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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公子你去抢周大人吧 既然回不了头,那……


    大理寺那边派过来的人手脚异常利落,本来周稚宁预计要搜到三九典当行怎么也得两个时辰,但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人来禀报周稚宁,在三九典当行里面发现了一串做工精细的朝珠,但不清楚是不是李显平日里戴着上朝的那串,所以想请周稚宁去指认。


    周稚宁到时,三九典当行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团团围住了。典当行里的掌柜还有伙计都被控制住,在他们面前还摆着被搜出来的两口箱子。箱子都敞开着,摆在一堆金银珠宝上面的就是一串质地圆润上乘的朝珠。


    看见周稚宁拨开人群走来,气质不凡,眉目清冷,掌柜的一脸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求饶道:“大人明鉴啊!真不是小人偷的这朝珠。小人要是知道这串朝珠是当朝大人用的东西,就是再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碰啊。”


    旁边的伙计也是被这个架势吓的两股战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这朝珠是有个外地的公子哥儿拿来典当的,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我们才敢收了。谁知道这个公子哥其实是个偷儿啊!我们冤枉啊!”


    周稚宁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听他们的辩驳,而是转向大理寺这边的领头人,问:“可有人逃出去?”


    领头人恭敬道:“大人放心,我们的手脚都很快,赶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把人围住了,不曾让一个人跑掉。”


    周稚宁点点头,这才给了掌柜的和伙计一点眼神,却也是带着几分冰冷:“无论你们如何说,朝珠出现在你们典当行是事实,你们开脱不了。”


    两人还想再求。


    周稚宁直接打断他们,道:“你们也别把过错推到那偷儿的头上,若是换了寻常典当行,莫说是老祖宗的朝珠了,但凡是见了此样东西都怕的不得了,哪里还敢收?你们倒是胆子大,见着人家是外地人便财迷心窍。哼,你们这样,以往也不知道收了多少贼赃,怕是都堆在这典当行里吧?蒋大人。”周稚宁看向领头人,“劳烦您带着人进去搜一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别放过,一定要找出其他的贼赃出来!”


    蒋大人有些疑惑。


    朝珠虽然是朝廷里的东西,但也是用好料子做的,且赏给了大臣就赏了,无论大臣怎么处理也不关朝廷的事儿。所以近年来确实有一些不争气的孙辈拿祖宗的朝珠去典当,他们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怎么现在被这个周大人一说,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了?


    但是蒋大人还是应道:“是!”随即往后挥挥手,“留两个人看着他们,其余人跟我来!”


    三九典当行本就不大,众人一涌进去,刹那间就将铺子给挤满了。几十个人,几十双眼睛,个个如鹰一般在典当行内扫视着。


    伙计脸色更是惨白,他忍不住一把揪住掌柜的袖子,牙关打颤:“掌柜的,要是他们发现——”


    掌柜的反手按住伙计的胳膊,让伙计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憋在了嘴里。


    “我、我已经叫行里另一个小伙计去通知林老板了。”掌柜的也很害怕,脸色也是苍白的,语气更是不自信,“也许我们再拖一拖,林老板就能来救我们了。”


    可是伙计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阴沉黯淡,甚至渐渐下起了小雪。


    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一片绝望。


    正是此时,典当行里忽然传来一声叫喊,似乎是里面的人发现了什么在叫周稚宁。


    “周大人!你快来看!”


    周稚宁脸色一凛,快步走进了典当行。


    伙计紧张地盯着典当行的大门,一颗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里面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密道。因为那密道里头是真的藏着一个人啊!


    可是天不遂人愿,周稚宁走进去不过一刻钟,随后就扶出来一名气息奄奄的书生。


    书生靠在周稚宁的肩头,浑身遍布伤痕,脸色惨如金纸,嘴唇颤抖,一双本来明亮的眼睛也黯淡的不成样子,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一样。


    周稚宁着急地喊这个书生的名字:“黄玉林!黄玉林你醒醒!黄玉林!”


    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黄玉林!醒过来!大姐还等着你回家团聚!”周稚宁将黄玉林放在地上,用手使劲儿掐他的人中,“你不是说要照顾大姐一辈子的吗?黄玉林,你不能食言!醒过来!”


    也不知是周稚宁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掐人中的疼痛刺激了黄玉林的意识,黄玉林的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慢慢睁开了双眼。


    “周兄——”黄玉林的声音轻到犹如浮萍,断断续续,不能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救、救救巧珍,救救她,快……”


    这句话才说完,他的头便朝旁边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蒋大人在旁边道:“周大人,既然他还能说话就证明他还有一口气撑着,赶紧送去大夫哪儿医治,兴许还有的救。”


    周稚宁看向蒋大人,沉声道:“你是大理寺的人,本官理该信任。只是这书生不是别人,而是本官的姐夫,又是一宗案件的关键证人,实在大意不得。还请蒋大人先叫人推辆小车来,将姐夫放在车上,本官再与你们一同去就医。”


    “大人担心是正常事,下官这就去办。”蒋大人言罢转身离开。


    其余官兵见此,有一人斗胆问:“敢问大人,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周稚宁瞥了几乎要昏倒过去的伙计和掌柜二人,冷声道:“典当行地下室内藏有活人必然与他俩有着脱不了的干系,立即收监到大理寺,不允许任何人探望,违令者重打三十大板!”


    官兵面色一肃,恭敬道:“是。”


    随即就让两个人将掌柜和伙计二人拿镣铐拷了,立即押去大理寺的牢狱。


    “他们二人只是明面上的人,本官听闻这三九典当行的当家乃是林老板,周允能大人的门客。”周稚宁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你们再叫一队人马立马去林老板家抓人,在子时之前,务必给本官把人抓住,然后移交到大理寺关押。”


    官兵亦是点头:“是。”


    就这么把周围的人都派遣了任务,蒋大人那边也带着小车来了,一行人这才离开三九典当行去了医馆。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皇帝用朱笔勾完了最后一道折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大殿上还未吵出个结果的三人,问道:“三位爱卿,吵了这么半天可饿了?要不要与朕一起用点夜宵,之后再接着吵?”


    曹元通闻言,也大概明白现在应该是亥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子时。时间拖到这个份上大概也已经够用了,再拖下去莫说皇帝厌烦,就连他也再找不出什么借口来骂周允能了。


    于是曹元通就顺坡下驴,谢绝道:“回陛下的话,臣不敢,叨扰陛下这么久,本是微臣的不是,怎么还有脸和您一同用宵夜?”


    皇帝冷冷一笑,说:“原来曹爱卿也知道要脸,吵了这么半天还没个结果,朕还以为你们三人要跟到朕的龙床旁边去吵呢。”


    三个人立马跪下,齐声道:“微臣不敢。”


    “知道不敢就赶紧离宫。”皇帝看都不想再看这三人一眼,站起来就往自己后边的寝殿走去,“别耽误朕睡觉!”


    “恭送陛下。”


    三个齐齐下拜。


    等到皇帝走路的声音消失了,周允能率先站起来,面色黑如锅底,咬牙道:“曹元通、李显,你们给本官记着!”


    曹元通和李显对视了一眼,曹元通对周允能不屑道:“糟老头子,记你干嘛?”然后就把李显扶起来,乐呵呵地说:“走,咱们也去吃宵夜。”


    言罢,二人一同离开了。


    这把周允能险些气个倒仰,但多年的官场经验又告诉他曹元通和李显二人的行为一定不对劲,他便也不想多留,拔腿就往外走,想早点出宫。


    没想到刚刚走到东华门,周允能就看见有个人影等在自己的马车旁边,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就是四皇子。


    “参见四皇子!”周允能惶恐地给四皇子行礼下跪,“不知四皇子深夜寻臣有何要事?”


    话音落下,四皇子抬手就甩了周允能一个嘴巴。


    周允能懵然不知:“殿下,你——”


    “蠢货,你上当了!”四皇子咬牙切齿,“周稚宁假借查找李显朝珠的事情查抄了三九典当行!林老板去寻你不在,再来寻本王,本王才知道你居然能被李显和曹元通拖住,当真是愚蠢至极!”


    周允能仿佛被迎头打了一闷棍,根本没反应过来,人还是木的,下意识说:“那黄玉林他?”


    “已经被周稚宁救走了。”四皇子脸色极其阴沉,“还有三九典当行里的掌柜和伙计,也被周稚宁一并带走了,现在人就关在大理寺。大理寺那边是赵淮徽把持着,本王的手插不进去。”


    周允能一下子腿软,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扶住了马车站定了。


    本来留着黄玉林就是为了以他为要挟,让周巧珍出来指认周稚宁。要是周巧珍知道黄玉林被周稚宁救走了,那不是……


    周允能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


    另一边,赵府内。


    房间里即使已经温暖如春,可床上的人依旧裹着棉被,脸色惨白,甚至是瑟瑟发抖。


    赵淮徽强忍着体内那仿佛从骨头缝里面渗出来的寒意,深深吐出一口气,哑声问:“程普,你再去旁边的周府里瞧瞧,看简斋回来了没有。”


    “大公子,我一刻钟之前才去看过一次,周大人还没有回来。”程普将火盆拉到赵淮徽旁边,心情格外沮丧,“您要不先睡吧?”


    赵淮徽神情依旧冷淡,只是紧蹙的眉间还是暴露了他在平静表象下强忍的痛苦。他抿了抿惨白的薄唇,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睡,我得等简斋回来。程普,我发现我病了的这些时候,简斋她有事情瞒着我。”


    “无论是什么事情,我想周大人必然都是为了您好,您的身子实在是不能再折腾了。”程普苦劝。


    赵淮徽还是坚持摇头:“我不放心。”


    “周大人是做大事的人,甚至您连帖子都递给唐大人了,唐大人也给了您肯定的答复,必然会在关键时刻助周大人一臂之力。面面都俱到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赵淮徽闭上眼睛:“你再去周府看一眼吧。”


    程普紧了紧手,却还是无从反驳赵淮徽,同意了。


    外面夜已深,白雪纷飞,让这个冬夜染上了几分令人骨寒的孤寂之气。


    程普走到赵府门口,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预备往外走,没想到他却透过门缝看见有一只轿子远远的被人抬了过来,目的地似乎还是周府。而且看轿子的形制和外在纹样,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跟了赵淮徽这么些年,程普也学会了谋定而后动,因此略一思量,就收了步子,躲在门缝后仔细观看。


    几个轿夫将轿子抬到周府门口放下,一个小厮跑去掀轿帘,随后从轿子里便走出一个极其俊美温润的青年来。


    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竹纹样式的腰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身长如玉,凌冽雪松。外面罩着一件玄色大氅,大氅上用金银线绣成了仙鹤的模样,更是为这青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贵气。


    程普一眼便认出青年就是周明承。


    周明承站在夜雪之中,抬眸看了周府的门匾一眼,随后压下眉眼,眸色极沉:“阿宁怎么还没回来?”


    茗雾道:“周大人身边的茗烟给奴才报了消息,说是周大人着急周家大小姐的事情,现在还在李大人和曹大人的家中商量对策。”


    闻言,周明承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信?”


    茗雾不明所以:“茗烟是咱们的人,说话自然有几分可信。”


    “呵,咱们的人?我瞧他的心倒是偏向阿宁的,居然也敢说谎骗我了。我在李显和曹元通府内皆插了人手,知道他们除却今日清晨与阿宁见了一面之外,其余时间都留在皇宫。”周明承冷笑一声,“我身边从来留不得这种背主忘恩的奴才,不过念他是为着阿宁好,阿宁在这一局也确实占了上风,我留茗烟一条活路。但你下次告诉他,别再在我面前说这种拙劣的谎言。若是因此耽误了消息,害阿宁陷入险境我却不知,他便别想着活命。”


    茗雾立即点头:“是。”然后又看向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的一个小姑娘,为难道:“公子,您这次来是为了把逐星送给周大人,但是现在周大人人不在,那这人我们是要再带回去吗?”


    周明承看向旁边的女孩子。


    她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圆圆的脸,眉眼生的白净秀气又讨喜,特别是那双杏眼,亮晶晶的,笑起来跟月牙一样,扎着两根辫子,穿着一身红红的褙子和小皱裙,看起来灵动又可爱。


    逐星对着周明承行了一礼,开口唤道:“主子。”


    声音也带有少女的活泼,又甜又脆。


    周明承微微一笑:“不必带回,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


    茗雾啊了一声:“可这雪天那么冷?逐星要是一直等在这儿,可不得冻坏人吗?”


    周明承眉眼带笑,声音温和地说:“是啊,这样的天确实会冻坏人。要是阿宁看见逐星为她冻成这样,肯定会对她更心软的。是不是?”


    逐星点头:“奴婢遵命。”


    然后就听话的站在了周府门口。


    周明承满意一笑,随后又抬眸看了下周府的匾额,看了一会儿,就对旁边的茗雾说:“你瞧,这匾额上的‘周’字写的没有咱们府里的好,怎么能配得起阿宁呢?”然后就往轿子里坐去,帘子放下,阻隔了他的最后一句话,“真该把阿宁接去家中小住,我想她定会喜欢。”


    轿子抬起,慢慢走远了。


    程普却在门缝后面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转身就往赵淮徽的房间里跑。


    房间里,赵淮徽默默坐着,在心中默背《春秋》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可是门忽然被程普推开,他不由睁开了眼睛。


    “做什么?如此毛躁。”赵淮徽淡声道。


    程普咬牙攥拳,跟看了什么令他怒火滔天的事情一般,恼怒道:“周明承居然想着利用周大人心软,对她诱之以美色,送了个漂亮小侍女过来!”


    赵淮徽一愣,他想了想,随后慢慢地说:“简斋的性子我了解,她不会收的。”


    “可是周明承也了解周大人的性子,万一周大人真的收了呢!”程普气的再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吐出了后面的话,“现在周大人还小,不曾有过通房,也还不知晓女子温柔乡的好处。可万一周明承送来的那个小侍女真的引得周大人近了女色,让周大人通晓了人事,那公子您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赵淮徽瞳孔一震,苍白的脸颊上立即蒙上了一层薄红,呵斥道:“程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是不想看着公子您走这条道,但是这些天来看着公子你对周大人关心至此,每天牵肠挂肚的,我就知道公子您是回不了头了。”程普攥着拳头说,“既然回不了头,那为什么不去求一个结果呢?我看周大人对您也是关心备至,说不定您努努力,真的能和周大人成了眷属啊。”


    赵淮徽一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发热,想骂骂不出来,想反驳又无话可说,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也只能怒斥一句:“程普,你出去!”


    程普还想说什么,但看赵淮徽气成这个样子,又把话憋了回去,一个人蹲在了赵淮徽的房门口。


    赵淮徽的手放在被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迷茫又痛苦。


    他自己已经是断袖了,怎么还能让简斋也变成这个样子呢?这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他当真放得下简斋吗?


    赵淮徽额上沁着冷汗,心中因为这个消息而一团乱麻。


    第92章 周大人,束手就擒吧 要么就不做,要么……


    周稚宁送黄玉林去了医馆,经过大夫的诊断得知黄玉林是气血两亏,且惊惧忧思过度才导致晕厥,需要好好调养着,不然会给身体落下许多的病根。


    知道黄玉林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周稚宁也松了一口气。正好茗烟因为在三九典当行露过面,不好再叫他外出办事,周稚宁便留下一笔银子,叫茗烟留下来照顾。


    蒋大人想必也是赵淮徽的忠实拥护者,所以连带着对周稚宁也格外照顾,见茗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担心黄玉林出事耽搁了周稚宁的案子,便主动提出来留在医馆与茗烟一同看护。不仅如此,为了保证周稚宁的安全,他还特意派人护送周稚宁回府。


    这么折腾了一通,周稚宁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她本来在辽东县就劳累的不得了,回了京城又是日日提心吊胆睡不安稳。因此夜晚归家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精神不振了,坐在轿子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云里,再往前一步就要彻底坠入梦想了。


    魏熊见状便着意让轿夫们放慢了脚步,更是示意大理寺的官差们按住自己的佩剑,尽量低声,好让周稚宁睡的安稳些。


    逐星在周府门口本来都要冻的发僵了,此时见到周稚宁的轿子回来,不由得喜出望外,正要扑上去在周稚宁面前哭一哭,演一出苦情戏好叫周稚宁动容。没想到她才扑上去,还没来得及靠近轿子,就被一个如同移动小山般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男人生了一张铁面,方脸,虎眼,浓密胡须,两只黑眼睛格外冷冽,看人的时候让人胆寒。


    逐星:“周——”


    “你要是敢出声打扰了大人休息,我保管你得不到好处。”魏熊冷冰冰的开口。


    逐星望着魏熊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地闭了嘴。


    魏熊把她拎到一边,无声地指挥轿夫们把轿子抬进去,然后才看向逐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隔着老远我就看你在我们府外头张望,说,你是哪里的人?”


    逐星欲哭无泪地看着轿子从她面前抬走,沮丧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回答魏熊的问题:“奴婢我周明承大人府中的丫鬟,被他指派来给周大人当贴身侍婢的。这事儿周大人也知道,奴婢断断不敢撒谎。”


    魏熊瞧她头发、睫毛上都落满了积雪,想来确实是在门口等了许久,且人看上去也是年轻的很,似是无害。魏熊思考了一会儿,便放开逐星,冷冰冰地说:“即便是周明承大人送过来的,也得等我明日禀报了老爷、夫人再说。今夜晚了,我先找一间下人房让你安歇,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


    逐星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魏熊完全不废话,直接把人捂住了嘴,推进了周府之内。


    而逐星心心念念想着的周稚宁,却是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歇息了。


    一次不成功,那就再干第二次!


    被拖着走的逐星望着内院里那么若隐若现的灯火,下定决心,明天她再拿出看家本领在周稚宁面前好好哭一哭。无论如何,她都要完成周明承交给她的任务!


    *


    周稚宁和衣睡了一夜,但并未睡足四个时辰,便从睡梦中惊醒。


    她坐在床前抹了把脸,醒了醒神。


    这时,门被人敲响了,魏熊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


    由于茗烟留在医馆照顾黄玉林,所以照顾周稚宁起居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魏熊的头上。


    “魏熊,给我预备一顶轿子,我要去刑部。”周稚宁起身走到水盆旁边,一面往自己面上泼水,一面说,“现在黄玉林被我救了出来,周允能那边必然狗急跳墙,要求刑部提早审理此案,以求尽快一锤定音,我得再拖一拖时间才行。”


    魏熊点点头:“大人想的有道理,只是这事儿是否需要告诉赵大人一声?”


    周稚宁洗完了脸起身拿过手巾擦脸:“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今早大人还没醒,隔壁程普就来敲了门,说是大人您昨夜回来的太晚,赵大人担心了您一夜。”魏熊说。


    周稚宁眉心立即一皱,自责道:“是我疏忽了,赵兄是个聪明人,这两天我又忙的不可开交,没想着过去见见他。若是被他把事情看破了,他必然更为我担心。”


    魏熊想起今天早上程普再三恳求他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啊,赵大人和您的情谊很深厚。您可一定要记得赵大人的好,别忘了啊。”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叫周稚宁不由得看了魏熊两眼。但仔细想想,魏熊平常就不通人情的很,说话做事也是硬邦邦的,许是没说过这样软和的话,所以听起来有些怪异。


    周稚宁想了想,便道:“嗯,我知道,你去隔壁告诉程普一声,就说今日亥时之前,我必然过府去拜见赵兄,叫赵兄安心。”


    说完正想走,但往前迈了几步,又扭过头来说:“对了,你告诉程普一声,赵兄身子弱,更要用心的照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哦,对了,还有前些天宫里的院判大人不是来为赵兄请过脉吗?那脉案可有留着?今夜我过府拜访时还请程普他拿给我瞧瞧。”


    这么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周稚宁这才去前厅用膳。


    魏熊看着周稚宁的背影,欲言又止,在原地打转了半晌,就急急地往周府大门口去了。


    周府门口,程普正等在石狮子旁边,一看见魏熊出来了,他立即迎上:“兄弟!你跟周大人说了没有?”


    魏熊点点头:“我说是说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会儿,为难地说,“你叫我说的这话,不是赵大人教你的吧?”


    “当然,我家公子从不许我在周大人面前多说,总是喜欢自己瞒着。但是他不说,周大人就不问,这样一来,周大人哪里能知道我家公子对她有多用心?”程普道。


    “你……这……”魏熊觉得现在说什么都烫嘴,词穷的他只好拼命挠头,挠了半天然后问,“兄弟,你也知道我是大老粗一个,不懂那些情啊爱啊的,但是我也知道,现在赵大人对我家大人这个态度,不是兄弟间的态度。兄弟,你给我透个底,赵大人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程普面色复杂地看向魏熊:“兄弟,我把你当我最好的兄弟,但你先别问了。只是我求你一件事,偶尔在周大人面前说说赵大人的好话。我知道你嘴皮子不利索,也没指望你能把赵大人夸上天,只求你把赵大人做的事情实实在在的在周大人面前讲一遍就好。”


    听了这话,魏熊似乎有些清楚了,眼神也不由变得复杂起来。想了半天,才点头说:“赵大人是个好人,如果只是干这事,那我愿意帮他。”


    程普高兴地咧嘴一笑。


    另一边,周稚宁以最快的速度用完了早膳,预备着直接离开。


    “诶,宁哥儿,宁哥儿。”杨氏在后头喊停周稚宁,然后拿了两个包子塞在周稚宁手里,“你这孩子,这两天忙的人影都不见,早膳就吃那么一点,这怎么够啊?来,带两个包子在路上吃。”


    周允德也非常疑惑,看向周稚宁:“是啊,宁哥儿,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唇角,笑道:“到年关了嘛,朝廷里的事情难免多一些。父亲、母亲不用担心。”


    等周稚宁离开以后,周允德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干枯的唇瓣。


    “爹,你在想什么呢?”周巧秀问。


    周允德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小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这心总是有些慌,就像是要出什么事一样。”


    周巧秀不以为意地笑笑:“怎么会有事啊?小弟这次回来肯定是升官的,爹你想多了。”


    周允德勉强一笑:“但愿如此吧。”


    周稚宁上了轿子之后去了刑部,正如她所想的,刑部收到四皇子以及周允能那边的指示,正要往皇帝那头递折子请求尽快结案。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四皇子要求刑部连夜上书,所以当周稚宁赶到的时候,这封上奏的折子已经被递出去了。


    刑部主事笑呵呵地对着周稚宁道:“周大人,我还没有找您,您自个儿就来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周稚宁冷冷地看向主事:“你们给陛下递了折子?”


    “周大人很聪明。”刑部主事笑道,“周允能大人告的是令姐与人私奔,周大人即便有相助的嫌疑,那也仅仅是嫌疑,所以一开始我们刑部并未找大人您的麻烦。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掌握周大人协助令姐与人私奔。从头到尾都知晓真相,却隐瞒不报,甚至还利用手中权力偷偷为令姐谋取方便的证据。周大人,在这件私奔案中,你也是从犯。还请周大人摘下官帽,配合我们刑部进行调查。”


    周稚宁冷笑一声,看向刑部主事:“这位大人,您说的证据在哪儿?”


    “证据怎么能给嫌疑犯查看?”刑部主事似笑非笑地看向周稚宁,“当然,若是周大人不服我刑部的判决也可以,自然会有人来让周大人心服口服。”


    说着,刑部主事看向周稚宁身后。


    周稚宁转身一看,只见四皇子踏着冰凉的晨雾缓步而来,俊美邪肆的眉眼带着一丝冷淡的微笑。


    “周大人,是你自己乖乖脱下官帽进刑部牢狱。”四皇子唇边笑意加深,“还是本王帮你?”


    与此同时,刑部之外。


    周允能收回落在刑部大门上的视线,看向自己身边的一个奴仆。


    那奴仆身材肥胖,围着围裙,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油烟味儿,恭敬地看向周允能:“大人,您需要小的帮忙做什么?”


    周允能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他,眼神狠毒而冰冷:“找个合适的时候,让牢里那个叫周巧珍的女人把这药吃下去。”


    奴仆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大人,这是什么药?”


    “鹤顶红。”


    时间回到一天之前。


    当周允能意识到黄玉林已经被救走之后已然慌了神,以求救般的视线看向四皇子。


    “殿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四皇子冷下眼神,“以前留黄玉林一命不过是为了要挟周巧珍,如今周巧珍既然已经留下亲笔证词,那黄玉林自然也没什么用了,救走便救走吧,想要以此来让周巧珍改口也随他们的便。只要——”他冷冷一笑,“只要周稚宁有本事让一个死人重新活过来为她做证。”


    周允能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慌乱变回了阴狠:“殿下说的对,应该杀了周巧珍!”


    第93章 我要和他并肩而立 追上她


    天已经黑下来了,但还不见周稚宁出归家,魏熊不由有些心慌。


    要不是刑部只许官员进入,他本该要跟在周稚宁身边的,结果现下周稚宁不归,他就像个睁眼瞎,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魏熊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跟赵淮徽实话实说,请赵淮徽出手帮忙。


    正是这时,漆黑的黑夜深处摇摇晃晃地行驶过来一辆马车。


    魏熊还以为这是周稚宁的马车,立马站起来往那边望,结果马车却停在了赵府门口,随后从车上下来一名老者,身穿一袭白色暖风袍子,外面裹着一件雪狐披风,颧骨微高,须发雪白,眼眸却精光湛湛,精神抖擞,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老者下来之后,身边的小厮只在赵府扣了一回门,大门便立即被人打开了,看门的奴仆恭敬地给老者鞠躬问好:“贾先生,请这边走。”


    贾政道向来是个温和脾气,平常也爱和下人们说说笑笑的,但这回下了马车脸上却连一点笑容都看不到,等门一开,就大步流星地往里头赶。步履匆匆到脚下雪屑飞溅,无形之中给这茫茫冬夜增添了一丝肃然的气息。


    “吱嘎——”


    赵淮徽的房门被人推开了,赵淮徽看见来人一愣:“老师——”随即下意识想下床。


    但还没下床,身体就被贾政道扶住了,赵淮徽还想说话,却被贾政道安抚似地拍了拍:“不必多说,有什么话我等会儿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先把药吃了。”


    说着,贾政道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丸药,亲自去端了水给赵淮徽服下。


    “你的寒症我一直在想办法,但始终不能根治。这丸药是我最新想出来的,药力较猛,应当能压一压你体内的寒毒。”


    赵淮徽慢慢地将药吃了,哑声道谢:“多谢老师。”


    “你不必与我说我这个,我既然决定收你,自然要治你。”贾政道说完,又单手扣在赵淮徽的右手手腕上,凝色沉思,似乎是在把脉,可面上他还是轻松自若,“方才不是有话问我么?现在问吧。”


    赵淮徽脸色苍白,微微一笑:“学生何敢盘问老师?只是老师应该远在平城,就算程普给了信,老师应该也没那么快回京才是。”


    “碰巧而已。”贾政道垂眸盯着赵淮徽的脉,一面开口,“平城这个地方民风好,却少药材,我可以久留养老,但不适合我为你钻研解药。自你离开平城来京城之后,我便云游四方了。前段时间,我要寻一株药草,所以到了京城附近等候。如今采得了药草,炼制了丸药,便想着来京城看你,没想到赶巧。”


    话说完,贾政道也把手收了回来,面上依旧从容祥和,只是眼眸微沉:“你的脉象有些紊乱,最近应该神思不安吧?”


    赵淮徽点头。


    “是为了你那小娘?还是和你一同来到京城的周小友?”贾政道问。


    赵淮徽抿了抿唇,没说话。


    贾政道便明白了,捋着胡子道:“当年在平城你为着她催动内力救人,我便明白你确实把她当你一辈子的知己好友。只是再怎么挂心别人,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可我疑心她有大事瞒我。”赵淮徽垂下眼眸,“我心里不安,总担心我若不留意她,她会遭了别人的暗害,就像国珠一样。”


    “你没想错,周稚宁确实有事瞒你。”贾政道平静地说。


    赵淮徽一愣,看向贾政道。


    “她的长姐被周允能告发与人私奔,她自己吃了挂落,正在四处求人。”


    赵淮徽立即要掀开被褥起身:“我得去帮她。”


    “你帮什么帮?”贾政道把人拦住,“周稚宁不肯告诉你,必定是因为她也记挂着你的身体,知道你不能再受折腾了。况且,你现在赶过去,不觉得已经迟了么?”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之内。


    夜幕之下,雪风紧紧,呼啸不绝。刑部大牢甬道石壁上挂着的火把被着溢进来的雪风一吹,摇摇晃晃的,更给这片阴森的牢狱增添上几分诡异。


    吱嘎——


    铁制的牢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肥胖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他身形矮小,身材痴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油烟味。


    “快把门关上。”负责守夜的官差皱着眉呵斥对方,“风雪都进来了,你想冻死我不成?”


    那人赶紧摇头:“不敢不敢。”然后又晃了晃手中的饭桶和菜桶,“差爷,到该放饭的时候了。”


    “你别说,我还想问你呢,往日的晚饭都是太阳落山之前送过来的,怎么这回迟了这么久?还有,往日不是两个人来送饭吗?还有一个厨子呢?”官差一面问,一面掀开盖在饭、菜桶子上用来保温的厚棉布往里面看了看。虽然也是不见油水的素菜,但卖相看起来要比平常的好些。


    “回差爷的话,小的今日肚子疼,在茅厕里解手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耽搁到了现在。另一个不耐烦等我,就叫我一个人来送了,还望差爷原谅。”那人点头哈腰地说。


    官差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算了算了,你也不需要跟我说这个,又不是给我吃,我就懒得听里头那些人瞎叫唤。好了,饭菜没什么问题,你把东西送进去吧。”


    “是是是。”


    厨子笑着点点头,脸上的肥肉堆在一处,倒显出几分憨厚。


    饭菜还是热的,味道散出去,引得刑部里不少饿肚子的犯人兴奋起来,拿着自己的碗靠在门口不断敲打。


    厨子便拿着葫芦瓢在桶里面舀东西,一瓢菜,一瓢饭,往犯人的饭碗里面加。


    但是为了防止犯人们吃饱了犯事,所以厨子给的都特别少,男的只有一两饭,女的只有半两饭,菜更是难得。


    这引得不少犯人大声的骂起来:“他妈的,给这点东西哪里吃得饱?!”


    “他奶奶的,当喂猫呢?!”


    ……


    骂声不绝于耳,厨子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


    直到来到牢狱里的最后一间牢房,哪儿早有一道纤弱的身影靠在门口了。


    厨子紧了紧手,然后才迈开脚步走过去,给女人的碗里面加了足量的米饭和菜。


    女人惊讶地看向厨子:“这——”


    “拿着吧。”厨子微微一笑,“我看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补补。”说完,厨子又放下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放在这堆菜的上头,“这个也给你。”


    周巧珍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菜,和进了刑部之后就没能再吃到的白面馒头,不由皱起了眉头,眼里满是戒备地将碗放下来:“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要。其他犯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厨子见她居然拒绝了,不由一愣,想了想,又笑着说:“你放心,我给你吃的没有别的想法,我是受过周大人恩惠的人,所以想报答她。”


    “周大人?”周巧珍惊讶地抬眼看厨子。


    “对,周大人。”厨子说着,还怕周巧珍不相信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周稚宁周大人。”


    “是小弟!”


    果然,厨子报出周稚宁的名号以后,周巧珍眼中的戒备一下子消散了许多,她抓住木头栅栏勉强站起来,紧紧地看着厨子,担心地问:“小弟她怎么样了?她还安全吗?”


    厨子显然没想到周巧珍还会问他问题,他紧张地搓了搓手,结结巴巴地说:“好,周大人很好。”说完,他又指了指递给周巧珍的馒头,“你先把馒头吃了吧,再耽搁下去,这馒头就冷了。”


    但是比起得之不易的食物,周巧珍更担心的是周稚宁的安危。那天晚上周稚宁来看她,却一阵响声之后忽然一声不吭的离开,紧接着就来了好多官差搜索刑部。


    周巧珍不笨,她知周稚宁定时冒着风险来见她的,如果被那些官差抓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弟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回家了?父亲,母亲和她在一起吗?他们知道我的事情了吗?”


    周巧珍的问题就像炮弹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弹出来,这让厨子更加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姑娘,我不是你们家的人,我怎么清楚你们家的事情?”


    “对不起,我忘记了。”周巧珍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的背靠着栅栏坐下来。


    厨子还想着上去劝她吃:“这个、这个馒头,你就吃了吧。”


    周巧珍摇摇头:“暂时没有胃口,先放一放吧。”


    厨子一听,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这……”


    这时,旁边的犯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耐烦的说:“厨子,你别跟她磨磨唧唧的,她要是不吃,你给我吃。”


    然后就伸出手来要。


    厨子更急了,大声拒绝:“不能给你!”


    “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一个馒头而已。大爷我入狱之前什么没吃过?!”犯人险些被厨子的态度把鼻子气歪。


    周巧珍见状,心里不由有些疑惑,她转过头看厨子。但一对上她的眼神,厨子的眼神就躲躲闪闪。明明还是冬天,正寒冷的时候,厨子却是满头大汗。


    不对!


    周巧珍心中一凛,皱眉问:“你说受我小弟的恩惠,那他究竟帮了你什么事情?在什么时候?”


    厨子见她又问起来了,还以为周巧珍没有看破他的伪装,抓耳挠腮地想想些理由出来。但是,他发现周巧珍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甚至身体都在慢慢地在往后退,便明白,周巧珍已经识破他了。


    “我本来不想动手的。”厨子是也很害怕,但是想着周允能的命令,他还是强行壮着胆子,“但是你不肯舒舒服服的死,就怪不得我了。”


    说完,厨子把两边的衣袖撸起来,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周巧珍的牢门。


    铁链哗啦啦的砸在地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却令人感到不详。


    旁边的犯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能从一开始的报恩,演变成了牢中杀人。于是一改刚刚的嚣张气焰,飞快地把手撤了回去。


    周巧珍浑身发抖:“是谁叫你来的?是不是周允能?”


    但厨子一句话没说。


    厨子是一个嘴笨的人,但嘴笨的人杀起人来才是最狠心的。


    厨子甚至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就朝周巧珍扑了上去,蒲扇般大的手结结实实的扼住了周巧珍的脖子,直接往死里掐,迅速之下,周巧珍甚至没能叫出一声救命。


    哐当——


    像是什么人一脚踹开了刑部大牢的门。


    守门的官差惊诧地站起来,指着来人大喊:“哪里来的贼人?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完,就被紧接着涌进来的人给按住了。


    为首的一人目标明确地盯着大牢深处:“周小姐就在里面!”


    这群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脚上的功夫极其利落,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们就赶到了周巧珍所在的牢房,正好将这一行凶杀人的场景尽收眼底。


    最靠近周巧珍的一人想都没想,手起刀落,噗嗤一声,将刀捅进了厨子的身体里。顿时血流如注,大肠小肠,五脏内腑通通流了一地,连声音也不坑一下,噗通倒在旁边没了气息。


    周巧珍刚刚脱离死亡的风险,就看到这样惊骇的一幕,吓的尖声尖叫,拼命往后退。


    为首的一人立即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沉声道:“周小姐,请不要出声。”


    周巧珍已经吓的浑身发抖,眼前模糊了,她声音颤抖地问:“你……咳咳,你们是谁?”


    为首的那人沉声道:“太子近臣,金武。”


    赵府内。


    “只要我去救,总不会太迟。”赵淮徽强撑着按住床沿站起来,“老师这样说,便知道简斋已然遇险。但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贾政道见此,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说:“徽儿,以往我以为你最聪慧不过,万般世事都洞若观火,没想到你居然也有眼明心盲的一天。”


    赵淮徽不解地看向贾政道。


    贾政道笑道:“徽儿,你既然视简斋为知己,就不应该总以为她要活在你的羽翼之下。你可知,她也有自己的好友可以帮她。”


    赵淮徽紧紧抿着唇,想了半晌,才问:“老师何意?学生不明。”


    “除却你是周稚宁的好友,难道陈穗和就不是了吗?还有一人你甚至都未曾知道,那就是金文。他们二人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了营救周稚宁而辛苦经营。”


    “陈穗和我知道,可是金文……他是金武的弟弟?太子身边的近臣?”赵淮徽皱起眉头,“可他玩世不恭,怎么能——”


    “金文再玩世不恭,也在这件事情帮了周稚宁大忙。”贾政道叹了一口气,将最后的真相说出,“你可知,现在太子已经秘密回京了。”


    赵淮徽闻言,瞳孔一震,不由被贾政道压着肩膀缓缓坐了回去。


    沉思片刻之后,赵淮徽道:“老师,难不成其实太子早就回京了,只是秘密隐居在京城附近不曾让他人知道,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南方赈济雪灾?”


    贾政道点点头:“太子一党之中,正是金武给太子出谋划策,建议太子提前回京,并且隐居在京郊附近,等着抓四皇子的把柄,再对他给予致命一击。只是等了一段时间,四皇子都低调行事,不曾露出破绽。直到周稚宁回京,叫四皇子起了杀心,这才让太子抓住四皇子的把柄。如无意外,太子是定要保下周稚宁的。有太子插手,比任何人的话都要管用。徽儿,如此你可懂了?”


    赵淮徽面色变幻不定,片刻后才默默低头:“老师说得对,是我心盲了。”


    “关心则乱。”贾政道拍拍赵淮徽的肩膀,“你与其在这里担心周稚宁的安危,不如赶紧养好自己的身子。既然是知己好友,你们必然才学相当,志趣相投。假以时日,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对治国双壁,名扬天下。可如今你病卧阁中,像闺阁小女儿一般担心这个,忧心那个。徽儿,你未免狭隘了。”


    赵淮徽默默良久,才轻声说:“老师说得对。”


    “如今周稚宁先稳定了边疆部落,又振兴了辽东县的民生,皇帝甚至有意建立内阁,使她为第一任内阁大臣。如此厚爱,周稚宁眼见着就要青云直上。徽儿啊,你可不要被人家甩下太远啊。”贾政道轻轻地笑。


    赵淮徽紧紧闭了下眼睛,然后又睁开:“不会的,我能和简斋并肩而立。”


    “好啊。”贾政道点点头,转头看向外面的一轮寒月,“时间差不多了,徽儿,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明日,我会想办法缓和你的病。不过,我想你病好之后,可能要先落下周稚宁一截了。”


    “老师为何这样说?”


    “因为现在,太子殿下已经去见周稚宁了。”


    *


    “把门打开。”


    刑部更深一层的地牢之中,一位衣着富贵,却模样俊美温和的青年站在牢门前。


    随着青年施令,旁边的侍卫大步上前将铁锁。


    铁链哗啦啦地落在地面上,牢门被人推开了。


    看着在摇曳的昏暗火光之下,却依旧漂亮的如同一块上好冷玉般的少年,青年微微一笑,温和道:“许久不见了,周状元。”


    周稚宁也看向眼前的太子。


    时间的流逝将眼前的这个人打磨的更加沉静内敛,唇边含着的微笑使得他看上去从容不迫。除却一身贵气无法掩盖之外,其余的都让太子像一把收入剑鞘的宝剑,低调沉稳。


    “微臣周稚宁,参见太子殿下!”周稚宁下拜。


    “周状元何必多礼?”太子将人扶起来。


    “多谢殿下搭救之恩。”周稚宁低头感谢。


    “若是真要谢,不如我们边走边聊聊。”太子对周稚宁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不敢。”周稚宁后退两步,然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走。


    “周状元似乎对本宫回京并不惊讶?许是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太子笑道。


    “太子做事并不需要做臣下的多猜,您自有自己的理由。”周稚宁垂眸,“微臣现下只关心,太子想要微臣帮您做什么?”


    “并不是帮我做,也是帮你做。”太子笑道,“借此事扳倒四皇子,事成之后,本宫可以替你杀了周允能。”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问:“您扳倒四皇子之后,意欲如何?恕微臣多一句嘴,单单是陷害一个臣子的事情,不足以让陛下对四皇子动杀心。”


    “这样吧,本宫跟你讲一个故事。”太子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以前有一个哥哥,虽然生下来就被金尊玉贵的教养着,但他总有诸多的不忍心。不忍心罚这个,不忍心打那个。好听一些就叫脾气温和,不好听就叫懦弱。正好,因为这个哥哥的母亲养他到七岁就离世了。没了母妃的他只能被指给当时的皇后抚养。”


    “可是这个皇后因为哥哥母妃不喜欢哥哥,总是对他很严厉,不许他做这个,也不许他做那个,动辄就是一顿责罚。旁边的下人看见了也有样学样,所以这个哥哥看似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却活的一点也不开心。”


    “直到有一天,这个哥哥遇到了他的弟弟,一个宠妃的儿子。弟弟比哥哥小两岁,本该也要好好教养的,却因为母妃受宠,而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哥哥因为练字练了两个时辰手打颤,而被书房的老师责罚。弟弟看见了很生气,居然冲上去扇了老师一巴掌。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哥哥!’。”


    “哥哥当时很感动,以为是自己以前母妃帮过的孩子,如今来还恩。于是哥哥去道谢,谁知道这个弟弟却说‘我不认识你是谁,但你也算我哥哥,我勉强帮你出个头吧’。当然,弟弟后来被父皇打了十下手板,抱着哥哥哭了一下午。”


    说到这里,太子甚至轻轻的笑出了声来,眼神也带着怀念。似乎透过漫长的岁月,看到了遥远时光中那相互扶持的兄弟二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性格强硬的弟弟就总是帮着软弱的哥哥出头。但是好景不长,宠妃也有失宠的一天。”太子唇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以前弟弟得罪过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找了上来,哥哥一开始还能帮忙应付,可是后面却是兄弟两人一起被欺负。为了保护弟弟,哥哥不得不抛弃软弱的性格。为了保护哥哥,弟弟也变得越来越偏执激进。”


    “有时候弟弟甚至还以为哥哥依旧是以前的哥哥,拥有一个软弱的性格,根本无法管理好这个国家,他会被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生吞活剥的。所以弟弟就想像小时候一样,替哥哥来做。是他没有意识到,哥哥已经长大了。”


    太子说着,看向周稚宁,勾唇而笑:“你说,如果这个弟弟是你的弟弟,你会杀了他吗?”


    周稚宁垂眸:“微臣懂了。”


    “剪去他所有的羽翼,撤去他所有的权利,就让他当一个弟弟,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一辈子。”太子轻声说,“你的事情不大不小,正好替本宫达成夙愿。”


    第94章 周稚宁的官运 升官升官


    太子虽然脾气温和,可治下有方,每个人都守口如瓶,口风极严,以致周巧珍被救,以及周稚宁被放出刑部大牢的消息居然一点都没透露出去。


    此时,京郊别院之内。


    一名身披银狐轻裘的青年提着食盒推开院门。


    青年想来是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雪屑沾湿了鞋袜,导致鞋尖处湿了一块,青年的肩膀、睫毛和黑发上也落了许多积雪。但是青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外袍,就继续抬脚往内院走。


    大约半刻钟以后,青年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站定。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房间里酣睡的人醒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房间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地穿衣声,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打开了。眉眼冷白俊秀的周稚宁站在门口,看着来人微微惊讶:“金——”


    “金文。”青年补上周稚宁未说完的话,眉开眼笑,“许久不见了,简斋兄。”


    这是在是令人意外,周稚宁立即迎金文进来坐下。


    金文将手里的食盒放好,笑道:“我向太子殿下求了来给简斋兄送饭的差事,但求完了才意识到我不知道简斋兄爱吃什么,就在金雀楼中将各色早食都买了一份。简斋兄可不要怪我招待不周啊。”


    “许久不见,金兄一见面就这样臊我么?”周稚宁笑着坐下来,“太子殿下救我与长姐出狱,又特意将我们安置在这处别院,若是我连吃食都要挑三拣四,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提及周巧珍,金文开口道:“周小姐虽然没有受过刑罚,但在刑部大牢那地方住了这么久,吃不饱,穿不暖,身体便有些气血两亏。再加上遭遇毒杀一事让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接到别院就开始高热不退。”


    周稚宁手上一紧,追问道:“现下还是这样吗?”


    金文拍拍周稚宁的小臂:“殿下知道你必然挂念亲眷,已经叫专门服侍殿下的许太医去诊治了。这位许太医是圣手,有他出马,周小姐想必没什么大碍。”


    周稚宁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而紧紧皱眉:“周允能那边必然等着行刺之人回去报信,若迟迟未能等到音讯,怕他和四皇子便会知道出了变故了。”


    “殿下和我兄长也是如此想的,因此为了抢占先机,今日一早,殿下便已经去皇宫中面见圣上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皇帝坐在龙床之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不紧不慢地揉了下眼睛:“回来多久了?”


    太子恭敬地回答:“半月有余。”


    “从哪儿回来的?”


    “乔装打扮走水路,没人认出儿臣。”


    皇帝笑了下,说:“你这一骗,居然骗过你老子和你弟弟。珏儿,从前朕以为你虽然也有谋略,可脾气是最软和的,在手段上斗不过你弟弟。没想到,你倒有这份心胸,着实令朕意外。”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以前教导过儿臣,要想成大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就得学会忍耐。儿臣一直把父皇的话当做至理名言去执行。”太子说道。


    “好,很好。”皇帝笑了笑,眼里有对这个儿子的欣赏,却也有一两分失望,“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你敢这个时候站出来,想必已经有了对付你弟弟的办法,足够令他一辈子翻不了身。说吧。”


    “父皇,其实您以前还教导过儿子,虽然我们身在皇家,但也是至亲骨肉。儿臣不会对四弟怎么样,儿臣只想让一切回归正轨。天子依旧是天子,太子也依旧是太子,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本本分分当一个闲散王爷就够了。”太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辞呈递给皇帝,“所以我希望在您看完这封辞呈以后,还能够顾念四弟是您的亲儿子,免他的死罪。”


    皇帝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太子居然还能放四皇子一马,他本来以为在权力的浸染之下,没人愿意给自己的身边留下一个隐患,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


    “很好。”皇帝微微一笑,眼里柔和下来,伸手接过了太子手中的辞呈。


    这份辞呈自然不是乱写的,里面将四皇子历来犯下的罪行全部细数了一遍。大到勾结党羽,小到包庇亲眷。辞呈的最后,更是留了较长的篇幅写了四皇子勾结周允能,强迫周巧珍写下认罪书构陷冤枉周稚宁的事情。


    皇帝看完之后,思索了一下,道:“你认为呢?”


    “周稚宁是有功的臣子,她为辽东县做出了很多贡献。如果放纵四弟构陷这样的有功之臣,只怕要叫天下人寒心。”太子恭敬地说,“更何况,我听说为四弟出谋划策的周允能大人,早在平城的时候就与周稚宁有仇。四弟他……难保不是听信了周允能的谗言,当了人家的刀。”


    “你说得对。”皇帝眯着眼睛,“老四是朕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虽然骄纵,可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没有周允能在一边挑唆他,他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父亲的哪里不希望孩子好,哪怕皇帝心里有一闪而过的疑虑,但他都不愿意细究。


    “周稚宁和她姐姐现在何处?”皇帝道。


    “已经秘密保护起来了。”太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画押的供词,是来自当天看守刑部的官差的,“若不如此,怕是周允能又要教唆四弟犯下毒杀朝廷官员的重罪!”


    皇帝脸色一沉,他接过供词仔细浏览,却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皇帝将供词往桌上一扔,冷声道:“魏闲,早朝的时辰到了没有?”


    听见喊声,魏闲赶忙从外面探出头来:“陛下,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从龙床上下来:“替朕更衣,朕要去上朝。”


    *


    今日皇帝早朝的时候迟到了一段时间,众臣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正要请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进宫去瞧瞧,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就自己出来了,但不止皇帝一人,他身边居然还跟着本来还应该待在南边赈灾的太子!


    四皇子一党的臣子不由立即变了脸色,四皇子更是惊讶,眼睛不由紧紧盯着太子,目光灼人到似乎要在太子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但太子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恭敬地站在皇帝身边垂手低头,看起来很是乖巧。


    皇帝走到高座之上缓缓坐下,冷淡的目光从底下臣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人的脸上。


    周允能接触到皇帝的视线,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慌乱,可他很快又镇定起来,端正地站好不动。


    谁料下一刻,皇帝充斥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周允能。”


    喊的不是周爱卿,也不是周大人,而是他的全名。


    周允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好像有了一点预料可又不敢相信。他不由看向四皇子,却未曾想四皇子并未有想替他说话的想法,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周允能心里明白,随后慢慢地跪下,说:“微臣在。”


    “你可知罪?!”皇帝一声冷喝。


    周允能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手脚都忍不住发软,可他还是强撑着说:“臣、臣不知。”


    皇帝冷笑一声:“挑唆皇子,陷害忠良,你还说你不知罪?!”


    挑唆皇子,那就是与皇子无关。


    四皇子垂在身边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视线便不再看向周允能。


    周允能瞪大了双眼:“微臣冤枉啊!”


    “你自己看!”皇帝将那份供词甩出来,“陷害周稚宁,意欲毒杀其长姐,你竟然还说冤枉?!”


    周允能赶忙膝行上前将之捡起,一目十行之后,他脸色骤然灰败。


    再无法欺骗自己了,果然就是毒杀周巧珍的事情事发了。


    周允能拿着证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人命对于朝廷命官来说可以不当一回事,也可以很当一回事。当你权势鼎盛的时候,你就是随意冤杀了人都可以无罪释放。可当大厦将倾之时,哪怕你只是杀人未遂,也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果然,皇帝话音落下,李显和曹元通紧接着就站了出来。


    这二人是多年的好友了,就连在官场上参人家一本都参的十分默契。


    曹元通说:“周允能欺上瞒下,恶意罗织罪名,肆意陷害朝廷命官,其心可诛!”


    李显说:“周允能行此举分明就是蓄意公报私仇,毕竟他与周稚宁早有旧怨,毕竟当年他身为周稚宁的亲伯父,居然还能当堂检举周稚宁,实在是令人不齿。微臣甚至怀疑所谓的‘私奔案’,就是周允能自己逼迫周小姐为他所用不成,这才想要秋后算账。”


    有了他们做先锋开头,北派的官员也都纷纷站出来,揪着周允能平日里犯下的一些小错,比如朝会的时候迟到,出西华门的时候没能给高悬的匾额行礼,出行的时候坐了不合礼制的轿子,等等,险些将周允能说成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而南派的官员有一半是太子的人,他们自然不可能跟周允能说话。有一半是四皇子的人,他们没收到四皇子的明示自然也不可能说话。还有一小撮保持中立的人,更加不会为了周允能蹚浑水。


    于是朝堂之上除却北派官员的指责以外,居然没有第二种声音出现。


    周允能还妄图再撑一撑,道:“陛下,臣当真冤枉啊!他们这样说是在构陷微臣!何曾有什么证据?这证词……这证词是可以伪造的呀!”


    话说出来,全场更是一片寂静,无数的目光落在周允能身上。


    周允能道:“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歹毒的手段,想要捏造罪证,置微臣于死地!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人一面之词啊!”


    话音落下,周允能却只看见了皇帝冷冰冰的眼神。他还没能理解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是小太监拉着嗓子喊:“大理寺少卿赵淮徽赵大人上朝!”


    这一句话仿佛是投入水面的一块巨石,一下子打破了刚才寂静无声的场面。


    众人纷纷往回看,只见十二道汉白玉桥旁远远地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眉眼冷淡俊美,一双黑色眸子仿佛高山之雪,冰寒迫人。


    “赵大人不是说卧病在床,难以起身么?怎么今日倒是来上朝了?”


    “赵大人身边跟着的是谁?”


    “这样的架势,赵大人似乎别有所图啊。”


    ……


    茗烟扶着黄玉林跟在赵淮徽的身边,面对诸位大人以及皇帝的注视,他心惊胆战。目光在人群中慌乱的转移,试图找到周稚宁的身影。


    “你们二人待会儿不要担忧。”赵淮徽冷声,“只要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好。”


    茗烟点点头,但又央求似的补充了一句:“只是大人,您待会儿见了我家主子可一定要和她解释清楚,这事儿可不是奴才告诉的您呐,是那位贾先生说的,也是您自个儿主动找到医馆带我们来的。”


    “我知道,简斋她不会罚你的。”赵淮徽说。


    得到了保证,茗烟这才安心了一点。


    几人走到了台阶之下,赵淮徽停下脚步给皇帝叩头请安:“参见陛下。”


    看见赵淮徽,皇帝的眉眼略微舒展:“怎么?身体好些了吗?前些天朕叫院判去给你诊治,还说你的病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呢。”


    “有赖贾先生,微臣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虽然算不上痊愈,但也不会再耽误早朝。”赵淮徽的脸色比起以前来说确实苍白了不少,人也不如以往有精神了。


    “既是如此,来人,赐座。”皇帝对赵淮徽很好。


    赵淮徽却立即谢绝了:“陛下,不忙,微臣此次上朝是有要事禀报。微臣身边这人名叫黄玉林,乃周稚宁周大人的姐夫。周允能正是抓了他威胁其长姐,才得到了那张认罪书。”


    皇帝威严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黄玉林。


    即使已经狼狈不堪,但黄玉林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与风度,在茗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给皇帝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黄玉林起来,目光在现场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周允能身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便是你!是你心肠歹毒,害我与娘子分离!咳咳咳!”


    茗烟赶紧给黄玉林顺气,但被黄玉林一把推开,紧接着他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陛下,草民和珍娘就两情相悦,是周允能这厮要拿珍娘做人情,送给杨忠宝做妻子,才逼得草民不得不铤而走险,冒充杨忠宝的迎亲使者领了珍娘的賡贴,与她远走他乡。虽说不是正娶,可亦是明媒。草民的老丈人与老岳母都能与草民作证。”


    “只是不曾想这周允能居然如此歹毒,不仅联合四皇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了草民与珍娘,还用草民的性命威胁珍娘陷害她亲弟弟!陛下!陛下!您要明鉴啊!”


    黄玉林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现在能够强撑着走到这里,还多亏了他对周允能的一腔恨意。此时激动起来,话说不得两三句就开始猛烈咳嗽起来,此后的语句破碎,再不成声。


    周允能整个人都慌了神了,他不想死,依旧在颠三倒四的反驳:“不、不对!微臣没有派人绑架他们,都是他们在胡说!”


    “周大人若不肯承认,本官也还有证人。”赵淮徽低咳了两声,“茗烟,你来说。”


    “是。”


    茗烟走两步上前:“当时李显李大人的朝珠失窃,我家主子协助大理寺一同搜查,结果发现朝珠就在三九典当行。但是三九典当行的掌柜和伙计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闪闪。我家主子怀疑他们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下令对典当行彻底搜查,最后在他们的暗室里发现了黄先生。若是陛下不信,现在三九典当行的掌柜和伙计,还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地牢里,陛下大可以提他们审问。”


    人证物证确凿,周允能已经没有了反驳的借口了,他的嘴巴艰难地张了又合,浑浊的眼珠在偌大的朝堂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不得已的看向了四皇子。


    “殿下。”周允能试图向四皇子求救,“您救救我——”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允能,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周大人慎言,若是你一个人的错,那便只罚你一人。若是你还敢攀咬旁人,恐怕是要连累全家的。”


    周允能一颤。


    他看了看四皇子,又看了看皇帝和太子的脸色,终于明白这三个才是一家人,无论怎样,他们都会互相保全,他这个外人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四皇子背好这口黑锅,免得连累周明承。


    周允能颓然地垂下头,嘴唇颤抖了片刻,慢慢说:“臣百口莫辩,无话可说。”


    “着,割除周允能所考之功名,没收其家中所有私产。周允能本人打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所查罪名按大明律法处置。”


    多年积累毁于一旦,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周允能在寒风中瑟缩着叩头:“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皇子垂下的眼眸眨了眨,一直保持着背对着周允能的姿势没有回头。


    皇帝自然也看清了四皇子的反应,他叹了口气,转向四皇子:“老四,朕听这个黄书生的意思,这次陷害周爱卿,你也有份?”


    “父皇明鉴。”四皇子立即站出来跪下,“儿臣年幼不知事,完全是受了周允能的挑唆。”


    “朕知道你是受了挑唆。”皇帝把挑唆两个字咬的很重,“否则朕应该也把你一起处置了。”


    四皇子低下头咬了咬牙,脸色有些难看:“父皇,儿臣——”


    “罢了。”皇帝出声打断了他,“老四,你确实年幼不知事,所以还是不要在户部继续做了,回你的皇子府去吧。”


    四皇子一怔,不由猛的抬起头看向皇帝。


    “朕会派一个教引师傅到你的府中,每天教你读书。就从《论语》读起,你什么时候读好了,朕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四皇子可思议的看着皇帝,总觉得在冬日的阳光下,皇帝的脸色显得格外的冰冷。


    他明明只是犯了一些小错,以前父皇都不会责怪他的,这次只不过是陷害了一下周稚宁,父皇居然就要囚禁他?


    太子呢?他也是支持的吗?


    四皇子看向皇帝旁边的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张温和英俊的脸,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


    “四弟。”太子开口,声音十分温和,“别闹了,听父皇的吧。”


    四皇子怔怔地站在原地,停顿了好久,他才说:“太子哥哥,你以前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太子还是笑着,并未说话。


    这时,左右两边就有宫人来请他下朝回府。


    四皇子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们离开。但他一边走却又一边回头,那方阔气无比的高台之上,皇帝坐着,太子站着。两个都器宇不凡,都贵胄天成。


    忽然间,四皇子好像再也无法从太子身上找到半分,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懦弱影子了。现在的太子好像蜕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金龙,盘踞在云里,威严却不摄人,令人打心底里敬佩和拜服。


    他这才想起,当年父皇给太子取名的时候很是为难,他们这一辈从瑞字辈,而当时内务府给太子拟的几个名都和瑞字配不上。这事折腾了好久,父皇才给太子定下了一个“珏”字。


    瑞珏,锐觉。


    其实他的太子哥哥一直都很聪明。


    四皇子被带走了,朝廷中的四皇子党全都傻了眼。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继续说道:“此前朕本来要提周稚宁为江浙知州,但因为周允能肆意攀污而耽搁。如今真相大白,朕还是不改心意。赵爱卿,既然你与周爱卿是至交好友,又带来证人为她洗刷冤屈,那这宣读的圣旨便交给你吧。”


    既然是连宣读圣旨都预备好了!


    底下的官员都羡慕嫉妒的磨牙,但另有好事者将目光投向了太子。


    周稚宁一路官运亨通,将来的官途也必然一片坦荡。但是当年琼林宴之时,周稚宁曾经拂了太子的面子。如今太子除去了四皇子,势力独大,也不知会对周稚宁如何处理?


    但是事实证明,太子与皇帝不愧是亲父子。


    皇帝刚叫人捧出圣旨,太子便率先踏出一步,沉声道:“儿臣相信周大人必然不负父皇重望!儿臣如同父皇一般,将周大人视作社稷能臣,国家功臣!”


    众臣气的跳脚!


    又升官!又升官!皇帝喜欢还不算,太子现在也明晃晃的支持周稚宁。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第95章 不要沉溺女色啊! 逐星的到来……


    皇帝在早朝的时候下了圣旨,赵淮徽中午就去周府里宣读了升官的旨意,下午的时候,周稚宁不仅无罪释放,还官升五品。


    金文将这个消息转告给了周稚宁,周稚宁便立即动身与他一同去了赵府。


    程普早盼着周稚宁能来见见赵淮徽了,高高兴兴地将人请入了赵淮徽的暖阁:“大人,我家公子现在就在暖阁里头服药呢,您直接进去就好了,只是这位金公子就留在外头吧。”


    金文疑惑:“你这小厮好不讲道理,为何简斋兄能进,我却不能进?”


    由于程普是赵淮徽身边的人,周稚宁还以为程普的意思就是赵淮徽的意思,便笑着对金文说:“我与赵兄不过谈些闲事,金兄去了也是无聊。记得上次金兄问我一道数学题怎么解?我如今想出来了,这是公式。”


    周稚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金文:“金兄不妨看看?”


    话说完,金文却迟迟没有回应。


    周稚宁仔细一看,却发现金文的眼睛就像黏在这张纸上一样,两眼冒精光,根本无暇顾及周稚宁在说什么了。周稚宁忍俊不禁,将纸递到金文手上,转身随着程普一块儿进了暖阁。


    暖阁地如其名,地板内安装了地龙,且在房间正中间摆放了一个四脚青铜香炉,炉子里正幽幽的散发着药香。四周也摆上了不少火盆,将整个房间烘的温暖如春,甚至连周稚宁都觉得有些热了。


    但是房间越温暖,周稚宁心里的预感却越不详。


    因为从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出发,在冬日的时候是不需要这么多炭火的。


    周稚宁皱着眉,继续往暖阁内走。


    她有些担心赵淮徽的身体了。


    但走了两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周稚宁的错觉,她居然能听到房间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周稚宁有些怔愣,继续走了两步后,她更是看见了几件男人的内袍搭在衣架之上。周稚宁一惊,连忙想要退回去问问程普是怎么回事。但她惊慌退却的声音可能太大,里头的人也吃了一惊。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就是男人大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谁在外头?”


    周稚宁一阵心慌,赶紧往外跑了两步。


    但是人在慌乱的时候会腿软这句话是真的,周稚宁跑了两步,眼看着就可以躲进屏风后头了,却忽然左脚绊右脚直接摔倒在地。


    伴随着她砸在地上的“咚”一声响,身后也传来了赵淮徽极为惊诧的声音:“简斋?!”


    周稚宁默默把脸朝下捂好,半晌才嗯了一声:“是我。”过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赵兄,你先把衣服穿好吧,我不看。”


    谁料赵淮徽忍不住笑了笑,直接走上前来将她拉了起来:“都是男人,说什么看不看的,难道我有的你没有吗?”


    离得近了,周稚宁便闻到赵淮徽身上浓郁的药味,不像是吃药染上的,再加上赵淮徽身上浓郁的水汽,以及被弄湿的头发,都可以证明程普口中的“在服药”,其实是在泡药浴。


    周稚宁还是不肯抬头,只将脸对准地板,对着赵淮徽摆手说:“君子襟口不能乱,我只是守礼而已。”


    赵淮徽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告了声抱歉,将襟口整理好了。


    只是再看向周稚宁时,周稚宁依旧低着头不做声,整个人显得异常拘谨,甚至连耳尖都红红的。


    这样的反应实在超乎赵淮徽的意料,他难得有些困惑,问:“简斋,可是暖阁里太热了,你的脸怎么——”他说着,伸出手背去触碰周稚宁的脸,“那么烫。”


    赵淮徽的手是凉的,贴在周稚宁脸上的时候就好似一块上好的白玉,任凭周稚宁皮肤的温度将之捂热。


    周稚宁更是心中一跳,慌乱不已,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躲开,而是站在原地磕磕绊绊的回答:“着实是太热了。”


    一个人的哪里都可以说谎,可唯独眼睛说不了谎。


    赵淮徽慢慢地低头,看着周稚宁的双眼,说:“简斋,我以前从未有过知己,所以我不太清楚。”他的手垂下来,拢入宽大的袖摆中,声音又轻又认真,“是天下所有的知己都会像我们这样吗?”


    周稚宁被他的声音牵引,忍不住抬头看他:“什么样?”


    “会这么在乎对方的安全。”赵淮徽说,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周稚宁的影子,“你明明知道如果你出事,我会帮你,可你宁愿瞒着我,就因为我的寒症。”


    周稚宁知道赵淮徽想说什么,其实她一早也意识到了,但是他们两个除了是知己,还能是什么呢?


    “当然了。”周稚宁听到了自己肯定的答复,“天底下的知己都是这样做的,关心对方,爱护对方。知己就如同手足,担心自己手足的安全太正常不过了。”


    赵淮徽微蹙眉心。


    “所以——”周稚宁狼狈躲开赵淮徽的视线,“你就不要多想了。”


    赵淮徽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必然会信你。”说完,赵淮徽停顿了一下,想起赵麟对他说的那些话,又开口道,“所以作为一个知己,你的手足,我希望你能够平安。也请你不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现在我们开诚布公,对彼此倾吐自己的秘密。简斋,你告诉我,你可还有事情瞒着我?”


    自从二人成为至交好友以来,周稚宁就再没有事情瞒过赵淮徽,除却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以外。难道赵淮徽看出什么来了?


    但若是赵淮徽已然看出,应该不会故意试探性地来问她,所以赵淮徽应该还不知道。


    这件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是多一个人欺瞒圣上,赵淮徽何必来蹚这浑水?


    于是周稚宁摇摇头:“没有。”


    赵淮徽抿了抿唇。


    周稚宁本来以为赵淮徽要继续追问,谁料赵淮徽竟然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信你,我不再问了。”


    说完,赵淮徽就若无其事地走进里间取了外袍裹在身上,一面低头系衣带,一面将今日朝堂上皇帝对于周允能的处置告诉周稚宁。


    周稚宁有点不相信赵淮徽能这么轻易的就揭过这场对话,但事实证明,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赵淮徽确实一直在谈论其他。


    “陛下并没有牵连周允能的家人,所以周明承的官位应该不曾动摇。只是他曾经投靠四皇子,现在四皇子失势,周明承前途如何还有待商榷。”赵淮徽道。


    周稚宁思考了一下,道:“以周允能的罪行,最后会被判死刑吧?”


    赵淮徽点头:“构陷朝廷命官本就是大罪,且陛下说他挑唆皇子,更是罪无可恕。”


    周稚宁蹙眉:“但周允能毕竟是周明承的父亲。”


    若是周允能背负着罪臣的名义死去,这对于周明承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官途上的打击。更何况当初她夜探刑部的时候,是周明承帮了她。算起来,若周允能被判斩首,周明承也是害他的人之一。


    “你若是还念着与周明承的一点情谊,我愿意与你一同去太子哪儿说情,应该能保住周允能一条命,最多便是流放宁古塔。”赵淮徽道。


    宁古塔?


    苦寒偏僻之地,即使能保住一条命,也是父子永不能团聚的结局了。


    但周稚宁道:“总比没命要好。”


    她还是预备着跟太子求情,只是现在周允能的案子刚刚结束,她也不好往太子府里跑,便打算过几日再去。


    正好皇帝任命她为江浙知州的旨意下来,两三日之内,她也要预备着启程了。


    “另外,家姐的案子一了,以后他们也不必再回青州了。我父母年事已高,家姐是长女,此时正好承欢膝下。”周稚宁道,“只是我既然被任命为江浙知州,便无法在京城久留。只能劳烦赵兄暂时替我看顾看顾了。”


    赵淮徽微微一笑:“我会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一般精心对待。”


    “只是家姐和姐夫如今一个高热未退,一个遍体鳞伤,还不太适宜归家。待到他们伤愈,再请赵兄装作他们刚从青州来,送他们回家过年。”周稚宁说着,又想起什么,“还有,这个赵兄你收着。”


    周稚宁将一块盖上印章的铁牌子递给赵淮徽。


    “这是?”


    “领月银的章子。”周稚宁认真道,“赵兄代我照顾家人是好心,我却不能理所应当。以后每个月朝廷下发我的月例银子,其中除却我的生活所需,其余的都留给赵兄做养家之用。”


    赵淮徽看着手里的铁牌子不由失笑:“我与你还用计较这些?”


    “总是我的一番心意。”周稚宁微笑,“赵兄可别是嫌少。”


    赵淮徽眉眼舒展。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这牌子,总有种他与周稚宁一块赚钱糊口养家的感觉,比起以往以好友之名照顾,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也亏得古代没有“家庭主夫”这个名词,不然赵淮徽就能理解这感觉从何而来了。


    现在他笑着将牌子收起来:“既是如此,我便不与你客气。你也放心,我可不会乱花你的银子。若有的省,我便替你省着。若没得省,你可也不能怪我贪了你的。”


    周稚宁哈哈大笑。


    二人往后又聊了一会儿,周稚宁这才告辞离开,并去拜访了一趟指派去辽东县任下一任县官的程大人,用心嘱咐了很多,请他一定要多多看顾百姓,并且稍稍照顾一下当时承办百姓棉衣制作的左家。


    毕竟当时左家看在她的面子上买了许多县债,只当是为了不叫左家亏本,她也应该对他家多加照顾。


    周稚宁风头正盛,她的话程大人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如此,周稚宁对辽东县便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地方了,便开始认真琢磨怎么帮皇帝追回国库银子。


    只是她才准备回府草拟一下大纲,茗烟和魏熊两个却跑到她面前来打官司。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两个人是因为逐星的去留吵了起来。


    魏熊道:“大人,老夫人叫我问您,逐星是否真是周明承大人送来的?大人以后又预备把她怎么样?”


    杨氏还不知道她身份已然暴露的事情,周稚宁也没打算跟她说,就算说了也只不过是给杨氏徒添烦恼。


    周稚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是周大人送来的,就留她在我身边伺候吧。”


    话音落下,茗烟和魏熊都一愣。


    茗烟着急,他自个儿就是周明承送来的,哪儿能不知道逐星的底细?她分明就是第二个细作!


    魏熊也着急,程普难道说对了?他家大人久不近女色,结果现在就要老树开花了?!那赵大人可怎么办?


    两个人顿时异口同声:“主子/大人三思啊!”


    周稚宁顿了一下,表情奇怪:“你们二人倒是难得这么一致,怎么?逐星不好么?”


    魏熊嘴笨,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但茗烟机灵,立即压低嗓音说:“大人,逐星可是外来的人,如果由她来做大人近身的活儿,万一哪一天起了不轨之心想要构陷大人,我们可防不胜防啊!”


    “不,近身侍候我笔墨的事情依旧由你负责。”周稚宁看向茗烟,语气安慰,“我只是叫逐星照料我的日常起居而已,以后我房内的事情交给她,府内的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


    房内?什么叫房内?!


    茗烟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周明承送这个逐星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动手脚?而是为了勾引他家主子?!


    那这小蹄子将来不是要成他主母了么?


    爬的比他还高,不成!


    魏熊亦是紧张的咽口水。


    完了完了,真叫程普说中了,看来他得通知一下程普,叫赵大人那边多对他家大人上上心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


    以往不对付的二人在这一瞬间忽然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第96章 周明承vs赵淮徽 修罗场


    在茗烟、魏熊都不是很高兴的时候,逐星反而十分的兴奋,因为她终于在完成主子交代的计划的路上,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因此,她决定对周稚宁加大攻势。


    在一阵苦思冥想之后,逐星主动来到后院寻找周稚宁,此时,恰好茗烟、魏熊和程普等人都在,周稚宁坐在书房中看书,程普正端着一盒糕点笑呵呵地说:“大人,今日我家厨房正做了一道八宝珍鸭。我家公子觉得这道菜的口感正好,就遣我送来给您尝尝。”


    周稚宁见程普把食盒打开,露出里面油光晶莹的鸭身,诱人的香气很快盈满书房,引人食指大动。


    虽然疑惑于这不是赵淮徽用菜的口味,但周稚宁还是笑着收下,然后说道:“我知道赵兄记挂着我,刚好我家小厨房也做了不少好东西,等下让魏熊带你去取,是枣泥糕,我记得赵兄口味偏向酸甜清淡。”


    程普咧嘴一笑,显然对周稚宁的话很是高兴。


    只是退到魏熊身边之后,魏熊悄悄地问他:“兄弟,这菜真是赵大人叫你送过来的?”


    却被程普白了一眼:“不该问的别多问。”


    正是这时,逐星敲响了书房的门。


    今日逐星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褙子,下面是一件绣着小雏菊的暖白洋绉裙,梳着一头青春少女的发髻,模样娇俏可人,笑起来更是可爱。


    “主子。”逐星端着东西走进书房,声音又俏皮又甜,“瞧您写字那么辛苦,连嘴角都起皮儿了。这是我特意炖的参茶,您先喝一口润润吧。”


    茗烟在旁边听着,脸立即就拉的老长。


    主子,主子,啧,叫那么好听,装的!


    但更让茗烟郁闷的是周稚宁居然还对逐星笑了一下,声音也很温和:“好,你先放哪儿吧。”


    逐星高高兴兴地把参茶放在周稚宁的右手边,又自觉地拿起砚台上的墨条替周稚宁墨墨,一边磨,一边还歪着头看周稚宁写字,时不时还满心仰慕似的赞扬一句:“主子,您的字可真好看,要是能教奴婢写写就好了。”


    “雕虫小技而已。”周稚宁笑笑,“赵兄的字写的才好,比我的好多了。”


    虽然这样说,但眼角眉梢也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一点勉强。


    魏熊在一边听着,一心也能感叹逐星这张嘴真是巧,居然能把夸人的话说的这么自然好听,但一转头看茗烟,茗烟连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那眼神,看起来恨不得撕了逐星似的。


    “主子!”茗烟叫了一声,直接大步上前站在周稚宁的左手边,“我给您整理书桌吧,您一边写,我一边给您拾掇起来放好。”


    周稚宁愣了愣,看向眼前自己写的东西:“我只是写篇字帖而已。”


    “您的字更是要好好存起来了,都是不可多得的墨宝!”茗烟笑嘻嘻地说,“奴才还等着您哪一天名扬天下了,再求您把字赏奴才一幅,让奴才把这字裱起来挂在堂屋里头,叫来来往往的人都瞧瞧,这可是奴才的福气呢!”


    论到曲意逢迎,溜须拍马的功夫,逐星还确实比不上茗烟。


    只是茗烟拍马屁拍的太响亮,叫魏熊都实在不忍心去看他那谄媚的嘴脸,只得默默转过头。谁料他旁边的程普听了,倒是对他说:“兄弟,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说你。你天天跟着这么人人才混,怎么就没学到半点他的嘴皮子功夫?啧,当真是浪费。”


    魏熊只得又木着脸把头转了回来。


    周稚宁觉得茗烟这马屁拍的太过了,笑道:“茗烟,你可是许久不曾这么说话了。给我正常一些,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说完,又接着埋头写。


    但作为资深宅斗选手,逐星哪儿能看不出茗烟的小心思。茗烟分明就是怕她得周稚宁的意,所以上赶着讨好来了。


    这对于逐星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但逐星也不稀罕和茗烟争什么,因为她有讨好周稚宁的妙招。


    “主子。”逐星嗓音甜甜地说,“我想在府里拨一笔银子去买些胭脂水粉。”


    在逐星看来,就算周稚宁再冷面果决,但也是一个女儿身,既然是女儿家,就必然会爱些胭脂水粉,只是以往碍于身份不好买罢了。她如今替周稚宁买来,再与周稚宁亲手画就妆容,她与周稚宁的关系自然就比其他人亲近些。


    话说完,周稚宁还没回答,茗烟倒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这才刚进府第一天呢,就把自己当成府里的夫人了?怎么就要用府里的银子去买胭脂水粉了?”


    逐星咬了咬唇,哀求似地看向周稚宁:“主子,奴婢第一天进来还没发月钱,只是想提前支一些。”


    周稚宁不管这些闲事,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道:“茗烟,给她吧。”


    却险些把茗烟气个倒仰,正要再争论些什么,外头响起一阵吱嘎声,紧接着门就被人推开了。


    穿着玄色大氅的青年站在门口,正拍打着身上的雪,见他们看向自己,赵淮徽不由笑道:“早知道你们聚在一起说话,怎么也不来叫我?白叫我一个人在府里无聊着。来,方才在聊什么呢,也与我说说。”


    程普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去接赵淮徽的大氅,又赶紧拉着魏熊一块去给赵淮徽多烧两个炭火炉子。


    周稚宁很高兴赵淮徽来了,直接放下毛笔走到他面前,替他拂去发丝上的白雪,笑道:“今日身体怎样?”


    “挺好的。”赵淮徽笑了笑,目光越过周稚宁落在了逐星身上,“她是?”


    “我身边的丫头。”周稚宁对逐星的身份一掠而过,又重新把话题放在赵淮徽身上,“什么时候服药?可带在身上了?”


    周稚宁点点头,但还是没立刻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反而先给赵淮徽拢了拢衣服。一直陪他坐着,直到魏熊和程普两个端着大炭盆回来了,她才离开。


    逐星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皱皱眉,心下觉得不对。


    而赵淮徽还在看着周稚宁摇头,面带微笑,道:“不必替我想的这么细,倒显得是我来打扰了你们似的,方才在说什么,现在也说什么罢。”


    茗烟却不好意思在赵淮徽面前吵,只埋着头收拾书本。倒是逐星在一边想了想,然后笑嘻嘻地说:“主子,这位大人说的正是呢。奴婢方才只说了胭脂水粉,其实还有些衣物想买。不如您也一块允了奴婢吧。”


    最后一句语调微微上扬,就像一个小钩子,钩的人心里直痒痒。


    赵淮徽不知为什么,从这句话里面感受到了一些逐星和周稚宁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好像他们颇为熟悉。


    “这丫头,真是娇惯坏了。”周稚宁无奈一笑,“让赵兄看笑话了。”


    赵淮徽默默摇摇头。


    周稚宁道:“还有什么想买的,一并说了,免得一会儿又多出一个想买的东西。”


    “奴婢记性差,不如主子替奴婢动动笔。”逐星笑嘻嘻地走过来拉周稚宁的袖子,将人拉到书桌后面坐下,“您的字那么好,奴婢要是拿您写的字出去买胭脂,说不定店家都得看在您的份儿上白送我些呢。”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周稚宁便笑着执笔帮逐星写了。


    毕竟对周稚宁来说,她身边是难得多一个同性的,更何况按照年龄来说,算上前世,她不知道比逐星大多少。因此她只将逐星当做一个可以与她说说话的小妹妹,并且还要请这个小妹妹帮忙照顾她的月信。略微纵容些,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幅情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很不是个滋味了。


    赵淮徽略带怔愣,随即默默低下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茗烟咬牙,魏熊叹气,程普攥拳。


    周稚宁却无知无觉。


    在写完清单之后,察觉到书房里颇为冷清,竟然没人说话了,便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不聊了?”


    赵淮徽闻言,便笑一笑,道:“简斋,你什么时候动身去江浙?”


    “后日。”周稚宁思量着时间,“明日我便去寻太子求情。”


    赵淮徽点点头:“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记得写信告知我。哦,还有。”赵淮徽的视线落在逐星的身上,“这位姑娘你也要一同带去么?”


    周稚宁自然点头:“嗯,逐星与我同去。”


    赵淮徽放下茶盏的动作微顿,半晌后,才笑道:“好。那后日我还是照旧来送你。”


    尔后便放下茶盏走了。


    周稚宁并不能理解赵淮徽这一动作的意思,其余人却都看懂了。


    魏熊拍拍程普的肩膀走了出去:“兄弟,看来还是需要你多加把劲儿了。”


    *


    周稚宁的贴身衣物交给了逐星去打理,租赁马车的事情照旧交给了茗烟和魏熊。周稚宁自己便趁着最后的时间四处去拜访好友,在医馆的黄玉林和周巧珍必然是她去的第一处。姐弟两人相见,免不了又是一阵伤感。好在现下谁都没出事,是大团圆结局,周稚宁劝了会儿,周巧珍就止住了眼泪。随后周稚宁将自己带去的补品留下便离开了。


    第二处是去拜访陈穗和,说来惭愧,这次京城问政她来去匆匆,居然没什么时间和陈穗和坐坐,反而还要连累陈穗和为他的事情奔波劳碌。好在陈穗和生性大方,并没有与她多计较。见此,其实周稚宁也有心把陈穗和与周巧秀的事情定下来,想来想去,周稚宁便笑道:


    “说起来是我没福气,本来应该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一个团圆年的,但是我明日就出发去江浙,算是赶不上这碗年夜饭了,还要劳烦陈兄。”周稚宁笑着看向陈穗和,“过年的时候替我送些礼物给家里人,东西我都备下了。”


    陈穗和其实早就有心去周家看看,但前段时间正是周稚宁出事,他忙着上下打点,也怕在周巧秀面前露馅,便忍着没去。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只是陈兄你也知道我三姐,她是最挑剔不过的了,偏又最喜欢新巧玩意儿。”周稚宁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陈穗和,“这是她托我带的鲁班锁,我也不知道好不好。陈兄一向对这些东西有研究,不如拿过去看看,到时候也顺便帮我把东西带给她。”


    有了周稚宁的名义作掩护,两个人见面就是顺理成章了。


    陈穗和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出来周稚宁是想成全他们,免不得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辜负周兄的好意了。”


    说完,两个人默契一笑。


    然后周稚宁就告辞,预备再去东宫。


    她是时候该去找太子求情了。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她在东宫门口见到了一个熟人。


    程令仪怒气冲冲地从东宫里头跑出来,嘴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嘟囔个什么,但看他的脸色,大抵是没什么好话的。


    果然,程令仪一撞见周稚宁,便立即瞪大了眼睛:“周稚宁?”,随即就大喜地拉住周稚宁的手腕,“走,你跟我去见太子!”


    周稚宁知道程令仪性子急躁,便按住他,好声好气地问:“程大人,你拉我去东宫之前,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徐州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来了两个人自称是大理寺的官员,提走了我牢里的两个人?”程令仪一脸生气的说,“我连夜赶回徐州细查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是周允能的门客!被提走的妇人就是你的长姐!我一想就知道这事情不对劲,所以连夜跑死了好几匹快马才赶回来。没想到你吉人自有天相,没有被周允能所害。”


    周稚宁见自己虽然与程令仪不过萍水相逢,但程令仪急公好义,对她倒是非常上心,便不由一笑:“既如此,恶有恶报,你又何为在东宫前气恼非常?”


    “就是该气!”程令仪咬牙切齿,“按照周允能的罪行,秋后问斩都值当了。谁料我去大理寺过问的时候,大理寺那边却透露出是东宫这边的意思,周允能无论罪行如何都不许问斩,最多只许流放。”


    周稚宁一怔。


    程令仪还在喋喋不休:“你说太子怎么能这样包庇他人呢?我气不过,就来找太子理论。结果太子居然不肯见我,把我晾在外面白白等了一个时辰。你说,我还能不生气?”


    “太子为何会愿意放过周允能?”周稚宁虽然也想为周允能求情,但归根到底还是看在周明承的情分上。但是太子和周允能从没什么来往,怎么会想到保住周允能的性命呢?


    “照我说,太子就是太心软了!”程令仪气道,“就算是周允能这种昏官也舍不得让他死,尽量保全。”


    周稚宁却摇了摇头。


    绝不是这个理由。


    二人正两相疑惑的时候,东宫的大门又一次被人打开了。这回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明承。


    周明承眉眼风姿如旧,除却穿的衣裳略素雅了些以外,整体看来还是翩翩公子,俊朗出尘。


    似是没有想到居然能在门口碰见周稚宁,周明承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弯起了眉眼:“阿宁。”


    周稚宁看着眼前似乎毫不受影响的青年,默默对他点了点头。


    “你?!”程令仪却难以接受周明承从东宫大门里走出来的事实,瞪大眼睛喊道,“你怎么从东宫里头出来了?太子居然肯见你也不肯见我?这不公平!”


    面对程令仪,周明承的笑容明显冷了许多:“程大人,还请慎言,你这样说是在质疑太子殿下。”


    程令仪一下子憋住了,可眼神看起来依旧不服。


    周稚宁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她想了想,问周明承:“要单独聊聊吗?”


    周明承立即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好,去哪儿?”


    周稚宁抬头望了望四周,随后道:“雪路难行,还是坐马车的好。”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往周明承马车的方向走去。


    只有程令仪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郁闷:“怎么回事?周稚宁怎么也和周明承关系这么好?这不公平!”


    *


    另一边,周稚宁跟着周明承坐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冰雪的路上,车轮压过积雪,声音吱嘎吱嘎的响,在寒冬时节听起来倒别有一番乐趣。


    周稚宁掀开车窗赏了一会儿雪景,才扭过头来对周明承说:“承堂兄,你与太子是早就有来往了么?”


    “不算来往,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周明承轻轻笑了一下,“况且良禽择木而栖,四皇子失势之后,我选择大皇子是很正常的。”


    周稚宁沉默了一下。


    她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想和周明承聊聊,她反而有种奇妙的预感,周明承似乎一早就看出四皇子不是可扶持的人,表面上是与四皇子亲近,实际上他应该一直在暗地里与太子来往。


    如此一想,周明承能与刑部侍郎搭上关系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


    刑部侍郎亲近太子,周明承暗地里又不断地给太子传报四皇子的消息,二人明面上看是水火不相容,但实际上早就是盟友了。


    只是这些事情四皇子恐怕都不知道,甚至还以为周明承也如同周允能一样,是随便一点小甜头就可以打发的人。也许四皇子和周允能的某些密谋,都是周明承传出去的也不一定。


    作为官场中人,尔虞我诈的事情并不罕见,周稚宁也能理解周明承做双面间谍的动机。


    但是有一点周稚宁很难理解,那就是既然周明承看得出来,又为何不提醒周允能?反而冷眼旁观自己的父亲与四皇子同流合污,最后成了为皇家子嗣顶锅的替罪羊,被迫流放千里,他自己倒因为攀上了东宫太子而得以保全。


    周稚是这样想的,当然她也这样问了。


    毕竟她和周明承之间本来也没什么秘密好隐瞒了,周明承知道她隐瞒最深的秘密,而她其实也很想看破周明承看似温柔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可是周明承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容:“阿宁,你想的魔怔了,他是父亲,我怎么会害他呢?”


    周稚宁盯着周明承唇边的弧度,觉得她连周明承接下来的解释是什么都不用听,因为这些解释一定是周明承早就已经想好了的,最无懈可击的回答。


    但是周明承还是好声好气地为她解释:“若我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我怎么会来向太子求情呢?一开始,我也想过阻止父亲。但阿宁你知道的,百善孝为先。哪怕父亲犯错,为人子女也只能尽量包容,去为他善后,怎么能面谏父亲的过失呢?我已经打点好了,父亲在流放路上不会受太多的苦楚。父亲走后,往后无论风雨,我会一力承担起周家。”


    周稚宁挑了一下眉毛。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周明承的这番话,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周明承说的是实话,但若说哪句实话他最真心,无疑就是“一力承担周家”。


    忽然间,周稚宁发现自己好似从未正视过她这位堂兄。以前总觉得他太温和,太谦谦君子,甚至温和谦虚优秀到有一点点假,叫人无法放心。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周明承这个人有野心,而且是很大的野心。


    因为明朝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为了防止朝堂之上一人独大,或者一家独大,朝堂之中的互为亲戚的人,只能有一人能升为大臣,其他的无论再有才干,也只能屈居在下。


    周稚宁一家与周允能已然决裂,双方既然已经分家,那自然不算本家。所以与周明承同朝为官的便只有周允能。周允能这个人愚昧又心胸狭隘,可偏偏身康体健,与四皇子还有不小的交情,皇帝也看在他是老臣的份上对他颇为容忍。所以周家在周允能的带领下,虽然不算蒸蒸日上,但也算是平稳度日。


    周明承的才能明显优于周允能,只是他们身为父子,必须要等到周允能百年之后,周明承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周家。只是若是周明承等得到,倒是他怕也要年过半百了。


    “少年的成功是最令人欣喜的。中年的成功虽然令人高兴,但总有一些平淡。到了老年以后,便是连高兴都没有了,只有成功之后的感叹和释怀。”周稚宁慢慢地说,“不知堂兄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一起散步漫谈,说起彼此最为欣赏的英雄人物,我说我推崇姜子牙,踏踏实实,却成就一代武功。可堂兄却说你最喜欢的是霍去病,年纪轻轻,就封狼居胥,多么的意气风发,令人心驰神往。如今多年过去,堂兄喜欢的依然是霍去病吗?”


    周明承极深的眼眸看着周稚宁,看着看着,黑眸中就弥漫了笑意。


    “阿宁,你知道我为何单单只待你不同吗?”周明承语气十分温柔,但终于不如以往那样刻板和固化,反而如同冰块初融,流露出冰下的一抹肆意,“因为整个周府,只有你懂我,看得明白我。你总说你和赵淮徽是知己,但其实你与我又何尝不是?”


    说着,周明承将手按在周稚宁的肩膀上。


    少女的肩膀尚且纤细瘦弱,可已然能够撑起大明的江山,与百姓对她的期望。


    “阿宁。”周明承温柔地唤她,声音轻的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从赵淮徽那里搬出来吧,到我的府中来。我也会待你很好的,比赵淮徽还要好。”


    周稚宁按住周明承的肩膀,还未说话,车外倒是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赵淮徽道:“简斋,你可在马车上?”


    周明承脸色骤然阴沉。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与周稚宁聊天的时候,马车已经停止了赵府门口有一会儿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知道叫外人的人听去多少。


    马车之外。


    赵淮徽身着一身玄色大氅,目光冷冷地站在雪地之上,眼睛看着马车,一眨不眨。


    程普、魏熊、茗烟和逐星四个人也都站在赵淮徽的身后,目光看着马车。但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为着方才听到的那一句“我待你会比赵淮徽更好”,产生了长达半刻钟的沉默。


    这时候,茗烟才想起来周明承是为什么送他到周稚宁身边。


    是因为周明承疼爱他这个堂弟。


    但是世界上有堂兄疼堂弟疼到这个地步的吗?


    没有,除了周明承。


    这只能证明两点,要么,周明承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堂兄。要么,周明承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变态,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弟。


    光是想到这一点的可能性,茗烟都恨不得立起自己所有的寒毛,看向前方赵淮徽的背影时,眼神也格外的充满希冀。


    要是他家主子以后一定要在两个人里面选一个当断袖,他宁愿周稚宁选赵淮徽。


    短暂的沉默过后,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马车车帘缓缓地撩了起来。两张眉眼略微相似,却各有风姿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明承笑的很假,声音温和地说:“原来是赵大人。”说完,他的眼神在赵淮徽身上停留了片刻,似笑非笑的感觉令人感到不适和挑衅。


    赵淮徽沉着脸,直直地与周明承对视。


    出于男人之间的某种直觉,赵淮徽的心中一下子对周明承生出了许多莫名的警惕。


    他当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警惕周稚宁的堂兄,但他讨厌方才周明承说的那句话,同样,他也讨厌周明承看向他的眼神,甚至是周明承搭在周稚宁肩膀上的那只手。


    赵淮徽是讲究君子端方的一个人,他觉得这些莫名其妙的厌恶动摇了他的君子根本,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管周明承,而是对周稚宁道:“下车吧,简斋,伯父、伯母他们都在等你。”


    周稚宁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但是雪天路滑,马车被雪水浸湿也让人站不住脚。


    周稚宁本来要踩着矮凳下去,谁料脚下骤然一滑,身体一个不稳。


    赵淮徽和周明承同时出手,一个按住了周稚宁的腰,另一个则搭住了周稚宁的双臂。


    盯着周明承放在周稚宁腰上的手,赵淮徽心中越发不满,他忍着怒气先将周稚宁扶下来,又叫茗烟拿来大氅披在周稚宁身上,这才对周明承冷冷道:“周大人,若你无事,就请回吧。”


    谁知方才周稚宁脚滑的时候,不止是赵淮徽盯着周明承的手,周明承其实也注意到了赵淮徽的动作。


    周明承眉眼略微阴沉,却始终不发一言。


    他大可以借着周家人的身份去拜访周允德,但在这节骨眼上,这不是上佳之选。


    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周明承不会做。


    周明承慢慢地坐回去,眼神落在周稚宁身上:“阿宁,改日我再来看你。”


    然后把帘子落了下来。


    马车重新掉头回去,行至半道,周明承才将车帘再度掀开,看向旁边的茗雾,声音低沉:“去,把逐星叫来。”


    不消周明承多说,茗雾也知道把逐星喊来是因为什么。


    那位赵大人——


    心思也不一般呐。


    第97章 上任知州 她的二把手


    虽然赵淮徽说周允德等人还在等周稚宁,但这只是个临时的借口。


    因为这个时候,周允德去棋馆里和别人下棋了,杨氏在家里头做女红,周巧秀去买年货了,大家都因为年关将至而忙得很。


    周稚宁大概猜想也是这样,她叹了口气,看向赵淮徽:“还有话跟我说吗?”


    赵淮徽默默摇摇头。


    周稚宁要走。


    赵淮徽又拉住她:“你真打算搬过去?”


    “哪儿?”


    “周明承府里。”


    “当然不会。”周稚宁笑了笑,“你担心些什么?”


    赵淮徽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周明承用心不良,你该离他远点儿。”


    二人真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周明承也觉得赵淮徽心怀不轨。


    周稚宁拍拍赵淮徽的肩膀:“我听你的。”


    赵淮徽还要说些什么,但张张嘴,又默默闭上:“你回去休息吧,我明日送你。”


    然后当真把周稚宁送了回去。


    旁边的茗烟等人真是恨铁不成钢,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程普着急地催赵淮徽:“大人,您要是放心不下周大人,干脆就跟着周大人一块儿去江浙!”


    “你当大理寺少卿的位子是虚设吗?”赵淮徽转过眼眸,“更何况,府内还有个麻烦没解决呢。”


    程普想到了赵麟。


    当真是老天都不让两个人有缘分。


    程普也没法了。


    第二日,周稚宁按时出发。


    因为父母已经年迈,周稚宁没让他们送,只送到门口就算了。她和赵淮徽一起坐着马车去了城外,这次送别,赵淮徽比上次显得还要沉默,只是送了周稚宁自己的字,周稚宁则把赵淮徽一直催促的《述民篇·终章》给了他。


    “昨天熬夜写的。”周稚宁笑道,“单就给你一个人看,高兴些吧。”


    赵淮徽唇边忍不住勾起一点弧度:“嗯。”


    然后周稚宁登上马车对赵淮徽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赵淮徽的人影也从大变小,二人最终还是分离了。


    从京城到江浙的路很长,又要坐船,又要坐车。好在坐船还是比坐车快些,大概三个月以后,周稚宁就到了自己的任上——知州府。


    和从前一样,有位新知州即将上任的消息,早在皇帝的旨意发下来以后,吏部就派人装着密封的任命文书快马加鞭赶去任上送信。


    如今,整个知州府已经洒扫齐全,就等着周稚宁入住了。


    再加上江浙地区一向富庶,所以周稚宁到知州府的时候,可算享受了一把什么叫“官员待遇”。迎接她的仪仗一早就准备好了,而且还是出城迎接三十里。乐队跟在仪仗后头吹吹打打,两边的下属官员官服穿的端端正正,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一见着周稚宁,两边官员全都半屈弯腰,高喊:“周大人!”


    周稚宁微微一笑,对他们点头。


    茗烟和魏熊感叹了一句:“这才是正常的排场啊!”


    上一个辽东县还是太穷了。


    其中,一个官员看起来像是知州的副手,他弯着腰小跑过来,自我介绍道:“周大人,下关姓林,名唤林才峡,乃是江浙通判。”


    通判,一般的知州的副手,帮助知州更好的处理州内的大小事务。


    周稚宁对这个林通判也很客气:“林大人。”


    “不敢不敢。”


    林才峡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干活的老实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就是可能耗费心神的事情干多了,眉毛呈现出乱糟糟的八字眉,眉心川纹很深,额头的皱纹很重,两颊的肉都是往下拉耸的,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浓厚的疲倦感。


    总说一个公司的情况怎么样就看当地员工的状态,现在看林通判的模样那么疲惫,这江浙知州怕也是不好当。


    “大人,您先去看看府衙怎么样。”林通判非常恭敬地对周稚宁说,“从接到您的任命书开始,下官就安排人积极打扫,努力布置。”


    一面说,林通判一面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周稚宁往前走。


    “下官斗胆询问了送任命书的大人,得知您是平城人。哎呀,平城好啊,山美水美民风又淳朴,下官还一直担心您不适应江浙,所以您的房间,下官是特意按照平城风俗布置的。府内的小厨房,下官也是特意请了平城的厨子。”


    不愧是官场上的人精,这简直是做的面面俱到。


    周稚宁笑道:“难为通判费心。”


    得了夸赞的林通判似乎特别高兴,脸都红了,连忙说:“您客气,您客气,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说话间,林通判似乎意识到周稚宁初来乍到有些累,所以说话的声量不大,旁边乐队吹吹打打的声音很容易盖过周稚宁的说话声,于是林通判赶紧给身边人打手势。


    旁边的人也是久跟着林通判了,一眼就看懂了林通判的意思,赶忙跑过去调节。


    很快,乐队的声音就降了下来,维持到了一个既能够听清楚乐声,又不妨碍周稚宁说话的音量。


    这个情绪价值简直拉满,如果放到现代,林通判绝对可以算是精英官家,极品秘书。


    当然,发挥林通判极品秘书的地方还不只是在这里。


    等一行人来到专门给周稚宁准备的府邸之后,周稚宁才意识到为什么林通判会那么疲惫,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想的太周到了。


    大概是林通判提前打听了周稚宁的喜好,知道她不是个爱好奢华的人,于是整个府邸布置的既素雅又上档次。装潢的时候多偏于用玉石、瓷瓶以及名人手迹点缀。最有巧思的是现下冬日里,万花枯败,几乎找不到花朵点缀室内。林才峡就找了很多的通草花用来插瓶,看起来既好看逼真,又能突破季节局限,让整个府邸看起来漂亮极了。


    为了让周稚宁好好休息,林通判都不敢过多打扰,只将人送到了,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后,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茗烟看着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位通判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经是到家了,恐怕他和其他人的关系都处的极好,主子,您可千万要当心啊。”


    周稚宁道:“我做饭你想说什么。”


    一个是初来乍到的上司,和一个久得人心的二把手,两者放在一起比较,其实很容易叫人有权利失衡之感。


    只是这些还是次要的。


    周稚宁走向通草花,摘出一朵来放在手中把玩。


    花瓣鲜艳欲滴,真的如同真花一样。


    “这东西虽然不算很贵,但要摆满这么大座府邸,恐怕也要有些花费。”周稚宁看向茗烟和魏熊,“你们说这笔银子是谁出的?”


    魏熊道:“我想一定是林通判。”


    周稚宁笑着将手里的通草花重新丢进花瓶里:“我看,恐怕当地的富商们也有出力。”


    第98章 舆论战 来八卦一下吧


    果然,周稚宁等人在宅邸里面还没把板凳坐热,就有小厮前来报告周稚宁有人给她送帖子来了。


    周稚宁扫了一眼这帖子的样式。


    锦面云纹,发出请帖的那个人家底应该很厚。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是寻常事,每当一位京官带着皇帝的旨意下放到地方上工作,由当地的富商请着喝喝茶,吃吃饭,看看歌舞,双方再互通一下消息。京官拿了银子,富商得了庇佑,两相欢喜。


    可周稚宁本就是奉命来从这些富商手里拿银子的,此时和这些富商把关系打的太好反而不妙。


    “替本官回绝了吧。”周稚宁将手里的帖子丢回桌子上。


    但那负责去回帖的小厮却一直站着不动。


    周稚宁挑眉:“你还有话说?”


    小厮犹豫了一会儿,道:“不如大人您还是去见见他吧。”


    “送帖子的是谁?”周稚宁问。


    “回大人的话,他乃是当地首富王老爷,平日交友极广,听说连京城都有他的人脉,实在得罪不得。”小厮道。


    茗烟和魏熊对视了一眼,显然觉得这个小厮知道的有点多。


    周稚宁想起林才峡这么个得力能干的通判,微微一笑,看向小厮道:“你是林通判送来的人?”


    小厮点头:“通判担心大人您行路简便,没有带奴仆侍候,加之您平日不喜张扬奢华,为了低调行事,就直接派了我来侍候您。”


    “原是如此。”


    周稚宁点点头。


    她知道这个小厮说的话应该都是林才峡教授的。


    “我明白林通判的用意了,也请你代本官答谢林通判一声。”周稚宁道。


    小厮松了一口气,拿着帖子后退了几步:“那小人这就出去转告王老爷,说您同意今晚与他见面了。”


    但是小厮还没来得及往后走一步,就听到周稚宁的声音响起:“不,你告诉王老爷,本官依旧不见他。”


    小厮一惊。


    “顺便也请你将这帖子送去林通判府上,告诉他一声,以后再有这般请人吃饭的帖子,一律由他处理,本官一概不管。”


    半个时辰后,林府之上。


    林通判坐在大堂之上,盯着小厮手里的请帖,思索了半天,再度问道:“周大人当真是这样说的?”


    小厮点头:“千真万确。”随后又为难,“大人,这下可如何是好?周大人不肯见王老爷,可王老爷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啊。要不……要不奴才再去劝劝周大人?听说周大人心善,奴才把其中的利害讲清楚,兴许周大人就肯了。”


    林通判嘶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小厮先莫要讲话:“没那么简单,这位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岂是那种能被你三言两语动摇的软根子,这个办法行不通。”


    但说着,他又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锦面云纹的帖子:“只是本官在想,若是周大人不乐意和王老爷接触,把这帖子退回去也就是了,怎么反而叫你把帖子送还给本官?这实在令本官费解。”


    小厮奇怪道:“兴许周大人是想让大人您知道她不屑如此,让大人下次不要再做了。”


    可是林通判还是摇摇头:“自古以来,猜不透上头意思的人,官儿是一定做不长的。周大人此举大有深意,我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与此同时,周府之中。


    周稚宁坐在凳子旁边,正在摆弄手里的通草花。在她身边还摆放了一大堆玩意儿,什么珐琅花瓶,什么五彩马,什么梨花木雕,看起来就不像是林通判这种官位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砰——”


    魏熊艰难地走过来,将一尊能有七八岁儿童般大小的青花瓷观音抱过来放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擦擦头上的汗,喘着气说:“大人,您让我把宅子里的贵重物品都搬过来,现下都在这儿了,您清点清点。”


    看着这几乎要把整个大堂都堆满的好东西,茗烟感叹了一句:“大人,我觉得这个林大人莫不是和这些富商们官商勾结?如果没有林大人故意纵容,恐怕这些东西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放在您的宅邸里。瞧,光是这尊观音像,就得搬好一会儿呢。”


    “我倒是不这样认为,林通判是个老实人。”周稚宁笑着看向观音像,还站起来伸手摸了摸。


    入手滑腻,手感极佳,果不愧是闻名于天下的青花瓷。


    小件难得,大件更是难得,只要林才峡有心,一定能瞒着周稚宁偷偷把这尊观音像弄到自己手上。但林才峡没有,反而老老实实地给她把观音像摆了进来。


    如果换到现代,林才峡就是那种勤勤恳恳工作的打工人。兢兢业业一辈子,只求自己在退休之前不出什么岔子。


    就是因为老实,四方都不敢得罪,所以才把这个累成这幅模样。也是因为老实,他不敢官商勾结拿回扣,只敢把这种好事拱手让给自己的上司来做。


    好处他不拿,坏处他也不担。


    想的倒是挺好。


    只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


    周稚宁摇头笑了笑。


    茗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您要是觉得林通判是个好人,那陛下交代给您的事情,您要和他一块商议吗?”


    周稚宁道:“不必。”


    茗烟和魏熊都疑惑了。


    魏熊道:“那您现在打算干什么?难不成就真的只待在宅子里用晚膳?”


    跟了周稚宁这么久,茗烟和魏熊一致认为她不是那么安分的性子。


    周稚宁笑道:“晚膳自然要用,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只是用完晚膳之后,你们得受累一些,帮我把这些东西全都扛出去。”


    茗烟和魏熊两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


    “自然不叫你们自个儿扛。”周稚宁笑着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浮尘站起来,“去外头租辆大些的马车,把这些东西全部弄到马车上去。咱们要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我们是定要还回去的。”


    茗烟、魏熊:“是!”


    “届时,还要劳烦你们二人一同演一出戏。特别是茗烟。”周稚宁狡黠一笑,“你等下可要派上大用场。”


    *


    江浙人民大多富庶,吃过晚饭之后不忙劳作休息,反而喜欢出去逛闹市。


    周稚宁就是挑在这个时候,敲锣打鼓的还东西去了。


    “咚咚咚——”


    魏熊人高马大,一身劲衣走在前面,大力地敲打锣鼓,大声嚷道:“新任江浙知州周稚宁大人来给大家还东西了!大家看一看!看一看!”


    大家被这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出来,但大多数还是一脸不明所以,揣着手,伸着脑袋往外看,视线一下子却被魏熊身后一整辆马车的财物吸引了。


    我滴乖乖!这么多好宝贝!


    大家被这财富闪瞎了眼,又听到这是其他人送给新任江浙知州的,这知州竟然出来还礼,便越发想看看接下去改如何发展,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似地往外看。


    这时,旁边忽然有个年轻小伙惊讶地说:“我听说这位知州今天第一天到任,怎么就收了这么多宝贝啊?该不会那些富商提前塞进知州大人府中的吧?”


    众人一听,正要转过去看看是谁说的这话,但是扭过头去一看,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但此时大家吃过晚饭出来消食,人本就多的很,管是谁说的?有道理不就得了。


    于是大家便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对呀,对呀,那些老爷们肯定想提前贿赂知州大人。”


    “啧,还不是脏事做多了心虚害怕?送这么多贵重的宝贝出来,谁知道人家知州大人不吃这套!”


    “就说李家,哟,可了不得,扒灰的扒灰,养二房的养二房,脏的很!”


    ……


    茗烟躲在墙根儿底下小心听,没一会儿就知道了好几家的阴私隐秘。其中扒灰都还只算是私德败坏了,弄权害人的事情更是令人闻所未闻,有的听的连他都感到心惊肉跳。


    再抬头一看,那边魏熊已经跟着马车一块儿往更远处去了。


    茗烟便赶紧用心把这些阴私记下,然后给自己换一身装束,带个假胡子,把脸抹黑一些,把声音再压低一下,装作是个中年人,跟在魏熊的后头去了。


    于是魏熊一边在前面敲鼓,茗烟一边在后面拱火。


    “哇,这么大的青花瓷观音都舍得送出去,这人到底是谁啊?”茗烟惊呼。


    “肯定是李老爷家的,他手下好几口顶好的瓷窑。”


    “对对对!他家也是不干净,我听说啊……”


    周稚宁坐在一家茶楼之上,一边静静饮茶,一边听着周边人对此事的议论,忍不住翘起嘴角。


    辽东县和江浙经济发展不一样,对付富商自然就要有不同的手段。辽东县的富商龟缩于一隅,虽然也有钱,但不算大钱,也声名不显,这时候给他们一个能够名扬后世的途径,自然就不怕没人捧着钱来。


    但是江浙本就富庶,地理位置也好,这里的富商大多远近闻名,甚至有的还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寻常的名利诱惑对他们来说肯定算不得什么。所以要从他们手里撬银子,就得用非常手段。


    就比如现代的狗仔是怎么赚钱的?靠的就是那些不能被外传的阴私丑闻啊。


    看着周围人对这些富豪们的八卦越讲越起劲儿,周稚宁更是预备上前再添一把火。


    她笑着站起来,叫跑腿往林通判府里递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大字:“百姓妄加议论之风不可长”。


    林通判也确实是把她这个知州的话放心上,一看见是她传的消息,连琢磨“上意”都来不及了,连忙调了官差就往闹市上狂奔。


    等他一到,才发现今天的百姓跟打了鸡血似的,凑在一起讨论的十分热闹。上前一听,还净是别人宅子里的私事。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把王老爷都扯了进来。


    林通判皱眉,下令:“让百姓们赶紧回去休息,没有要事,不要在外随意逗留。”


    官差们奉命,提着长戟一个个提醒。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回去,回去。”


    “不要在外逗留。”


    “全部都回去。”


    ……


    八卦是人的天性,更何况这里的百姓不缺吃,不缺穿,只有偶尔讨论一下舆论八卦这件事可以算作他们为数不多的兴趣。


    再加上人天生有反骨,你越是不许我议论,那就越证明你心虚,也越证明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


    所以哪怕百姓们对于一些富商的议论确实是空穴来风,但在林通判的镇压下,这些空穴来风全都变成了事实。


    一时间,江浙富商们的名誉全都岌岌可危。


    第99章 我就是贪官 东西给的太少我不要……


    自然,来给周稚宁送礼的大户们不会都住在一起,周稚宁这礼也还不回去,所以这礼物在外面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周稚宁自己的库房里。但败坏了一波大户们的名声,也不白白叫魏熊去外头跑一趟。


    茗烟一边给库房里的东西登记名册,一边对周稚宁说:“主子,这回我跟着魏熊听了不少大户的阴私,一桩桩一件件,嚯,真是叫奴才开了眼了。只可惜咱们手里没什么证据,这些话都只能耳朵里听听,嘴巴上说说,那些大户根本不会怕,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拿银子出来呢。”


    魏熊也这样以为,在旁边默默点头,思索着说:“但是我觉得大人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依我看,大人肯定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这些人怕把消息传到京城里去,然后愿意拿银子出来给大人封口。”


    “也对也不对。”周稚宁点点头,“总之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关闭府门,谁的拜帖都不许放进来。往后三天,我谁都不见,包括林通判。”


    茗烟和魏熊一起点头:“是。”


    *


    接下来三天当中,周府府门紧闭,那些被败坏了名声的大户用尽了手段,也没办法把帖子递进去,只好去找林通判帮忙。


    林通判又是出了名的想把水端平,一个都不敢怠慢,全都好声好气地请进了大堂之中。


    “林大人,从这位知州大人到任以来,只有您和她接触过,我们连知州大人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却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大人,怎么一上来就揭我们的短儿?”一个胖胖的富商抱怨道。


    大家能做出这么大的生意,自然都不是蠢人,谁家还礼是这么还的?这不是明摆着让老百姓议论吗?


    “林大人,还要有劳您去和知州大人聊一聊,她想要什么东西都好说,大可不必给我们吃这么大的下马威。”一个瘦高的富商捋着胡子,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若是这位知州大人胃口大些,明说给我们听,我们也清楚。就是她要十几万两白银,我们也能去凑一凑。”


    面对这么多人的围堵,林通判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道:“依本官看,这位知州大人一向名声清廉,实在不像是那么贪财的人,用钱财买通这一道怕是行不通。”


    话说完,岂料那瘦高富商反而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这世上哪有人不爱财的?即使这位大人确实为官清廉,不爱钱财,但总有自己的爱好。古玩?字画?名人墨宝?只要她要,我们自然就能替她找回来。”


    林通判也不敢多反驳,只擦着冷汗,连声地说:“本官再去知州大人处问问,再问问。”


    这些富商也不算是胡搅蛮缠的人,见林通判同意了,便纷纷退了出去,只说改天再来。


    林通判也不敢再耽误,连忙启程去扣周稚宁的府门,想要问问周稚宁究竟是什么意思。谁料周稚宁府门紧闭,门口的小厮推说周稚宁生病了现在谁也不见。就这么三推四推的,直接把林通判推了出来。


    “这位小哥,知州大人不是说三天之内不见任何人吗?这已经过了三天了,难道知州大人还是谁都不见?”林通判急的很。


    小厮也是为难,恭敬地说:“林大人,知州大人的原话如此,小的也没有办法。要不林大人您明日再来问问?”


    林通判哀叹了一声,忍不住捂住了脸。


    他自诩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居然在这么一个年轻的知州面前翻了船。从前修炼出来的揣测功夫,如今全然没了用处,真叫人忍不住哀叹。


    但是再怎么叹息,周稚宁总归是他的上司,他得罪不得,当地的这些豪绅他也得罪不得。


    罢了罢了,窝囊些便窝囊些吧。


    林通判无奈地对小厮道:“那本官明日再来。”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林才峡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周府里就溜出来两道人影。


    茗烟和魏熊戴上周府的腰牌,一前一后地往大街上走去。


    江浙的大街热闹非凡,沿街都可以看见数不胜数的新奇小玩意儿,街头街尾伫立着的几家大酒楼更是气势非凡,建筑宏伟,一看就是供人一掷千金取乐的地方。


    茗烟和魏熊挑了一家“临江仙”酒楼进去。


    临江仙的掌柜抬眼瞥了他俩一眼,见是两个生面孔,还以为是外地来的闲散游子,便不怎么在意,依旧在和旁边的伙计对账:“你把账写的这么烂,叫我怎么跟王老爷交代?!重写!”


    伙计唯唯诺诺地将账本拿好退回去,在经过茗烟和魏熊身边的时候,却听见二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再留神一听。


    茗烟道:“知州大人最爱酸辣口味儿。”


    魏熊道:“我瞧这酒楼里合大人口味儿的不多,要不咱们换一家吧。”


    伙计一个激灵,连忙跑到掌柜的身边。


    掌柜的一开始还不耐烦:“不是叫你对账去吗?怎么又来烦我。”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身边的人来咱们酒楼了!”伙计扯着掌柜的的袖子,激动的恨不得把袖子扯烂,“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掌柜的顿时把眼睛瞪大了,连忙探头探脑地往茗烟和魏熊的方向看去,等看清他们二人身上戴着的腰牌以后,他同样的激动万分。作为王老爷的手下的得力干将,他自然知道王老爷最近因为没机会和知州大人接触而烦躁不已,甚至去王府汇报的好几个管事都触了霉头,明明是犯了一点小错误,却被王老爷给发配到了庄子上,大半辈子都不能回来。


    要是这个时候他能和知州大人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再去跟王老爷邀功,那他肯定能得一笔丰厚的赏赐。


    打定主意,掌柜的眼珠转一转,就立马对旁边的伙计说:“账本你不用写了,随便找个书生去帮忙做,你现在去准备知州大人想吃的东西。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凤髓熊掌,你一定要给我弄回来!”


    伙计立即点头:“是!”


    这边,茗烟和魏熊本要预备着离开,但走到一半,就有人冲出来将他俩拦住了。


    “二位贵客里面请。”掌柜的皱成一张橘子皮似的脸堆满了谄媚的笑,“您二位想要什么东西,我们临江仙里头都有。”


    说着,掌柜的就要请他们去二楼坐。


    茗烟和魏熊摆摆手,表情冷淡:“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既然我们要的东西你们店里一时半刻弄不出来,我们再去别处就是。”


    “稍待稍待!”掌柜的连忙上前拦住他们二人,但是见二人还是一脸的不耐烦,想了想后,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锭实打实的银子,悄咪咪地塞在二人的手上,面上依旧带笑,“一点小心意,请二位喝喝茶。”


    魏熊眉头一皱,当即就要拒绝,谁料茗烟抢先魏熊一步,先把银子收了下来,还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表情不屑地说:“掌柜的,你当打发要饭的呢?就给这么点儿?我俩的主子可是知州大人。”


    掌柜的明白茗烟的意思,连忙从袖子里面又掏出两个银锭子,乐呵呵地递给他们:“这下两位应该能再等等了吧?”


    茗烟摸了摸银子,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走,魏熊,咱上二楼去。”


    魏熊的一张脸黑如锅底,但还是强忍着脾气没在掌柜面前拆茗烟的台,而是和茗烟一起上到了二楼。


    等到茗烟把大门都关紧了,魏熊这才忍不住发作:“茗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打着大人的旗号在外面收受贿赂?!”


    “魏熊你听我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茗烟,念在我和你也算有交情,你现在去把银子还给掌柜,我们立刻离开,我就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大人。否则,你别怪我无情!”魏熊的语气斩钉截铁,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的。


    茗烟愣了一愣,忍不住笑道:“我的好哥哥,我平日只知道你木楞,没想到你也有这嫉恶如仇的时候。你只管放心好了,主子待我这样好,我怎么会对主子不利呢?我做的这些都是有缘由的,等过了这一阵儿我再跟你说,现下请你稍待。”


    魏熊不解。


    正是这时,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掌柜的满脸带笑的进来,手里不仅捧着一些银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相身段都十分不错的美人。


    “二位贵客,这点小心意是小的私心里特意孝敬给您的。”掌柜的将手上的白银放在桌上,只是粗一打量,都能知道这白银足足有五十两,“还有这两位美人,也是小的特意找来给二位解闷的。还请二位稍等片刻,您二位要的酸辣口味的菜式,小的已经叫人着手预备着了。”


    面对掌柜,茗烟便勾起嘴唇,摆出一副欠揍的纨绔模样:“这还差不多,你下去吧,叫这两个女的留下。”


    “是是是。”


    掌柜的连忙应承着离开了。


    魏熊是受不了这温柔乡的,当有美女想来拉他的胳膊时,他连忙退开两步避开。反观茗烟却在和美女互相喂葡萄,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


    另一个美人见状,委屈地走向茗烟:“这位大人,那位大人好似是不喜欢我。”


    茗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下巴,然后指着魏熊说:“害,他是我兄弟,其实也是个解风情的人,只可惜他爱的不是你们的风情,而是契兄弟的风情!哈哈哈哈!”


    这样一说,两位美人都忍不住掩唇而笑。


    难怪遇到她们这样的美色都可以不动心,原来是个断袖啊。


    魏熊黑粗的老脸一下子红的彻底,又想骂茗烟,又担心茗烟身上带着周稚宁的命令,因此在一边憋屈着没有说话。


    茗烟则只管和两个美人嬉笑打闹。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掌柜的才来叩房门,与此同时,还能闻见一股勾人的饭菜香气:“二位客官,饭菜做好了。”


    茗烟这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推开美人出门拿了食盒,转身就招呼魏熊一起走,走了两步,他才晓得回头似的问掌柜:“这饭菜多少银子?”


    “瞧您说的,不要银子,算是小的请客。”掌柜的笑着说。


    茗烟啧了一声,弹了弹腰间戴着的牌子,看向他:“你应该知道我和我这位兄弟的来处吧?”


    掌柜的连连点头:“知州大人府上的,小人不敢不知道。”


    “算你懂事,若有什么想要的,便来与我们兄弟二人说一声,我们兄弟二人看在今日的份儿上,也会尽力帮你一帮。”说完,茗烟就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带着魏熊走了。


    到了半路上,眼瞅着临江仙已经被他俩远远甩在了身后,魏熊这才看向茗烟:“这回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和大人到底在干什么了吧?”


    茗烟收起了那一副欠揍像,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事情,还得从林通判到咱们府上拜访的时候说起。”


    当时林通判听了小厮的话,感觉今日是无望见周稚宁了,于是叹息着离开,谁知道茗烟在角落里把这一幕看的清楚,然后回去告诉了周稚宁。


    当时魏熊不在房里,周稚宁还稳稳坐在书桌后看一本《诗经》。


    周稚宁听完后颇为惊讶:“我这样无礼,林通判竟然还忍得住?”


    茗烟点点头,感叹道:“林大人着实是个好脾气的人,我觉得大人倒是不必防他,您要做什么不妨直接对林大人说,说不定林大人还能助您一臂之力呢。”


    周稚宁却不假思索地摇摇头:“说不得说不得。”随后又喃喃,“看来还是逼的不够狠。”沉思片刻后道,“茗烟,从今日起,周府的大门还是关着不许任何人递帖子。但是你和魏熊两个人尽可能出去逛逛,身上最好还要挂着我周府的牌子,叫人家一看就知道你们的来处。”


    说着,她站起来把茗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遍。


    茗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周稚宁笑道:“你和魏熊两个跟了我许久,但直到今日,都是衣裳简朴,发带也平常,就连魏熊手上这口刀也是旧的。可见自从跟了我,连半点贿赂也没收过,作风很是清正。”


    茗烟挠着头说:“这是自然,大人您是清官,我和魏熊作为大人的随从,自然要以大人为自己的榜样。”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和魏熊两个就不能再这么朴素了,你们也得贪。这些大户们要是送你们银子,你们就接着。送你们宅子,你们就要着。送你们美人,你们也别拒绝。”


    茗烟怔了一怔,却不知周稚宁为何这样说。


    “因为本官得让外头的那些大户知道,本官其实也是个贪官,而是还是巨贪!他们送来的这些礼品本官之所以退回去,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因为这些礼品的数额实在太小,本官懒得要。”周稚宁微微一笑。


    茗烟吃了一惊:“您原来是想用这个法子要钱,我还以为您是要利用大户们的阴私,逼他们上交银子呢。”


    “本官要凑的可不是几十两银子,而是八十万两银子。数额如此巨大,本官若是这些大户,也会宁愿把自己的阴私散播的大家都知道,而不掏银子出来。”周稚宁搓了搓手,感叹似地说,“毕竟树不要皮则死,人不要脸却是天下无敌。”


    “原来是这样。”魏熊明白了,却又有些不理解,“当时我不在就罢了,怎么大人跟你吩咐了你还不告知我?这样我也好给你帮帮忙,而不是今天杵在临江仙里头,跟木头似的。”


    茗烟哈哈大笑:“我的好哥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一撒谎就爱木楞的性子?把这事儿告诉你,怕是没走出几里地就要露馅儿了。我宁愿你来当个木头呢。”


    魏熊特想反驳茗烟,可是张了张嘴,又沮丧地闭上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是这么个德性。


    往日他只是看不起茗烟爱曲意逢迎,又爱拍人家的马屁,没有自己的原则,但多次遇事下来,反而是茗烟能帮上最多的忙。


    无论是调和关系,还是迎来送往,又或者是扮角色去唬人,茗烟都做的好极了。


    “好兄弟,我以前算是小看你了。”魏熊叹着气说,“谁知离开了辽东县以后,剩下的全是嘴皮子上和脑子上的功夫,偏偏我这两样最不行。”


    茗烟拍拍他的肩膀:“主子也要用你呢,只是主子说时候未到。”


    魏熊只好苦笑。


    *


    虽然茗烟对掌柜的做出了承诺,但也不知是掌柜的生性谨慎,还是背后的王老爷不信茗烟能帮上大忙,所以一时之间倒没什么动静,只是在茗烟和魏熊出门的时候,时不时地给他们两个塞些银子。


    茗烟应答如流,魏熊倒是差点露馅儿,最后干脆就不说话了,全躲在茗烟背后,叫茗烟来交际。


    但是他们二人身上戴着的是周府的牌子,与临江仙的掌柜的交往久了,一来二去的,消息自然而然地就传了出去,那些被周稚宁给了下马威的大户们险些炸了,纷纷涌进了林通判的府里要说法,这可苦了林通判了。


    “诸位莫急,诸位莫慌,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好好说。”林通判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吩咐下人们给他们一盏盏看茶,“本官已经多次去拜访过知州大人了,可是知州大人就是不肯见本官,本官也为你们的事情着急,可是本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岂料这个话说出来,却惹的这些大户们更生气了。


    “林大人,您有用心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您一直是和我们站在一边的。”先前那位胖胖的富商生气道,“但是您想了办法却没有用,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是啊,照我说,既然现在还打听不出来知州大人想要什么,那干脆我们大家一人凑一万两银子给知州大人送过去,想来再大的胃口也应该被填饱了!”


    林通判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本官已经打听过了,知州大人的声誉向来清正严明,是绝对不喜欢他人向她贿赂的!你们这样做反而适得其反,会让知州大人更生气。其实知州大人已经给本官了一些暗示,只是本官到现在还没有悟出来她的意思。你们再给本官一些时间,让本官再想一想。”


    这些天林通判一直在琢磨周稚宁把王府的帖子给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就是把脑袋想破了,都琢磨不出来半点,面容倒是比以往更加憔悴了,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果然,他这幅样子看起来实在令人提不起信心,有的大户已经不信他了,直接站起来说道:“林大人,您一直说知州大人不爱金银,但是王老爷怎么就跟人家搭上线了?”


    林通判一怔,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知州大人确实是这样的人。”


    谁料那人冷冷一笑,到:“现在我们谁不知道知州大人身边有两个随侍,一个叫茗烟,一个叫魏熊,两个人收了王老爷手下人不少银子,现在正打的火热呢!”


    “按照林大人说的,知州大人果真那么的英明神武,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在收受贿赂吗?我看知州大人什么都知道!所以王老爷给了银子,知州大人就乐意身边的人去和临江仙的人接触。我们这些没给银子的,就理都不理。”


    林通判被说的哑口无言,哽了良久,才弱弱地说:“这个等本官再去查证一下。”


    “别查了!再查下去,王老爷都要跟知州大人拜把子了!”还是那个胖胖的富商嚯的一下站起来,“我不管你们其他人,反正我是一定要给知州大人送银子的。”


    言罢,他竟然直接拂袖而去。


    其余的富商见状,也是纷纷跟着走了。


    一时间,林府大堂里的人全部离开,只剩下林通判和他的小厮站在一边,面对着满堂空寂傻了眼。


    小厮叹了一口气:“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如果这位知州大人当真是个贪官,那咱们之前不是挡了她老人家的财路呢?现在咱们怎么办?也去给知州大人送点银子吗?”


    林通判身体微软,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喃喃自语地说:“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还是想不通,但是另一边,大户们已经开始筹措银子了。另外还有些人推测周稚宁可能不爱银子,也准备了非常多的风雅古玩,古董书画,再将这些东西写成拜帖送进周府里头。


    一时间,周府得到的帖子犹如腊月飞雪,多的不得了。


    其结果也自然如大户们所愿,紧闭已久的周府大门终于向他们敞开了。


    第100章 凑到一百万两 大户们脸都绿了


    不少大户沾沾自喜。


    瞧吧,这天底下哪儿有不爱财的官儿?哪怕有,那只能是财送的不够多。


    与此同时,周稚宁看着这满仓库的财宝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次集众多大户之力送进周府的,足足比上次放在周府宅邸里的多了一倍,直逼二十万两的大关。


    离她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就只差六十几万两了。


    周稚宁决定再往这些大户的头上浇点油,把这次“劫富济贫”的行动弄的更轰轰烈烈一些。


    “茗烟。”周稚宁叫道,“你去清点清点,写一份名单出来。但凡是给周府送过礼的,都送他们一份请柬,告诉他们,知州大人明日晚上,请他们到江浙最出名的乌江水榭用膳,希望他们一定要来。”


    茗烟问:“大人,林大人还没有送礼,也要送一份请柬过去吗?”


    “送。”周稚宁眉眼带笑,“而且你还得转告林通判,请他明日务必出席。”


    茗烟点点头。


    众人都送礼,只有林通判不送,可见林通判虽然为人乐于守成,可心里还是有一份底线的。这样的人说好也好,说坏也坏。但如果希望他们变成自己的助力,就只能不断地去逼,等把他们心里那份真正的动力逼出来,他们整个人才会发生完全的蜕变。


    *


    自从来到江浙上任后,就一次面都没露过的周稚宁周大人,终于在得到了众多的金银财宝之后,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至此,林通判在大户面前的信誉降低了许多。


    往日林通判出行,身边都会围绕着三五大户,几人一起说说笑笑。但今日去赴知州大人的约,林通判一出门,门口却是门可罗雀,一个来接林通判的大户都没有。


    小厮踮着脚尖往四面看了看,叹气道:“应该都去知州大人的府门前热闹了。”


    林通判将手拢在厚厚的衣袖之中,多日来的操心使他整个人显得越发憔悴,此时寒风吹拂起他的旧披风,让他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好官,是本官痴心妄想了。”


    “大人何必说这样的话?大人自己不就是好官么?”小厮忍不住道。


    岂料林通判却是苦笑着摇摇头:“我何曾算得上好官?唉,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凭借着幸运考取了一份功名,苦熬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份通判的官职。若是这辈子能在这个位子上平安到老,也算是我的福气。所以我多年以来兢兢业业,这个也不敢得罪,那个也不敢得罪。多少愤愤不平事,我都只能为着我这份官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我——唉。”


    话到了尽头,只剩叹息。


    林通判隔着皑皑白雪看向远方,仿佛更加苍老了,低声说:“罢了,罢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别人去做,走吧走吧,去赴知州大人的晚宴吧。”


    小厮点点头,马车行驶走了。


    *


    乌江水榭是江浙最有名的酒楼,建立在临江之畔,夜晚用晚膳的时候,耳边听得丝竹管弦之声,身边是淘淘的江水延绵不绝,别有一番风味。


    所以往日里这个地方都是座无虚席,今日有了周稚宁做东请客,更是格外火爆。附近只要是有点财力和人脉的,即使没有收到周稚宁的帖子,也在乌江水榭定了一个位子,为的就是能和周稚宁搭上话。


    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林通判到的时候,所有大户们都坐在大堂,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楼上,没有人给他半分注意。不过林通判也知道,如今有知州在,他自然不是众人追捧的对象。于是他知趣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默默地揣着手不说话。


    旁边的大户们倒是彼此热络的很,你来给我作揖,我来给你问好,双方交流一下感情,显得兄弟情深。


    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林才峡见得多了,但今日却格外觉得厌烦,他听着旁边江水的声音,只觉得这全天下都没有一处干净地方,也就只有江水兴许还是干净的。


    正厌倦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哄闹,有迎客的小厮在门口唱名:“李老爷、白老爷、许老爷到!”


    乌江水榭开了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能值得他们这样唱名介绍的,一般都是当地的豪绅。


    就比如这个李老爷,就是先前在林才峡大堂中第一个提出要贿赂周稚宁的瘦高男人。旁边的白老爷,则是那个胖胖的富商。还有这个许老爷,长得不高不矮,蓄着浓密的胡须。


    三个人满面红光,意气风发,想来许是觉得自己不听林才峡的话是对的。


    所以三个人见了林才峡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谁都没想着上前打招呼,只是彼此相互问候了,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好。


    这三人的到来当然引起了一阵议论。


    “这李老爷家中掌握了江浙大半的布庄,不说是富可敌国,那也是一方豪绅啊!”


    “白老爷靠卖油发家更是了不得,赚的比李老爷还多,只是性情不太好。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许老爷也不差啊,卖猪肉发家,现下也不比前面两位老爷差。”


    ……


    林才峡在一边百无聊赖的听着,忍不住低声说:“都是说的好听,那卖布的以次充好。卖油的哄抬市价。卖猪肉的更是黑心,还卖瘟死的猪给别人吃。”


    小厮在一边听的心惊胆战,恨不得捂住自家大人的嘴:“大人说不得,说不得,这要是给这三位老爷听去了那还得了?免不得又要找您的麻烦了。”


    林才峡动了动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沉默了起来。


    本以为这三位老爷到齐就应该差不多了,谁料这二楼还是没有动静。


    有人猜测:“莫不是王老爷要来?”


    王老爷,又叫王士昌,乃是江浙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更别提这位老爷在京中也有老相识,是实打实的地方一霸。什么李老爷,白老爷,许老爷,这位王老爷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人会来捧知州大人的场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


    听得门口又是一阵喧哗吵闹,紧接着四个人齐声唱名,响声足够整个乌江水榭里里外外都听得清楚。


    “王士昌王老爷到!”


    仿佛是一滴冷水滴入了热油之中,整个乌江水榭忽然掀起一阵喧哗。


    所有人都将眼神看向乌江水榭的门口——


    一个面容和蔼,眼冒精光的老翁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


    在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站起来,齐声道:“王老爷!”


    王士昌笑着对大家摆摆手:“坐坐坐,老夫只是受周大人之邀来用个晚膳,别因为老夫一个人打扰了你们。”


    这下大家才慢慢坐下了,使眼神依旧注视着他。


    王士昌仿佛是习以为常,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缓缓的走到大堂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旁边有人有心讨好他,笑着与他搭话:“王老爷,您德高望重,所以知州大人自从到了江浙之后,和您走的最近。您要不要给我们透露透露,今日大人请我们吃饭,当真只是吃饭吗?”


    王士昌却只是笑笑:“老夫什么都不知道,等会儿看看大人怎么说吧。”


    旁人只当王士昌是故作神秘,也就闭口不言了,只等着一会儿周稚宁出面。


    然而约莫一刻钟以后,只听的二楼一声鼓响,然后鼓点从稀疏到密集,咚咚咚……二楼糊着纸窗的窗棂后面忽然冒出来两个人影。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纷纷朝二楼看上去。


    只听得其中一个人张口气势雄浑的唱道:“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①”


    “这……”有的大户已经听出来了,“这唱的是包公《铡美案》啊。”


    “周大人既然要请我们吃饭,却又请了几个戏子给咱们唱包公?这是何用意啊?”


    王士昌眯了眯眼睛,似乎也在思量周稚宁的做法。


    旁边的林才峡倒是两眼亮了一亮,大概是以往周稚宁清正廉明的传闻太过深入人心,导致他到现在都不相信周稚宁是个贪官。


    所以在听到了这段唱词以后,林才峡第一个想法便是:周大人要出手了。


    林才峡不由怀揣着一点期待看上二楼。


    此时戏剧还没唱完,周稚宁也没有露面,所有人都只能耐心等待着。


    直到扮演包公的戏子对着陈世美一声厉喝:“上狗头铡!”


    噗嗤——


    狗头铡落下,一道鲜血染上窗棂,给人以极震撼的视觉效果。


    胆子小一些的,此时已经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一出包公断案演完,两边的小厮将窗棂撤下,狗头铡抬走,此时,从窗棂后头才绕出一个身着绯红官服的人影来。


    这人影颇为清瘦,身量却高,眉眼素白如冷玉,一双眸子乌黑清亮,嫣红的唇边带着轻轻的微笑。漫步走来时,犹如闲庭信步,从容不迫,叫人对其生不起任何轻蔑之心。


    “诸位。”周稚宁开口,声音也是如翠竹一般清冽,“感谢诸位拨冗前来参加本官举办的这次晚宴,所以本官方才特意准备了一出戏给大家看,不知道大家看的可还满意?”


    没人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还在哈哈地拍手:“满意满意,知州大人才思妙想,举世无双。”


    周稚宁笑着看了这人一眼,似乎很高兴有人捧她的场。


    “既然诸位满意,那本官就想问问诸位,你们以为本官比之包公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周稚宁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鬼问题。


    你就是个贪官嘛,我们刚给你送了快二十万两银子,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就算是贪官,那也是要面子的。所以在场的众人纷纷拍周稚宁的马屁:


    “大人有如包公在世。”


    “大人比包公还要清正廉明!”


    “大人的美名一定万古流芳,比包公还要经久不衰!”


    ……


    听着这些完全是张眼说瞎话的马屁,周稚宁笑了笑,紧接着笑容转冷,眼神也随之冷漠起来,仿佛一下子从阳春三月变成了腊月飞雪。


    “既是如此。”周稚宁冰冷的声音在乌江水榭中响起,“你们岂敢公然贿赂本官?!”说着,她掏出收据单子,狠狠在桌上一拍。


    啪!


    “有名有姓,送来的白银近二十万两!诸位,你们可知这是死罪!”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甚至有人不可思议地张开嘴,却完全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哑口无言。


    冤枉,他们是真冤枉啊!


    不给钱你又要给我们下马威,给了钱你又骂我们犯了贿赂官员的死罪。这给与不给都是错,全靠你一张嘴!


    可是周稚宁没给他们申辩的机会,只将收据丢给旁边的茗烟:“茗烟,念,叫诸位老爷们都好好听听,听听这上面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茗烟点头,拿着收据就开始端端正正地念。


    金额数量最多,就排在最前面。


    所以第一个被念出来的是李老爷,紧接着就是白老爷,许老爷,钱老爷,林老爷……


    被念到名字的脸都绿了,胡须一抽一抽的。


    等到名单全部念完,往日热闹闹的乌江水榭如今比坟场还安静。


    只是有人细心地发现富可敌国的王老爷居然不在名单之上。


    这不可能啊!


    当初他们就是以为王老爷贿赂了周稚宁,所以才迫不及待去给周稚宁送银子的呀。


    “王老爷,您这……”有人按捺不住了。


    王士昌却捋着胡子,不紧不慢的说:“都是老夫手底下掌柜的和伙计不懂事,送了自己的私房银子去给周大人。老夫知道了以后已经罚过了,其他的事情老夫一概不知。”


    好啊!个老狐狸精!


    大户们气的牙根痒痒。


    这不是白白的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嘛。


    他们开始后悔没听林才峡的话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名字已经做了,贿赂也已经贿赂了,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认罪了。


    好好的一场晚宴,硬是吃出了断头饭的感觉。


    不少人都唉声叹气,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林才峡却是难得露出了笑容,连连说:“是我错怪了周大人,原来周大人当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好官呐!”


    然而峰回路转。


    周稚宁对着茗烟招招手,拿到了收据,看着上面的字据说:“李老爷,您送给本官的东西价值三万两白银。按照这个金额,若是本官上报陛下,李老爷怕是要人头不保啊。”


    李老爷这回是真不知道周稚宁想说什么了,他自己猜又猜不对,只好低着头恳求:“劳烦大人明说,要打要杀?要罚要放?草民实在不知啊。”


    “李老爷若是不知,那就请您估量一下自己的性命价值几何?”周稚宁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收据,“也就是说,您愿意出多少银子来买本官手上,关于您贿赂官员的罪证呢?”


    林才峡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不少人却是又喜又惊。


    原来周稚宁真的是个贪官,只是她太贪了,小二十万两银子还不够!


    但是看着周稚宁笑的一脸冷酷,不少人还是决定破财消灾。


    李老爷小心翼翼地伸出四根手指头:“四、四万两?”


    周稚宁没说话,还是瞧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


    “这……五、五万两?”李老爷咬咬牙。


    但是周稚宁还是没松口,只是笑着说:“李老爷富可敌国,这点银子对您来说只是小玩意儿。”


    李老爷闻言,心疼的把脸都皱起来了,勉勉强强比了个六:“六万两!大人,草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了,都得去钱庄上调动。”


    周稚宁却冷笑一声:“十万两买你这张收据,否则,明天这张收据就能出现在陛下的案头。”


    李老爷一惊,大喊:“周大人您——”


    但周稚宁根本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即转向下一个人,面上带着搜刮一切的残忍笑容:“白老爷,您愿意出多少两?”


    有了李老爷在前,白老爷已经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了,他霎白着脸说:““十万两,我出十万两。”


    “本官听说白老爷除了贿赂朝廷官员之外,您小妾的父亲似乎也在外头犯下了人命案子,一路逃回江浙之后,是您帮忙摆平的?”周稚宁笑眯眯地拿出另一份纸张,“本官要不要把这件事情也给陛下瞧瞧?”


    白老爷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十五万两!草民愿意出十五万两!”


    “好,茗烟,把诸位老爷愿意出的银子都记下。”周稚宁吩咐一句,又笑着看向下一位,“许老爷,到您了。”


    ……


    林才峡身体僵硬地坐在原地,听着耳边的叫价声一声高过一声,甚至有一个人出到了二十万两白银的价格!林才峡从来不知道这群人居然这么有钱!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这些人居然为了买下周稚宁手里的犯罪罪证而愿意给出的银子,已经要达到八十万两了!


    可是这些商人都是敲骨吸髓的人,是绝对不会自己吃下这个亏的,这些钱他们给了周稚宁,只会由另一个途径再从老百姓们的手里再拿回来。到时候受苦受累的其实还是江浙百姓。


    林才峡一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冷气。


    他确实是想明哲保身,却也不忍百姓遭此横祸。


    不应该!这实在不应该!


    但是全场不会有一个人在乎他的意见,用银子买罪证的做法依旧热火朝天。


    当两个时辰过去,子时即将来临之前,这一整个大堂的人,为周稚宁喊出了百万两银子的天价。


    “茗烟,各个老爷的收据和手印都搜集齐了没有?”周稚宁问。


    茗烟在底下督促着最后一人按下收据手印,高兴地拿起收据来晃了晃:“齐了!”


    “好。”


    周稚宁同样笑的高兴,温和地对在场所有人说:“诸位老爷,本官已经叫乌江水榭准备好了菜,这一顿我请,还望诸位吃得尽兴。”


    可是底下众人个个面如菜色,一点食欲都没有。


    一百万两银子一顿饭啊,他们不想吃第二顿了。


    *


    没有理会林才峡,周稚宁带着茗烟、魏熊匆匆出了门。


    茗烟意外:“咱们不跟林大人同行吗?”


    “林大人一个人待着最安全,和我同行的话,只会害了他。”


    此时没有外人,周稚宁收起了自己的笑,显得十分严肃。


    “您的意思是……”茗烟不可思议,“今天晚上您得罪了这些大户,他们可能要对您不利?”


    “一百万两银子,换谁不气的发疯?”周稚宁挑眉,继而看向魏熊,认真地说,“往日都是茗烟出力,如今也该到你了。魏熊,请你尽全力护住我的命,直到我平安回京。”


    魏熊眼里充满了严肃和干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