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周稚宁这回确实是……
周稚宁这回确实是结结实实地摆了众多大户一道。
只是她这些手段来的又快又狠,像个连环锤砸在大户们的头上,使得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做出了妥协。
直到周稚宁和两个仆从迅速离开,他们被旁边冷冷的江风一吹,方才混沌的脑子现在才清醒了。
“妈的!这不对啊!”当即就有人站起来怒喝,“周稚宁不过是个知州!咱们这些人加起来,难道找不到人掰倒她吗?”
另有人气得捶桌子:“是啊!咱们收敛钱财可不单单是为了咱们自己,咱们背后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胃口极大?现下要是真交出那么多银子,我们又哪儿来的钱去进贡?”
但是周稚宁近来风头正盛,又正得皇帝垂青,甚至连赵淮徽这个士族与她也是至交好友。要想扳倒周稚宁实在不容易……
众人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看向从头到尾一直没发过话的王老爷。
“王老爷,您给咱们支个招吧!”
“是啊,王老爷您老人家足智多谋,就给我们想想办法吧。”
“这近百两银子我们交不得啊!”
……
王老爷瞥了一眼尚未离开的林才峡,只见角落里,林才峡神情僵硬地坐在原地,似乎还未从周稚宁光明正大的勒索行为里回过神来,连眼神都是呆滞的。
“诸位莫要说笑。”王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王某人天生愚钝,颇有家资也是因运气偶得,哪儿有能力为诸位出谋划策?诸位不如另请高明。”
说完,王老爷就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了。
这摆明了是不想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可如果连人脉最厚的王老爷都不管,那他们又该怎么去对付周稚宁呢?
一群人唉声叹气,干脆也不走了,留在乌江水榭开始商量对策。
林才峡却没他们焦急,他只觉得失望,失望过后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王老爷走后,他也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了乌江水榭。
靡靡的丝竹管弦之声被他抛在身后,只剩无边的江水滔滔之声还在他耳边波涛起伏。江畔的晚风吹的又凶又急,带着深冬里的寒气如刀子般刮在他的脸上,仿佛是人间世狠狠甩在他脸上的巴掌。
“唉。”林才峡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今日怎么比往常更冷啊。”
小厮帮林才峡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低声道:“都是一样的,只是大人心里伤心。”
林才峡扯了扯唇角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厮又问:“咱们真的不给周大人送礼吗?”
林才峡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才下决心似地摇摇头,咬牙道:“不送。”
“知道了,大人。”小厮低声说。
二人离开了江边。
*
江浙大户还是开始凑起了银子,最明显的就是近来江浙地区的物价上涨了许多。以往十钱银子就能买到一丈布,现在却要二十钱。十钱银子能买到三两猪头肉,现在却只有一两。更别提还有其他方面,价提的很,量反而少了,叫不少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但是相比起外面,周稚宁可谓是日进斗金。
一箱箱的银子被人秘密从角门里抬进来停放在周府仓库里,后来甚至因为抬进来的银子太多,仓库放不下,全都一抬抬的放在庭院里。远远看去,一片银光闪烁,十分壮观。
周稚宁如今也没做什么事情,天天拿着账簿蹲在庭院里面点银子。
“一共六十七万两……”周稚宁拨完了算盘,微微一笑,“江浙不愧是富庶之乡,银子当真是多。这才几天啊?大户们答应的银子就快凑齐了。”
茗烟也是感叹:“可见江浙大户们的底蕴深厚,就是咱们平城首富也比不上。”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魏熊那边拖了个什么人过来,但魏熊没让他们看见,干净利落地把人往外一丢,就有小厮跑过来将这人带走了。
周稚宁也是习以为常,等魏熊走过来的时候才问:“这回这个是干什么的?”
魏熊道:“想在菜里下毒,被我扇了两巴掌,晕了。”
周稚宁失笑:“难为这些大户们想得出来,下毒的计策竟然也使得。”
“他们为了杀大人无所不用其极。”魏熊说,“但这也证明大人确实从他们手里拿了不少银子,居然让他们有胆子来刺杀朝廷命官。”
“光刺激他们的有什么用?”周稚宁挑了一下眉,看向茗烟,“茗烟,林通判那边怎么样了?”
茗烟道:“还是老样子,每天干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和那些大户们的来往变少了。”
“如此说的话——”周稚宁沉吟片刻,忽然问,“林通判向咱们交银子了没?”
茗烟摇摇头:“一分钱都没有。”
周稚宁笑了:“你现在就找几个人上林府去要,要不到一万两银子别回来。”
茗烟啊了一声,但看周稚宁的神色是认真的,便又点点头:“是!”
*
向林才峡要银子是个苦差事。因为林才峡在江浙当通判十几年了,工作上勤勤恳恳不说,对百姓们也很好。但江浙其实贪污成风,大小官员都有从百姓手里拿银子。林才峡阻止不了别人,就干脆管好自己,不从百姓的手里面贪。所以这些年下来,他所有的积蓄都是从自己的俸禄里一点一点扣下来的,实在不算是富豪,甚至可以说是贫穷。
所以说,这样的人若是能拿出一万两银子就怪了。
周稚宁派给茗烟的任务既是为难茗烟,也是为难林才峡。
果然,当茗烟登门把这事儿隐晦地跟林才峡一说,林才峡一张脸就变了颜色,但好歹忍住了没说什么。只是跟着林才峡的小厮涵养功夫不够,两只眼睛冒出来的怒火险些都要把茗烟烧穿了。
“知州大人当真是要一万两?”林才峡再三确认。
茗烟点点头:“就是一万两。”
林才峡又沉默了。
旁边的小厮道:“不是奴才替我们大人哭穷,这一万两银子我们着实拿不出来。若是知州大人非得要,这不是故意想逼死我们大人吗?”
“住口!”林才峡按住小厮的胳膊,“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茗烟却冷冷一笑,将跟在贪官身边的狗腿子角色演绎的淋漓尽致:“林大人拦的好及时啊,偏偏等到奴才把话说尽了才叫‘住嘴’,恐怕不是因为奴才对知州大人有怨气,而是林大人您自个儿对知州大人不满意吧?”
林才峡立即站起来:“下官不敢。”
“若是不敢,那就赶紧准备好一万两银子送过来,否则若是我将这奴才说的话告诉了知州大人……哼,林大人,您该有什么样的下场也该清楚了吧?”茗烟话里话外全是威胁。
林才峡紧紧闭上眼睛,良久,才长叹一声:“下官知道。”
然后茗烟又耀武扬威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离去了。
小厮看着茗烟的背影,气的脸都红了,劝道:“大人!您就放任知州大人不管?”
林才峡后退两步,颓然坐进太师椅:“我怎么管得住?周大人是我的上级。”
“您若是管不住,那皇帝总能管得住!”小厮愤愤不平,“您不如直接进京去告御状!”
林才峡一愣:“告御状?”
“对!”小厮攥紧拳头,“您去圣上跟前儿,把这个知州大人干的好事儿都说出来,奴才就不相信,难道圣上还能护着她不成?”
“但是——”林才峡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我若真这样做了,知州大人必然恼怒,盛怒之下,整个林府怕是要遭殃啊。”
小厮苦口婆心:“大人,就是您不去告御状,那一万两银子您给的出来吗?知州大人这是要逼死您啊!”
林才峡的视线透过前厅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嘴里喃喃:“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
周稚宁在江浙上任的第十日,江浙的市场产生了巨大的动荡。
大户往下逼迫,下层人民就只能挥刀向更弱者。
“放开我!放开我!”
……
林才峡步行穿过北集的时候,耳边传来凄厉的尖叫。
他不由停下脚步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拽着个少女从茅屋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瞎眼的妇人连连哀求:“放开我女儿,银子我会还给你们的,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少女大声尖叫着要扑入母亲怀中,却被扯住头发拖到一边,满脸泪痕。
林才峡脑袋嗡一声,极其愤怒地走到彪形大汉的面前怒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强抢民女?!王法何在?!”
彪形大汉无法无天,不屑道:“是哪里来的人?敢管小爷的闲事。”
林才峡气的亮出自己的腰牌。
“原来是通判大人。”男人冷冷一笑,却并不害怕,反而亮出一张收据,“大人明鉴,草民也是依据王法办事。这老婆子在我这儿借了债,到期还不上就得让女儿抵债。草民此时来要人,那可是咱们朝的律法允许的。”
林通判瞳孔一缩,上前两步夺过收据一看,却发现这收据的手续、格式全都正确,甚至还有官府盖的官印。
但是一看银两,林通判立即皱眉:“她们只是两名妇人,怎么可能欠你们五十两银子?这北湖一定有鬼。”
岂料男人根本不怕,反而看向跪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母女两人,道:“你们自己跟林大人解释吧。”
母女二人流着眼泪,少女道:“回林大人的话,这银子确实是我们借的。”
老妇人则道:“老身与女儿平时纺织为生,可近来丝线的价钱飞涨,我们根本买不起,而收布的李老爷又不许管家给我们高价,我们的布匹都只能贱价卖给他,否则就卖不出去。家里又有嘴咬吃饭,如果不去借银子,那我们实在是活不起了。”
说着,她痛苦地抽泣起来,不停地擦眼泪。
林才峡如遭霹雳,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彪形大汉要重新拉着少女离开,母女二人又痛哭起来的时候,林才峡才回过神来再次把人拦住。
彪形大汉面露不解,眯着眼睛看林才峡:“林大人,想必您也该知道我们老爷拿了银子是去孝敬谁的,您在此处多次横加阻拦,就不怕知州大人怪罪吗?”
林才峡的嘴唇抖了抖,才道:“本官没有这个意思。”然后扯下自己的腰牌递给彪形大汉,“这母女二人欠下的银子,本官替他们付了。”
彪形大汉挑眉:“大人当真?”
林才峡点点头,硬是将自己的腰牌塞给他之后,转头将母女二人扶起来,低声道:“回去吧。”
母女二人皆是又惊又喜,连连给林才峡谢恩,恨不得磕上好几个响头,可林才峡避开了,只是将自己身上的碎银子都拿了出来交给这母女二人。
本以为事情该告一段落,但是林才峡目送母女二人离开之后一回头,却发现彪形大汉还站在原地。
“银子我都已经答应给你了,你莫不是还想找这母女两个的麻烦?”林才峡心里压着一股火气。
彪形大汉摇摇头,他看了看周边的兄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来对林才峡说:“林大人,您是草民这辈子难得看见的好官。但小人也得提醒您一句,好官不长命。您能救得了今天,救不了明天。”
“你什么意思?”
“林大人不知道吗?”彪形大汉冷笑,“为了给知州大人弄银子,那些老爷们可是使尽了手段。像今天这种事情,整个江浙只怕都屡见不鲜。林大人,您的俸禄也就这么多,就是倾家荡产也救不回来几个,何必呢?”
说完,彪形大汉一抬手,将林才峡的腰牌重新丢还给了他。
林才峡惊讶:“这银子——”
“五十两银子而已,草民还出的起。至于大人自己的钱,还是大人自己留着吧。”彪形大汉说完,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林才峡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沉默地抿紧了嘴唇。
回到自家府上的时候已是深夜。
林才峡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彪形大汉说的话,谁知他刚在书房落座,就有小厮来敲响了门,说门房收了一封给他的信件。他有些疑惑,便叫人拿进来看,谁知拆开以后,整个信件只有两个字“银子”,一看落款,“周府”。
看着眼前赤裸裸的要钱信,林才峡一声苦笑。
巨贪堪比蝗虫,这是趴在百姓们的身上吸血啊!
他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全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
林才峡望着眼前漆黑的书房出神。
“夫君,还在为了周大人的事情烦心吗?”这时,一位美妇人端着烛台款款走来,将烛火放在林才峡旁边,“自从周大人担任江浙知州以后,夫君叹气的次数比起以往多多了。”
林才峡看见自家妻子,神色温柔不少,他缓缓将头靠在妇人柔软的肩头,轻声道:“为夫没事,倒是娘子你怎么现在还没睡?很晚了。”
“才哄了鸿儿睡下。”妇人细心地帮林才峡揉太阳穴,声音温柔,“他方才还有些生你的气,说你近日里忙的不像话,说好要陪他一起玩的,却总是食言。我哄他说下次你会陪他写大字,还让你当大马背他上学,他才高兴了。”
林才峡失笑,棕色的瞳孔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润:“当官儿的怎么能给孩子当马骑,不像话。”
“那你说下次怎么哄他?”妇人拍了林才峡一下,“非要像你上次一样,春日里带着他去捉蝈蝈儿玩么?这就像位大人了?”
“好好好,当马骑就当马骑。”林才峡拉着妇人的手,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露着笑意。
若有什么能支撑他在漫长又黑暗的官场生涯里走了这么久,那一定是他的家庭。
“夫人。”林才峡想了想,弯起唇角,“为夫有件事情要与相商。”
“什么?”
“过几日你带着鸿儿先回一趟娘家吧。”
妇人一愣,担忧道:“为什么?是不是周大人找你的麻烦了?”
林才峡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只是为夫想开了一件事情。为夫以前总是想着保全自身保全自身,所以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官场上,唯恐得罪了谁,却忽略了你和鸿儿。所以为夫决定把手上最后一件事情处理完了就辞官,带着你去漠北看看,你不是一直喜欢漠北大雪么?”
妇人愣了好久,眼眶慢慢泛红,泪水盈盈:“夫君你真的决定好了没了?”
林才峡点点头,然后抬起手,用略微粗糙却温暖的指腹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夫人。”林才峡温柔地说,“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启程。”
妇人点点头,转身去了。
林才峡坐在原位,目送着妇人背影的离去,眼神带着不舍和留恋,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才慢慢地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印章,这是他坐上通判之位后得到的官印。
林才峡凝视官印许久,然后啪一声,将它砸在了地上。
官,他不要了。
他要上京告御状!
第102章 以身入局 要全部的家财
周稚宁上任江浙知州的第二个月,就超额完成了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但不久,她就收到了从京城里发出的圣旨——
皇帝召她入城述职。
“这倒是奇怪。”茗烟满脸疑惑,“不是两个月前才在京城里述过职吗?怎么这次陛下又叫主子去?”
魏熊思索道:“定然是陛下听说大人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想要嘉奖大人。”
周稚宁笑了一下,站起来将桌面上的书盖好:“猜这么多没意义,魏熊,你去雇一辆脚程快的马车,我们尽快赶去京城。茗烟,你去跟林通判说一声,我去京城述职,江浙的大小事务就暂且交由他代为打理了。”
茗烟点点头,但又为难道:“不过自从上次威胁过林大人以后,林大人就称病了,最近一直没有出来办理事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不管如何他能不能起身处理江浙事务,你只将我的话告诉他就好。”周稚宁道。
茗烟和魏熊都点头,各自去办了。
周稚宁作为知州要回京城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她才一动身,江浙有名有姓的大户们便已得知了消息。
有别样心思的人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双双密谋起来。
于是,周稚宁在回京途中的同时,另有几封告她状的举报信也一同去往了京城。
一个多月后,京城内。
周稚宁遥遥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京城匾额,不由感叹了一句:“又回来了。”随后左右看看,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大人是在看找赵大人?”茗烟呵呵一笑,“也对,每回主子您回京,赵大人都会第一时间来接您。不过这回赵大人也许是太忙了,所以没来。”
周稚宁还是往四周多看了两眼,确实没看见赵淮徽后才重新坐了回来:“也是,等从皇宫出来之后我再去拜访赵兄吧。”说完,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对了,因为我们着急赶路才雇了快车,逐星是个女孩子吃不消,你们有没有另外给她雇一辆脚程慢一些的马车回京?”
茗烟停顿了一下,尴尬笑着说:“主子您在江浙的时候很少提起逐星,只有每个月月中的时候和她亲近些,偶尔说说话。我还以为您不太喜欢她在身边伺候,怎么这时候又想起来了?”
每个月月中,正好是周稚宁来月信的时候。
周稚宁叹了口气,看向茗烟:“茗烟,说实话,你是不是没给人家雇马车?”
茗烟不说话了。
看着周稚宁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魏熊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大人,您也知道在江浙的时候事情很多,我和茗烟都要在外头应付那些大户,忙的脚不沾地。说不定茗烟也是因为太忙了,一时忘记了而已,大人您不要怪他。”
茗烟向魏熊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再者说,咱们已经到京城了,要是再写信去接逐星的话,说不定等逐星一到,咱们就得走了,白麻烦人家跑一趟。”魏熊低声咳嗽了两声,“您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吩咐茗烟和我去做,保管不会比逐星做得差。”
和魏熊待了这么久,茗烟还是第一次觉得魏熊会说话。他赶紧顺杆子往上爬,可怜兮兮地说:“是啊,主子,您贴身的事情都交给逐星去做,连床单被褥都是她洗,您都多久没叫奴才做这些事情了。”
周稚宁皱着眉头:“这有什么好争的?各有分工而已。”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魏熊说的很有道理,她在京城也待不了多长时间,现在去把逐星接过来,就是在折腾人家,古代女孩子的身体又弱,别给人家找麻烦了。
至于月信,还好她在来京城的时候多收拾了几条月事带放在包里,她量也不大,应该能勉强撑过这个月。
“主子,奴才知错了,下次一定记得带上逐星姑娘。”茗烟求饶。
“罢了。”周稚宁摆摆手,眉心松开,“这次就算了。左右我们这次回京也不是来玩乐的,办正事要紧。”
茗烟和魏熊对视一眼,二人咧嘴一笑。
“主子英明。”茗烟甩起马鞭,让马车一路往皇宫去了。
由于周稚宁被皇帝单独召进皇宫的次数颇多,守门的小黄门也都认识她了。虽然知道这位大人现在不需要有人引路,但还是有一位小黄门挂着笑脸小跑走了过来给周稚宁问好。
“周大人,您一个人进去就成,您的小厮和侍卫得等候在外头,您放心,现下天气不太好,我会告诉我几个朋友给他们拿一个汤婆子,不会叫他们冻着的。”小黄门笑眯眯的。
周稚宁礼貌点头:“多谢公公。”
二人一同往皇宫内走。
周稚宁觉得这小黄门有些眼熟,仔细想一想,才想起原来是在年关时的官考时见过,当时也是这个小黄门领她进皇宫,途中还谈了赵淮徽、陈穗和等人的八卦。
现在再遇上,倒是有些缘分。
周稚宁笑问:“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黄门连忙摆摆手:“大人太客气,奴才姓肖。”
“原来是肖公公。”周稚宁拱了拱手。
肖公公是知道周稚宁很得皇帝喜欢,而且官途一片明亮,这样的人和上次见到时一样谦和有礼,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是陛下召您回来的么?”肖公公问。
周稚宁点点头。
肖公公想了想,低声说:“我是个奴才,不懂什么,不过奴才听说最近陛下的脾气不太好,似乎是为了哪个人生了很大的气。”
周稚宁挑了一下眉毛:“谁?”
肖公公摇摇头:“陛下事情,我们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大人您刚从外头回来,知道的兴许更少,奴才这才斗胆多一句嘴。”
“多谢。”周稚宁道。
肖公公笑着摇摇头:“这没什么,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另外您到了养心殿门口,会有专人先带您去暖阁里等一等。因为近来春日回寒,陛下得了咳疾。您一身寒气,近陛下的身会加重病情的。”
周稚宁抿了抿唇,转眼看肖公公身材纤细,现下离年关也过了几个月,属于开春时节,但春寒料峭,他身上穿的衣服却不厚,又想到他方才说找两位朋友帮忙照顾茗烟和魏熊,便知道太监之间的人情来往大多靠银子,而他应该是将自己的银子都散出去了,才能随口说出“找两位朋友”这种话。
“公公,这个还要劳烦你收下。”周稚宁从袖子里拿出一些碎银子递过去。
肖公公微微瞪大了眼睛,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周稚宁笑了下,眉眼笑意盈盈,眼神温暖:“春寒料峭,不止陛下要注意,咱们也是啊。”说完,她将银子不由分手塞在肖公公的手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给自己添些衣物吧。”
肖公公一愣,握着手里这尚带着温暖体温的银子,只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眼眶不由发涩。
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爹娘关心以外,还会有谁记挂呢?
这份银子,就像岁钱一样珍贵。
肖公公小心把银子收起来,二人也走到了养心殿门口。他对着周稚宁认真行礼,恭敬道:“大人您进去吧,奴才就站在外头等您。”
周稚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本以为养心殿内应该只有皇帝和魏闲两个,谁知道太监通报后周稚宁进门一看,发现养心殿内居然还站了几个臣子。
大家一看见周稚宁进门,都默契地把视线投向她,眼里的情绪居然都很一致地透露出“平时把话说的那么高尚,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的意味。
周稚宁咳嗽了一下,撩开衣摆下跪给皇帝行礼:“微臣周稚宁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扒拉了一下桌上的奏章,抬眼看了一下周稚宁,缓缓地说:“周稚宁,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在朕面前亲口说了什么?你说天底下很多官都贪,贪了朕的银子,坏了朕的国家,委屈了朕的百姓。你对这种贪官很不齿啊,但是现在……”皇帝将奏折狠狠往地面上一甩,“你在干些什么?!”
周稚宁跪在地面上没动,只是垂在眼睛看奏折。奏折上分条列点地写了很多她的罪状,包括但不限于逼迫江浙大户们上交银两,利用知州的权利公然买卖大户们的犯罪证据等。每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触犯国法,值得被罢官下狱的。
“周稚宁,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帝压着火气。
周稚宁摇摇头:“臣没有。”
也是,证据都摆到面前来了,还能有什么话说呢?现在应该哭了。
两边的大臣不屑地扯扯嘴角。
其中一人站出来道:“陛下,臣手里还受到了不少江浙区域百姓的检举,指名道姓,说周大人在当地鱼肉百姓,公然抬高物价,使得不少百姓被迫典当家产,沦为流民。”
“陛下,微臣的手里也收到了同样的检举。”另外一人站出来。
“微臣手里也有。”
“臣也是。”
……
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更遑论周稚宁以往在朝堂上就树敌颇多。以前是周稚宁谨慎加皇帝护着,他们动不了周稚宁一根汗毛。现在周稚宁自己脑子糊涂,干下这些错事,要是他们不来踩一脚的话,那可真是错失机会。
皇帝听他们纷纷说手上有证据,脸色更难看了,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咬牙道:“当初是赵爱卿极力举荐你,现在你这样做,对得起赵爱卿吗?对得起朕吗?”
周稚宁面不改色,跪得笔直,掷地有声:“陛下,这些都是书面文章,可有人证?”
皇帝冷冷地看着周稚宁,许久,才道:“魏闲,把人带出来。”
旁边的魏闲点点头,小心转到屏风后面去带出一个人来。
瘦削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唯一不同的是相较于初见,林才峡的双眼不复疲惫,里面带了点点星光,是皇帝的态度让他看见了这世间尚存正道的希望。
“林大人。”周稚宁见到他反而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原来是你。”
林才峡见她神色如常,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忐忑,直到看见皇帝的脸色依旧难看,才稍微镇定了一些,对周稚宁道:“周大人,下官就是你要的人证。在江浙这段时间,下官亲眼目睹了你在江浙的所作所为。所以下官愿以性命担保,下官所说的句句属实,周大人您贪污!”
“周稚宁。”皇帝冷眼看向周稚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稚宁想了想,道:“容臣再问林大人一句话。”
皇帝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周稚宁算他默认,便看向林才峡,问道:“林大人,您在江浙称病拒绝外出,应该是欺骗本官的理由吧?”
林才峡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若非如此,恐怕在下官出江浙的时候,周大人您的人就会赶到将下官扣押了。”
“林大人说笑,本官才到江浙,哪里有这么大的权利?”周稚宁微笑。
“官官相护。”林才峡声音沉重,“您是江浙的官,可江浙不止您一个官。您贪,其他人也贪。若是您知道下官要上京告御状,便是您不动手,也自然会有人打着您的旗号把下官抓回来。他们就是怕陛下注意到他们,不然怎么躲在暗处捞银子?”
“这么说,林大人您看的很清楚,那江浙究竟有多少官员贪了,您应该也清楚的很吧。”周稚宁似笑非笑,声音如同在威胁一般,“那您敢领头去查吗?您就不怕踢到铁板吗?据本官所知,您的家眷应该还在江浙境内吧。”
林才峡脸色一白,不由再度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看着他,脸色威严,缓缓点头:“林才峡,有朕在,你不必惧怕任何人。你的家眷朕会派专人看护,不会容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林才峡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深吸一口气,看向周稚宁,掷地有声:“自然敢!”
“好!”周稚宁看向皇帝,跪地请命,“陛下,臣请您封林大人为特使,亲临江浙,彻查江浙官员与大户官商勾结之事!若有证据确凿者,为官之人革职罢官,终身不许进考场,家产全部充入国库,不允许私藏。为商之人,其名下房产、地产、银两同样全部充入国库,其子孙三代不许进入科举一途。”
说完,周稚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在场之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林才峡不懂周稚宁干嘛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其余大臣都觉得周稚宁是疯了,开始不管不顾地拖其他人下水。
只有皇帝捕捉到了周稚宁一段话中不断提起的一个词“充入国库”。
豪绅、贪官,全部身家加起来能让国库无忧至少大半年。
皇帝不由想起他授命周稚宁为知州之前她说过的话,国库空虚,从何处取财?答曰,上下挥霍无度则取财于民,但若保民无虞,便取财于商。
忽然间,皇帝明白了周稚宁在干什么,不由朝周稚宁看去。周稚宁却抬起头来与皇帝对视,微微一笑。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只要八十万两银子,她要的是整个江浙大户们的家财。
第103章 内阁之争 别有阴谋
一时间,养心殿内落针可闻。
皇帝眼珠微微一动,表情还是不变,语气却略有思考,缓缓道:“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朕……”
“陛下!”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大臣慌忙跳出来反对,“周稚宁自己便是贪污成性,她的话不能信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举荐检举自己的官员去当特使呢?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其余大臣也纷纷符合:“是啊陛下,周稚宁的话实在是信不得啊。”
“说不定林才峡其实早就和周稚宁沆瀣一气了,两个人一起来欺骗陛下。”
在场的几个大臣都或多或少收过江浙那边的礼,也在江浙那边培养了几个自己的门客,否则他们也不会收到这些大户们写的亲笔检举信。如果皇帝真听了周稚宁的话叫林才峡去彻查,那些大户被抄家事小,连累到他们罢官抄家就事大了!
皇帝从一开始的怒气中回过神,挑眉道:“若是二人沆瀣一气,林才峡又何必检举周稚宁?何大人,你这话实在是说不通啊。”
何大人不由支支吾吾。
林才峡更是气愤,道:“诸位大人休要污蔑下官,下官与周大人并无半点瓜葛,若是有,何必冒死上京告御状?”
何大人更是说不出话来。
见何大人词穷,其他大人立即顶上,一改此前的咄咄逼人,开始善解人意起来:“陛下,周大人向来高风亮节,怎么会贪污呢?其实微臣想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就说微臣们收到的检举信,那也仅仅是信件。上面的东西人人都可写,若是为了这些东西而大动干戈,彻查整个江浙,实在是过于兴师动众了。”
皇帝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心如明镜,似笑非笑地看向周稚宁:“周大人,你是否是冤枉的?”
周稚宁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陛下,臣贪污,臣认罪,臣贪的八十万两银子现在还放在臣的仓库,还请陛下派专人将这些赃款带回京城。”
八十万两算是周稚宁与皇帝之间的小暗号。
皇帝听罢,便知道今日这贪污案是不必再审了,便大声咳嗽了两声,看向魏闲:“魏闲,朕怎么觉得这养心殿里有点冷啊?”
魏闲也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一听这语气,便小心翼翼地说:“近日陛下患了风寒,骨子里就透着寒呢,太医说了,得喝药驱寒,但今日您还未曾服药呢。”
“朕险些忘了。”皇帝站起来,“朕服药的时辰到了,今日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你们都不用在朕跟前儿说话,回去吧,至于要不要派特使去江浙,朕会自个儿好好考虑的。”
几个大臣一看这熟悉的情景,就知道今天周稚宁大概率又会完好无损地走出养心殿了。
可周稚宁是亲口承认自己贪污的啊!要是换成别的大臣,那菜市口的刽子手都已经砍完人收刀回家了。
但是再怎么气得牙根痒痒,他们也不得不为周稚宁说话,毕竟皇帝真要查,那可真的会牵累他们啊。
“陛下!陛下!”一位大臣追着皇帝的脚步跑过去,脸皮互相拉扯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陛下请留步。您喝药之前,总得告诉微臣们该如何处置周大人啊。微臣认为,周大人虽然亲口承认自己贪污,但毕竟她此前建设辽东县对国家有功,陛下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只将那些赃款收回来就算了。”
“那你们呢?你们也认为朕不该严惩周爱卿?”皇帝问。
爱卿都叫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几个大臣咬碎一口银牙,纷纷摇头:“周大人她对社稷有功,严惩就不必了。”
“唉,朕也知道你们同僚之情深重,不忍见到周爱卿受罚,但是周爱卿犯了错,朕如果没有半点表示,终归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皇帝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周稚宁,“周稚宁,现在朕就罚你半年的俸禄,另外你这次回京之后,江浙也不必再回去了,知州一位朕会另外找人代替你。”
这个惩罚倒是有点重啊,罚俸禄半年就算了,连知州都不叫周稚宁做了?
皇帝这到底是想包庇还是想罚啊?
几个大臣都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但是周稚宁倒是安然若泰地接受了,跪地而拜:“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飘然离去。
这一场上京告御状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等到出养心殿的时候,林才峡还没怎么回过味来,毕竟他来京城之前是经过漫长的纠结,来京城之后也是抱着巨大的决心,导致他神经一直紧绷,唯恐回答一个不慎就将自己推入深渊。
然而经过方才的一切,他总觉得现实十分魔幻。
陛下怎么就会这么轻拿轻放呢?
转眼看见周稚宁走在自己前面,他想了想,便走上前认真道:“周大人,有句话下官想问你,你可以如实回答下官吗?”
周稚宁回过头,客气道:“林大人请问,本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才峡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周大人,你当真是贪污了吗?”
周稚宁理所当然地点头:“贪了,八十万两。”
林才峡的脸纠结地皱了起来,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不是林大人您检举的我吗?”周稚宁笑了,“您怎么自个儿怀疑起来了?林大人,您是位好官,您以后也都会是位好官。未来光明,且朝前看吧。”
林才峡抿抿唇,没了话说。
周稚宁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然而在周稚宁离开后没多久,魏闲就悄悄地从旁边绕了过来,对林才峡行了一礼:“林大人,陛下有请。”
林才峡一愣,问:“陛下可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但是方才周大人已经离开了,您可要派人去将周大人并其他几位大人一起叫回来?”
谁料魏闲摇摇头,满脸堆笑:“陛下就只请了您一个,林大人,您前途无量,陛下决心为您升官了。江浙知州并江浙特使,五品!”
林才峡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另一边,周稚宁在肖公公的带领下出了东华门。
肖公公恭敬地送别周稚宁后正打算离开,但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几步跑到周稚宁身边:“周大人,奴才还有句话说。”
对待周稚宁,肖公公诚心诚意。
他认真把自己听来的消息说出:“奴才想起之前曾经听朋友们提过几句嘴,听说陛下这场病不仅仅是因为春寒,而是被赵大人气病的。”
赵大人?
周稚宁一愣,立即追问:“是赵淮徽赵大人?”
肖公公点点头,压低语气说:“奴才也是听说,赵大人他把自己的弟弟赶出了赵府,甚至还要当众刺杀他的继母柳氏。陛下这才生气训斥赵大人,以至于病倒了。”说完,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这都是那些大人们传说的,奴才也不知真假,只是近日确实没见到赵大人上朝了。”
周稚宁面色凝重,对肖公公道了一声谢,就急匆匆往东华门而去。
门口等候的茗烟和魏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周稚宁二话不说钻入了马车当中,只抛下一句:“去赵府。”
*
比起以往来说,赵府冷清了不少。临近赵府的周府也是门可罗雀,似乎两边都没什么人在。
周稚宁让茗烟和魏熊去周府报讯,自己则去敲赵府的大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厮姗姗来迟给她开了门,一见到是周稚宁,小厮连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儿地说:“周大人,您好歹是回来了。”
周稚宁一边探头往里看,一边就要绕开这个小厮进府:“你们家大人呢?我有急事找他。”
小厮却是摇摇头:“前几日大人从宫里回来以后就高热不退,后来就被贾先生给接走了,程大哥也跟着大人一块儿去了,临走时贾先生给了我一张字条儿,说是专程留给周大人您的,叫您到这个地方去找他们。”
周稚宁不明所以地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地址,她不疑有他,匆匆转过身就走了。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连马车都不想再坐,直接骑上马一路疾驰,终于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了地方。那是一处医馆,只是位置很偏僻,坐落在小巷内,来来往往都没什么人,所以也更不会有人会想到到此处求医。
周稚宁才一走近,就听到了医馆内传来压抑着的咳嗽声:“咳咳咳!”
那明显是赵淮徽的声音。
紧接着,旁边就传来一道轻微的叹息,问道:“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应该动怒的,你气得越狠,那边就越高兴。你若是早死,高兴的难道不是小柳氏吗?什么求你的举荐信?分明是借口来激怒你,叫你五内郁结,加速耗尽寿命罢了。”
赵淮徽声音压抑沙哑:“可是先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学生怎么能不恨?”
“证据确凿了吗?”
一阵沉默。
赵淮徽咬牙:“没有,她用玩笑话讲来,却也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唉,你终究还是冲动了,被她激了两句就坐不住。”贾先生低声道,“你可知陛下因何如此生气?他本来想让你入内阁主事的,你资历本就浅,便更是需要一个好名声。但传出你要刺杀主母这等事来,陛下就是再属意于你,怕是也无法了。”
赵淮徽无言以对。
“况且这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贾先生皱着眉,“陛下想组建内阁之心已久,心中也想必早有人选。周稚宁就是其中一个,这次召周稚宁回京,兴许就是要宣布内阁之事了。如不出意外,你与周稚宁应一同入阁。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小柳氏找你坦白你母亲一事,让你在众人面前气急失态,这背后应当有谁指使。”
想了想,贾先生缓缓问:“除却你与周稚宁,年轻一辈中还有谁最有可能被选入内阁?”
第104章 只要你愿意信我 我帮赵淮徽的忙
“笃笃——”周稚宁扣响了大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好意思,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
赵淮徽和贾先生听到她的声音一起望过来。
贾先生看了赵淮徽一眼,便道:“你们有话便先说吧,我先去煎药,有事咱们等会儿再讲。”
言罢,贾先生与周稚宁错肩离开。
赵淮徽冰冷的眼神缓和,低声唤道:“简斋,你回来了。”
周稚宁走到赵淮徽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赵淮徽的手腕瘦弱的出奇,好似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以往俊美锐利的眉眼即使依旧俊朗无双,可多了许多萦绕不散的病气,将他浑身的冰冷气息减弱了两分,倒多了些许羸弱感。
“为什么不告诉我?”周稚宁低声问,忍不住抿紧了嘴唇,抿到恨不得薄唇泛白。
她以前是知道赵淮徽身体不好的,但没想到会差到这个地步。
赵淮徽会死吗?
她脑子忍不住跳出这样一个疑问,心脏便如鼓般地跳了起来,一阵阵后怕的抽痛让她感受手脚发凉。
她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没什么好说的。”赵淮徽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白叫你担心罢了。”
“你不拿我当好友。”周稚宁看他,“我以为你一直以来都很平安,所以我出任外地向来毫无记挂。你若与我说了,我……”
“你会放下政事一直陪在我身边吗?”赵淮徽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问题似乎一下子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名为“好友”的那层窗户纸。
周稚宁一愣,想回答,却又嚅嗫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的私心告诉她,她应该留下来,因为她对赵淮徽正如赵淮徽对她,二人名为至交好友,但实际的感情早就牵扯不清了。
可是一想到千里之外,兴许还有百姓在受着难以言喻的苦楚,而她有能力去帮忙,却迟迟没有行动,导致人命消散,她又无法痛快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清楚看见她的犹豫,赵淮徽笑了一笑,说:“简斋,我便知道你哪怕心里偏向我,也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我。你的心里,总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等着你去做。我身体不好,就像被迫困在笼中的鸟。又怎么能要求你不管不顾地留在我的身边?”
“对不起,是我不好。”周稚宁蹲在赵淮徽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神情愧疚歉然,“我可以陪你,这一次回到京城以后,陛下罢了我知州的位子,我不必再离开了。”
但是二人都知道这次罢免不会仅仅是罢免,将来也许陛下还会有新的旨意传下来,到时候周稚宁又得有的忙了。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到了许多。”周稚宁仰起头来看向赵淮徽的双眼,“你母亲的事情,我帮你一起查。”
赵淮徽眉眼微动:“你帮我?”
“对。”周稚宁轻声说,“这话我以前就该说了,只是害怕你不愿意假手他人。但如今你的身体我实在担心,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必须要插这个手。”
“为什么?”赵淮徽问。
“因为你恨的那个人,我也会恨。”周稚宁目光澄澈认真,“伤害你的人,我会更恨。”
赵淮徽垂眸看着周稚宁。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总有着微妙的界限感,当两个人互为好友的时候,交际就局限于双方当中。当当其中有一个人开始接触另一个人的家事,关心另一个人的家人,两人之间微妙的界限感被打破,剩下的便是无与伦比的熟稔。
这种感觉在赵淮徽代替周稚宁照顾周家人的时候就有了,可这时,他才对这份熟稔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恨他所恨,一起为了他的母亲复仇,便是两个人同仇敌忾,画好界限,彻底站在一边。
“可能会很难。”赵淮徽声音轻轻,“我查了许多年,一无所获。”
“只要有人犯案,这世上总能留下抹不掉的蛛丝马迹。”周稚宁道。
赵淮徽微微一笑,病气萦绕的疲惫眉眼终于出现了一丝光彩。
似乎是看见时机差不多了,贾先生也端着赵淮徽的药走进来。
算起来,这算是周稚宁与贾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二人相互问礼后,贾先生将药递给赵淮徽,复又聊起内阁的话题:“不消几日,陛下应当会有新的旨意下来,确定内阁人选。徽儿,你是时候上奏向陛下请辞了。”
赵淮徽点点头。
周稚宁道:“内阁类似于前朝丞相,专司为陛下处理政务,批改奏折。若是阁内臣子官位太高,反而会引起陛下忌惮。只有官位不高的人入内阁辅政,陛下才会安心。”
“不错。”贾先生对周稚宁满眼赞许,“简斋,你很聪明。那个针对徽儿的幕后之人也是,依我猜测,这个人想必官位也不高,但在后辈之中又颇具实力,能争一争内阁之位。”
“与淮徽一同及往后进仕的人有许多。”周稚宁分析,“张峰雪、黄世泽、左婵冷、周明承、陈穗和、张恒、王春华……其中陈穗和与我相熟,他为人光明磊落,决计做不了这事。”
“那周明承呢?”贾先生道。
周稚宁顿了一顿,说:“与其提他,不如说是张峰雪。”
贾先生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往后看吧。”
等陛下咳疾缓和以后上朝那一日,便知道是谁了。
岂料这一等便是七天。
足足罢朝七日之后,要求陛下上朝处理政务的折子都快堆成了小山。
就当众大臣快把那些早就隐退的老臣们请出来劝皇帝上朝的时候,魏闲终于带着姗姗来迟的旨意出现了。
皇帝咳疾稍缓,即刻上朝。
久病的皇帝终于出现,让很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江山还算稳固。不过此前被皇帝单独找到养心殿和周稚宁对峙过的大臣倒没那么高兴,他们一直在担心皇帝到底会不会接受周稚宁的建议,真的叫林才峡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去当江浙特使。
倒是没想到,皇帝刚一出现就给了答案。
“朕久病之中做了一个梦,梦见朕躺在一片白玉床上,可床中却传来虫啃的声音,朕以为这是上天给朕的警告。龙床不安,便是朕的江山不稳。岂料才一睁眼,便有人向朕告御状,说江浙有人行贿贪污,罪大恶极!”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巡视下方的每一位大臣,“现在,朕任命林才峡为江浙特使,兼任江浙知州,即刻上任,替朕彻查当地行贿一事,若有发现,一律抄家!不许法外留情。至于原知州周稚宁则降为翰林苑修纂,不必再出京城。”
皇帝金口玉律,这话是改无可改了。
众人一边震惊“林才峡是谁?哪儿冒出来的?”,一边又惊诧,“怎么周稚宁这就贬官了?不应该啊!”。
只有真正受贿的那些官员两股战战,瑟瑟发抖,脸色发白,恨不得当场就晕过去。
自古以来,敢上京告御状的有几个好惹的?他们怕是完了!
林才峡站出来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不放过任何一只蛀虫!”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上道,看来私下里的谈话很管用。
那边周稚宁也站出来谢恩:“微臣多谢陛下。”
皇帝便换了一副面孔,使自己看上去更威严些,好让接下来的旨意显得有些分量。
“朕自登基以来,日日效仿高祖皇帝勤于政事,然而时日长久,朕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国家政事又不得不处理。”皇帝语气低沉,“高祖皇帝有言,我明朝不许再立丞相一职。朕作为朱家后世子孙,自然不敢违逆。因此,朕特意设立内阁,选任几位有能力,有才干的臣子代朕处理政务,拣选重要奏章交由朕批改。”
这样的权利不可谓不大,众大臣其实也早早的听到了风声,根本就不惊讶皇帝的决定,只在乎待会儿的内阁人选都会有哪些人。
“魏闲。”皇帝摆摆手,“你来念。”
魏闲点点头:“是。”
然后走到大家面前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为江山社稷想,组建内阁,特拟唐荣、宋青峰、何韵林、毛长期、周稚宁……”
前几个都是明朝的老人了,特别是唐荣,太子太傅,荣耀无比,地位高超,为人谨慎,进入内阁算是理所应当。至于周稚宁……罢了,少年英才,天子垂爱,平步青云,进入内阁也是不让人意外。
难怪陛下不让周稚宁再做江浙知州了,原来是想让人入内阁了。
众人心中了然。
这最后一个人,必然就是赵淮徽了。
年少惊艳,出类拔萃,打破规则的第一任大理寺少卿,与陛下之间更是关系匪浅,怎么看这个位置都是他的。
然而当魏闲的声音响起,并缓缓念出:“周明承”这三个字的时候,朝臣一片哗然。
周稚宁一愣,然后转过去看周明承。
阳光之下,周明承一身绯红官服好看极了,眉眼如玉如雪,漂亮的不似凡人。比起赵淮徽逐渐病气缠身,他却好似初升的朝阳,浑身上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和热,耀眼到令人睁不开眼。
但正是因为如此,周稚宁才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刺眼。
周明承,为什么是周明承?
这个位子应该是赵淮徽的,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他的才华,他的抱负,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输于周明承。他更优秀,只是被人害到有了一副破损的躯壳。
这幅躯壳夺走了他全部的光和热,让他从如同周明承一样的太阳,变成了如今日薄黄昏的夕阳。
周稚宁紧紧攥起了手。
她看见周明承面带微笑着走出去,跪下来,然后领旨,谢恩。
皇帝说了些场面话,后来又处理了很多政务。
官员们有的说话,有的没有。
朝会持续了一个时辰。
朝会结束了。
周稚宁走在去东华门的路上,手却还紧紧攥着拳头。
眼前却忽然投下一片高大的阴影,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无芥蒂的熟稔和高兴:“阿宁,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我府上寻我?”
周稚宁恍惚地抬头看周明承。
周明承眉眼带笑,那双眼睛像是春水一般迷人,当真是俊美极了,可是现在眼前这个人眼里满是她的倒影。
“我俩是至亲兄弟,你回来第一个找的人该是我。”周明承看着周稚宁,唇边含着微笑,“这次你先去找了赵淮徽,兄长有些不高兴。下次,下次你记得第一个来寻我。我给你准备了很多礼品,你……”
“为什么是你进内阁?”周稚宁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周明承一愣,唇边的笑冷了下来。
“为什么是你进内阁。”周稚宁盯着周明承的眼睛,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而不是赵淮徽。”
周明承眼里温暖的火光像野外的微火,被寒风吹的晃一晃,骤然熄灭。他面容冷下来,声音很低沉:“今日是你我见的第一面,你离开京城几个月之后的第一面,你居然为了赵淮徽而质问我?”
“我只想知道答案。”周稚宁咬紧牙关。
周明承盯着周稚宁,面上是一片阴冷,像是阴雨天潮湿的雨云。
如果是茗雾在,他知道周明承已经生气了。他会跪下来向周明承讨饶,可是周稚宁从来不会,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倔强的像一柄剑。
“你很关心赵淮徽。”周明承道。
“别扯开话题,告诉我答案,你有没有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我说过你不应该跟他走那么近。”
“周明承,你够了。”
“从以前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心好似一直在赵淮徽身上。”
“你是不是去找了小柳氏!”
“阿宁你心仪赵淮徽。”
话音落下,周稚宁微微喘着气,眼神终于移开,沉声道:“你避而不答,所以……真的是你。”
“避而不答的是你。”周明承扯了扯唇角。
两人站在东华门门口彼此相对。
周明承又道:“你真的爱他吗?”
周稚宁受不了周明承为什么一直揪着她与赵淮徽不放,这时,他们耳边传来一道如玉石碰撞般清冽的声音,带笑温和的笑意:“两位周大人,你们在东华门站着做什么?”
扭头一看,竟然是太子。
太子负手缓缓走来,眉眼带笑,贵气天成:“本宫远远地就看见你们在说话了。怎么?吵架了?”
“有劳殿下费心,没什么。”周稚宁压住自己的火气。
周明承倒是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对着太子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很温和的样子:“相识这么久,周大人还这么讲礼数,不愧是被大家称作玉面郎君的人。”
“微臣能有今日都是靠殿下提携。”周明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微臣理应如此。还有今日内阁一事,臣更要谢过殿下。”
周稚宁诧异地看向太子。
太子却笑着点头,拍拍周明承的肩膀:“小事罢了,望你以后尽心辅佐父皇,不负我对你的期望。”
言罢,太子又转过来对周稚宁说:“既是堂兄弟,便没有什么别扭是解不开的。现在吵吵就算了,将来遇到难事,少不了还要你们一同携手相助。”
然后走了。
周明承恭送太子后站直身体,侧眸看向旁边的周稚宁,轻声道:“阿宁,你是个聪明人,别把事情想的太天真。内阁这种牵动全朝的地方,难道是我可以随便动手脚的吗?在这张棋盘上,我,你,赵淮徽都可以算作棋子,执棋的人只有两个。”
所以是太子为了让内阁多个自己的人,指使小柳氏去挑衅赵淮徽,最后再在皇帝面前参赵淮徽一本,好改推周明承上位?
这件事情说得通,可又说不通。
赵淮徽与太子从未结仇,难道赵淮徽入了内阁,就会挡太子的路吗?
周稚宁阴沉着脸,迟迟不作声。
周明承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好似看迷途羔羊一般地看着周稚宁,软下声音:“若你还是怀疑我,阿宁,我愿意证明我的清白。”
周稚宁眉心微动,抬眸看周明承。
周明承微笑道:“你怨我,不就是为了赵淮徽么?其中内幕我也知道一二,我愿意帮他解决小柳氏,只要你愿意信我。”
第105章 二姐夫蒋言 到京城做官了
周明承说愿意帮忙,周稚宁却并不信他,只是周明承似乎是来真的,在内阁处理完事务之后就埋头往赵府里跑,若是程普劝阻,他就转去周府里小坐,陪着周允德说会儿话。
毕竟当年在平城的时候周明承也没亏待过他们,所以周允德并不抗拒,反而与周明承相谈甚欢。
远远看着陪着周允德一起谈天说地的周明承,茗烟心里十分不安,悄悄地跑到赵府去见周稚宁,预备哪怕用上自己全部的心机,也要劝动周稚宁把周明承请走。
然而事情并没有茗烟想象的那么简单,等他把周明承的坏话洋洋洒洒说了好几遍,面前的周稚宁都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是赵淮徽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周稚宁:“简斋,你怎么想?”
周稚宁却皱着眉,半晌不说话。
茗烟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语气弱弱地说:“主子,奴才刚才的话可没有半句虚的,周明承这人当真可怕的很。只是除了对您好点儿,但也保不准将来对您坏啊。您可得早做防备啊!”
赵淮徽看着手上的一封信函,抬起头来对茗烟道:“你说的简斋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侍奉在周伯父身边,也算是替我和简斋看着周明承。”
茗烟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奴才这就去。”
说完,高高兴兴地走了。
赵淮徽等茗烟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将手中信函往周稚宁手边递去:“你这个堂兄着实不好对付。”
周稚宁垂下眼眸。
这信函是周巧慧托人给她送过来的,信函里面用欣喜的笔触写了她的二姐夫蒋言高中,也即将要到京城任官的喜讯。除此之外,周巧慧还特意提到周明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特意派人往蒋家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喜钱,还特意留下仆人送蒋言进京,说是替周稚宁这个弟弟周全礼数。
再看送达的时候,竟然是十来天前了。
那时周稚宁正忙着处理江浙贪污的事情,没来得及顾上其他,以至于这信函竟然在驿站压了十来天,最后倒是周明承先知道了消息,若是周明承打着替周稚宁周全礼数的旗号亲自接周巧慧一家进京,着实是无可厚非。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周稚宁却只觉得周明承是在变着法儿的渗透整个周家。
“事到如今,小心为上。”赵淮徽拧眉,“在没推测出你堂兄的意图之前,尽量远离。你二姐那边,也叫她与周明承少来往。”
周稚宁还未说话,就有个小厮低着头恭敬地跑过来,高兴地说:“启禀周大人,喜事,大喜事,蒋大人与蒋夫人已经入了京了。隔壁的周明承大人听说消息,带着周老爷先行一步去了郊外迎接,现下遣奴才来告知大人您一声。”
是了,信函是十来天前到的,那周巧慧他们必然是更早就出发了,现在到达京城不奇怪。
“简斋?”赵淮徽看向周稚宁。
周稚宁紧紧抿着唇站起来:“先去看看再说。”
*
京城城郊,周允德、杨氏和周巧慧等人全都去迎接周巧秀,当然,他们也提前通知了周巧珍,周巧珍也在赶来会面的途中。
“二姐!”周巧秀一头扑进周巧慧的怀中,看着自家二姐憔悴却不掩秀丽的容貌,忍不住把头在周巧慧肩头蹭了又蹭,“二姐,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周巧慧温柔地摸摸自家妹妹的头发,轻声道:“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小孩子撒娇?”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手上却叫周巧秀搂的更紧了。
周允德是个老古板,在这样重逢团圆的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肉麻话,只默默站在一边望着周巧慧不说话,时不时抽抽鼻子,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泪意。
对比周允德,杨氏就外放多了,拉着周巧慧的手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心疼地说:“慧姐儿,你瘦了。”
周巧慧红着眼眶,声音低低的:“女儿没瘦,女儿好着呢。”
母女二人相望泪眼。
只是一家人忙着叙旧,倒忘了旁边还有个蒋家。
蒋言倒还好,他向来脾气软,只站在自家娘子的旁边等着岳父岳母问话。但蒋母将眉头一拧,面色不好看,冷冷道:“亲家母这是哪里的话,慧姐儿在我们蒋家一没冻着,二没饿着,三又从没叫她做过重活儿,怎么看起来就清瘦了。”
杨氏这才想起来把蒋家一家怠慢了,也不计较蒋母的冷言,只当是自己的过错,连忙说:“是我说错了,亲家母不要计较。”
周允德也连忙走上来问候蒋言。
两家人相互见过礼。
周巧秀就想拉着周巧慧回家去看周稚宁:“二姐,你跟我回家吧,我跟你说,小弟也正在京城呢!他见到你一定特别高兴。”
周巧慧听到周稚宁的名字,也是眉眼带笑,正想答应,旁边的蒋母却低低咳嗽了两声,道:“亲家母,慧姐儿暂且不能和你回去。这新家搬迁,宅院内多的是杂物要打理。若是慧姐儿走了,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
“这——”杨氏喏喏地张了张唇,“若只有杂物,我可以另外找人去帮您的忙。”
蒋母还是摇头,皮笑肉不笑:“这其他的人哪儿有慧姐儿心细?”
这是摆明了不肯放人了。
但是杨氏看周巧慧神色实在憔悴,且面色微微蜡黄,唇色也有些苍白,眼眶底下坠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的。
杨氏实在是心疼女儿,咬着牙没答应。
周允德在旁边看了,正想来说两句,蒋母却将眉心一竖,看向蒋言:“言儿,你说呢?”
“啊?我、我——”蒋言有些磕巴,看见自家母亲脸色不善,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喏喏道,“慧娘,要不你别走了,我也离不开你。”
周巧慧垂下的眼眸颤了颤,好半晌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好,那我就先不回家了,先帮着母亲打理内务吧。”
蒋母神色和缓,蒋言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谢谢你啊,慧娘。”
周巧秀在一边看着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有长辈压着,她又骂不出什么,只好杵在一边生闷气。
旁边周明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做声,只当做没看见,温声请几人先入北京城。
面对周明承,蒋母的表情就好看多了,就算不看在周明承内阁大臣身份的面儿上,也要看在周明承那一百两银子喜钱的面儿上,蒋母笑的合不拢嘴:“承蒙周大人垂青,居然还请我们吃饭,真是叫您破费了。”
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实在叫人不齿。
“周大人您瞧,慧姐儿姓周,您也姓周,咱们都是一家人。”蒋母乐呵呵的。
蒋母有着最朴实的思想,她认为只要慧姐儿嫁到她蒋家,那就是她蒋家的人,周家就算再了不起,也合盖帮衬他家,毕竟蒋言再怎么也算男丁,周稚宁再厉害,那全家男丁就她一个,将来如何开枝散叶?更何况她儿蒋言又有慧根,以往没考上,她尚且忍一忍,但现下考上了,又有周家帮衬,这前途还不是一片光明?
于是在蒋母看来,她蒋家早就能和周家平起平坐了。
看蒋母笑的市侩又灿烂,周明承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冷光,面上却笑的温和:“您说得对,都是一家人。”
得到了周明承的肯定,蒋母笑的越发高兴。
正是这时,周稚宁和赵淮徽赶到了。
周明承瞥见周稚宁不太明朗的脸色,略一思索,便向后退了几步,蒋自己的身形掩盖在人群之外,只留周巧慧与蒋言、蒋母等人在里圈。
蒋母见着周稚宁,虽然忌惮对方内阁大臣的身份,但仗着蒋言目前也得了功名,所以腰杆子稍稍硬些,居然笑着开口先唤了周稚宁一声:“宁哥儿。”
赵淮徽顿了一下,看向蒋母的眼神有些奇异。
周稚宁缓慢抬头看向蒋母,挑了下眉毛,眼角余光瞥见周巧慧对她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让周稚宁多说些什么,周稚宁便闭了嘴,以晚辈见长辈的礼应下了这一声。
蒋母春风得意,拉着蒋言的手道:“宁哥儿,如今你二姐夫来京城里做事,你既然身居高位,时不时的也该提点你姐夫一些。”
听见这话,周稚宁颇为不耐,但还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蒋母长舒一口气,觉得事情尽在掌握,笑着说:“既是如此,那咱就回吧,改日我让言儿做东,请亲戚们来吃一顿流水席。”
说完就要拉着周巧慧走。
看样子,这是当着周稚宁的面儿,都不松口放周巧慧回娘家了。
周稚宁也不惯着蒋母,直接伸手拽住周巧慧的手腕,盯着蒋母道:“我母亲近来夜不安枕,真需要女儿在身边侍奉汤药。我三姐手笨,比不得二姐灵巧,所以免不得还需要二姐回门几日,稍微帮衬。”
“你这……”蒋母就要张口反驳。
岂料周稚宁直接转向蒋言:“二姐夫中了个什么功名?”
蒋言唯唯诺诺:“是太守大人保举……”
原来不是科举中了名次,而是有人保举,这相当于走了捷径。恐怕这位太守大人也是看在周稚宁的面子上做做人情,只是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哦,是吗。”周稚宁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那二姐夫现下应该去吏部交付通关文牒、行囊挂书以及盖了太守大人印章的举荐信。京城里的官位找不出多少空缺来,每年的举荐人数又不见少。二姐夫若是去的晚了,怕是没得挑。”
蒋言脸色一变,蒋母也是提心吊胆,怕抢不到好的官位不能留在京城,也不跟周稚宁扯周巧慧该回哪家了,赶紧扯着蒋言就往城门里走:“快快快!等会儿放了钟,吏部就没人了!”
“母亲,你这……”
蒋言还想扭过头来跟周巧慧道别,但终究没来得及。
周稚宁见蒋言这般行径,眼神颇为冷淡,只是转过头来见周巧慧神色颇为哀伤,倒是抿抿唇,不去说蒋言坏话,只道:“二姐,走吧,回家了。”
周巧慧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又没忍住落下一滴泪来。
第106章 真正死因 即将暴露
周巧秀气愤不已:“我看二姐没少受这老太婆的气!二姐夫根本就是一个酸臭书生,护不住二姐!”
周稚宁拉了拉周巧秀的衣袖:“有什么回去再说吧。”
当着周巧慧的面儿说这个,周巧慧只会比他们更难受。
一行人就这么回了府。
周明承就算再怎么也姓周,跟着一起回周府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赵淮徽也沉默地跟在周巧慧回家省亲的队伍里头,倒叫周明承唇边的微笑稍稍淡了一些。
眼见周稚宁陪在姐姐身边,暂且没有功夫分神注意到他们。周明承走到赵淮徽身边,眉眼带着温和浅笑:“赵兄。”
赵淮徽对他淡淡点头。
早知赵淮徽性子冷淡,身边只有周稚宁一个好友,周明承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笑的温和,只是嘴上的话不中听:“今日是阿宁的二姐回门省亲,赵兄怎么也是琅琊赵氏的人,却跟在旁边,是否于礼不合啊?”
赵淮徽顿了一下,随后语气冷淡道:“我与简斋不分这些。”
周明承唇边笑意更淡。
他负手走在赵淮徽身边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道:“这回内阁大臣名单已定,赵大人未能入阁实在遗憾。”尔后话锋一转,“陛下器重内阁,阿宁虽年幼,但也得陛下看重。如此肱骨之臣,若依旧住在赵府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未免太不成体统。”
赵淮徽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周明承却慢悠悠地将余下的话吐出:“我已向陛下提出将我名下的一套宅院划给阿宁充作府邸,不出三日,阿宁应当搬离这里。到时候安置妥当了,我再将伯父几个也一同接过去。哦,对了,逐星虽然被忘在江浙,但我也派人去接了她回来。”
听到这里,赵淮徽终于冷冷一笑:“周明承,我当真不知你想要做什么。”
周明承见此,唇边的笑容才恢复如初,温声细语道:“当年我与阿宁之间有些误会,所以才让阿宁得赵大人庇佑多时,算是阿宁欠赵大人的恩情。只是如今误会解除,我作为阿宁的堂兄理应对阿宁多加照顾,另外,再还上当初阿宁欠赵大人的恩情。”
赵淮徽深深皱起眉毛,看向周明承的目光有不解,也有探究。
他似乎不懂得周明承一个兄长,做什么要和他争周稚宁?
是犯病?还是吃错了药。
非要在他与周稚宁之间划出一条清晰的界限,甚至连这些帮助都要折成恩情算清楚。
但这些事情是周明承的隐秘,都被藏在他那张浅笑温和的面具之下,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透露出某些只有男人之间才能懂得的侵略感和占有欲。
恍然间,赵淮徽想起某一日他送周稚宁归家,抬眸却见周明承站在马车前将眼神投过来。那双眼睛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周稚宁。那时,周明承眼里的隐秘情绪似乎更重,更令人心惊肉跳,胆战心惊。
赵淮徽压下眉眼,眼神冷了许多,一字一顿:“周明承,你是简斋的堂兄。”
“自然。”周明承微笑。
赵淮徽语气更冷:“简斋是七尺男儿。”
周明承笑了:“自然。”
赵淮徽看向周明承的眼神里带着厌恶和不屑:“我与你无话可说。”
他转身欲走,却被周明承一拦。
周明承压低嗓音,虽然带着笑,却有一丝阴冷:“我与阿宁的关系不需要赵大人多加提醒,倒是赵大人也不知在阿宁面前说了什么,让阿宁觉得我就是那个害大人您进不了内阁的幕后真凶,这事儿我得为自己分辨分辨。我已答应了阿宁,无论如何都要帮赵大人您找出真相。”
说完,他看了前路一眼。
只见快要走到周府门前了,他便道:“明日午时,会宾楼一聚,届时我与阿宁都到。”
随后周府侧门开了,一行人从侧门进去,周明承殿后,却让人将赵淮徽拦在了外面。
赵淮徽看着周明承穿过重重人海,走到周稚宁身边,不由压下眉眼。
他得提醒周稚宁。
*
第二日,赵淮徽如约而至会宾楼,报上周明承名号后,一个人在二楼包厢内等待良久,周稚宁与周明承才姗姗来迟。
周明承在周稚宁身边温声劝和:“阿宁,别气坏了身子。你若是不喜欢这蒋言,咱们打发了他就是。京城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周稚宁缺拧眉:“阿姐对蒋言明显还是心软。”
“那边让你阿姐彻底对蒋言死心,后宅里的手段你知道的不多,我却自小看在眼里,你只消将事情交给我去办便好。”周明承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周稚宁的肩膀。
周稚宁虽然拧了下眉毛,却并没有躲开。
抬眸看见赵淮徽在桌边坐着,周稚宁这才舒展了眉眼,对赵淮徽点点头:“淮徽,你在此处坐了多久了?”
赵淮徽是一个时辰前到的,已在会宾楼等候了许久,但看周稚宁面色如常,她显然不知道,那么就是周明承故意报早了时辰,这才叫他苦等许久。
但是这些话赵淮徽并不想对周稚宁说,便摇摇头,道:“我也是刚到,你们坐吧。”
周明承听了这话,唇边倒是露出一个笑。
好啊,倒是真能忍。
只是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周稚宁坐下。
赵淮徽为她斟了一壶茶,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周稚宁眉头拧成了一个粗疙瘩:“昨日将二姐接回家中方才得知她在蒋家备受折磨,但都师出有名,全是些零碎功夫,叫人挑不出错,但也叫人恼怒。蒋言自个儿又懦弱至极,不敢反驳自己母亲,只能叫二姐白受了这些苦楚。”
赵淮徽思索片刻,正要说些什么,旁边周明承插嘴道:“阿宁,这些话如此说出来可妥当么?毕竟是家宅私事,你二姐她也未必肯让外人知道。”
一句外人叫赵淮徽手上一紧,抬眸看过去,周稚宁犹豫了一下,道:“淮徽与我不分彼此,若二姐生气,我回头再跟二姐告歉。”
赵淮徽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周明承在一边笑道:“这样也好。”
“你约我们到此处,是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周稚宁问。
她不清楚周明承究竟要卖什么药,而且她也不愿意周明承插手进来查。毕竟这事儿不是周明承做的,那就与太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周明承现在又站在太子这一边,怎么看,她与赵淮徽都该与周明承保持距离。
但是周明承眉眼温和,似乎并不在意周稚宁和赵淮徽隐隐的排斥态度,反而语气真诚道:“赵大人被陷害这件事情确实和太子殿下有关,但过程,目的,我想阿宁和赵大人心里应该也有猜测,不必我再过多赘述。只有一样,太子殿下是如何说动那小柳氏去气逼赵大人的。是威逼?还是利诱?”
描述时,周明承全然以“太子殿下”做主语,话里话外,都坐实了就是“太子殿下”在幕后主使。
周稚宁与赵淮徽蹙了蹙眉,但并未纠正周明承的话。
“你打听到了什么?”周稚宁问。
周明承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芒,将目光对准赵淮徽,道:“这件事情与赵大人有关。”
赵淮徽挑眉看过来。
“是令慈当年的真正死因。”
第107章 给二姐夫立规矩 谁动我姐姐,我动谁……
按照周明承的说法,太子是在南下查贪污案的时候,意外查到了有关当年赵夫人死亡的线索,凭借着蛛丝马迹,又追查到了如今的小柳氏身上。原来当年是小柳氏蓄意勾引姐夫,又凭借一点药理,在赵夫人的药里头下了点东西,才致使赵夫人身亡。
但这事儿本来只存疑虑,毕竟小柳氏如今的身份是赵氏一族的族长夫人,而当年的赵夫人又是小柳氏的嫡亲姐姐。
于是太子回京之后并未将此事完全放在心上,直至皇帝透露出要选定内阁大臣,太子才想起来对付赵淮徽。但赵淮徽平日里行事作风滴水不漏,太子找不到切入口,便想着从小柳氏入手。便拿这点线索去诈了一诈,没想到小柳氏不禁吓,一下子就漏了马脚,彻底坐实了她害姐事实,最后被指使着去害赵淮徽。
如此讲完一段,周稚宁面露疑虑。
小柳氏敢勾引姐夫,杀害嫡姐,就证明这个女人又大胆又狠毒。而赵淮徽多年追查下来都毫无线索,也证明小柳氏心细如发,早就将当初的线索销毁的一干二净。
如今在周明承嘴里,怎么这个小柳氏那么不禁吓。
赵淮徽显然也没有全然相信,周明承便干脆利落地递给赵淮徽一张纸条,道:“这就是证人的住址,我已经查到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这个地方见一见这人,说不定你还认识。”
赵淮徽蹙起眉头。
余光瞥见周稚宁默默对他点点头,示意他接下,他还是伸出了手。
担心周明承给自己这纸条另有目的,赵淮徽意欲拖延:“近来事务繁忙,等我——”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明承给打断了:“时机不等人,我并不确定太子此后会不会将此人转移走,更甚至是杀掉。到时候有关令慈的所有真相,可都再无法重见天日了。”
周稚宁面色平静道:“淮徽,去吧,我和你一起。”
赵淮徽看了一眼周明承,慢慢把地址收起来:“好。”
周明承并没有反驳,反而面带微笑,看起来像是颇为赞同。
赵淮徽不知道周明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由蹙了蹙眉,不过周稚宁倒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片刻后,三人回程。
周明承借故与周稚宁和赵淮徽二人告辞,一个人往他自己的府邸而去。
到了府邸之后,守门的小厮立即迎了过来对他行礼问安。
周明承淡淡的瞥了府内一眼,方才在周稚宁和赵淮徽面前的翩翩有礼荡然无存,眉眼冷漠道:“可有人来拜访?”
“有。”小厮低声道,“是蒋言母子,奴才谨遵大人吩咐,已经将他们请至后厅稍候了。”
周明承微微一笑:“很好,去吩咐厨房,他们要吃什么都可以,务必要让他们觉得宾至如归。”
小厮点头:“是。”
*
周稚宁有心帮着赵淮徽一块查真相,加之周巧慧也接来了家中,她就没有分出太多的精力去管蒋言,谁知蒋言确在京城领了一个文书官职,在二十四衙门当差,替其中一个衙门整理牢狱档案。
这个官职职衔颇低,七品芝麻小官,无论是比起周稚宁和周明承的内阁大臣身份,还是赵淮徽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官职,都显得过于卑微。
周稚宁听闻这个消息,看在周巧慧的面子上,就从库房里挑了件像样的礼品,叫人包好了送去蒋府为蒋言贺礼。
没想到却挑的蒋母怒火中烧。
“你这妻弟分明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蒋母怒气冲冲,“她可是内阁大臣啊!稍稍出手拉一拉你,你都不会当上这个七品芝麻小官!”
蒋言站在原地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应答母亲的话。
蒋母恨恨道:“慧姐儿也是胳膊肘往外拐,她都不曾向她弟弟求求情,放任你去当这么个小官儿,可见她的心是不向着你的。”
听到蒋母开始骂周巧慧,蒋言抿了抿唇,还是小声反驳道:“母亲,慧娘已经是再温柔贤惠不过了。”
“那她就该让她弟弟帮扶着你!”蒋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整个周家,也就那位周明承大人还把你当回事,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叫你自强自立。”
蒋言低着头不说话。
蒋母向来自傲,骂了这么一顿并不解气,依旧絮絮叨叨了近一刻钟。
蒋言这才有些受不住了,看了下时辰,出声提醒蒋母:“母亲,时辰到了。”
“你又想着去用膳?”蒋母气不打一处来。
蒋言摇摇头,小声说:“今日已经是慧娘回娘家的第三日了,外嫁的妻子再怎么样,到了第三日也该回来了。但慧娘迟迟不归,儿子想去接慧娘回来。”
蒋母一愣,继而气个半死:“不成器的东西!整日里慧娘慧娘!那狐媚子给你下了什么了不得的迷药了,竟然把你的魂勾成这样?你忘了?当初咱们娶她过门儿,不过就是看中她弟弟是个举人,有前途,往后可以拉你一把。但现在这样,咱们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可是儿子——”蒋言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自家母亲因为暴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他默默闭上了嘴。只扭过头去,看着外边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惆怅。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慧娘回来呀?
蒋母的态度根本藏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周府。
周巧慧听闻以后,一个人坐在床沿边不说话。周巧秀和周巧珍两个都陪在她身边宽慰。杨氏心中最为伤心,因为周巧珍的婚事不尽人意,所以在周巧慧身上,她最大程度上放了手,没想到周巧慧的亲事也是一言难尽。
但她作为母亲,还是希望女儿好的。
想来想去,她犹豫道:“不如去跟宁哥儿说说,让她提拔几手蒋言,若是成了,亲家母看在宁哥儿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舍得为难慧姐儿的。”
周巧秀不同意,皱眉道:“那个老妖婆一看就知道是个贪心不足的,要是小弟今日给他提拔了,他来日还要往上升呢?岂不是要让小弟把内阁的位子也让出来?不行不行!”
杨氏也没了办法,道:“那该怎么办?这已经过了三天了,慧娘本该回婆家,可蒋家就是不肯派人来请。若是三拖四拖的拖下去,外面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慧娘呢。”
“得想个法子逼蒋家来接人。”周巧秀磨磨牙,嚯的一下站起来,“我要去找小弟!”
“诶,秀姐儿……”杨氏要去拦,可是周巧秀像一阵风似的,飞快掠过了她身边,往府里的书房跑去了。
书房内,周稚宁正和赵淮徽一同商量去找人对峙的事情。
砰——
书房的门就被周巧秀给推开了。
“三姐。”周稚宁无奈,“你怎么不敲门?”
周巧秀见赵淮徽也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行了一个礼,低声道:“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周稚宁见她面色郑重,眼神着急,却又不想直接宣之于口,便猜出是女儿家的私事。
“你先去吧。”赵淮徽神色温和。
周稚宁觉得他倒是越发脾气好了,与当初在平城所见的那个人完全是两个模样。
想着,她笑一笑,跟着周巧秀一块儿出去了。
周巧秀将周巧慧受的委屈对周稚宁全盘托出,然后道:“蒋家一家人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小弟,你总得帮二姐撑腰才是。”
处理这事儿本不难,但也不简单。
对于蒋言,周稚宁有一百种方法治他,可总归还得看周巧慧愿不愿意。若是周巧慧心中还对蒋言存有一丝情意,那边不好办了。
所以这事儿得细细商量。
可周稚宁拧起眉头,不由望了眼书房内,赵淮徽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安静地翻阅她所写的文章。
如今偏巧赵淮徽的事儿也很重要,也需要细细商榷,这倒是有种要把她一个人劈成两半儿使的感觉。
周巧秀见周稚宁不说话,不由扯了扯她衣袖:“小弟,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帮二姐的办法了?”
似乎见周稚宁久久不回,赵淮徽出门查看情况,正好听见周巧秀的这句话。
赵淮徽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下,随后踏出来,道:“简斋,家事要紧,不用挂心我。”
“但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小事。”周稚宁有些不赞同,“如果周明承他……”
“他难道还敢杀我不成?”赵淮徽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去没关系。女子的名声若要挽救只在旦夕之间,所以你的家事更为重要。”
周稚宁还想再说什么,但抿抿唇,也只能点头,关心道:“我让魏熊和茗烟都跟着你一起去,多一个人我也放心一点。”
赵淮徽没有拒绝。
他们二人都疑心手上的地址是周明承,又或者是太子想针对他们的另一层陷阱,故而小心万分。
周稚宁见状,又说:“我尽快解决蒋家的事情。”
赵淮徽点点头,眉眼的情绪虽淡,却是在让她放心。
周稚宁却不知为何有些心中不安,但有周巧秀在一边催促她,她便将心中的不安压下,与周巧秀一同离开了。
“小弟,你打算怎么整那个老妖婆啊?”周巧秀兴冲冲地说。
周稚宁沉思了一下,道:“说起来,我得先去内阁一趟。你且让二姐在家中稍待,另外吩咐门房,如果有蒋家的人来请二姐归门,你就先让门房回绝,而且这事千万不能让二姐知道。”
“为什么?”周巧秀皱眉,“咱们本来就是要让蒋家知错,好声好气地把二姐请回去,怎么还要拒绝?还这么防着二姐。”
“稍后你就明白了。”周稚宁拍拍周巧秀的肩膀,“夫妻之间的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周巧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送周稚宁出了门。
周稚宁知道二姐如此疲惫,想来一定是在蒋家受了些委屈,可这些委屈又不是明目张胆地打骂,只是一些磋磨人的小事。比如为侍奉婆母,在一旁布菜。若是端着碗热汤烫着自己了,那便是自己不小心。又比如侍奉婆母午睡,若是婆母一不小心睡过了头,叫你站廊下站久了,那也怪不得婆母。
如此桩桩件件的忍下去,别人反而要夸你是个孝顺媳妇。
周稚宁想了一想,便解了身上内阁大臣的腰牌,特意叫皇宫内的一位公公带着去二十四衙门找蒋言,把人叫来述职。
再一看这天气,春寒渐渐褪去,天气终于有了两分热意。但昨日下过雨,现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加上太阳一烘,周围都笼罩着一股灰尘打湿之后的闷意。
几个小太监抓着大竹扫帚一边扫,
“这位公公。”周稚宁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太监,笑呵呵的,“麻烦你,这边的浮尘先别扫。”
小太监一见是周稚宁,连忙诚惶诚恐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内阁处留了几把扫帚和一地灰尘,在雨气的包围下来,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
周稚宁瞧着颇为满意,便在廊下坐定。
不多时,一脸懵的蒋言被人带来了内阁,看见周稚宁高坐在上,本想开口问她,却被身边人瞪了一眼:“周大人要考你的学问,还愣着做什么?”
内阁大臣权利颇大,周稚宁说要考较一个新任官员的学问实在合理的很。
“说说《论语·颜回篇》。”周稚宁道。
蒋言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埋着头一五一十地说来。
周稚宁听罢,知道蒋言的学问算是扎实,但她依旧挑刺:“说的不好,‘颜回不改其乐’,你只悟出是颜回耐得住贫寒,却没有悟出其他。”
蒋言一愣,心中觉得有些不对,但周稚宁才名在外,他也只好低头说是。
本以为周稚宁说一说就过去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想到周稚宁懒懒地让人递过来一个本子:“把这篇《论语》抄上三十遍,明日我再考你新的。”
蒋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三十遍?!”
第108章 还有你父亲 残忍的真相
“简斋……”
蒋言开口,周稚宁却不咸不淡地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淡然,全然没有对于家人的温和。
他打了个激灵,不由改口:“周大人,这三十遍容下官回家之后抄好,再送到大人府上去。”
“不必。”周稚宁一口回绝,点点蒋言站着的空地,“就在这儿抄,来人,给蒋大人准备桌椅笔墨。”
“是。”
几个小太监立即拥上,抬桌子的抬桌子,拿砚台的拿砚台,不一会儿就置办齐全了。
蒋言看了眼四周的浮尘,又看了看端坐在上方气势威严的周稚宁,当下便明白周稚宁是为周巧慧撑腰来了。
他苦笑一声,只得受下:“下官领命。”
周稚宁知道蒋言虽然懦弱不堪,但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来意。既然是这样,那她就更不会手下留情,对着旁边的小太监吩咐:
“蒋大人一心抄书,其他人不能打扰。若是有蒋大人的家眷来寻,就请她到偏厅里坐着。端上好茶水和好点心伺候着,明白了吗?”
小太监立即点头,立即去办了。
不过进入宫门必经过的东华门有肖公公值守,听到了周稚宁的传令,肖公公一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周大人对谁不喜欢,那必然是这个蒋言犯了错。只是周大人是好官,哪里懂得折磨人的道理?咱们得帮大人一帮。”
小太监疑惑:“肖公公想怎么帮?”
肖公公便凑过去,对小太监低语几句,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难得有帮上周大人的时候,定要用心些。”
小太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即转身去了。
于是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周稚宁就看见小太监带着几把大扫帚回了来,还将这些扫帚尽数分发给了四周的小太监。
周稚宁有些疑惑,却并未出声,只看着这些小太监拿着扫帚装模作样地打扫起来,但怎么扫都不离开蒋言周边的范围。
尘土飞扬之间,蒋言忍不住咳嗽了好几次,手中握着的毛笔颤动,黑墨滴下来脏污了稿纸,又不得不重抄一遍。
蒋言有些无法忍受,好声好气地与这些小太监商量道:“几位公公,可否请你们稍后再来打扫?”
其中得了肖公公吩咐的小太监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道:“蒋大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什么时辰洒扫,什么时候收工,都是定好了的。大人让奴才们稍后再来打扫,如果奴才们听从了大人的话,说不定得挨一顿板子呢,还请蒋大人体谅体谅奴才们。”
蒋言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小太监一挥手:“继续!赶紧扫,扫干净一点!”
得了命令,其余的太监干活越发卖力起来。蒋言坐在庭院中间,不得不用衣袖捂住口鼻,一边低低咳嗽,一边尽力稳住手上毛笔,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怜。
周稚宁却面无表情地饮下一杯热茶,身体往后一靠,静静看起书卷来。
毕竟比起周巧慧这些年在蒋母手下受的折磨,蒋言所受的这些还不足万分之一。
太阳渐渐西斜,一天时光悄然流逝。
蒋府内,蒋母急的团团转:“周稚宁是言哥儿的亲妹夫,她现在把人拘在宫里面不放出来究竟要干什么?!言哥儿他都不知道用了午膳没有。”
旁边的管家看老太太这么着急,出主意道:“老夫人,您不如去周府接少夫人回来,让少夫人进宫劝劝周大人,兴许周大人就把少爷放回来了。”
“她?”蒋母提起周巧慧就一肚子火气,“她若是心中还挂念着言哥儿,早就往宫里头求情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去请?她这分明就是和周稚宁串通一气来折磨言哥儿,哼。”
管家道:“可是少爷还在宫里头啊。”
蒋母嚯的一下站起来:“去,备轿子,咱们去见周明承大人。整个周家里头,就只有这位大人心里良善些。”
管家闻言点头应是,很快就找来轿子将蒋母载去了周明承的府邸门前。
谁料递上拜帖之后,看守大门的门房却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家大人此时尚不在家中。”
蒋母一愣,颇为着急,道:“不知道周大人去了哪里?能否请他回来一趟,老身当真有急事求见。”
门房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家大人去了何处,若老夫人实在着急,请留下拜帖,等我家大人回来之后我再告知他。”
蒋母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看天色,居然已经是金乌西沉,即将天黑的时辰了。
“不能等下去了。”蒋母皱起眉头,没有再理会门房,转而重新上了马车,“走,去皇宫,老身要亲自去问问周稚宁,我的言哥儿犯了什么错叫她这样拘着?这分明是滥用职权!”
管家听闻,额上不由淌下一滴冷汗。
那周稚宁可是内阁大臣!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管家还是唯唯诺诺应了是,驾着马车去了皇宫东华门。
然而东华门的小太监们早就得了周稚宁的吩咐,还有个肖公公守着,一听见蒋母是来找周稚宁的,当下就将人迎到了偏厅坐着。
蒋母对小太监们恭敬的态度倒是颇为受用,言语间也很是倨傲:“你们速速去帮老身通报,老身今日定要见到周大人。”
小太监笑道:“您放心,小的们必然为您传到。”
然而出了房门,小太监一脸笑骤然消失,对着周围的人道:“叫里面那个老家伙等着,她要是不耐烦就送点茶水给她喝,也不必要上好的茶水,差不多就得了。”
其余小太监也是点头:“放心好了,肖公公早就吩咐过了,我们都知道的。”
小太监点点头,继而又嘲讽似地说:“一个小官儿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多有出息呢,还敢上赶着给周大人甩脸子。”
“是啊,谁不知道那个蒋言能得这个官,全是仗着周稚宁和周明承两位大人?结果他还不知收敛。”
“摊上这样一位亲戚可真倒霉,照我说,周大人就应该给自己换一个姐夫。”
“话说回来,今日倒是有些奇怪,赵大人向来和周大人形影不离的,怎么今日周大人给自家姐姐出气,赵大人却不在。”
“别说赵大人了,周明承周大人也不在呢。”
“这两位大人都是好人,特别是周明承大人,平日里都会跟咱们宫人说笑呢,这一时见不到我还怪想的。”
……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一栋宅子里,灯火通明,一个瘸了腿的女人坐在大堂内,捂着脸,几乎泪如雨下。而在女人的对面则坐着一名眉眼俊美冷漠的男人,男人冷冷地盯着女人,一字一顿:“金川,是你。”
女人哭泣道:“是我,大公子,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否则死的不仅仅是我妹妹,还有我一家人啊。”
赵淮徽紧紧攥起拳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柳氏害死的我母亲?”
金川的眼神不自然地往赵淮徽身后看了一眼,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害死公子你母亲的不止小柳氏一个,还是你的父亲,如今的赵氏族长。”
第109章 阴谋 周明承的阴谋
金川的话为在场的所有人揭开了一个大秘密——
当年赵夫人的死并非只有小柳氏一人之祸,赵家族长更是牵扯其中。
赵淮徽瞳孔一凝。
难怪他当初怎么查也查不到相关线索,还怀疑一个后宅妇人是如何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原因竟然是这样。
“当年老爷与我家小姐,也就是如今的小柳氏互相心生爱慕。老爷告诉小姐,待他禀明父母,取消与柳氏嫡女的婚约,择一个良辰吉日迎娶小姐入门。”金川说。
柳氏嫡女,就是赵淮徽的生母,柳眠棠。
“但世上的事情就是充满了阴差阳错,偏偏嫡小姐与大公子柳怀禛是一母同胞,最是宠爱自己这个妹妹;偏偏大公子极赋才华,年纪轻轻就能领兵沙场;偏偏先帝和当今陛下都对大公子青眼有加……”金川垂下了眼泪,“所以小姐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年少时的情深许诺,终究也抵不过家族前途。
当年赵淮徽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赵氏族长赵彻,还是选择了履行与柳氏嫡女的婚约。
于是在当年那场万家氏族陨落的事件中,唯有琅琊赵氏还维持着昔年荣光,爵位可传历代。
也许是觉得赵家度过这场磨难之后,就可以千秋万载无虞,赵彻在松懈下来的同时,不由也怀念起了与小柳氏往年的情谊。
小柳氏从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趁之机。恰逢她身体略有不适,小柳氏就打着为嫡姐侍疾的幌子进了赵府。终于凭借赵彻对她的一丝愧疚和留恋,再度与赵彻重燃旧情。
一面是柳眠棠病卧在床,一面是他们二人暗通款曲。
时间久了,风言风语便再隐瞒不住传入了柳眠棠的耳朵里,使得柳眠棠急火攻心,病情骤然加重。
而彼时,柳怀禛因为接到陛下调令前往北边戍守边境,未能留在自家妹妹身边。以至后面再回来时,就只能见到妹妹的旧坟了。
赵淮徽紧紧攥着身侧的手,他抬眸看向金川:“这些话你当年怎么不告诉我舅舅?如今将这些都告诉我,你是什么用意?”
金川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赵淮徽身后,才低声道:“我本是小姐身边的,又是她的陪嫁丫鬟,我说的话你不信是正常的。但是后来小姐她想要陷害你,却害死了我唯一的亲妹妹,银川。”
赵淮徽顿时抿紧唇瓣。
“用银川的性命毁掉你的清誉,对小姐来说是个划算的买卖,但是对于我……”金川抹了一把眼泪,“我们的爹娘很早就死了,只留下我和银川相依为命。我和银川说好,以后我们不成亲,一辈子住在一起。但是没想到小姐利用我威胁银川,让她自愿豁出性命去害你。这件事情小姐瞒的很好,若不是银川实在不舍得我继续待在小姐身边,写了张纸条提醒我离开,我怕是也会傻乎乎的被小姐骗一辈子。”
“这个秘密对我而言足够招来杀身之祸,但我的命是银川救下的,我不能死。所以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谁都没说,直到前段时间江南爆发灾害,太子殿下奉命来赈灾。我当年也许是冻糊涂了,又或者我守了这个大秘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人替我分担。我在半梦半醒之间透露了一星半点,却让太子殿下猜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金川的话与周明承很像,都在意指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太子殿下。
赵淮徽却没有完全相信金川的话,他冷着眉眼站起来,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着,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我会再派人去验证。你今日就随我离开,住到我在京郊的别院中去。”
他要离开,却又在两步之内被金川叫停:“等等!”
赵淮徽停住脚步,冷面回眸。
金川咳嗽了两声,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半晌,她才低低地吐出一句:“大公子,您其实理应有个弟弟的。”
起先赵淮徽有些不明白金川的意思,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心,后来他瞳孔骤缩,面上迅速覆盖起一层冷霜。
“但这个孩子是注定生不下来的。”金川瞳孔漆黑又麻木,“他挡了两个人的路,所以就干脆连孩子带着母亲一块儿毒死了。”
赵淮徽的手背刹那间青筋暴起。
“大公子,太子殿下已经去接小姐了,他会把小姐安全地送回琅琊。”金川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笑容苦涩的要命,“咱们注定是不能报仇了。”
话音落下,赵淮徽倏然转身离开。
玄色贵气的大氅一角在门槛边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仿佛让空气都沾染了一些焦灼的气息。
金川盯着赵淮徽的背影良久,嘴唇蠕动着,仿佛念叨着什么。
“做的不错。”此时,身后却有人走了出来,“我们会依照承诺放了你,还会给你一笔钱财养老。”
金川扭头看过去,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
茗雾笑着看金川,笑容里有些阴寒:“但你要清楚,今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金川点头:“今天的一切都和周明承大人无关,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指使的。”
茗雾这才满意,然后将一袋银钱丢给金川:“马车在后院等着,走吧。”
与此同时,赵淮徽策马来到小柳氏所居住的地方,却正好碰见府里像流水线般地抬出来几箱行李放在了马车上。
马车旁,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眉眼温和似春水,眼眸深邃。
“是谁让你们搬东西的?”赵淮徽语气寒冷。
周明承看见他,脸上带了些惊讶:“赵大人,你怎么在这儿?这些物什都是赵夫人的。赵侯爷是柳将军的妹夫,柳将军又与陛下交好,太子殿下自然要多加照拂了。”
一声又一声的赵夫人、赵夫人,仿佛烫针一般挑动着赵淮徽的神经。
“小柳氏在何处?”赵淮徽声音低沉。
“赵夫人是侯爷夫人,离京之前自然要和陛下告辞了。”周明承似乎不懂得赵淮徽问这句话的含义,还在轻笑,“不知赵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赵淮徽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上马,再度往皇宫处奔去。
周明承站在原地,笑着目送赵淮徽的马匹远离,眼眸中的笑意逐渐加深,仿佛赵淮徽去的不是皇宫,而是陷阱。
第110章 双线并行 二姐得和离
与此同时,皇宫外。
太子伴着小柳氏与赵麟一同出门,面带微笑:“麟哥儿既然是赵侯爷的爱子,又有明承为他说话,我自然会替他打算一二。赵大人不愿写荐书,那便由我来写。正好我也认识几位举世有名的大儒,想来也能在学业上帮衬麟哥儿一二。”
小柳氏万分惊喜,福身道:“多谢太子殿下眷顾,往后若是殿下有需要,臣妇可代表我家侯爷承诺,赵氏一族必将鼎力相助!”又扯过身边麟哥儿,“还不快谢谢太子殿下!”
赵麟给太子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满意地笑笑,面上却做谦虚状,将小柳氏与赵麟虚扶了起来。还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递给赵麟:“一些小玩意儿,就当做送给麟哥儿入学的礼了。”
小柳氏笑着叫赵麟收下来,自然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赵麟倒是抱着玉佩没什么话说,看起来又像是喜欢,又像是不喜欢。
马车已经备好。
太子便温和笑道:“时辰不早了,还请赵夫人与公子上马。”
小柳氏正要高高兴兴上车,掀开车帘的一瞬,旁边却伸出来一只极为修长好看又无比苍白的手,死死按住了帘子。
她疑惑抬眸,却在看来,来人的瞬间大惊失色,不由后退两步,以求救似的眼光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也微微蹙起眉头,但还是温和道:“赵大人,你可是来寻赵夫人的?”
只有赵麟惊喜万分,大声喊了一句:“兄长!”
赵淮徽看了他一眼,赵麟正值青春年少,一双毫无杂质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块上好的琉璃,在春日的暖阳下闪烁着温暖耀眼的光芒。
毫无疑问,赵麟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天真无辜的那个。
但是赵淮徽看见他,耳边却响起金川的那句话“你原本应该有个弟弟的”,当时柳眠棠被害死的时候,刚好怀了身孕。如果她能活下来,那个孩子兴许和赵麟差不多大,也会从小就跟在他身后跑,看见他时,也会这么一脸高兴的喊他兄长。
是小柳氏杀了他,而赵麟是小柳氏的儿子。
赵淮徽冷淡地掠过他,低声道:“回禀太子殿下,是的。”
赵麟见状失落又委屈地抿起了嘴唇。
赵淮徽脸色苍白,双眼却亮的惊人,看向小柳氏的时候,闪烁的眸光似乎要将她狠狠烫伤。小柳氏心虚地偏过头,又往太子那边走了两步:“殿下,臣妇与赵大人没什么好说的。众所周知,赵大人不孝至极,并不把臣妇当做他的母亲对待。”
声音却越说越低,连头都不敢抬,只紧紧抱住了旁边的赵麟。
赵淮徽盯着小柳氏,声音寒冷:“赵夫人既然知道与我关系不睦,何不留下化干戈为玉帛?再过几日就是上巳灯节,不如我陪赵夫人还有麟哥儿一同放花灯?”
小柳氏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谁都听得出来赵淮徽这句话并不是真心的,而他要留下小柳氏只怕没有好事。
小柳氏强笑道:“赵大人何必虚情假意?你本来就不喜我,又何必故意留我?”
太子也道:“赵大人,你若是有事不妨现在直言。此处有我在,正好可以做一个见证。”
“太子殿下想多了,我邀赵夫人留下来参加上巳灯节除却想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外,还是因为陛下曾亲口说过,若逢佳节,理应与赵氏一族共赏,以庆祝当年赵氏的功绩。殿下不会不记得吧?”
“这……”太子犹豫。
他觉得赵淮徽是在用皇帝当做借口,这个所谓的“当与赵氏共赏佳节”的话怕也是编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今皇帝确实很喜欢给人开空头支票。给出去的承诺诸多,他也不能一条条都记住。
万一他让小柳氏走了,而这句话又是真的,赵淮徽拿此来攻击他,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太子低声咳嗽了两声,改口道:“既然父皇如此说,我倒是不好说什么了,便看赵夫人如何说?”
小柳氏当然不敢留,正向找个借口拒绝,谁料衣角却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竟然是久不做声的赵麟。
“母亲,我想和兄长一起看花灯。”
小柳氏表情一僵,赶忙低声说:“麟哥儿,咱们回去和爹爹一起看花灯好吗?”
谁料话音落下,赵淮徽又道:“不必回去了,我会遣人去请赵侯爷赴京一见,咱们一家人团聚,一起共赏佳节,如何?”
话听起来温馨和谐,可赵淮徽的脸色却阴寒无比,似乎每一句都在想着如何拉他们一家人下地狱。
小柳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心中浮现——
赵淮徽他该不会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吧?
可是她又不由得自我推翻。
不会的不会的,这件事情她只告诉了周明承,周明承和她达成交易后也确实信守承诺,说动太子殿下帮了麟哥儿,所以周明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她的,因此赵淮徽也不可能从金川的嘴里知道一切。
小柳氏勉强安慰自己镇定下来,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等侯爷回来了,咱们再一同去吧。”
有赵彻在,晾赵淮徽也不敢乱来。
与此同时,皇宫内,内阁大臣处。
周稚宁看了眼天色,这才给了蒋言一个眼神,似笑非笑道:“蒋大人,不知你抄完了没有?”
蒋言按下发抖的手腕,低声道:“抄完了,微臣这就拿上来给大人过目。”
把抄好的三十遍《论语》放在桌面上,蒋言的手腕处好似还泛着酸,稍稍一动,就疼的钻心,但他咬牙忍住,并未多说。
周稚宁简单瞥了一眼这三十遍《论语》,便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揪出来一个错字。
“都说蒋大人聪慧,自小就被令慈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怎么只是抄了三十遍《论语》,就连‘曰’字都写的不像话了?”周稚宁声音冷淡。
蒋言擦着冷汗说:“天色逐渐黯淡,微臣身侧又没有烛火,所以抄写起来格外不便。”
“哦,是吗?”周稚宁一笑,“今夜月光如水,就是不用烛火也能看的分明。蒋大人你瞧,那些宫人都在月光下打扫。难不成蒋大人你看不见,可那些宫人却看得见,这是什么道理?”
蒋言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周大人,你何必刁难我?若你有话,不妨直说。”
周稚宁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话说。”
“你是为了慧娘来的。”蒋言道。
周稚宁却不回答。
“我自知对不起慧娘,她来到我蒋家之后就一直过得不快乐。”蒋言低声说,“但是百善孝为先,我违背不了我母亲,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应承慧娘的所有要求。我已经做到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只希望慧娘能够舒心。”
闻言,周稚宁一笑,眼眸中带着几分讥讽:“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蒋言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是对慧娘是真心的,我虽不知你们对慧娘说了什么才让她不肯回家,但还请周大人看在我对慧娘真心一片的份上,让慧娘回来吧。”
周稚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选,看向蒋言的眼神就跟看一头猪一般。
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她二姐托付终身?
必须要和离。
周稚宁眼睫颤了颤,心中已经有了对策。站起身,冷淡道:“我可以放我二姐回来,但得你自己亲自去接,且必须午时到。我也会将这件事告诉二姐,叫她在周府候着你。这个要求你做不做的到?”
蒋言一愣,似乎不敢相信周稚宁放他放得那么轻易,但他还是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我做得到!”
周稚宁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将这些的东西都收好,回家去吧。”
蒋言拜谢:“是。”
等蒋言离开后,小太监走上来问周稚宁:“周大人,蒋大人走了,那在偏厅的蒋老夫人该如何处置?”
周稚宁唇角勾起,道:“什么蒋老夫人?你们今晚有见过蒋老夫人来寻蒋大人吗?”
小太监一愣,继而心领神会:“奴才明白,奴才今晚什么人都没见到,当然,也不会有其他人见到过蒋老夫人。”
周稚宁点点头,伸手拂去自己衣袖上的淡淡寒意。
这个季节在空屋里枯坐一晚是不会伤人性命,至多叫人头晕脑胀,得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只希望到时候蒋老夫人不会硬拉着蒋言侍疾,而叫蒋言耽误了来周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