是,
“滚!”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真狠的女人 像水浪抚摸……
又帅又癫的男人走了,坐在石阶上吃冰淇淋的言秋魂也走了。
她脑子不受管,一直在回想刚才喻霄那个笑里面的哀和愤,想他几乎湿透的衣服,想他说的话,又想他看她时冷峻严厉的眼睛。
“这么想人家你就追啊,去找他啊。”
“不。”
这两个刚打完架就能搂在一起逛街吃冰淇淋的女人,明面上是对家,实则为同担。
她们共同喜爱着一位叫做石木的古风歌手,赶上了他目前为止唯一一场现场。那是四年前的春节期间,从不现身三次元的古风圈神秘大佬石木竟然应圈中好友邀请,做她的个人音乐会嘉宾,夏城限定。
言秋和裴樱初入职场,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买黄牛进场,那么恰巧位置相邻,一聊发现竟是同龄人,甚至同样在家电企业从管培做起,真挚的缘分从此开始。她们就这样一边竞争,一边在必要时为对方打掩护,日常吐槽公司,有空约着出去旅行,成为这个阶段无可替代的朋友。
无可替代的朋友挖着对方的冰淇淋,谈论一些女人间的话题。
言秋问:“你理解男人吗?”
裴樱答:“不理解。那帅哥就是你那个不想提的前任?”
“嗯。”
“为什么变成前任,看着他还想做现任。他犯错了?”
“没。”
“那就是还可以做现任咯?”
“没想好。”
“他现在做什么的?”
“辉上的太子爷。”
“霍,是他啊,传闻确实没夸张,帅的。”
“是吧,哈哈。”
“那以后石木老师就是我一个人的啦哈哈!”
“为什么老喊木木老师啊,都把人叫老了。”
“爱称啊爱称,而且你没觉得木木本来就是周身流露出一种老师气息吗!正派、严谨、儒雅、禁欲!”
“你见过他周身吗,那种隔着几十米戴了海东青头套和手套的也算周身吗?”
“看不见脸和手,高大挺拔的身体不还摆在那里吗!站得那么直,状态那么稳,多么为人师表、宝相庄严啊!你想想他用那个声音讲课的场景,我要流口水了~”
“唉,别人为了遮脸都是戴个面具,他竟然戴那个头套,难道不是很有童心、很可爱吗?”
“你变咯言秋,以前哪有这样跟我斗嘴的。太子爷把你给盘活咯~”
“臭裴樱。”
“哈哈!”
她们宽阔干净的石阶上,有冰淇淋,有音乐,有灯光,有人气儿,就这么聊着,聊工作、聊未来、聊商场里无人问津的化妆品店,聊明天咖啡喝什么。
少时的许多朋友随着所在和经历的差异,都不再如往时热络。但一段路有一段路的际遇,不常和旧友联络,说明各自遇到了这段路上更合适的分享对象,大家的人生体验在拓宽。
到十点商场关闭,两个女人手挽手走回酒楼停车场,各自找代驾,各自回家,各自迎接新的一天。
*
喻霄这边,局势就相对紧张些。
霍小凯没把庞总糊弄过去,最后还是喻霄到场,几人去派出所走了一趟。喻霄下手极有分寸,伤情轻微,又是酒后,互相亮明身份后,一切好说。
喻霄能屈能伸,赔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庞哥,实在对不住,不然您也把我打一顿。”
庞总揉着紫黑色的淤伤,心道辉上毕竟是大客户:“啊,都是兄弟,下回你得请我喝一顿哈……”
只是,辉上的人知道了这回事,管理层开大会痛批。空降的太子,一回国就在分庭抗礼的路家集团手下抢了项目,这手段本就惹人忌惮,老高层连结的几方势力早对他有孤立之心,这事一出,正好师出有名。小喻总手里的实权一削再削,逐渐沦为摆设。
这事传到了琴咏那里,她急忙招喻霄回她那住处,喻霄开始并不理会,但她给他发了一些旧物的照片。
“东西呢?”喻霄进门便问。
“真是个情种啊,不愧是你爸的种!”
喻霄转身就要走。
“楼上!你房间!”
喻霄就折回来,去楼上。
琴咏跟在后边喋喋不休:“你长这么大了,心里到底有没有正事?白亏了我给你这幅样貌,游小姐你都抓不住?你知不知道现在她跟那个畜生走得很近?你还要去喝酒闹事,这样下去人家迟早把你老子的东西抢干净……”
喻霄把她关在门外。
这是当初他被丢出过后,八年后首次回到这里。他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归零了,没想到学校里那些东西还能留到现在。
褪色发皱的大号纸箱里,装着他的旧书包,米白色的防水布料没大变色,只是岁月太久,不免长了些淡黄色的潮斑,边上挂着的那个精巧的护身符倒是保存得挺好。喻霄把它取下来把玩,捏了几下,仿佛尚有隐约的佛香。
说不定,就是她为他求的护身符,保佑了他,让他能平安、有底气地归来,回到她身边。
男人拎着挂绳,将护身符提高,与他面对面。
“可是,她让我滚。”
他冷厉的目光对佛并不奏效。Q版的佛陀小人依旧静坐莲上,宁静闭目。
底下那行繁体小字写着:我佛尽该欢喜你。
他唇角一撇:“你佛这样说,我就信你佛。”
该说不说,琴咏挺会收的。除去这个书包,箱里头还有他的几本笔记本,其中就有那本贴着绿色爆炸头的,其余的,还有他宿舍那个银灰色台灯、几件校服,以及装着玫瑰花干的玻璃瓶。
该在的都在。
琴咏无处发泄,去练功房拉琴了。
离开前,喻霄拐去跟她道别。
这也是八年来他跟琴咏的第一次相见,她用了再多科技,也肉眼可见地苍老了。听说她这些年捡起了小时的兴趣,重新弹钢琴,还在学习小提琴,精神倒好像比年轻时好一些。
琴咏看见他,嘴就像打开了开关似的,开始念起来。
喻霄淡声打断:“你别乱花心思,今后就还能像从前那样花钱。”
喻霄难得跟她讲一句像样的话,琴咏不禁一喜,追问:“你是不是有了好计策?我可告诉你,最好一分别给那畜……”
“走了。”
“喂!”
*
适逢五一假期,调休出来的四天长假,出游者众,每天新闻热搜就是哪哪景区爆满,哪哪高速公路又堵了,电车车主充不上电又困难重重了。
“所以说,电车就是不行。是吧,言秋,你们公司做的那个车啊……”
言秋不想出去人挤人,被高中3班的同学们拉出来聚会了,结果就是来听男同学的高谈阔论了。
有时候想不明白,男人们到了一定的岁数,是不是都趁女人们不知道,偷偷去统一进修了什么课程。
“别说啦,我都放假了,还来跟你开会啊?”
“呀,言秋现在真是,伶牙俐齿。大公司干了几年,就是不一样哈。”
“言秋高一的时候就打过辩论赛了。”刘加程研究生毕业之后考上了选调,如今越发有把控局势的气度,“放假休息,就聊点轻松的话题。”
那男同学喝了几两酒,整个人就跟傻逼似的,口无遮拦。
“看看,我们学委什么都记得,这么关心言秋同学。言秋啊,你俩都单着,你不考虑考虑?学委不比你那犯了事的前男友强一万倍啊?哈哈哈……”
话音一落,包间内落针可闻。
男同学看气氛不对,还打哈哈:“哎呀怎么了,开个玩笑嘛,言秋你不会还计较吧?”
有个女生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别说了。”
“嗨呀,女的就是扫兴。”
“扫兴的是你。”言秋手撑着桌面站起,椅子被她带得后移些许,椅脚在大理石地面刮出冰冷的滋啦声。
刘加程抬抬手,试图缓和局面:“酒后失言,别往心里去。”
言秋未看刘加程一眼:“也别拿酒精当借口,人不是喝醉了才变傻逼,是傻逼喝醉了才让人发现他是傻逼。当年校方并没有公开实情,没有任何实据表明喻明希做了违法犯罪的事。”
她的庄严和笃信散发着类神的光,在这一刻震慑了刘加程。从过去到现在,如果那个被她维护的人是自己,那该多好。
那男同学开始骂骂咧咧,坐在他旁边的男同学尬笑地捂住他的嘴。
言秋没管其他同学七零八碎的粉饰太平,迳自把手边的一杯冷茶喝尽。
“开车了,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我就先撤了。”
一桌人面面相觑之中,刘加程马上起身跟着言秋往外走。
“你知道我是站你的,”他低声跟言秋解释,“等他酒醒了,我跟他说,让他在群里跟你道歉。”
“不用送了,场子不能没有你。”
“言秋……”她的淡漠让刘加程心慌,他总觉得自己这次再不把握,就真的没可能了。
言秋推门而出,刘加程情急之下拉住她手臂。
包厢门无声地自动合上,隔绝了门内门外。
门外,三人相视,无声。
一条长长宽宽的男人就斜倚着门边的墙,双手轻抱,脑袋微偏,淡淡瞥着那两个刚出来的男女,以及他们碰在一起的手部。
铛——
刘加程心脏震震,他觉得,预感成真了。
言秋一转身,手臂自然脱出刘加程手握的范围,她只跟喻霄对视了一眼,没理他,只对刘加程低声说话。
“今天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朋友,刘加程,回去吧。”
只有相互知悉一切的人才会乍然见面也无需任何招呼。
“是因为他吗?”刘加程骤然颓唐,他也喝了点酒,现在有那么点不顾一切的意思:“这么多年后,还是因为他吗?”
喻霄没插话,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观看他们谈话。
“不是。”言秋一点没犹豫。
喻霄眼皮子一翻,又转回去了。
“刘加程,我一直都只把你当朋友。”
“呵……”刘加程自嘲低语,“好像还不如说是呢……好了,我知道了言秋,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他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对言秋笑了笑:“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下回有机会再聚,老朋友。”
“好,学委再见。”
“再见。”
门一开一合,门外只余两人。
“真狠的女人啊……”喻霄凉丝丝睇她。
言秋斜视回敬:“你偷听?”
“昂。”
真理直气壮啊。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就你有应酬啊?我看到你车了。”
“我是来聚会的,谁五一应酬。”言秋动身去停车场。
“我啊。”
喻霄观赏她的背影。她今天的穿着非常“女性”,穿着裸色的尖头高跟鞋,白色的无袖连衣裙,收腰设计,整个人修长而线条有致。她一走动,裙摆流动,像水浪抚摸她细腻的小腿。
等她走出两步,喻霄大步跟上。
“你干嘛?”言秋冷淡地质问他。
“送你啊。”是他被设定了跟随指令,她一出现在他视线内,他总要跟着她跑。
喻霄拖着嗓子说话,沙哑懒散,吊儿郎当的,倒是像回了以前的样子。
上回见面之后,又听闻庞总当晚在她走后跟另一个醉鬼打架,言秋就怀疑,喻霄在跟踪她。
如今见他喝得半醉不醉,媚眼如丝的样子,便不想追究这事了。
这人,还穿了淡粉色的Polo衫,皮肤那么白,酒精没上脸,但身上红了点,那衣领开到的锁骨下方,皮肤和衣服都快一个颜色了。体型又大只,整一个金刚芭比。
骚包。
粉色,不会是按上回见面她穿的玫红色配的吧?
才这么想着,电梯来了,两人步入电梯箱,便听喻霄说:“你这回穿了白色哦,我上次也……”
言秋手比脑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她体会到了刚才席间那男同学犯傻逼的时候隔壁同学的感受。
可是,怎么可能是相同的感受呢?
喻霄下巴那么坚硬,轮廓那么分明,嘴唇那么热,在她手心喷出了湿乎乎的热气……
言秋倏地收手。
但他们离得太近了,手轻易被他捉住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否认?我不是前男友,我们没有说过分手。”
电梯响起“叮”,很快就到了地库。
该走了。
“有些事情,不是说出口才算数的。”言秋抽出手,冷静地去找车。
喻霄有些不服气地跟着,追问:“那现在怎么样才算数?”
“不知道。我到了,别送了。”
男人是有点赖皮的,跟着她到了车边,还想要上车的样子。
“啧。”言秋拦在副驾门边。
“你没说‘滚’,不算数。”
“我不是说了‘不是说出口了才算数’?”
“那你又说‘不知道’。”
嘿呀。
言秋张口就要再赠他一个“滚”,被他偷招,把她嘴捂住了。
言秋瞪他,他笑。
不过也没笑几秒,口袋里的电话震天响。
喻霄一手掏出手机想挂掉,言秋却在这时狠狠拧了一把他手臂的肉,是真狠,就捏着一层皮大扭,扭得他手误,改挂为接通。
“喻总!你在哪!你不会要偷跑吧?!”
言秋趁机从副驾溜上车,快速把门锁了。
喻霄本就没打算走那么早,便应付起电话对面的人,折返酒楼了。
言秋在车上磨蹭了一会儿,等到看着喻霄上了电梯,她再下车,绕停车场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他那辆灰色揽胜。
女人站在车头前,冷冷地跟那车对视,要把对车主的愤恨通通丢给无辜的车子。
叫你老冒出来。
叫你勾引我。
叫你高高在上。
叫你拧拧巴巴。
叫你话不说清楚就来跟我讨要身份。
可恶的男人。
可恶。
可恶!
片刻,她觉得不够,伸一只手出来,对它比了个端正、标准的中指。
不够。
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两根中指!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绑起来,掐死他!
刚回到脂粉香和烟酒臭混合的嘈杂包厢里的喻霄,收到了霍小凯的信息。
一张照片。
一个优雅秀丽的女人,恨恨地对他的车子举着两根中指,一副蜘蛛侠发动技能的样子。
他噗嗤地笑出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神奇 “我上次说的是下……
假笑了整晚,陡然露出一个真笑,立马把人看得眼晕心跳。
香喷喷的年轻女孩儿贴上来,声音娇软:“老板,看什么这么好笑呢,跟我说说呗?”
喻霄极快地挪开些距离:“你管呢。”
豪华包厢里自带的K歌房,光线昏暗而跃动,人说什么都是飘飘轻佻的。
“好傲娇哦,老板。”
地方不大,喻霄不挪了,似笑非笑对她道:“不是傲娇,是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我贴过去的女人,不喜欢贴上来的。”
暗影中的男人,俊美似妖。
女孩儿娇嗔:“啊……你好无情哦。”
“别撒娇了,你这样挺丑的。”
“……”
女孩儿笑不出来了,直接下头,转去点歌掩饰尴尬去了。
喻霄实话实说罢了。现在的网红妆容总喜欢让人扑厚粉画花脸,鼻头和下巴涂大把腮红,他觉得一丁点儿也不好看。
可是,要说一定不好看么,也没那么绝对。
好比刚才在停车场,他近看言秋,她皮肤纹理清晰可见,只画了很淡的妆,没有脏兮兮的色块,但他捂着她的嘴那么一小会儿,松手时,她的下巴和鼻尖就是红扑扑的,就很好看。
没有空隙让喻霄走神多久,身旁又贴来了个人,是刚才打电话催他回来的男人,也是这个局的发起人。
“喻总啊,你临时改时间改场地来了这里,我马上就给你把大伙叫来了,你可不能一点消息都不给我透露啊。”
自上回打架之后,他这小喻总手头都是些啰嗦又没油水的事儿。
如今环境形势不好,辉上也只是瘦死的骆驼,得减负。
这一轮优化名单还没出来,几个效益不佳的团队老大便来向喻霄示好,想为自己和团队争取争取。
喻霄放下对方递过来的酒,叹息说自己也不容易啊,这个事现在丢到我手里,你也该看出我处境了。
双方这么倒苦水倒了几个回合。
喻霄像是给绕晕了,眯起眼,支着手臂,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在额头上一点一点的。
“其实,这个名额总数是一定的。”话到这里,他定了片晌,悠悠睁开眼,“只按近两个月效益来决策,确实不公平。邓哥,你们做业务辛苦,但有些部门,工作强度没你们大,也没有创新增收点,真的需要这么多人吗?”
这是第二轮了,这次的名额要比上回还多。上回,邓哥他们这几个组已经收缩了四分之一,而有的部门,可就装模作样走了两个人吧。比如,商务部。
“所以,这是有问题的,对吧?”邓哥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着光,要跟喻霄确认。
喻霄又说头痛,叹气:“我真说不上话,没人听,没有人听啊……”
邓哥懂了,那就是有人说得上话。说得上话的人有问题。
*
春和日丽五月天。
威科新能源事业部的发展按部就班,除去上回五个点的价没压下来,其余事务都算平顺。
喻霄倒是有一阵没出现,好像是要反击言秋的怀疑似的,人好像也不在夏城了,之前一片空白的朋友圈破天地发了几次海边的照片。言秋仔细看,应该还是在国内,也不是什么有名景点的漂亮海。
看不出在哪。
不管。
但他第三次发的时候,言秋点了个赞。
然后他就没再发了。
还有奇怪的,言秋楼下停车场的那个大兰,作息也混乱起来,有时半夜不归,有时整日不走。
果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变动的。
转眼到了月末,言秋跟着事业部的班子成员回集团总部做汇报,一整天泡在集团大楼,会议间隙便上下走动探访前同事。事业部这两天工作不忙,中午李昆也过来集团这边一块跟大伙儿吃饭。
饭后,其他同事撤了,李昆跟着言秋、靓姐找了家咖啡厅坐,听着两个姐姐小小声交流八卦,公司的、朋友的、娱乐圈的……
娱乐圈的好说一些,李昆甚至也跟上脚步,打开社交软件平台,搜出课件,跟她们共同学习。
“小李真是太想进步了。”靓姐笑道。
李昆抿嘴,歪头,傲娇笑。
言秋看一眼俩人对视的目光,心想自己现在是不是有点亮?
最近,夏城最大的娱乐新闻莫过于路氏集团的千金、知名女星路汀汀要跟咖位相当的男演员靳洋结婚的消息,而他们的婚礼地点竟然定在夏城的森林公园。
路大小姐品味非同凡响。
几人窝在沙发上研究网友做的时间线和恋爱细节,全方位对这对CP做评估。但是缘分的深浅和关系的长短,真的能从任何地方找到答案吗?
言秋对目前已经流出的服装和饰品细节更感兴趣。路汀汀在圈内一直以好衣品著称,尤其这次她婚礼上使用的珠宝并不来自大牌,而是出自国内独立设计师XXF之手。这个设计师的品牌FL言秋一直蛮喜欢的,它在夏城还有实体店,她之前就买过两款。
言秋和靓姐便就穿搭分享了一番,李昆云里雾里,女人们则互相发了几个链接。
这么巧,穆竞仁今天在集团也有会议要开,中午来买咖啡充电,见到言秋,上前跟她挥了挥手。
“嗨!”
言秋近期有些想法遇上瓶颈,穆竞仁一出现,便好像在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接通了。她当即挥别了眉来眼去的李昆和靓姐,跟着请教穆竞仁去了。
说到专业处,穆竞仁神采飞扬,言秋托着脸聆听,不时用手机记录着什么。阳光正好,玻璃橱窗透亮无尘,这幅图景看起来如此和谐美好。
这一聊,午休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该上班的上班,该开会的开会。
李昆和靓姐好像也没说什么,却也这会儿才走,四个人在咖啡店门口分别,三人走回集团大楼,李昆自个儿八百米长征回事业部。
才走出几十米,李昆便遇到了个人。
“喻总好!”牛马素养发作,李昆一秒认出人,热情问好。
“你好。”
对方看起来也是工作在身,衬衫西裤打扮,加上他的身高和气场,180.3的李昆走在一旁觉得很是压迫。
“同路,不介意一起走吧?”
“不介意不介意。”听话听音,人总不可能真的想跟你一起走,李昆笑眯眯的,“有话您尽管问。”
*
中午跟穆竞仁聊得意犹未尽,开完会,言秋等他一起回奇行大楼,路上接着聊。细节太多,时有阻滞,谈不完,两人约好回去各自查资料补充,下回再聊。
他们一起进电梯回办公室,门合上之前,轿厢又闪进了一个人。
穆竞仁和言秋便不说话了。
那个人开口了。
“好久不见。”
言秋:“……”
穆竞仁:“?”
见言秋没什么反应,他不确定地问:“你是?”
“言秋的老同学。”
言秋:“……”
笑笑算了,言秋分别介绍道:“辉上集团的小喻总。这位是奇行的工程师。”
先介绍的他。喻霄长眉略展。
电梯时光只够简单招呼,言秋办公室在三楼,很快到达,喻霄跟着她出了电梯。
言秋想把他当空气,奈何人家厚脸皮,再不制止就跟她进去了。她在这边尚没有独立办公室,他跟进办公区,明天可就全事业部都要传新闻了。
“停。你在这等一下。”
“哦。”他很好说话,还笑了笑。
他今天白衬衫黑西裤,仿佛很是正经的样子,可衣领扣子开了两颗,硬挺的领子就这么不规整地敞开,好像撕破一个口子的包装袋。
净知道勾引人。
言秋不免嗔他一眼,换来更妖的笑颜。
“啧。”
李昆在工位,见言秋回来,小眼骨碌碌的,又不住往门外瞟。
言秋一看,便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辉上的人什么情况?”她直接问。
“辉上的人。”李昆贼笑着重复。
言秋笑了:“你现在觉着有靓姐罩着我不敢打你是吧?”
李昆讨饶:“我错了姐。”
他告诉言秋从同事们那听来的消息,说是辉上合同上要给奇行的第二期资金不能如期到账,今天两方开会扯皮呢。
言秋琢磨着这人回来得风风光光,现在怎么净干些脏活累活。
然后还笑得很漂亮的样子。
是那层阴翳真的剥开了,还是藏得更深了?
仿佛自己撕开包装推销自己的男人继续发扬跟随精神,又到地库,言秋问他:“这回又是送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上次,答应过一起吃饭。”
“我上次说的是下次,不是这次。”
“我打了庞总,被贬了。”
可他看起来哪有“被贬”的低落。
言秋盯了他几秒,应了:“我开车,你请客,你选地方。”
两人去了一个综合商圈,饭店选的一家寿喜烧自助,点了最贵的套餐。
言秋好像没什么意外,毕竟这家店在她朋友圈里出镜率挺高的。
这种店有巨大的优势,上菜很快,可以一直续,既可以选择吃很久,也可以高效完事。
言秋是后者。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矛盾。
忍不住想搭理他,又想作出不耐烦的样子,说到底,心中还是有些期待。
为迎合火锅爱好者的口味,号称日式的店也推出了鸳鸯锅,一边寿喜锅,一边麻辣牛油。
言秋整顿饭都没碰过辣锅。
“你现在不吃辣了吗?”
以前第一次让他买套餐点的就是麻辣牛蛙。
言秋被他问得一怔,她很少注意到自己的口味变化,好像觉得没什么可注意的:“可能是少吃了。”
吃到八分饱,她便放下筷子,缓慢地喝茶水。
其实有点想喝冰奶茶。
喻霄见她不再动筷,也停了手:“你吃饱了?”
言秋看他:“嫌我吃得不够多,让你赔本了?”
喻霄笑了笑,没答,又问:“那,要去喝杯冰奶茶吗?”
言秋定住。
这人,真是,该死的神奇。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红配绿 “大家不是小孩……
言秋忍耐着、冷淡地说不喝。
喻霄:“嗯。”
然后出门直奔负一层去买冰奶茶。
言秋:“我说了不喝。”
喻霄:“我喝,你陪我喝。”
言秋:“……”
死皮赖脸功力见长。
等两杯奶茶到手,他又有新招,说自己明天要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还没有合适的衣服。
言秋只盯着奶茶,不搭话。
他说:“送佛送到西。”
言秋瞟他一眼,继续吸奶茶。
喻霄也开始盯着她,吸奶茶,咕咚,咕咚。
嗯?
言秋眯了眯眼。
明明是她先喝的,可不能输。
两个一身正装的男女,站在招牌粉嫩可人的奶茶铺边上,四眼对盯,旁若无人地进行着喝奶茶比赛。
言秋以一口之优势险胜。
虽然没有筹码,但赢了的人就是趾高气扬。
言秋一手撑腰,昂着脑袋等他喝完。
喻霄好不容易憋住笑:“你厉害,第一名。冰块不吃了?”
岂能事事如你所料?
言秋很坚定:“不吃。”
喻霄便拿过她手上的空杯,去一旁扔垃圾桶里。
回来,他说:“我都帮你丢垃圾了,帮我选衣服吧。”
帮她丢垃圾?就这十步路?
言秋扭头,听不见。
喻霄:“是路汀汀的婚礼。”
言秋:“那好吧。”
喻霄:“……”
喻霄:“你认识路汀汀吗?”
言秋:“没多少人不认识路汀汀吧。”
“哦,报一个明星的名字,比我请你半天管用。”
“那我走?”
彼时他们已经从扶梯来到一楼金碧辉煌的大牌区,喻霄一把捞起她手臂,两人就近进入一家店。
一身西服套裙的店员刚上前接待,言秋一眼环视全店,风格太素。
她跟店员摆摆手,扯着喻霄转身就走:“不适合你。”
答应帮挑,她就认真挑,且非常利落高效。进第二家店就选出了一条酒红色斜纹领带,和一件绣有暗纹、柔软透气的衬衫。
店员微笑着选出尺码:“先生,试衣间在这边。”
“等等。”言秋把店员手上那件衬衫拎起来左看右看,说,“还要再大一码。”
“女士,这是意大利标准的52码,相当于国内的185,您先生身材这么好,一点都不胖,这个码合适的。”
您、先、生。
大意了。
言秋侧头给喻霄飞了一记眼刀。
喻霄当成奖励。
他对店员说:“按她说的拿,她说的是对的。”
店员霎时脸红:“好的先生。你们真幸福。”
言秋:“……”
喻霄试都没试,直接结账出门,主要是言秋开始半耷眼皮斜视,他担心她耐心耗尽。
“帮你拿路汀汀签名。”他找补道。
“哼。”
言秋无疑是尽责的,很快进到了第三家店,风格骚包,她骚中选正,给喻霄挑了一套墨绿色的缎面西装。
喻霄也打算直接结账走人,言秋拦下他,让他把刚才买的衬衫和领带一起试。
奢牌套装贵得要死,言秋不允许有一点偏差。
在沙发上等他换衣服的时候,言秋对上两位店员温柔殷切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产房外等待妻子分娩的丈夫。
“吱呀”,门开了。
“新生儿”绿油油地出来了。
不得不说,言秋的眼光,强得可怕。
高饱和的绿衬得他面色如玉,合体的版型恰好收束他越发野兽的体态,只有走动之时才显出臀肌和大腿肌的张缩,缎面随着动态波光闪闪,他五官的锐角和直线压住了这套衣服自带的腻气,反生一种亦正亦邪的矛盾美感。
女店员不自觉屏息,而男店员已经大叫:“OMG!!”
“天啊帅哥这个衣服一般人不敢驾驭的,我敢说全国找不到第二个人比你穿得更好看了!你这个头身比这个肩宽这个长腿我的天爷啊!!”
喻霄没理他们,只跟言秋招手。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领带?”
言秋轻轻地起身,向他走去。她神色淡然,只是呼吸重了些。
清丽淡雅的女人,和妖艳野性的男人。
好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气场竟融合得天衣无缝,分明两人神态也不缠黏,甚至有些冷淡,但就是让旁人感到多说一个字都是打扰。
很有眼力劲的店员就这样双手抱拳满眼星星站在三米开外。
言秋把他的衬衫领子从外套内侧拉出来扯平,指尖顺着他衣领下沿滑出,衣上瞬时交融了两个人的体温。
喻霄穿衬衫不爱把扣子扣满,颈口露出的一点皮肤染上了类似酒气的粉色。
可今天没喝酒呢。
他说:“好看吗?我很喜欢,跟你春茗那条裙子一样的颜色。”
言秋白他一眼,没说话。
她领带用得不多,只会打最传统的温莎结,打出来饱满鼓胀的一个,压在他领口。
他颈间,锋利而紧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言秋轻笑,故意提着领带又扯紧了点,像是要把他扯过来一般。
喻霄被她的动作带得下巴微抬,他垂眸在看她,狭长冷厉的双眼竟显出迷濛之感。
“怎么样才算数?”
他低得有些发哑的声音响在他们之间,如蝴蝶振翅。
关乎人类生存的关键部位交在她手里,领带质量很好,如果她愿意,尽可以勒死他。
这一刻,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生死和爱恨。
言秋是有点恨他。
“你要在这里逼问我吗?”
宽敞、明净而华丽的奢品店内,男人和女人呼吸相闻,相对静止,好像在用意念殊死搏斗。
“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领带还在言秋手里,喻霄保持着被拉扯的姿势,定定看她,似有几分脆弱。
可是这话,跟上回他说的“我做的事都跟你有关”有什么区别?
“你只看你自己吗,不看我想不想的吗?”
他张了张嘴,是用了些力气呼吸。
他问:“你以前说想和我一起的,现在不想了吗?”
“呵……”言秋笑得冷淡,把手松开。
“我不记得了。这么多年,你变了,我也变了。”
*
夏城商界近期有不小的震动,或者说,这是大环境变动趋势的一个缩影。
之前,辉上集团未能给奇行履约的资金只是一个小口子,这个庞然大物底下,虫蛀蚁穴不胜枚举。
由于人员优化政策的加压,集团内部出现了相互举报以求自保的情况,其中,据调查商务部部分人员舞弊属实,涉及数额较大,现已移交公检法处理。
而其他版块虽没有太大动静,辉上集团深陷危机的猜想还是日走千里,股价亦是一滑再滑。
与这些新闻同等重量的,还有女性路汀汀的婚礼的余温,好多细节又够网友们品上一周。其中,一个半素不素的男人收获了不小的关注。
此人正是以一身绿衣配红领带出席婚礼,被评为“邪魅狂狷”的小喻总。
有人爱煞,赞他张扬率性,帅得人神共愤,真是个男菩萨。
有人狠批,说他故意抢人风头,自家公司都岌岌可危了,还有心情搞七搞八,显然是个草包二世祖。
这日,靓姐工时达标,下午又无事,便提前来到奇行这边等李昆。
言秋和李昆外出见客户归来,李昆见到靓姐在等自己,目中难掩喜色,言秋便调侃说原地下班去约会得了,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惹得两人红温。
靓姐自然不想显得那么猴急马上就走,拉着言秋聊了一会儿。
期间,言秋发现十来分钟前喻霄给她发的信息。
人一:[今天来威科开会,晚上把路汀汀的签名照给你,顺便一起吃饭?]
言秋没回。
自上次言秋把他丢在商场自己走了之后,一周多的时间,他们没有联系过。
言秋对这种时不时来一下的瞎调情没兴趣。
靓姐眼尖,一下看到言秋对话框里的那个黄衣男子的头像。她知道言秋和小喻总之间有点事,按捺不住好奇地八卦了几句,不免说到他近期出圈的造型。
“很妖孽哦,简直艳压全体在场男明星。”
“有吗?”言秋正满心叛逆,挺不屑地拣了句网友评论:“我觉得挺关种的,风口浪尖还出这种风头,挺蠢的。”
李昆心虚地瞟了瞟他领导,觉得女人心海底针。
正好穆竞仁也从工厂回来,四人站着人情世故了一会儿。
言秋和穆竞仁各有各忙,时间一直没凑上,今天碰面了,就约着晚上一起吃饭再讨论讨论工作的事。
两人都打算自己开车,各自散了回去收拾下班。
结果,言秋来到地库,自己的车边,又见到了那个二世祖男菩萨。
天气热了,他穿得愈发随便,是他最爱的黑T恤黑短裤,地库闷热,他头发有些湿意,黑得深浓,人是白面红唇的,哪里像是来开会的总,分明是个来实习的大学生。
但大学生实习哪有他这样的冰山黑脸啊。
他抽出两张路汀汀的签名照,递给言秋。
言秋漫不经心接过:“谢谢啊。”
说完便无视那人,闪身进了车里。
喻霄撑住车门,问她:“我很蠢是吗?”
言秋就知道这人不知道从哪一段开始听墙角了。
“喻总不至于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她承认自己给他挑衣服时是有些恶搞的心思。
喻霄当然不跟她计较这个,反正他在她面前就是傻缺一个。
“觉得玩我有意思,就继续玩。”
谁是要玩?
言秋皱眉:“大家不是小孩子了,别那么幼稚。”
又是想要撇清关系。
喻霄抓着车门的手青筋尽显。
“言秋,你跟男同事吃饭,是为了跟他吃饭,还是为了避开我?”
“我为什么要费心避开你?”言秋霍地抬头,目中有火在烧,“再说,喻总本事那么大,我避得开么?”
“因为你不肯承认你想我。”他的视线锐利得一针见血。
言秋眉心一抽,猛地别开脸,偏偏这时候来了个触霉头的骚扰电话,言秋粗鲁地敲屏挂电话,一下没挂掉,她一怒之下几连拍。
这下,电话是挂掉了,手机却被拍抽风了,自动连上车子的蓝牙并开始播放音乐软件常听列表里的曲目。
是纯音乐,节奏明快的西班牙钢琴曲。
《马拉圭纳舞曲》。
喻霄由内而外一震,整个人像被提拉起来一般,站直了,说:“你这叫不记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言秋只觉得他是因为抓住她把柄太过得意,“啪”地一下把音乐关了。
“喻总,喻明希!”她忿忿地叫出那个他讨厌的名字,“如果你都记得,那我说的话你都答应了吗,都做到了吗?!”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睡眠》 当真要做一座……
因为是临时决定,言秋臻选的烧鸟店订不到位置,两人最终去了穆竞仁收藏列表的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去探店。
这家餐厅花食同售,环境优美、群花簇拥,主打情侣约会圣地的氛围感,因为价格相对商场里的其他店并不实惠,用餐高峰期也无需排队,店内上座大约三分之二,服务生游刃有余,用餐体验很不错。
言秋夸:“有品!”
穆竞仁:“那是!”
俩人真是认真吃饭来了,店内提供免费的拍照服务,摄影师来到他们这桌请他们摆姿势拍照,他们匆忙摆手拒绝。
一丝暧昧氛围也无。
成为老打工人几年,胃口大不如前,精神总是长期惯性压着点什么,所以每次能够全心品尝美食的机会都是值得珍惜的。
穆竞仁和言秋性格比较像,对外都很爽朗,沟通起来还蛮解压的。他们都觉得自己在事业上遇到瓶颈,大家专注的领域不同,穆竞仁擅长整车设计,言秋则关注上游市场,这使得他们在交流中更能刷新看问题的视角。
“你比我想的更踏实、更变通。”聊得差不多后,穆竞仁诚恳地评价。
言秋笑,直接道:“难道你以为我很假大空?”
“不是,是有点轴。”
言秋一顿,承认了:“有些方面,确实是有点轴的。”
“彼此彼此。”穆竞仁哈哈笑,端起红酒杯装的柠檬水,“来,敬轴。”
言秋也笑:“敬轴。”
饭后,两人在停车场分别,言秋找车的时候绕了几圈,磨磨蹭蹭的。
裴樱来电,言秋开口说话时方察觉地库闷臭,赶紧上车开空调。
“你跟谁去约会?!”裴樱上来就问。
言秋刚才吃饭时拍了几张食物和环境的照片分享给裴樱。
“纯吃饭,跟一个奇行的同事,恰好是大学校友。”
言秋坦不坦诚挺容易分辨的,毕竟裴樱认识她这几年,她都是稳稳当当的半死不活状态,现在一反常态,一逗一个准。
裴樱说:“我还以为你跟那个喻帅哥呢。”
“谁要跟他。”
呐,这就是扭捏的时候了。
裴樱嘎嘎笑:“那你在停车场磨蹭什么?我听到车的声音了。”
言秋没好气:“没事就挂了啊,不是你打来我已经到家了!”
“哈哈哈哈哈。”
言秋赶紧挂了语音。
不知不觉,前头都五辆车经过了,来的来,走的走。
言秋发恨地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交费,走人。
等什么呢,你都骂人,丢下他自己跑了。
等什么呢。
不过就是一骂就走的人。
*
六月的夏城连日大雨。
高层公寓整面的落地窗被涂上层层雨帘,城市的灯火只管藏在漫天的水色中,成为一团团形状模糊的影子。
喻霄没开灯,就在一室昏暗中冲澡、换衣。
反正他的心也是如同窗外的街景一样混沌。
“你做到了吗?”那天她问。
没有。
他没做到。
所以每次提及,他总有怯意。
他一身的伤,他总是用她不喜欢的方式解决事情。
他没能跟她一起去首都,也许也是他害得她也没去。
但是,能不能就算这些都没做到,你也还想要我呢?
他抱着这样的侥幸。
唯独在她这里,他没有确信。
这些年,他在喻江辉的禁制之下从拚死反抗到顺从、立足再悄然挣脱,一面在喻江辉的视线之外丰满羽翼,一面按其要求装备上继承人应有的特质,按部就班的预科、名校、华尔街,最后回来空降辉上,都在他计划之中。
辉上的模式已经落后了,庞大的列车朝着成功的老路开久了,很难调转方向,衰落是必然。
他只是想让它在潘斯明的手里摔得更重一些。
报复?
不是的。
他想要的是毁灭。
在这一轮对商务部的检查之中,潘斯明全身而退,那是因为,他的把柄根本不在商务部的事务中,这几年,他的手早已伸向更多高回扣的项目。
风浪越大鱼越贵,风险之下的机遇只会让他更疯狂。
这些,都是喻霄这些时日以来明里暗里奔走所做的事。
但是,现下,这些都不重要。
喻霄洗去饭局闷出来的烟酒臭,擦干头发,换上一身黑衣,好似要把自己隐藏在夜色之中。他拿上斗牛标志的车匙,出门去。
她出差回来了。
*
六月中旬开始,言秋在北方跑了好多个城市。
出行之前,集团营销中心负责人的任命下来了,是一位子公司的副总,罗狄点的将。
没有太多意外,言秋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带上一本妈妈以前买的诗集一起出门,作为自己的差旅读物,为了让自己在奔波的旅途中能保持沉心静气。
一路虽累,却很充实,言秋心中的规划越来越成型。
事情忙完,她挤出半天的时间飞了一趟首都,去通州工业区观摩、拍照记录。
离航班还时间,言秋找地方买了些手信。
手上大包小包之时,姑妈来电。
有了微信以后,姑妈极少直接给她打电话,言秋的心不自觉高高悬起。
“你爸住院了你知道吗?”
言秋张了张口,一下没说出话。
“都三天了,说是胃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做了个手术。”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他说别让告诉你,哎哟怎么能不告诉呢,做人子女的……你还在出差吗,什么时候回?”
言秋深深呼吸着:“我现在首都,马上回,七点半多落地。在哪个医院?”
航程中,言秋高度紧绷,一点气流颠簸她就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心中默念着没事没事,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妈妈那本诗集,最终入脑的也不过几行字。
回到夏城,言秋第一时间跟姑妈会合,一起去医院。
去到病房,言正丰半坐着在刷短视频,一看到两人来看他,他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我都说没事了,马上都要出院了,你还跟言秋说做什么?”他一点不客气地责怪着大姐,拉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又赶忙问言秋:“你工作呢?做好了吗,赶回来做什么。”
梁少芸在床边伸手轻揽住言正丰:“别激动,好好恢复才不叫人担心。”
言秋见他精神不错,心才定了定,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去到床边。
“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怎么这么奇怪,女儿去病房探望父亲,开口就是两人互相责怪。
床边就两张椅子,空着那张言秋让姑妈坐了,梁少芸自己起身,招呼言秋坐下。
“谢谢梁阿姨,你辛苦了。”
梁少芸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出去散会儿步。
所幸确实不是太严重的病症。
言正丰是个体户,没有定期体检,前段时间一位老友查出胃癌,他想起自己时不时也有胃部不适之感,梁少芸最近又老说他看起来精神不振,他便紧张地来做胃镜检查,一查就发现了个息肉。
活检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医生说一般没有大问题,过两三天就能出院。
三人便是说这些情况和家常话。
病房是四人病房,时间不早有人要休息了,姑妈和言秋没再多待。梁少芸回来送她们,言秋说:“阿姨您辛苦了,我明天来替你。”
“不用不用,我在这也能睡的,你忙你的事就行。老来相互扶持,这都是应该的。你是女儿,照顾起来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你也知道你爸脾气,你要来守他他估计还得发火呢。”
言秋不多说什么,给她转了一笔钱,她还要推脱,言秋笑笑,一手扶住她肩膀把她轻轻往回推,“好啦,您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我明天再来看。”
出来时又下雨了。
北方都是干爽大晴天,言秋就带了一双高跟鞋和一双板鞋,没有别的替换,回来才在外待一会儿,板鞋已经湿透。
司机大叔脑子直,说之前开进小区要收费,怎么也不愿意进去。在门口卡了一小会儿,已经进去了几辆车,还被人嫌弃地响了几下喇叭。雨势不大了,言秋就没再跟他多扯,在门口卸行李下车。
她的伞不大,遮住自己了,搭在行李箱上的手信便要被淋。
忽然想起谁说过,嫌她的三人伞太大。
现在小了,又不太够用。
雨水仿佛从脚底渗透上来,潮热的夏季夜晚,言秋好像受凉地抖了抖。
迟来的、未完的惊悸在蔓延。
为了专注自己,为了所谓的排除噪音,她到底忽视了多少事情?
因为跟父亲的关系没有跟妈妈那么亲密无间,便放任自己对他不闻不问了吗?当初自己反对过的他的新感情,到现在,他们真的相濡以沫了,而她自己又做对了什么呢?
当初私心不想失去父亲的关心和照料,现在自己尽到照顾他的责任了吗?
当真要做一座孤岛了吗?
那本诗集上的句子跟雨水一起将她打湿。
“哦地球,沉重地躺在她的眼上;
地球,封住她厌倦了看的眼;
……
她没有问题,也没有回答,
被禁声、被遮挡,
被从她出生时就有的该死的匮乏;
那份寂静几乎是天堂。
……
她的睡眠无始无终,只是存在;
她醒来也不会对此久思。”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2830 哼,没门儿。……
雨又停了,言秋是看到水洼里明晃晃的月亮才发现的。
她收了伞,上头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敲碎了地上月光。
不过很快,那月光又恢复了原样,圆圆地皎洁着。
水洗过的一切,都那么清明。
满地的月亮,满地的灯光,满地的楼房,还有疲惫且狼狈的她,还有……那辆经常停在她家楼下却从未见过车主的黑沉沉的车子。
言秋蓦地抬起头,看向那辆车。
防偷窥的车窗映出周边折叠的景象,冰冷而沉默。
言秋把行李立好,朝那辆车走近几步,车身好像还散发着热气。
刚才她的网约车停在门口,路过开进来的几辆车子里有它吗?
她在医院门口等车时,周边停靠的有它吗?
她从机场出来时,有它吗?
如果回想起来,屡次屡次,余光里似乎总有一抹沉黑。
它就这么沉默着,总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言秋第一次认真去看它的车牌号,那串字符让她的后颈抽搐般一扯。
2830。
28,30?
——系统显示你今天生日啊。
——那你是什么时候?
——28号,比你大两天。
某种情绪在言秋的身体里炸开。
她到底……
忽视了多少事情。
没发完的抖控制了她,她恐惧,却期待,又疯狂。
她嘴唇微微张着,用力呼吸,却一点没犹豫,直直朝后排车门走去,一把握紧把手拉门——
拉开了。
喻霄就坐在门边,身体僵硬成雕塑,向来高傲的眼却在闪动,那样看着她。
“啊……”
身体无法承受这巨大的震惊,言秋薄薄的背都躬起。
她很快将门一把甩上。
震动而起的那阵风给两人都刮了一巴掌。
不可理喻。
简直不可理喻。
她要走的,是要快点离开这里的。
但是她全身都在抖,不自觉退了两步,后脚跟就磕到了石墩。
她“啪”地直直坐下,坐进一小滩水里,泥水飞溅,尾骨直击水泥地,疼得她眼泪直接溅出来。
多久没哭了。
泪腺储量丰厚,泪水瞬间覆满她全眼全脸。
她已经看不清一切了。
泪水、汗水、雨水和泥水让她全身湿透,尾骨的震痛和心中的酸楚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掰开了。
世界颠倒、潮湿、浑噩。
但车门再度被开合的声音是清晰的。
那着黑衣的高大身躯下一刻就填满了视野。
他双膝跪下,把她狠狠塞进自己怀里。
她的后颈被温柔地托起,她便抬起头呼吸,世界不再颠倒。
那么高的一个人,跪得比她还低。
不是应该安慰她么?怎么反倒好像还把自己的重量托付在她身上了。
“疼的人是我,你抖什么?”言秋哑着声音问。
然后身上的人更抖了。
才这么一会儿,他已出了满身的汗,好像比她这个跌坐在水里的人还湿了。
是不是他也在承受着被掰开的酸痛?
这么一想,言秋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了。她的脸侧紧贴着他的脖子,眼泪被他温热的皮肤烘干,而他源源不断的细密汗水又将她沾湿。
如此交叉往复。
如果感冒会传染,是不是痛苦也会传染?
那这个过程比感冒病毒的传染要更邪恶,她把痛苦转移到下一个宿主身上,她就好了。
不,没有别人会吸附她的精神病毒了。
言秋偏开头,曲起手,虎口压在他坚硬的下颌,迫使他转过头来。
他重新出现后的每一次见面,他们都没有这么这么近过。
早已深深刻进灵魂里的那张脸,和眼前的这张又有些许不同,他现在更瘦了,上眼眶有了些许的凹陷,轮廓更深,是被捶打过的成熟的男性了。
唯独这时刻的这充血发红的双眼,与以前一般,好像还是在长街上被她气坏的少年,满是压缩的委屈。
只有他会,只有他能。
可是。
你委屈什么?
言秋手背一甩,不轻不重地把他脸扇开。
*
言秋没有想过会这样。
但是就是这样了。
刚才他们相对抱坐在积水中,沉默了许久,直到有其他居民路过,不太好意思但又扛不住好奇频频看过来。
“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惊”。
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看得清他们传达的态度。
言秋推喻霄起来,他不大情愿,慢慢吞吞地挪了点,然后言秋撑着手要坐起来,湿冷沉重的双腿和刚受挫伤的尾骨拖累了她,她刚起又落,又小摔了一下。
“嘶……”
这下喻霄动作迅速起来,手都没碰地,脚掌一蹬,不仅自己站起来,还把她也带起来了。
他歪着头观察,看到言秋站起的姿态应该没有大碍。
他问:“疼吗,抱你上去?”
言秋不想跟他亲密地面对面,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说:“背。”
本来没抱希望,喻霄惊喜得眉头一跳,不敢再多言怕她改主意,赶紧乖乖转身,屈膝弯腰。
以前,在那个网咖的小包间里,言秋学累了就拉他站起来活动。他站着,她要跳到他身上,背过她好多回了。
多年后,再为她躬背,身体仍然记得调整到她最适宜的角度。
言秋伸手一趴就到他背上了。
她一手扣着他肩膀,一手指挥着他去拿行李,再指挥他进楼、上电梯。
想看他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但她的体重以及她行李杂物的份量对于他的体格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进屋以后,言秋没空细味自己大晚上把陌生又熟悉的当过男朋友的成年男人带回自己家是怎么个事,明净温馨的室内环境显得她身上又脏又臭。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能在水里坐那么久,现下无法再忍耐,拉了张椅子给喻霄坐,就自己回房间洗澡了。
“外面的浴室你可以用,冰箱里有饮料,自便。”
“好。”
他脏兮兮笑眯眯,看着实在乖巧。
言秋就不再计较他待在她家里的不合理性。
她洗完出来,喻霄就坐在餐桌边,手边放着一瓶喝了几口的苏打水,没做别的什么,好像只是在等她。
言秋家是偏小的户型,是以家具都不是宽阔的款。入住后家里也没来过多少人,除了家人来温居过,就是裴樱和麦以莎来玩过,从来没有过这么大型的人。能容纳五、六人的白色圆形餐桌,给他在边上一坐,双肘一支,就不剩多少位置了。
她刚才告诉他,客卫可以用,可是,他的衣服也湿了,没有能换的衣服,洗了又能怎么样。
黑发、黑衣黑裤都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因为没有合适尺码的拖鞋,双脚也光着踩在地板上,唯那张脸独自眉目如画着。狼狈的情状软化了男人凌厉的线条和阴沉的气质,更显出他本真的卖相来。
或者说……色相。
“你刚才摔的还疼吗?”成熟理智的男人首先关注这个问题,“要不要去医院?”
言秋转开眼,再看回来:“没事,缓过来了。”
“那不用去医院了?”
言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这个:“不用去啦。”
“那我也想洗澡。”?
铺垫到这来了?
谁不让你洗了?
“可是没有衣服换?”
“难道我有吗?”您这体型?
大家都忽视了一个问题,他明明可以马上回家再洗。
“有吗?”他问。
“……”
每一步言秋都没有想。
但是就是一步步这样了。
言秋还真给他找出来了……一件浴袍。
丝绸的女士浴袍,远方的朋友给她送的乔迁礼物。
好在是黑色的极简款,除去尺寸有点窄,长袖变半袖,下摆只遮过臀线十公分,也不算非常非常非常违和。
“嗤……”只敢囫囵看整体的言秋没憋出,笑出声。
“……丑吗?”他问。
言秋没答。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没有任何一个拥有顶级色相的人,对自己的优势一无所知。
否则他为什么要把衣襟开口那么大,从胸口深V直到腹肌第一排,还站得离餐桌上的玉兰吊灯那么近,让光把他嶙峋而饱满的一块块肌肉照得明明白白。
不就是想引得言秋去看,然后蛊惑她。
哼,没门儿。
刚才两人都泡了一会儿雨水,言秋以防万一,烧水冲了两包感冒冲剂。
“喝。”言秋简洁地吩咐道。
明天上午回公司报到开会,下午要请假去医院看父亲,今天也折腾了一天,言秋决定要早点睡。
虚伪又无用的推拉就不必了。
大厅的沙发有点小,不够喻霄躺的。言秋找出两张瑜伽垫并排摆在一起,铺上一张床单,再给他找了个枕头和一张毯子。
言秋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宽松柔软的白色T恤和灰绿色的华府格子裤,做起事情来十分麻利。长长的头发干了大半,松松地挽在后脑。
她铺床的时候,喻霄就安静地、备受吸引地盯着她露出来那截后颈。
她一定,完全没想着要勾引他看吧。是他的初始设定,就是受她吸引。
“不走的话,将就一晚吧。”
干脆利落的女人,说完自己就转身回房间了。
才十一点多。
平时哪有这么早睡。
喻霄躺在充满橡胶味的床单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他没有在想要不要得寸进尺。
他只是在数着,等几分钟再去得寸进尺显得没那么得寸进尺呢?
一个60秒。
两个60秒。
……
四个。
他起身,柔软的薄绒毯自他腰间滑落,一下子捋出了臀部到大腿虬结的肌理。他觉着这衣服是不错的,足够轻薄贴肤。
言秋在主卫吹头发。她发质细软又多,长了以后,完全吹干要费点时间,尤其是贴近后脑勺中部那里,要一片片拨开来回的吹。
热风的呼呼声中,她听到其他的噪音。关掉吹风机等了片刻,那声音又响起。
是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Damn.”她笑骂。
其实是有预料的,他没这么容易安生。
但,虚伪而无用的推拉都不必。
言秋打开门。
大厅熄了灯,那个男人从混沌黑暗中冒出来,叫人霎时看清他脸有多美,胸膛多宽,腿多长多白。
魅魔。
喻霄左手夹着枕头和毯子,右手拎着瑜伽垫和床单,诚挚地看着言秋。
“外面有蚊子,我可以进房间睡吗?”他问。
第60章 第六十章 睡觉 言秋在心跳的轰鸣中……
蚊子?
糟糕的借口。
在一起那年,在外之时,经常是蚊子把言秋咬出好几个包,但对他连身都不近。她时常怀疑他的血是不是有什么驱邪避祟的特异功能。
言秋懒得说话,把门推开了点,自己回浴室继续整理头发。
喻霄问:“要关门吗?”
“关。”
喻霄来到别人的卧室,没有丝毫拘谨之态,自己在主人床边找了块空地,三下五除二把手上的装备铺好。
言秋在镜前拨弄几下头发,发根好些地方还是没干透。她试图屏蔽有一个疑似图谋不轨的男人在她屋里的事实,认真地思考现在这么热天天洗头是不是还是把头发剪短一点比较方便呢。
没想出个所以然,那个别有用心的妖冶男人就来找她了。
她的睡袍被他穿得更轻浮了,露肤度越来越大,还七扭八歪的,好像要勾引谁把它剥掉才好。
他来到她身后,身上有她的洗浴用品残留的香气,但又不完全是,好像与他的身体分泌的气息一混合,便有了近似檀香的幽深。
一朵盛放的黑莲。
言秋静静地看着镜中的他。
明明她会被他的色相所迷,下一刻又能冷漠地审视。
他就停在一步之后了。
由她审视。
他自然也没想着真要用这个借口骗过她。
这事一个对于两人来说都明目张胆的借口。
喻霄乐于向言秋呈上一切,结果由她判定。
如果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可以再呈,再等。
上次这样相视,还是高三那回,她因为向他哭诉父亲想再婚的事没得到理解,发脾气拉黑他,他半夜跑来爬楼找她。
那时候的她哭得满脸红肿,他心疼又无措。
而如今镜中的女人全然素净,只是比起平日多出两分脆弱之感。她的脸比以前瘦了些,大抵是五官更舒展开来的缘故,少了稚气,显出成熟女性的清雅气韵来。
她明明是冷淡地看着他,他却因为她眼中残留的零星破碎之感瞧出几分火热来。
又或许只是因为她身上有刚洗过澡的香味,他便轻易联想到这香味在她身上形成的过程,而她柔顺的长发斜披在一旁,不久前他还捧着的细瘦的后颈露着,脊骨在那白皙薄腻的皮肤下微微凸起,好像一粒半掩的玉珠。
他的视线停在那里不肯移开,言秋便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脖子都要被烧折了。
“你……要帮我吹头么?”言秋遏止了无端燃起的火焰。
“要。”他应下的声音都有点浑浊。
……什么“要”,一般不都是说“好”吗?
可惜,言秋这个遏止之法只生效了大约一分钟。
她的头发本就干了八、九成,有人在身后给她拨开发层,更是光速吹干。那浓密发根深藏的芳香热气瞬间扑了喻霄一脸,每一根发丝都在牵扯他的呼吸,都在流连他的身体。
“言秋,”他低低地喊她名字,“这样算吹好了吗?”
身后的人垂首敛目,神色藏在淡影里。
言秋手一撩头发,热乎蓬松。
“嗯,好了。”
言秋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机挂回壁上。
背后在这时被一大片更热乎的物体覆盖了,从足跟、小腿肚一直到后脑勺都被贴住,肩颈处更是埋进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微妙电流的麻刺和欣快感在体内奔涌。
言秋在心跳的轰鸣中努力地思考,要不要推开他。
可肩颈那有嗡嗡的震动,他那声音不知是怎么发出来的,像足了受伤的幼兽那么沙哑和脆弱。
“我好想你。”他说。
言秋霎时间抽了抽,不止是心脏,还有腹下,她体会到了更实质意义的奔涌。
她立刻就想回身拥抱他。
他比她更激动,极快地转了身,把自己塞进言秋和洗手台窄窄的空隙之间,好像是言秋强迫他把他压在那似的。
这使得他们的拥抱更紧密,身体变了形,就为能把对方镶嵌。
喻霄半眯眼,陷入迷醉一般忙乱地用鼻子和嘴唇去探寻她。
从她耳根、鬓边一路蹭到她温软的嘴,他压着要吻进去,言秋把他脑袋一拨。他也没觉着自己是被拒绝了,顺道去蹭她另一边脸、下巴、脖子,用力地吸气、舔舐、含吮。
那脑袋越低,去到她胸前,言秋一抬眼便看见自己。
长长地伸着脖子,甘心被妖精吃掉精元的空荡迷茫的模样。
手指插入他发间,半指长的男人偏硬的头发密密麻麻地磨着她。
喻霄因为她的抚摸,更为投入地低哼出声。
言秋的茫然倏然加剧,以至于恐惧在这时袭击了她。
这么剧烈的感情,当初分开了,他们各自是怎么度过的?若是以后还会遇到意料之外的分离呢,还有可能安然撑过吗?
疲于奔命、家人一个小手术都会心慌失控的她,现在还能承担这样一份感情吗?
人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勇敢,反倒徒增胆怯。
还是正因为神思慌乱,才失控地放纵了自己呢?
她亦开始审视自己。
言秋把手压在他额头,轻却不容置疑地推开了喻霄。
他抬眼的瞬间,眼中的迷恋和无辜看得她心口麻痹。
她也不过强撑:“你还没帮我把地上的头发收拾好。”
“……嗯。”
喻霄站直,略微清明了些,直面地、有些用力都看了她一眼。
是在说,好了,我知道这也是个借口,你在拒绝我。
地上的落发不多,言秋没打算合作,退开了两步。喻霄半跪俯身,大手在周边拨弄几下,把一小撮黑长发归拢拾起,冲进马桶里,再洗净手,擦干。
他深深吸一口气,决心即便自己再不擅长,也要把一些事情跟她说清楚。
喻霄穿着此生最糟糕怪异的衣服,站在相对之下堪称狭窄的女人家浴室里,露出了言秋在他脸上见过的最为严肃正经的表情。
“言秋,”他这次叫她的名字满是郑重,“上次你说……”
“停。”言秋紧张得立即抬手打断。
刚生出的那份恐惧仍在铛铛敲她脑袋,至少现在、今晚或者到明天后天,她暂时不想谈这些,这是庞大的命题,她觉得有些乱,她心里没底,她还需要点时间再想想,她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事情要想。
“喻霄,我知道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能不能先别说?或许我们可以过段时间再聊。”某种冲动逐渐消退,感冒药的药效开始上头,言秋感觉眼皮发沉了,直接安排好,“还有,你把东西挪去书房睡吧,我给你点蚊香液。”
说完,她以为会看到喻霄的冷脸或是带情绪的反抗,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声音还是温温和和的。
“如果你还不想谈,那好,等到你想的时候再说。不过,”他也学着她直话直说,“能不能不去外面睡?不然今晚我可能会睡不着。”
“……”
好狡猾啊,什么“外面”?说得好像她要把他赶出门一样。
他继续争取:“那我挪得离你再远一点。”
说着,他直接出去行动了。
主卧还算宽敞,喻霄为表诚意,直接把他的地铺推到飘窗边去,这是能离床最远的距离了。
言秋咬住下唇内一点肉,强行憋笑。
她当然信他不会逾矩。
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喻霄便直接坐下了。为显规矩,他双腿紧紧合并在一起,不让上缩的衣摆泄露更多他的不良之心。
言秋扭开头。
他把毯子也盖到腰上,躺下耍赖了:“你给我喝的那个,让我好困。”
言秋瞟他一眼,便见他面向她侧躺,脸在枕头上压出一层鼓起的软肉,可那胸膛已经显露半弧粉红……
一边装乖,一边耍流氓。
言秋啪地把灯关了。
“你明天几点起?”言秋公事公办地问他。
“按你的时间。”
“你这小喻总当得可真吊儿郎当啊。”
“这事儿复杂,要聊这个吗?”
“……不聊,困。”
“那睡了?”
“睡了。”
“言秋。”
“嗯?”
“明天见。”
窗外又响起淅沥的雨声,不过很快,两人都听不见了。
经历了混乱的一晚,他们睡得出奇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