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落定
“你!你……”
那臣子显然没有想到萧桓衍能把越狱谋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在萧桓衍收敛笑容,眼神开始变得冰冷幽深之后, 又默默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萧桓衍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悠悠道:“昨日之事想必各位的大人都有所耳闻,还是让曹忠及在内阁值夜的周阁老和章侍郎来告知各位吧。”
于是曹忠出列,当众又将安王逼宫,先在皇极门暗杀英王,又在乾清宫捂死庆和帝的事情讲了一遍。
众臣听完脸色可谓异彩纷呈,若是容王不在也倒罢了,偏偏容王站在这, 就是十分的事实也要让人产生五分的怀疑。
有拥立安王的臣子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安王殿下向来入孝出悌, 礼贤下士,不可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萧桓衍眼神扫过周世钊和章淳。
章淳因为老师杨怀曜的缘故,曾经屡次在朝堂上为萧桓衍说话, 他心知若是他先开口势必会被朝臣质疑并群起而攻之,所以并不先开口,而是看向在一旁沉着脸的周世钊。
周世钊觉得自己真的倒霉透了,三年前被拉出来做筏子的是他,三年后竟然还是他,然而他也只能如实道:“弑凶杀父, 此事乃安王殿下亲口承认,曹公公从养心殿暗格中取出的遗诏上所写也的确是传位给英王殿下,”想想气不过, 加了一句, “至于容王殿下为何会突然带兵出现在宫城,臣就不知道了。”
萧桓衍听得此言也不生气, 一笑而过,转头示意曹忠将遗诏取出来。
遗诏是周世钊和章淳随着曹忠一同去养心殿取的,周世钊说完后,曹忠适时的将遗诏当着众臣的面将密封的匣子取出来,亲自举着给百官传阅。
百官仔细验过,遗诏货真价实。
之后曹忠道:“遗诏一式三份,有两份分别在奴婢手中和户部左侍郎孟大人手中,昨夜至今都未见孟大人,也不知他是否无恙”
众臣见周世钊都这么说了,曹忠又拿出遗诏,已经相信大半,想到孟行毓下落不明,八成已经遭了安王的毒手。
又有人问:“不知安王殿下何在,可否请他上殿对峙,或许也可问出孟侍郎的下落。”
周世钊道:“昨夜安王意欲杀害容王,被容王身边的护卫刺伤。”
群臣一时面容惨淡,皇上一共就两个儿子,如今两王相争闹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英王如今身首异处,即使立了遗诏传位于英王又有什么用。
此时有人忍不住开始偷偷瞄站在大殿中央的萧桓衍,要说这中间没有他的手笔,打死都没人相信,可偏偏看上去与他毫不相干。
今日上朝时,百官都发现宫城内外站的都不是京营的守卫,而是身穿黒甲的军士,就连太和殿门口都有一批执甲的精锐,整个皇城已经在容王手中,人如今要的也只是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与其在这种时候与之作对,还不如……
“容王殿下,今上龙驭宾天,英王身死,安王谋逆,罪愆累累不可胜数。国不可一日无君,容王殿下及时奔赴京师,以勤王师,平息此祸,且为先帝之嫡嗣,理应顺应天命,即皇帝位,以承大统。”
朝中百官脸色各异,有人暗恨被抢了先。
也有人忍不住反驳:“英王虽逝,英王长子仍在,按照皇上的遗诏,既然英王已是,理应由英王之子袭承大统。”
“真是笑话,英王长子如今不过五岁小儿,如何能担此大任?”
“如何不能?若是天子年幼,可由内阁辅佐,待天子成年再亲政不迟。”
“严阁老,莫非这就是你的目的,想趁着主少国疑,总揽朝政?”
“哼!李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本官也不过是遵从皇上遗诏罢了!”
“皇上的遗诏是传位给英王,而非英王之子!”
在众人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旁的曹忠语气含悲:“众位大人有所不知,英王之子在昨夜宫变之中也被杀了,动手的正是五军营统领吴晟。”
“什么?!”
竟然这么巧,连英王长子也死了!
争执的双方被这一消息惊得哑口无言。
还不及众臣反应,萧桓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朝着殿上的龙椅走去:“皇叔崩逝,英王惨死,本王亦十分伤心,然而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内有明州暴乱不息,外有鞑靼虎视眈眈,如此非常之时,本王愿承天命,主掌朝政,守护大宁江山,众卿以为如何?”
众卿还能如何呢?庆和帝死了,两个王爷一死一罪,连英王的儿子也死了,若是以血缘论,这个皇位,的确只有萧桓衍来坐最合适。
此时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容王早已被庆和帝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先出声。
还是孔思弗率先跪地而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淳为首的一帮臣子紧跟其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剩下的人里有的犹犹豫豫跪了下去,也有人依旧僵立站着不动。
萧桓衍缓缓坐在龙椅上,扫了一眼站着的人,并不理会,而是道:“众卿平身……当务之急,是皇叔的丧仪和安王谋逆之事,分别交由礼部和刑部去办。”
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对视一眼,最终出列:“臣遵旨。”
这表明他们已经认萧桓衍为帝。
“另,任命卫成为五军营统领,增兵五万前往漠北,张越为神机营统领,同样率兵五万南下明州平乱。”
卫成和张越同时出列,跪地抱拳:“是!”
“想必各位大人今日都累了,今日就议到这里,退朝。”
说完这句话萧桓衍率先起身离开了太和殿。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悄悄吁了口气,待萧桓衍离开后,才软着腿走出太和殿,两旁有军士正在清理昨夜宫变残留的尸体,一具具冰冷的尸身被一点点拖到宫殿之后,转眼就看不见,只留下道道黑红的血迹。
“哗啦——”
内侍一桶水泼上去,血痕便化作血水流淌而下。
这水就像泼在众人头上一样,所有见到这一幕的臣子都不约而同地一激灵,朝宫外走地更快了。
乾清宫。
萧桓衍看着歪倒在床上面容青紫,五官狰狞的庆和帝。
从昨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先是逼宫,后是朝议。,庆和帝的尸身就这样一直被放在乾清宫无人顾及,如今已经冰冷僵硬的不成样子。
“你也有今日。”萧桓衍看着庆和帝喃喃道,“殓了吧。”
立即有内侍进来收拾庆和帝的遗体。
萧桓衍问刘如意:“她呢?”
刘如意躬身立在萧桓衍身后:“夫人昨夜趁乱出逃,已经在西城门被拦了下来,此时仍在西苑。”
“等宫里的事安顿好后,接她进宫。”
“是。”
庆和十五年十二月。
安王于皇极门骤起宫变,潜伏弓弩手,射杀其兄英王,斩首持之,及至乾清宫,向其父庆和帝耀武扬威,继而以枕掩杀之,以图自立为君。幸容王率师旋京,昭揭其恶,未遂其谋。因帝位虚悬,容王受百官推举,顺应天命,继承帝位,定年号为敏元,后世称之为敏元帝。时敏元初继,内忧外患交迫,未即行登极之礼,俟至次年孟春三月,方启盛典。
后闻坊间传闻,昔敏元帝遭谗构,身陷囹圄之际,有一女矢志不渝伴其左右,情深意重,可见一斑。敏元帝迟迟不愿举行大典,是为了在登基之日,并册所爱之女为后,共受百官朝贺,以彰其情之坚贞。
皇极门宫变虽起得突然,却一夜之间就被容王带兵镇压,并未过多波及京师的百姓,等萧桓衍称帝的诏书昭告天下后,百姓们渐渐安定下来,很快就忘记了那一夜的混乱,转而开始期待新皇的登基大典,以及那个传闻中被新皇盛宠的女子。
苏蕴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皇宫。
各宫殿宇规制大体相同,她虽不知她在的是哪一宫,但她可以确定,她的确是回到了皇宫。
这座宫殿并不如曾经的鸾镜宫华丽,然很多陈设布置都是新置的,显然是临时匆忙布置出来的。
她和崔嬷嬷逃出西苑,混在逃难的人群中朝着离她们最近的西城门走去,但是京城生变,四周城门紧闭,很多百姓都被挡在门内,进出不得。
正当她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蕴雪忽然被人从身后打晕,闭眼前只看见崔嬷嬷惊恐万状的脸。
她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离宫变过去了多久,但看宫中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模样,想来那晚的混乱已经结束,不知最终是谁成为了这座皇城的新主人。
苏蕴雪心中慌乱又茫然。
“崔嬷嬷?”
苏蕴雪试探着叫了一声。
有宫女推门进来,态度极为恭谨:“娘娘有何吩咐?”
苏蕴雪眼神防备又锐利地盯着那个宫女,然而只是一个年轻的宫女而已,她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苏蕴雪问:“今天是哪一天?”
“今日是初九。”
初九,宫变那天是初六,她竟然已经昏睡了三天,身上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跟在我身边的那位嬷嬷呢?”
宫女竟是知无不言:“崔嬷嬷就在鸾镜宫,她一切安好。”
问到这里,苏蕴雪已经基本确定最后的胜利者是谁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捏紧了手中的衾被,不死心地问道:“如今……可立了新帝?”
“回娘娘的话,前□□会上百官推举容王为帝,只是还未举行大典。”
苏蕴雪心脏微微一缩,他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随即自嘲一笑,兜兜转转,无论她逃跑多少次,都逃不出萧桓衍的手心。
那宫女忽然道:“次妃娘娘刚醒,奴婢去为您端碗粥来。”
苏蕴雪偏了偏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叫我什么?”
宫女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脸,表情恭敬中透着几分不谙世事:“次妃娘娘啊,您不是容王殿下的次妃娘娘吗?”
次妃?苏蕴玉?
她竟然成了苏蕴玉?
那宫女还道:“皇上落难之时,王妃和离,却只有次妃娘娘始终对皇上不离不弃,如今外头都传,皇上要立您为后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哈哈哈哈……”苏蕴雪眼泪都笑出来了。
萧桓衍啊萧桓衍,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谋算今日了吗?
当初他所有的反常和对苏蕴玉的态度如今都有了解释,难怪他那么大张旗鼓地娶侧妃,难怪苏蕴珠能够顺利和离而苏蕴玉却不能,一切都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做打算。
宫女见苏蕴雪忽然疯了一般狂笑不止,不由有些惊恐:“次、次妃娘娘?”
“滚!滚出去!我不是什么次妃!滚——”
小宫女吓得落荒而逃。
第92章 真相
苏蕴雪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萧桓衍。
然而宫人告诉她, 新帝刚刚登基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见她。
没有空见她, 却有空将她抓回来关在皇宫,连她的身份都抹去。
苏蕴雪将宫中所有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很快又被一帮宫女内侍收拾干净换上新的。
无论她砸多少次,他们都默默地收拾残局,没有一个人再多言一句。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苏蕴雪闹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萧桓衍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三年不见,他一点都没有变, 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对, 身份变了。
萧桓衍依旧穿一身玄色常服,然而常服上的纹饰已经不是蟠螭纹,而是唯有帝王才能用的团龙纹。
他的眉眼清冷淡漠, 一如往日,好似高墙三年的幽禁生活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苏蕴雪站在离他三步之遥,静静地看着他,在过去的这几天,所有的愤怒,惊恐和无助都已经发泄过了, 等终于见到萧桓衍的时候,苏蕴雪已经无力做出多余的反应。
萧桓衍同样在看她,面容平静, 幽暗的眼底却似有火在燃烧, 而她被困在那团幽火之中,只能一点点慢慢被他吞噬殆尽。
他慢慢朝她走近, 忍不住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三年了,你一点都没有变。”
苏蕴雪漠然偏头,避过了萧桓衍的手:“崔嬷嬷呢?”
面对苏蕴雪无声的拒绝,萧桓衍不以为意,他收回手,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眼神却在她的眉眼流连,然后渐渐滑到唇瓣:“她很好,孟行毓也被我从安王府的地牢救了出来,同样活得好好的,我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洄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用任何人威胁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苏蕴雪讽笑一声:“谁做你的皇后?苏蕴玉吗?”
萧桓衍目光微微一滞,清幽的眼神紧紧地攥住她:“不是苏蕴玉,她逃了,我去凤阳后没几日她就逃了,我没有让人拦她,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不过你该庆幸她逃了,否则为了你今日的身份,我也不会让她活着……若非你当初进了萧临壑的后宫,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曾经的苏美人已于宫变之日葬身火海,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本王的次妃,朕未来的皇后。”
“原来我身边一直都有你的人,哪怕我离开皇宫去了西苑也依旧在你的掌控之中,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真正的摆脱你,”她喃喃,“难怪我和崔嬷嬷刚逃到城门就被抓了回来……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事,害你落入诏狱,被囚高墙三年,你不恨我吗?”
萧桓衍的回答是往前一步,紧紧抱住神情荒芜的苏蕴雪,力道大的让人无法逃脱。
苏蕴雪也不需要萧桓衍的回答,她兀自笑道:“你当然不会恨我,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而我也成了你手中的一枚棋子,是吗?”
萧桓衍沉默不语。
“你苦心经营十余年,通过市舶司赚足了钱财招兵买马,你想反,可是你不敢反,因为大宁朝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藩王能够造反成功!你缺少一个机会,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都向着你的机会,你等啊等,终于有一天,你发现了这个机会可以早日到来,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笃定我会是那个为你制造机会的人?”
萧桓衍的将下颌搁在苏蕴雪的肩头,让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他道:“因为苏继,是你杀了苏继,洄洄。”
“我曾经说过,你自私、虚伪、狠辣无情,强迫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苏继对你欲图不轨,你下毒害死了他,我做了那么多让你痛苦的事,你自然不会放过我,所以你进宫后,我就一直在等你对我动手,若是你真的下手了,那就表明……你也不会放过萧临壑。”
在很早的时候萧桓衍就发现苏蕴雪不仅仅和这世间的女子不同,她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苏蕴雪似乎天生缺乏对强权的畏惧,凡是强迫过她,折辱过她的人,在她妥协的同时,她心中就已经定好了这些人都死期,即使那个人是这世上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苏继如是,萧临壑如是,他……亦如是。
所以当初苏蕴雪进宫,在最初的惊痛过后,萧桓衍查清了苏继之死,就想到了或许可以借苏蕴雪之手,来完成他所有谋算中最关键的一步。
“哈哈哈哈……”
苏蕴雪伏在萧桓衍肩头笑了起来,“吴贵妃的香是你给她的吧?庆和帝的头疾就是那香导致的,我发现了以后没有揭穿,反而悄悄帮了她一把……”
萧桓衍放在苏蕴雪腰间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苏蕴雪恍若未觉,自顾自道:“我刚入宫的时候就发现了吴贵妃身上的香有问题,于是我暗中在乾清宫的香炉中添了一味香料,那东西无毒无害,却能催化吴贵妃给庆和帝下的毒,他闻得越多,死得越快……你知道那香是从哪里来的吗?”
苏蕴雪推开萧桓衍,通红的双眼对上他清幽的眸。
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对她的感情,可是想起萧桓衍在背后做的事,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她道:“是在王府书楼的香谱里看到的,你借吴贵妃和我的手,杀死了你最大的敌人,萧临壑一倒下,他的两个儿子势必会自相残杀,而你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坐收渔利就好,当初我自以为利用了你的真心,没想到却是你利用了我的狠心,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没有给过吴贵妃任何香料,只是赠了她几本香谱,至于其他事,都是她自己的谋划。”
“但是你知道她一定会用那里面的香料对吗,你深知她的女儿惨死北境,她对庆和帝恨之入骨,一定不会放过庆和帝,”苏蕴雪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萧桓衍,“你对人心的利用可谓到了极致。”
“我猜,你虽暗中筹谋多年,但你手中绝对没有多少兵马,而且那些兵马不在明州吧?明州的暴乱不过是一个假象,像北境一样是牵制地方兵马和朝廷目光的手段,否则你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到京城,庆和帝派人在海外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你把人藏哪了?”
“天津卫以及渤海之外的无数小岛,只有八万,其中三万还被张越带去了明州,宫变当日我只带了五万人进京。”
苏蕴雪到吸一口凉气,只五万人,就毫不费力地得到了整个江山,若是九泉之下的庆和帝知道,不知作何感想,且这些兵马,竟然就藏在庆和帝的眼皮子底下,在离京城最近的天津,而庆和帝监视多年的明州和泉州,如今看来都是萧桓衍故意做出的障眼法,难怪他能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出现在京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一出声东击西,好一招灯下黑。
许是已经尘埃落定,萧桓衍也不再遮掩他做过的事:“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苦心筹谋,然而谋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我朝藩王早已被削去兵权和财权,哪怕是我利用市舶司做海上生意,能够暗中招买的兵马也不过八万之众,且还要将这些人养在荒无人烟的小岛,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只要萧临壑活着,就不是动手的时机,我以为我还要再等上十数年,直到……直到你进了宫。”
“洄洄,对我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安王和英王兄弟阋墙,我就有把握以最快的速度夺得帝位,百姓也不至于被卷进皇权争夺之中,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苏蕴雪想到刚才她说她对乾清宫的香料动手脚都时候,萧桓衍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她开口,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惧意:“你果真,算无遗策……”
“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当初你入诏狱后以我为借口逃过一死,害得我声名狼藉,险些被庆和帝毒杀,是因为我已经做了你想让我做的事,所以要置我于死地?那如今为什么又要我以苏蕴玉的身份活着?折磨我?”
“不,不是,我从没有想过你死,也不是为了折磨你,你不会死,无论萧临壑准备多少毒酒,你都不会死!我当初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想借萧临壑的手赐你毒酒,我就可以趁机把你弄出宫,没想到萧临壑最后居然手下留情了。”萧桓衍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阴沉。
苏蕴雪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曹忠?!他服侍了庆和帝几十年,为什么最后会愿意帮你做事?”
庆和帝若是派人给她毒酒,势必会经过曹忠之手,萧桓衍如此笃定毒酒不会有问题,只能表明曹忠早就暗中成了萧桓衍的人。
“洄洄,我曾经说过,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查的清清楚楚,你曾经救过的那个孩子在我手上。”
“小七!你用小七去威胁他?天呐,天呐,你还是人吗?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要用这种令人无比痛恨的手段,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威胁别人?!”
苏蕴雪像是要远离什么恶魔一样不断后退,她现在只想远离他,萧桓衍见苏蕴雪一退,不由又逼近几步:“洄洄,要让曹忠为我所用这是唯一的手段,只有曹忠成为我的人,我才能在皇宫之中护你周全!我适才说过,我以后再也不会拿任何人威胁你,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你,无论是苏家还是孟家我都会厚待,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好吗?”
“不好!不好!!!你跟本不是保护我!你就是在监视我!控制我!!!”
苏蕴雪被逼到墙角:“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不要做什么皇后!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是苏蕴玉!!!”
她崩溃地哭倒在地:“我是苏蕴雪,不,我是苏洄雪,谁都不能让我忘记过去,忘记自己。”
萧桓衍蹲下身,怜惜却不容置疑地将苏蕴雪搂进怀中。
苏蕴雪的声音已经满是疲惫和绝望:“我斗不过你,我认输,你放过我好不好?”
萧桓衍心脏蓦地一痛,声音近乎恳求:“没有人要跟你斗,没有人逼你忘记过去,身份只是给外人看的,你从来都是苏蕴雪,是我的洄洄,从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留在我身边,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好吗?”
心口熟悉的炽热灼烧之感自血肉深处慢慢升腾,萧桓衍忍住抓挠的欲望,只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像是抱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苏蕴雪精疲力尽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你不怕我再杀你一次吗?像是对苏继和萧临壑那样?”
“没关系,我不介意,因为……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炽热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在他的心口肆意灼烧,痛的他浑身抽搐,在苏蕴雪晕过去之前,萧桓衍先她一步晕了过去。
第93章 自伤
庆和十五年的冬天很快就过去, 当迎春花开始抽条的时候,明州的暴乱已经被平息, 北境的鞑子也被再次击退。
明州之乱本就是孔思弗顺水推舟籍势而为,喻海和林翼和在庆和年间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偏向萧桓衍,是以明州之事没费多少力气就解决了,倒是北境的鞑子颇费了些时间,好在敏元帝执政后应对神速,及时地遏制了北边战事的蔓延。
在这期间,朝野内外都经历了长达数月的清洗,凡是当初反对萧桓衍, 在他称帝后还欲图不轨的臣子都被归为安王余党斩杀殆尽,菜市口的断头台每天都是冲刷不尽的血水。
敏元帝展现出了与他清贵温雅的外表完全不符的血腥手段, 但凡对他有一丝异心的人都被剪除,一时朝野内外风声鹤唳,无人再敢对敏元帝提出一丝质疑。
是的, 敏元帝,虽正式未登基,但是萧桓衍称帝后,任命孔思弗为内阁首辅,孔思弗亲自为萧桓衍拟了数个年号,而萧桓衍最终选择“敏元”二字, 意在缅怀他早逝的生父恭敏亲王。
“小姐,你就吃一口吧,再怎么样也要吃东西才是, 否则哪来的力气想以后呢?”
崔嬷嬷端着一碗熬的软糯的粳米粥, 苦口婆心地劝说苏蕴雪吃东西。
苏蕴雪站在宫殿廊庑下,仰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空中的飞鸟时不时掠她的视线:“以后?我还有以后吗?恐怕终其一生,我都要在这方寸之内度过了。”
崔嬷嬷满心苦涩,当初她和小姐一起离开,被堵在城门出不去,本想在附近的客栈先将就一晚,谁知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布衣打扮身材高大的汉子,一掌劈晕了自家小姐,崔嬷嬷刚要大叫喊人,紧接着自己也被劈晕了。
再醒过来,崔嬷嬷发现她们又回到了西苑,这期间她一直被关在偏房,一开始她以为是皇上的人将她们抓了回去,当几天后被人带到皇宫,看见萧桓衍的时候,崔嬷嬷才明白,将小姐劫回宫的,竟然是容王殿下,宁朝的新帝。
冤孽啊……
崔嬷嬷劝道:“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身体要紧。”
苏蕴雪微微偏过头,神情十分疲惫:“嬷嬷,我没有胃口。”
宫门口传来守卫请安的声音:“皇上。”
萧桓衍来了,崔嬷嬷和苏蕴雪都不由神色一紧。
萧桓衍见苏蕴雪穿着中衣,只披一件天青色的刻丝斗篷就站在廊下吹风,不由皱眉:“你身子本就弱,怎的还站在风口上?”
说着走过去就要扶苏蕴雪进寝宫,转头瞥见崔嬷嬷手里的粥,道:“把粥给朕,退下。”
萧桓衍一手端着粥,一手将苏蕴雪牵进了寝殿,他将她带到桌旁坐下,亲自舀了一勺粥递到苏蕴雪嘴边,语含诱哄:”你先喝点粥,等会儿朕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苏蕴雪看着逼到嘴边的粥,心中无比厌烦,她身子微微往后仰:“我吃不下。”
萧桓衍也不生气,将勺子送进自己嘴里,转而擒住苏蕴雪的下巴将粥哺到她的嘴里,苏蕴雪挣扎不开,只能以这种方式被迫将粥咽下去。
萧桓衍放开苏蕴雪,苏蕴雪站起来就打了萧桓衍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寝殿内格外清晰。
萧桓衍冷白的脸上很快就浮起一个巴掌印,苏蕴雪打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目带惊恐地看向萧桓衍,神情是自己都不知道的防备和畏惧。
萧桓衍心头怒意泛起一瞬,对上苏蕴雪因为害怕而瞪大的眼睛后又泄了气。
他低头苦笑,声音中有几分低落:“你不肯用膳,对身子不好,吃一些吧。”
然后将手中的碗推到苏蕴雪面前,自己起身走到了殿外。
苏蕴雪看着那碗快冷的粥,觉得她此时此刻真是矫情的过分,遂端起粥几口就吃完了。
初春的天还有些凉,苏蕴雪披着斗篷和萧桓衍走在宫道上,一路上萧桓衍都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径直来到坤宁宫。
庆和帝没有立后,是以坤宁宫作为皇后中宫一直空置,苏蕴雪在宫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坤宁宫,此时进来后才发现整座宫殿都焕然一新。
殿内的珠帘和承尘都是新换的,丝绸独有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古玩珍宝应是刚从尚宝监拿出来的,琳琅满目,绚丽华彩。
萧桓衍对苏蕴雪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寝宫,我让人重新修缮了一番,你看看是否满意,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再让人重新弄。”
苏蕴雪静默地看着这座华美的宫殿,不发一言,从一座金笼换到另一座金笼,本质上都一样。
萧桓衍看着她死寂的脸,心口隐隐升起不适,但他还是笑着道:“再过几日就是你我的大典,洄洄,你将成为大宁朝最尊贵的女人,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这句话这段时间萧桓衍已经问过她无数次,但她无一次回应,然而此刻她看着富丽堂皇的坤宁宫,突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好啊,我要以苏蕴雪的身份登上后位,你能做到吗?”
萧桓衍还来不及欣喜就被苏蕴雪堵得哑口无言。
“怎么?无所不能的容王殿下……不,敏元帝,也无法满足我的要求吗?还是说,因为我三次易嫁……现如今应该是第四次了吧,文武百官还有天下百姓都认为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狐媚惑主的妖妃不配做皇后?”
“不,”萧桓衍凤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别这样说自己,洄洄,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若是不介意,为什么会命人拆了鸾镜宫?是因为你害怕看见那座宫殿就会想起我曾经在里面和你的叔父……唔……”
萧桓衍粗暴地吻住苏蕴雪,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椎心之言,熟悉的灼痛感在心口翻滚,萧桓衍再也忍不住将苏蕴雪扑倒在坤宁宫新铺的红底百鸟朝凤纹地毯上:“我不会去在乎你的从前,因为你的以后只会属于我一个人……”
玄色的龙袍凌乱地扔在在坤宁宫的地毯上,萧桓衍曾经光滑的肌肤上如今满是伤痕,胸口处的烙印尤为明显,且疤痕边缘狰狞翻卷,线条并不规则,明显是用烙铁在同一伤处反复施刑造成的。
这些伤都是当初庆和帝在诏狱中命人暗中刑讯后留下的。
苏蕴雪一手抵在萧桓衍胸口可怖的伤痕上:“我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你都不肯放手,萧桓衍你到底图什么?”
萧桓衍紧紧箍着苏蕴雪的腰,由着心中的欲望肆意施为,唯有这样他才能确认怀中的人依然属于他:“这三年在凤阳,终年累月只我一人,在这无边的萧瑟冷寂中,我想了很多,若是我当初不那么对你,如今你我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苏蕴雪漠然不语。
萧桓衍苦笑:“当初是我对不住你,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你我之间也无转圜之可能,但唯有一件事,在被圈禁的三年中我无比确定,那就是我没有办法放手,洄洄,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放手了……”
苏蕴雪仰头看着看着花色与地毯相呼应的凤鸟纹承尘,嗤嗤地笑出声,含泪的眼中是无尽的讽刺。
金钗坠地锦衣松,一心沉醉一心空。
结束后,萧桓衍动作轻柔的将苏蕴雪抱起放在凤床上,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我会昭告天下,立钦安伯府苏氏三女苏蕴雪为后。”
苏蕴雪闭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洇入绣着凤凰的金丝软枕之中。
这一切当然遭到了众人激烈的反对,尤其是以孔思弗为首的几个心腹,就连卫成、张越和沈十三等人都不赞同。
孔思弗道:“皇上之前立苏氏二女为后的说辞本就有些勉强,如今登基大典近在眼前,不少跟着皇上起事的功臣将领都等着大典过后皇上大封功臣,这里面有多少人想把家中的女儿送进宫,又有多少人盯着后位?若皇上不想有人功高震主,以苏氏二女为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若是让文武百官都知道前朝的苏美人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反而再次回到皇宫,还即将成为新帝的皇后,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同意的,而且,这只会成为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攻讦皇上的把柄!”
卫成也道:“皇上,就算是以苏氏二女的身份立后,真正成为皇后的也是夫人,可若真的让夫人以原本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不仅会让朝臣钻空子,也会令夫人陷入险镜啊!”
“皇上如今刚刚称帝,根基不稳,这个时候不宜出现任何纰漏。”
这些情况萧桓衍又岂会不知,从苏蕴雪入庆和帝后宫的那一刻,他就清楚地知道,纵使有一天他能登基为帝,苏蕴雪也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妃子了,否则他当年也不会大费周章想出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计谋。
但是如今,这是她唯一开口跟他要求的,若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么她……
“皇上!皇上!不好了!”
刘如意满脸是汗地跑进养心殿,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次妃娘娘,次妃娘娘她自尽了!”
“你说什么?!”萧桓衍肝胆俱裂,顾不得在场其他人,拔腿就朝着苏蕴雪所在的承乾宫狂奔。
此时他只觉得宫道是如此的漫长,怎么都跑不到尽头,烈火炙烤着他的心口,他痛的几乎要闭过气去,为什么,我明明都答应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留下,你杀不了我,就要杀了你自己吗?
你究竟是在惩罚谁呢?
终于到了承乾宫,太医已经在里面救治,崔嬷嬷趴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只被水浇灭的香炉倾倒在地,萧桓衍只看一眼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满脸惊痛,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
他慢慢地朝着苏蕴雪躺着的软榻走去,心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痛,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害怕的味道。
若是,若是她……
苏蕴雪面容平静地躺在榻上,嘴角带着一抹微微的笑,似是有了什么令她高兴又满意的事。
太医依然在小心地诊脉。
“她,她……”萧桓衍连声音都在颤,“她如何了?”
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小心禀道:“娘娘是中了一种名叫绘梦的香,此香虽有安神之效,但若吸食过度,会有致幻作用,让人陷入自己编织的梦中不愿醒来,臣已经尽力为娘娘解毒,但毒已入肺腑,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娘娘自己了。”
崔嬷嬷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不顾其他人在场,跪倒在地拉住萧桓衍的袍角:“殿下,皇上,皇上您就放过我们家小姐吧!她这一生所求不过自由二字,您为何偏偏就不肯让她如愿呢?求您恩准奴婢带她出宫吧,求求您了皇上——”
那哭声刺得他心口越来越痛。
“呵呵……哈哈哈……”萧桓衍低笑出声,他眼尾发红:“我若是放过她,那谁来放过我呢?”
“来人,将崔嬷嬷带下去。”
很快有人来将嚎哭不止的崔嬷嬷带出寝殿。
太医用了药后就立刻离开了,偌大的承乾宫只剩下了萧桓衍和躺在榻上毫无动静的苏蕴雪。
萧桓衍捂住胸口,痛得跪倒在榻边,他额头抵在她的颈窝:“你是在吓唬我,对不对?你只是想惩罚我,对不对?我只知你对别人狠心,从不知你对自己也这么狠,求你了,醒过来,好不好?”
然而床上之人神情安然,毫无动静。
太医说迷香的毒已解,苏蕴雪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
萧桓衍干脆也到了承乾宫,处理完朝政后,便昼夜不离地守着苏蕴雪。
他不停地跟她说话,说了很多话。
“你还记得你救的那个孩子吗?那个叫小七的,朕特意下了恩旨准他参加科考,他今年应该就可以下场了。”
“还有孟行毓,他可比他哥哥聪明多了,朕没有杀他,但是朕不会再留他在京城,让他到地方做知府了,孟家依然是皇商,我跟你保证过的,不会在用他们威胁你。”
“你的凤袍尚衣局已经做好了,很漂亮,你确定不醒来看一看吗?”
“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呢?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从前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虽然想要孟行舟死,但从没打算动手,因为我知道,若是我真的做了,你一定不会原谅我,虽然如今,你也不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