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从那时候开始,我总觉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起初, 卿如尘定下诛杀天魔大计,并让四使带走自己的身躯,为复生做准备的时候, 是经过一番慎重考量的。
四使乃是第一批质子的师父,两百年的历练, 这些质子早就成为修真界的顶梁柱。
因此在卿如尘死后,就算有人要清算魔教余孽,看在这些质子的份上,那些人也要掂量几分够不够格。
且四使修为虽然比不得卿如尘这般通天彻地, 却也能占山为王,成为一方霸主。
能将她们逼到这个份上, 绝对不是一人之力。
大悲大痛之下, 卿如尘的神识极为清明。
她靠着风翎羽的搀扶, 从纳戒中取出玉瓶,将鸢尾碎开的粉末装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抖着手, 将那些碎末灌入其中, 眼里饱含泪水。
一旁的风翎羽望着她这般风雨凄苦的模样, 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不该心生妒嫉,却总是在这种时候, 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个念头:她不是师父的唯一。
尽管卿如尘与她在东林山互相依偎两百年,但是在卿如尘的世界里, 并不是只有风翎羽。
她们之间,隔着天魔,隔着四使,隔着天下苍生。
每一样, 都化作巨大的责任与枷锁,牢牢锁住了卿如尘。
自卿如尘复生后, 纷争不断,波折不止,像是有一双上苍之手,一步一步将她推到了今日。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卿如尘设下的局。
面对这样精心策划的棋局,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不入局。
所以她一直想带卿如尘回东林山休养生息,待她身体复原,再出来寻找四使的踪迹。
但她心里明白,她师父是不会接受的。
四使于卿如尘而言,是家人,是伙伴,更是知己。
与自己的寡情冷性不同,卿如尘是个重情重义,心有大爱之人。
她太多情了,人人都欢喜她的多情,能照拂天下。可多情又成了她的弱点,被人算计至死。
这一局,卿如尘早早就深陷其中。
风翎羽站在一旁,凝望着卿如尘苍白的面容,神色复杂。
卿如尘收回了鸢尾残余的粉末,方才转过头看向风翎羽:“伸出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风翎羽抬眸望着她,神色平静地吐了三个字:“我无碍。”
她心中梗了一根刺,此刻并不想与卿如尘亲近。
卿如尘扫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灵力灌入其中。
蛛女的尖刺有毒,哪怕风翎羽身为血魔,也同样被这毒素侵入神识,侵染了神智。
卿如尘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一把拉过风翎羽,将她揽入怀中,与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上去,将毒素从你识海逼出来,再下来寻找那块陨石。”
风翎羽轻轻点了点头:“嗯。”
事不宜迟,卿如尘抬手一卷,将满地的狼蛛卷入乾坤袖中。这才一把拉着风翎羽,带着她来到自己身后:“跳上来。”
风翎羽也就乖乖地跳上她的背,卿如尘两手朝后,托着她的腿,背着她站起来,足尖一点,重新跳上了悬崖峭壁。
她们在谷底打了一轮,卿如尘又空耗灵力,想要给黄鸢尾疗伤,如今体内灵力早就消耗一空,只能依靠着渡劫修士的体能,强撑着往上爬。
越过谷底的封锁,顶上开始出现了罡风。
越往上走,罡风就越发猛烈。赤蜂与冰蝶狂舞,稍有不慎就会落在人身上,焚烧一切,冰冻神魂。
卿如尘越发的小心,连带着呼吸声都静止了一般,沉默的往上攀爬着。
风翎羽趴在她的背上,只觉得她的后颈越来越烫,越来越烫……湿热的汗透过衣衫浸出痕迹,彰显了她每一步的艰难。
心口又酸又胀,眼睛也发酸发热,忽然之间,风翎羽觉得自己方才的置气,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她将脸埋在卿如尘的后颈,轻轻地蹭了蹭,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卿如尘身体一顿,继续往上攀爬:“怎么了?”
很低的声音,但风翎羽还* 是听到了。
她紧了紧搂住卿如尘脖颈的手臂,面颊贴着她的脖颈,语气很低落:“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很苦。”
外人看来,卿如尘是风光无限的魔尊。纵然身死,也能复生,照旧纵横天下。
权势,地位,江山,美人……
她什么都得到了。
她们在一起两百年,风翎羽总觉得,自己爱得更多。
因为她只有她师父,可她师父却拥有那么多人。
所有人都爱她师父,她师父也爱着所有人,只有在兴起的时候,才分给她一丝一缕。
她怨过的。
为这情感上不对等,为这爱不平衡的不公。
如今细想来,她师父一生,其实过得很苦。
初初心动的爱人算计她,造就她双亲惨死。
刚满一月的幼妹被爱人摔在地上,摔成肉泥。
她掉入万魔渊,绝境求生,化为血魔出世,一统道盟。
世人皆说她惊才艳艳,天赋冠绝古今,是一等一的幸运。
可又谁懂其中的坎坷与心酸。
好不容易建立了魔教,明明就要飞升了,天魔又来了。
她不得不以身涉险,将天魔封入体内。
从言澈口中得知卿如尘体内封印着天魔时,风翎羽是极为震惊的。震惊之余,是极其的不解与愤怒。
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事情,旁人都察觉到了,她却一无所知。
就算这一百多年里,她们互相折磨,戳着对方的心窝过日子,可是她也能感觉到卿如尘是在意她的。
她以为,她们是相爱的。
至少有过那么一刻的温存,与半分的情意。
看在这半分的情意上,就不足够让她承担吗?
在卿如尘死后的十七年,风翎羽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为什么她师父什么都不与她说。
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就不如四使那般可以依靠吗?
直到今日她看到黄鸢尾的死,终于在心中承认了一件事:她是不如四使的。
她与和卿如尘之间,差了太多年岁。
卿如尘被天魔缠身时,她堪堪二十岁,修为一般,心性一般,甚至还在为卿如尘的疏离伤心。
等她再大一些,陷入了爱恨纠葛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让卿如尘省心。
她师父已经竭尽全力对她好了,可她总不满足……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道侣,只会令人伤心。
摊上这么一个人,卿如尘不苦,又有谁苦呢。
风翎羽这般想着,面颊贴着卿如尘的后颈,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滚烫得泪滴顺着衣领滑入卿如尘的脖颈,激得卿如尘浑身一僵。
她的身形顿住了,两手抓着峭壁上的石头,悬挂在悬崖峭壁上,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我不苦。”
“我有你,我有上官,惊鸿,诸葛,小夜,鸢尾…… 老天待我不薄的。”
卿如尘的本性乐观又豁达,也正是如此,才能一次次在黑暗深渊里坚顽强坚持,绝境逢生。
风翎羽疼得心尖都在发颤,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颤声应了一句:“嗯……”
她的哭腔那么明显,卿如尘听了轻声哄道:“别想那么多,静心守神,很快就上去了。”
“好。”
风翎羽这般应着,卿如尘不再多言,加快了速度。
三个时辰后,一只染血的手,从天堑深谷的悬崖边上,“啪”地一下压了上来。卿如尘一个借力,背着风翎羽轻轻一跃,落在了雪地上。
熟悉的雪景在眼前展开,放眼望去,雪山连绵,一片白雪皑皑。
冷冽的北风迎面而来,卿如尘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天也太冷了吧!
原本趴在她肩上奄奄一息的风翎羽,在这一阵森冷刺骨的寒风吹拂下,抬起了脸。
她抬眸,望着远处的冰山,下意识地松开卿如尘肩,想从她背上滑落下来。
卿如尘连忙托住了她的臀部,轻声劝阻:“别动。”
“这里的冰雪极寒,可以穿透灵力屏障。你身上有伤,很容易冻着,到时候感染寒毒就麻烦了。”
风翎羽一下就不动了。
卿如尘背着她,往前迈了一步,一边走一边说:“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你放下。”
“等将你体内的蛛毒清理干净,我再下去寻那些天外陨铁。”
一到了地面,卿如尘体内的灵力开始慢慢恢复。她撑起灵力屏障,裹在风翎羽周身,为她阻挡寒风。
脚下的积雪松软,纵使卿如尘运用了神识探查深浅,但有时还是一个不察,陷入雪地中。
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颠簸之中,仍旧极力照顾着风翎羽,平平稳稳地背着她往前走。
风翎羽趴在她背上,两手搭在她肩上,望着不断流逝的雪景,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件旧事。
她枕着卿如尘的肩头开口:“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魔宫的第一年冬天?”
卿如尘轻轻应道:“记得啊,怎么了?”
风翎羽笑了笑,和她说道:“我记得那一年冬天,北洲下起了大雪……那时雪使还没设置阵法,一到晚上。风雪声凄厉,好似万魔齐聚,在魔宫上方鬼哭狼嚎。”
她慢慢说着,卿如尘就静静听着:“有一夜,我从梦中惊醒,害怕得睡不着,就从床上爬下来去找你。”
说到这里,卿如尘也有了印象:“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那时候你还不会说话,把我从入定中吵醒,就趴着我的腿,小狗一样看着我。”
她弯了弯唇角,语气有些无奈:“我伸手抱你,在屋里哄你睡,你不要。最后只好把你抱出去,在雪山里飞了一夜,才把你这害怕的毛病治好了。”
风翎羽抿唇,片刻之后开口:“其实我不是怕,我那时候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天夜里的雪下得很好,你带着我上天入地,我很安心。”
“从那时候开始,我总觉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82章 还觉得疼吗?
卿如尘闻言浅浅一笑:“我们自然会一直在一起。”
这是命中注定的, 从她放过风翎羽的性命,带着她回到魔宫,就做好了觉悟。
她这一生, 都会和风翎羽纠缠在一起。
只是那时候她没想到,她们之间的纠缠, 会变成这样。
风翎羽抿唇,环住她脖颈的手紧了紧,用力地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笑了一下。
卿如尘抬手, 在她臀上拍了拍:“闭目养神一会,很快就到了。”
“嗯。”
风翎羽蹭了蹭她的后颈, 听话地闭上了眼。
许是重伤在身, 又受了花使之死的刺激, 风翎羽的神识在毒素的侵蚀之下摇摇欲坠。
她闭上眼,很快陷入了深眠……
睡梦之中, 她好似回到了北洲, 回到了东林山, 回到了她们那段彼此相伴的时光。
有时是跟着卿如尘赶车,为路边的百姓治病。有时是坐在马车上, 学着凡人大婶教她的手艺,拿着针线为卿如尘修补道袍。
更多的时候, 她们在东林山。
东林山一年设置了法阵,一年四季景色不变,但囊括了四景。
春景有春蚕与山茶,茶花在远处的山坡开得如火如荼。夏景有微风吹拂过青竹, 沙沙作响。秋景有开满山坡的红桑林,火一样的颜色, 灼目地令人挪不开眼。
她坐在廊下,拿着上等的精金绣着大红的婚袍,目光穿过垂落枝头的紫藤花,看向远方的山坡。
在那里,白雪飘零,冰霜封冻,笼着各色各样的茶花,美不胜收。
阳光斜照进屋檐,她沐浴在光中,周身暖洋洋的……
她就这般消磨着时光,好似一切都没有尽头。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迷迷蒙蒙的,她听到了一声呼唤:“翎羽……翎羽……”
是卿如尘的声音。
风翎羽这才模糊地睁开眼,掀起眼皮朝卿如尘看去。
冰天雪地里,卿如尘抱着她半跪在一个雪洞中,垂眸望着她:“你先别睡,坐起来,运转周天灵力,把蛛毒清理出去。”
风翎羽点点头,强撑着身子盘膝坐起来。
卿如尘连忙伸手抵在她的后背上,撑着她坐好。两人一前一后,盘膝而坐,风翎羽抬手捏诀,将神识进入识海之中。
她的神识一入识海,卿如尘当即大手一挥,雪洞门口的巨冰轰然滑落,在一阵巨震之中堵住了洞口。
洞内的光一下暗了下来,雪地的清光透过冰层,落入其中,照得一片清泠泠的。
卿如尘抬手捏诀,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了风翎羽后颈的天柱上,一面输送灵力,一面念诵经文:“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天赐灵精,菩扫不详……”
“借天地山脉之火,借宇宙日月之光……”
令诀落下,风翎羽识海升起了滔天火浪。
火焰追逐着蛛毒的踪迹,舔舐着风翎羽的每一寸神魂,疯狂地向她淹没而来。
祛毒的过程极为痛苦,疼得风翎羽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呃……”
她痛呼一声,全身冷汗涔涔,如同一枚寒风中飘零的树叶,瑟缩地想要离开卿如尘怀抱。
卿如尘怎会如她所愿。
这蛛毒刚猛,若是不快些清理,只怕风翎羽还得再疯一次。
长痛不如短痛,卿如尘索性一把揽过风翎羽的肩头,把她死死地扣入怀中,加大了灵力的输送:“破万邪诛万疫,化为吉祥……”
灵力扫荡之下,风翎羽一下握紧了手掌,十指紧扣扎入掌心,深深地抠出血来。
痛,太痛了,痛得风翎羽浑身颤抖,死死地咬住下唇,绷紧全身的肌肉去抵挡。
“嘶……”
贝齿咬破了唇瓣,卿如尘听到她的声音,连忙抬起揽住她的那只手,把虎口卡了过去:“张口!”
风翎羽下意识张开,卿如尘立刻把虎口塞入她的口中,堵住了她想要咬自己唇瓣的牙。
风翎羽的牙齿一碰到她虎口上的肉,反倒不敢咬了。
只是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调动所有的灵力去抵御抵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卿如尘总算将她识海中的大部分蛛毒都用灵火包裹起来。
她大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灵力从风翎羽身上抽开,跌坐在地上。
风翎羽也软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到在了卿如尘怀中。
卿如尘一个不慎,被她撞得往后一倒,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躺在了冰面上。
她一躺,风翎羽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自然也跟着她躺下。
两人交叠着躺在冰面上,一同望向挂满冰棱的雪洞上方,胸腔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灵力的过渡消耗,令卿如尘神识发胀,此刻痛到了极致。
她喘息了几声,才强撑着身子,把躺在身上的风翎羽抱上来,抱到自己怀中,垂眸看她:“还觉得疼吗?”
风翎羽被烧了许久,神魂受损,识海沸腾,同样非常难受。
但是面对卿如尘的询问,她仍旧摇摇头:“ 不疼了。”
卿如尘喘息片刻,揽着她的肩头,搀扶着她坐起身。
她拥着风翎羽坐在冰面上,凑在她耳边细声道:“我已将你识海中的蛛毒用灵火焚净封印,只消每日在抽出一个时辰慢慢拔除,三个月内就能清理干净。”
风翎羽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卿如尘扶着她的肩膀,抬手拨开她汗湿的额发,与她温声道:“那狼蛛刚死不过一日,我想趁着谷底还未有新的妖物侵占,下去寻陨铁。”
“你再此等我八个时辰,八个时辰后,若是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往南走。”
“届时,我们在魔宫废墟汇合。”
卿如尘说得认真,风翎羽点了点头,乖巧应道:“好。”
卿如尘望着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依依不舍道:“那我走了。”
“好,师父小心。”
风翎羽嘱咐了一句,卿如尘松开了她的手,大袖一展,宛若一只白鹤掀开石柱从雪洞中飞出,径直飞向了天堑之处。
她急行数千里,来到天堑悬崖边缘,只看了一眼,边纵身一跃,踩着峭壁上的石头如踏浪一般,径直飞落谷底。
不多时,她穿透谷底屏障,来到了嶙峋的石林处。
她站在石林的最高处,目光穿透狼蛛的残肢碎沫,越过遍地鲜血,落在了原先的蛛后洞穴里。
卿如尘微微皱眉,旋即足尖一点,朝那洞穴飞去。
很快,她又重新回到了蛛后洞穴。
原本布满蛛网的空荡洞穴,在打斗之中被撕得破碎。顶上的巨石落下,砸穿了一个又一个被蛛丝包裹住的茧蛋。
茧蛋破碎,露出了内里的东西。
他们有的是修士的尸骸,有的时候妖兽的尸体,有的是上好的雪莲,有的是极品的黄精……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蕴含庞大灵力的东西。
卿如尘在这偌大的洞穴里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找到不少能用的天材地宝。
其中也包括了她想用来炼制武器的天外陨铁。
在发现那一堆宛若星空,流光溢彩的天外陨铁时,卿如尘大喜。
那是一块高十丈,周长约莫有三丈大小的石柱,周围还散落一地石墩子大小的陨铁,被狼蛛堆在角落里,散发着暗淡的光辉。
卿如尘将陨铁收入囊中,很是高兴。这下子,至少可以为风翎羽炼一套剑阵了!
她这般想着,又把剩余有价值的东西搜刮了一番,这才准备离去。
离去时,她看到洞内那些被蛛网裹住的尸骸,想了想抬手捏诀在洞穴里放了一把大火。
火势熊熊而起,化作火蛇,呼啸着吞噬一切。
卿如尘只是点了个火,就险些被这火焰吞掉。
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外跳了几步,现在洞穴之外,看坍圮的蛛洞烧起燎原大火。
她只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去。结果抬眸的一瞬间,就在赤红的火焰之中,看到了一点亮光。
卿如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不由得定睛去看。这一次,她看得很仔细。
犀利的目光穿透了火焰,落在了蛛洞的墙壁上,在那上面看到了一条又一条的金红色蛛线。
蛛线构成了一个一个复杂的纹路,在不同的墙壁上,显现出不同的模样。
是祭祀咒文!
卿如尘瞳孔瞬间瞪大,她连忙从纳戒中取出留影石,开始拓印图文,想要带回去给风翎羽看。
结果卿如尘刚掏出留影石,对准墙壁,留影石顿时就裂开了。
卿如尘震惊:“竟是无法被拓印的符文。”
她大骇,连忙抬手捏诀,御使冰封锁住了火势,顷刻间寒冰冻结了火焰,化作了碎冰散落乐满地。
密密麻麻的蛛网不在,地上布满了未焚烧的尸骸,裸露出来的石壁与地面,显现出赤红色的献祭符文。
卿如尘轻轻落在蛛后的洞穴里,仔细地将石壁与地面的符文扫了一番,尽数刻在了识海之中。
她直觉这与黄鸢尾为何成为蛛女这件事有关,可她对符阵一事,一窍不通。
此时置身其间,不由在心间一叹:若是上官与诸葛在就好了。
她二人皆擅长阵法,只是一个如今被带入碧霄宗的小世界,音讯全无。另一个消失人海,渺然无踪。
唉……
卿如尘叹息一声,脑子忽而一转,将手握成拳击打在掌心,恍然道:“翎羽也识得阵法啊!”
再带她下来看看不就好了!
卿如尘这般想着,大手一挥,插下了五行令诀,护住这些破损的献祭符文,这才足尖一点,纵身一跃,朝雪山奔去。
第83章 我们成亲吧,等你做好这套婚服,我们就成亲。”
卿如尘花费了一点时间, 重新回到了安置风翎羽的地方。
她一落地,原本在打坐入定的风翎羽立即起身迎了上来:“师父……如何了?”
卿如尘抬手一挥,封住了雪洞, 朝她走了过去:“那些陨铁都拿到了,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她神色有点凝重,风翎羽也不禁认真了起来:“哦?是什么?”
卿如尘走到她身旁,揽着她在铺满狐皮毯子的冰床边坐下,半抱着她细细道:“我在那蛛后的洞穴里, 发现了一些阵符纹路。”
“那些纹路,复杂诡异, 好似献祭阵法, 且无法用留影石记录, 也无法拓印。”
卿如尘转眸,凝望着风翎羽的眼, 与她说道:“你自小跟着月使雪使学习符阵, 想来应当比我熟悉。”
“索性你的伤还没好, 我就将那处地方遮掩起来,等你伤好了些, 我们再下去一观。”
风翎羽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师父思虑周全, 那就听师父的安排吧。”
卿如尘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又与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一边养伤,一边炼器。”
“等到我将那陨铁炼化为器, 我们再返回此地。”
风翎羽乖巧地应了声:“好。”
事不宜迟,卿如尘拉着风翎羽立即动身,两人在雪地飞行上万里,七弯八绕的走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在北洲最深处的一座冰川安顿下来。
卿如尘取此地之利,借万年冰川折射之光,层层叠加,在这冰天雪地里,建造了一座能容纳阳火的炼器炉鼎。
纯阳之火,远胜地脉灵火,灼灼燃烧,生生把那天外陨铁,一点一点炼化了。
卿如尘把自己关在炼器炉中,没日没夜地捶打着天外陨铁。
“铛!铛! 铛!”
巨锤每落下一次,火星四溅。
每日清晨黄昏,出定之时,风翎羽就是在这一阵阵打铁声醒来。
她睁开眼,从冰床上下来,穿过长长的冰雪洞道,来到了炼器室前。
炼器室建造在冰川底部的最中心,由炉鼎,锻造台,以及冷萃冰河组成。
未免阳火泄露,四周被两丈厚的冰层围着,只有冰道一处,有一扇三丈厚的冰门堵着。
风翎羽站在冰门前,隔着厚重的冰层朝里看,在幽蓝模糊的光线里,依稀看到了卿如尘的身影。
她此刻脱下了大袖,将上衣扎在了腰间,只用布裹着手腕与胸膛。裸露出来的地方,肌理分明,泛着诱人的光泽。
每一次举起巨锤,砸向下方的铁块,奋起的肌肉引起无尽遐想,令人血脉喷张。
风翎羽抱着手臂,依靠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心里在想:以她师父的姿色,人人爱她也正常。
看着看着,炼器室内的打铁声停了下来。
风翎羽抬眸,但见卿如尘放下了巨锤,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炼器室的冰门轰然拉开,卿如尘乍然出现在她面前,风翎羽被她裹挟而来的热浪烫了一脸。
她仰头,目光落在卿如尘流汗的面颊上,根本挪不开眼。
卿如尘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垂眸望着她,微喘着气问:“怎么过来了?”
“是蛛毒炼化得不顺利,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风翎羽摇摇头,往前迈了一步,伸出两手抱住她的腰。
她的手极冷,落在卿如尘滚烫的肌肤上,烫得她身体一颤。
她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原本就明显的肌理线条越发清晰。
风翎羽揽着她的腰,轻轻靠在她的胸膛上,温声道:“只是入定中醒来,听到师父锻器声,忽而想到少年时,师父在魔宫锻造灵宝的光景,就很想来见见你。”
冷幽的白茶香味扑鼻,卿如尘绷紧身躯,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见就见……怎么还抱上了。”
“我打了四十多个时辰的铁,身上脏得厉害。”
“你……”
她这般说着,想把风翎羽推开。
风翎羽摇摇头:“嗯……不要……”
她浑身抗拒,甚至更紧地抱住卿如尘,往她怀里钻:“往常师父做我,也是几十个时辰几十个时辰的做,黏黏腻腻的,不也没有什么嘛……”
卿如尘顿时无言:“……”
偏生风翎羽不放过她,变本加厉道:“你也抱抱我。”
行……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手落在她肩头:“这样好了吧?”
风翎羽和她撒娇:“不行,再抱紧一点。”
“好,抱紧一点。”卿如尘嘴上应承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脊。
风翎羽这回舒服了,在她们身后,阳火之炉翻涌,暖洋洋的。
她身中蛛毒,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抬起下巴蹭了蹭卿如尘的面颊,软声问她:“师父,这些陨铁还有多久才好?”
卿如尘估算着进程:“约莫还有两三个月吧。”
哪怕卿如尘是渡劫期修士,随手折枝可成武器,真要正儿八经的炼器,也要废不少时日。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要知道换成一般大乘修士,光是处理材料就得花上一年。
风翎羽眉头轻蹙:“一柄武器,要花上半年。”
“等我们入浮云秘境,取得魔印,至少也要两年后了。”
“届时还要去斩灭无头尸魔,清理言澈,寻找月使的踪迹……”
风翎羽算了算,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看来,还要三四年才成。”
卿如尘点点头:“要调查的事很多,如今其实都不在,我们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彼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的确……”风翎羽叹息一声,抬眸看向卿如尘,露出了一抹微笑,“总归都是要认真去做的事,慢慢来也行。”
“不过做完这些事之后,师父还想做什么?”
卿如尘微微蹙眉想了想:“嗯……暂时没想好。”
她垂眸,看向风翎羽,含笑问她:“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嘛?”风翎羽想了想,轻笑一声,眉目温柔道,“师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卿如尘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不回东林山了?”
“呵……不回了……我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祛毒炼器的日子很枯燥,风翎羽三不五时就会来找卿如尘,同她闹一闹。
三个月后,风翎羽身上的蛛毒清理干净,卿如尘的材料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新一轮的锻造也就开始了。
风翎羽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从纳戒里拿出一件未完成的大袖婚服,开始用金线火蚕丝绣鹤纹。
某日卿如尘从炼器室走出来,看着她端坐在冰床上,慢条斯理地绣着婚服,陡然一怔。
她走了过去,望着婚服铺满风翎羽的膝盖,双眼被这一簇红点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这婚服一看就完成了大半,显然不是最近才做的。
风翎羽闻言抬眸看向她,下意识地将膝盖上的婚服收拢,有些不自在道:“几年前绣的……断断续续地锈了好久,一直没绣好……”
其实不然,早在卿如尘死后,风翎羽就开始绣这套婚服了。
她持续做了十几年,从养蚕,到做鞋袜发冠,中衣中裤,还有腰带,都尽心尽力地挑选。
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盼头:若有朝一日卿如尘回到她身边,她想告诉卿如尘自己要与她过完这一生。
以道侣的名义,长相厮守。
卿如尘内心欢喜,俯身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给我做的?”
风翎羽怯生生点头:“嗯。”
卿如尘顿时大喜,她急切地,又矜持地问了一句:“那……能让我试试吗?”
风翎羽略有些羞涩,掩饰道:“原本就是要给师父试的。”
风翎羽抱着婚服起身,让卿如尘张开手臂,给她套上了这套大袖。
火红的衣衫落在身上,卿如尘左看看,右看看,高兴地不得了。
风翎羽抿了抿唇,小声问她:“师父觉得合身吗?”
“合身,太合身了!”
卿如尘夸赞了一句,眼中满是欢喜:“不仅合身,还很好看。”
她说着还在原地转了一圈,长袖随着衣摆旋转,划出绚烂的弧度。
卿如尘像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甚至忍不住在原地翻了几个跟斗,翻到墙壁上,鼓着大袖,在墙壁上飞了好几圈。
风翎羽站在原地,视线随着她的身形挪动,眼里都是笑意。
“翎羽……翎羽……”
卿如尘呼唤着她的名字,在墙壁上翻了一个跟斗,落在了她的面前,两手握住她的手,满眼都是笑意:“唤我名字吧。”
“不要叫我师父了,唤我名字吧。”
风翎羽一怔,望着她的笑眼,听得她一字一句道:“我们成亲吧,等你做好这套婚服,我们就成亲。”
“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也是你的妻子。”
“我不要你唤我师父,我要你唤我名字。”
“和我父母一样,唤我蛮蛮。”
她脸上的笑意那么鲜明,风翎羽也觉得自己心,随着她的笑,一点点地变得明朗。
心脏在颤动,眼眶在发热,她抿唇,深吸一口气开口,颤抖着唤了两个字:“蛮蛮……”
卿如尘笑着应了她:“嗯……”
“蛮蛮……”风翎羽又唤了一声,卿如尘回应道,“翎羽……”
“蛮蛮……”
“翎羽……”
风翎羽唤了两声,开始直呼其名:“卿如尘……”
卿如尘也不恼,唤了个更亲昵的称呼:“羽儿……”
两人就这么交错呼唤着彼此的姓名,凝望着对方的眼,久久不曾松开手。
第84章 那师父命苦,收了个懒徒弟,娶了个懒媳妇……要不日后,我来帮师父。
又过了小半年后, 忽而有一日,北洲深处,风起云涌, 电闪雷鸣。
呼啸的狂风里,冰雪冷冽吹拂。一柄灿若寒星的雪剑, 在阳火炉中不断地颤动。
卿如尘只身站在鼎炉之前,两手抱臂在胸,死死地盯着鼎炉里颤动的雪见剑。
“轰隆!”
一声雷降,雷龙劈落冰川, 几乎震碎了阳炉。雷龙咆哮,贯穿了雪剑, 原本在炉中火的淬炼中, 已逐渐成型的雪剑身躯一颤, 紧接着“嗖”地一下化作流光,穿透冰川, 朝雪原飞去。
卿如尘见状, 大袖一展, 化作流光,追逐着雪剑的身影而去。
“翎羽!拦住它!”
她大喝一声, 冰川之下,风翎羽破冰而出, 与她一前一后阻拦雪剑的身影
“轰隆隆!”
雪剑一出,万千雷霆落下,在这苍茫的冰原形成了雷龙风暴。
风翎羽大骇:“好厉害的雷劫!”
说话间,雪剑飞到了雷霆的最中央, 骤然爆发出了一道剑光!
剑光冲天而起,引来无数雷霆之光灌注在它身上。它疯狂地旋转着剑身, 如同一个饥饿的婴儿极力地吸纳着雷霆之力。
雷霆之力笼罩之下,生生地阻断卿如尘两人的脚步。
风翎羽见状眼中满是欣喜:“上苍劫光!”
“能吸纳雷霆,看来师父真的炼制了一柄神器!”
“哈哈哈……”卿如尘大笑起来,言语间都是自傲,“我说了,既然是给你炼制的灵宝,那自然要做到最好的!”
风翎羽也很高兴,朝卿如尘一拱手:“恭喜师父又炼制一柄神器。”
卿如尘抬抬手:“东西是炼制出来了,能不能降伏它,还得看你的了!”
话音落下,似乎是感知道卿如尘的意思,那柄雪剑吸纳了足够的雷霆,锋芒一闪,“唰”地一下朝前方遁去。
风翎羽立即展袖飞向前:“师父,我去了!”
“嗯!”
她一时幻化成金雕,一时化作无穷的蜂鸟,一时化作冰蝶,一时化作龙蛇,与那柄雪剑纠缠,争斗……
一魔一剑在雷霆万钧的天空里穿梭,争夺……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翎羽一把将雪剑握在手中,抬手割破自己的掌心,滴血契约。
鲜血滴落,原本在她手心里不断震颤的雪剑,呜咽着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发出一声轻吟,被风翎羽稳稳地握在手中。
卿如尘御风而来,落在她身侧,望着她手中的雪剑含笑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风翎羽握着剑抬手,望着它如冰雪般冷冽的剑身思索片刻后开口:“玉龙吧!”
卿如尘点点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赞叹了一声:“碎雪凝冰,矫若玉龙。”
“好,好名字。”
她握着风翎羽的手,往雪剑之中注入一道灵力,灵力脉络在雪剑构筑了“玉龙”二字。
她刻下名字,抬眸望着风翎羽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命剑了。”
风翎羽点头,应了声好。
————————
主剑炼化成功,剩余的辅剑炼制起来,就十分顺利了。
卿如尘又耗费了半年时间,炼制了三百六十柄辅剑,凑够了一套蕴含周天五行的剑阵。
在此期间,风翎羽休养生息,恢复了大半的功力。
如此又过了一年,剑阵大成,卿如尘与风翎羽正式出关,前往浮云秘境。
浮云秘境是一个藏在玄洲中陆的小世界,原先属于浮云大陆。后来浮云大陆被天魔入侵,天道崩碎,整个世界坍圮成了一个小世界。
里面的大乘修士为求自保,不得不从小世界逃出来,逃到九洲十四海想另寻生路。
作为入界的条件,原先浮云大陆的修士,将坍圮的浮云大陆献祭给了九洲十四海的天道。
此后只要手持原先的浮云大陆宗门令牌者,就可以打开浮云秘境,进入其中修炼。
卿如尘成魔那阵子,踹了不少宗门,拿到了许多历练令牌,其中之一就有浮云秘境。
浮云秘境前身是个大世界,机遇很多,危险自然也很多。
通常只有大乘期的修士,为了寻求突破方法,才会冒险进入一试。
出于这点考虑,卿如尘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头颅与魔印放到此地。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玄洲中陆后,来到浮云秘境的入口,拿出了两块令牌。
卿如尘抬手捏诀:“天地无极,乾坤浮云,开!”
两块令牌落入秘境入口的石墩子,一扇石门轰隆隆地从地上升起来,在石门彻底露出路面之后,轰然朝两边打开。
石门开始的一瞬,层峦叠嶂的苍翠群山,透过一扇门在二人面前展开。
卿如尘拉住风翎羽的手,说了一声走,化作一道流光,一头扎入石门后的群山之中。
在她们走后,石门缓缓合上,又轰隆隆地钻入底下。
不久之后,一行人马依样画葫芦,开启浮云秘境的大门,追随着卿如尘的身影而去。
——————
卿如尘师徒二人一入秘境,一头扎入了大山之中。
苍翠群山层层叠叠,翻了一座又一座,期间遇到无数妖兽,两人隐遁身形避让。
卿如尘拉着风翎羽的手,一边极力感应自己头颅所在的地方,一边对她道:“头* 颅是诸葛带进浮云秘境的,若是她来藏肯定是配置了阵法。”
“我不擅长法阵,这还得让你来找。”
风翎羽仔细地扫了扫地形,与卿如尘道:“既然是月使带进来的,我猜她大概会将头颅藏在秘境龙脉所在。”
“只是浮云秘境的天道陨落了,相对的地脉龙脉也被切割成碎片。”
“这里重峦叠嶂,灵脉成片,实在是看不出原先的龙脉在哪里……”
风翎羽皱眉,有些苦恼:“看起来,要费上一点功夫去找了。”
卿如尘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无妨,这事急不来,慢慢来便是。”
也不知是不是卿如尘表现得一点也不着急,一连数日,她们都没有丝毫收获。
不仅没有收获,期间还找错了地方,遇到了一群群居的蓝环地龙,被撵着跑了五十里。
哪怕卿如尘跑得快,也被这些虫子舔了一口,她看着身后追来的虫子成群蠕动的模样,恶心得不行。
弄得她跑到河里洗了又洗,又让风翎羽抱了她好几日,心里的恶心才消退。
卿如尘一阵后怕,入夜后坐在篝火旁,一边捅着噼里啪啦的篝火,一边对风翎羽抱怨:“要知道浮云秘境那么多虫子,我就不把头放这里了!”
“我现在就一个念头,希望月使对我的头好一点,放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最好没有虫子。”
朗月星稀下,长风拂过幽林,发出簌簌之声。
幽林之下,点燃了一簇篝火,卿如尘挨着风翎羽坐在倒下的千年银杏木下,止不住的碎碎念。
风翎羽望着她的神情,忍不住勾起唇角,眼里都是笑意。
卿如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转过头看她,又捅了捅篝火:“怎么,这么看我?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风翎羽摇摇头,伸手挽住她的胳膊,身体往她肩头倒:“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好可爱啊。”
她仰头,望着卿如尘双眼亮晶晶的:“以前虽然猜到师父不喜欢这种长长的,蠕动的虫子,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喜欢。”
所以觉得很可爱。
卿如尘面上一热,推了推她,嘴里嘟嘟囔囔的:“那样的东西那么丑,不喜欢很正常啊……”
风翎羽却很好奇:“那师父是从出生开始就不喜欢吗?”
卿如尘想了想,与她说道:“算是吧……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很讨厌这些东西。”
“我母亲也很讨厌长虫,所以天天盘在竹林上头,根本不落地……”
风翎羽很少听她说双亲的事情,眼里含着好奇的光:“唉?这样吗?”
她表现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卿如尘想了想,与她说道:“嗯。以前娘亲说,做她巫女的时候,天天都要给她洗鳞片。”
“后来做了她的妻子,又日日给她刷牙洗澡。”
“她这一辈子懒得要命,又懒又洁癖,懒人有懒福……也就我娘稀罕她,换个别的人,是绝对看不上她的。”
风翎羽听了笑弯了眼,挽着卿如尘的手,同她说道:“那师父命苦,收了个懒徒弟,娶了个懒媳妇……要不日后,我来帮师父洗吧。”
卿如尘连忙道:“别别别,我是个勤快人,我可以自己来……”
两人说说笑笑,在这幽林之中,透着一股隐秘的欢欣。
交谈间,森林深处,有一股“沙沙声”传来。
风翎羽耳尖,立即止住了话头,皱眉朝幽林的最深处看去。
但见明亮的月光下,一层又一层的黑浪,从地面翻涌而出,密密麻麻地爬上树干,霎时间布满了整个森林。
卿如尘见她如此,问道:“怎么了?”
风翎羽皱眉:“有敌来袭。”
风翎羽一把将卿如尘拉起来,飞跃到半空之上,俯身朝下方看去。
不过片刻,她们原先所在的地方,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浪淹没。
黑浪爬上了篝火,霎时间熄灭了这一丛火焰。
地面瞬间黯淡下来,变得更加黑了。风翎羽垂眸,借着月光往下一看。
只见密密麻麻的蟑螂层层叠叠地叠在一起,在篝火所在的地方,叠成了一个五丈大小的人形,猛然伸手朝她们抓来。
第85章 :“急什么,那可是卿如尘。”
卿如尘毫不犹豫地抬手捏诀, 召唤火灵,化作一只火凤凰,狂啸着冲入虫阵中。
“唳!”
火凤撕开了虫阵, 在那人形的虫阵里烫出一条通道。
被焚烧的虫身劈啪作响,空气里泛着死虫挣扎死去的烧焦味。
但这些虫子合拢的速度很快, 没一会填充了原先的位置,大手一挥,抓向了卿如尘的胸膛。
这些虫子的速度极快,哪怕是卿如尘极力后撤了一步, 胸口也被它挠了一下。
无穷无尽的蟑螂合成的毛爪子,在她衣衫挠了一下, 瞬间烫出了一道黑痕, 腐蚀掉了最外层的衣物。
风翎羽面色大变:“师父小心, 这些蟑螂的外壳有一层腐蚀的毒液。”
卿如尘也大骇:“这可是火蚕丝做的衣物,哪怕是九幽之水, 地脉异火也烧不断!”
“这些虫子是什么来历, 竟如此棘手!”
谈话间, 四周涌来的虫子越发多了。
不过片刻,就叠成了十丈高的黑浪。月色下, 虫浪翻涌,还在不断堆, 于四面八方堆成了一个又一个虫人。
虫人随着黑浪站起身,不断地扑向风翎羽与卿如尘。
两人牵着彼此,又往上飞了一点,抬手就是一掌, 轰向那群虫子。
“轰!”
两人掌风凌厉,朝最近的地方合自打了一掌。顷刻间, 虫人的脚步晃了一下,但下一秒,成千上万的虫子补上,啃噬着被她们打死的同类。更加疯狂地扑来。
风翎羽看得一阵胆寒:“火攻不行,灭杀也不行……”
“它们还会侵吞自己的同类补充灵力,当真是棘手。”
风翎羽抬眸,看了眼卿如尘:“师父,怎么办?”
卿如尘当机立断,拉着她就跑:“走!”
她大袖一展,推开这些虫群,直接向北方遁逃。
她这一走就是上百里,所到之处,全是黑浪。
蟑螂……
到处都是蟑螂!
蟑螂爬满了幽深的树丛。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树干与叶子,在夜色下蛰伏着,只要卿如尘一出现,就疯了一样朝她们扑去。
卿如尘如此溃逃了一夜,等到黎明时分,终于消停了一些。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入树林里时,那些满布森林的虫子,如同触碰到火焰一般,宛若潮水般退去。
没一会,所有黑浪退得干干净净。
卿如尘拉着风翎羽转身,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来路,拧起了眉头:“这些虫子,速度极快,又不怕火……”
“但为什么,太阳出来了,就不见踪影了呢?”
风翎羽也很疑惑:“难不成,是此地的异种?”
卿如尘眉头紧皱:“不该啊。若是异种,我们应当在入此秘境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为何是在此时才遇到呢?”
风翎羽握着她的手,斟酌片刻后道:“许是此地有异吧。”
“毕竟浮云秘境虽说是群山叠嶂,但各山各地各有不同。”
“这些虫子,或许是此地独有呢?”
卿如尘转眸看向她,面色平静:“你真这般想?”
风翎羽在她掌心扣了扣,应得一派认真:“现在也只能这般想了。”
毕竟,她们没有更多的证据不是嘛。
奔波一日,在太阳彻底炎热起来前,两人决定休息两个时辰再出发。
照旧奔波了一日,入夜之后,她们在林中点燃了篝火,果不其然又遇上了那些虫子。
黑浪……
黑浪……
无尽的黑浪朝她们涌来。
卿如尘拉着风翎羽御风奔逃,一边奔逃,一边放出神识,探查四周的情况。
结果神识刚放出来的瞬间,她就接受到了密密麻麻的信息:“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低阶虫类的怨念汹涌地淹没了她,如同一盆漆黑的墨水泼向她的识海,瞬间侵蚀了她的纯净。
卿如尘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从空中栽倒,一头栽进黑浪里。
风翎羽连忙扶住了她:“师父……”
她望着卿如尘,神色担忧:“你怎么了?”
卿如尘急忙收回了神识,捂住自己胀痛的大脑,皱紧了眉头:“无妨……只是神识被阻了……”
她抬眸,望向更远处一望无垠的黑浪,神色肃穆:“这些虫子,果真是被人调教过的。”
“它们有统一的神识,但每一个,又有自己的意识。”
“想要放出神识探查四周,就必须穿透这些虫子意识所构筑的千千万个屏障……”
卿如尘借着风翎羽的手,站直了身体:“有人藏在这虫群背后,追着我们跑。”
她给出了结论,目光落在了风翎羽身上:“看来,那幕后之人藏不住了。”
意识到虫群的目的,卿如尘反倒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她不紧不慢,一边拉着风翎羽跑,一边研究怎么消灭这些虫群。
蟑螂在虫子里,是比较奇特的存在。
仅仅靠单一的个体,就能无穷无尽的繁殖。
繁殖力强,再加上生命力坚韧,的确是一款不错的妖宠。
但它们不像蚂蚁,蜘蛛,以及黄蜂之类的,拥有自己的女王。
相对的,也就比较难控制。
能控制如此庞大的蟑螂群体,想来驯养这些虫子的修士,修为不仅高深,还深谙养宠之道
卿如尘将九洲十四海所有的大乘修士都想了一遍,定在了几人身上。
“御兽宗的金华阳,寡恩山的黑娘子,以及金翅天后……”
卿如尘想了想,与风翎羽道:“若是这几人,倒还好处理。”
怕的就是,不是这几人。
敌明我暗,两人一边推测,一边带着虫群到处绕弯,寻找虫子的破绽。
这些虫子似乎被淬炼过,身上不仅有剧毒,而且水火不惧,刀枪不畏,怎么杀都杀不完。
除开见不得日光之外,没有别的弱点。
再加上卿如尘迟迟没有找到它们的首领,风翎羽也不能像上回灭杀狼蛛一样,化作虫后让它们自杀,只好苦哈哈地被它们撵着跑。
跑吧,还能怎么着。
两人这么乐观地想着,一边逃跑,一边慢慢磨练神识,想要突破虫群的限制。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卿如尘与风翎羽并未找到突破虫群的方法,倒是找到自己的头颅了。
那是一个山谷,乍一看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风翎羽善五行之术,一眼就看穿了阵法的本质,大喜道:“此地乃是浮云大陆原先龙脉的龙头沟壑处,月使将头颅藏在此处,天然能吸纳许多灵力。”
她抬眸,看向卿如尘,满眼都是欣喜:“如此一来,等师父收回魔印,修为便可大涨。”
卿如尘也很高兴:“月使费心了,不过这阵法要怎么解开?”
风翎羽仔细看了看,与卿如尘道:“此地吸纳日月精华,恐怕要等月上中天时,才能解阵。”
“月上中天……”卿如尘看了风翎羽一眼,眼中的隐忧不言而喻。
风翎羽也显然想到了追着她们的那群虫子,斟酌片刻,在卿如尘识海中道:“如今后有追兵,前路不明,不如我与师父搭个台子唱戏如何?”
卿如尘来了兴致:“哦?你想如何?”
风翎羽在她识海里,嘀嘀咕咕,这般这般,又那般那般……二人商量一阵之后,开始布置。
很快,天色黯淡下来,明月爬上了树梢。
月升中天时,光落在嶙峋的石林里,投下了漆黑的倒影。
风翎羽踏着影子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掌,“唰”地一下推向了北方。
“唰……唰……唰……”
山谷中的石林,在不断地变换。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山顶爬下来,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山谷。
只听得“轰”的一声,最后的要石落地,一阵轰隆隆声里,一座精致的园林出现在两人面前。
卿如尘很是欣喜:“我感觉到了,魔印就在里面。翎羽,我们……”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耳畔一阵风过,一道黑影窜过她的身侧,猛地扎向风翎羽。
卿如尘骤然回头,只见一个浑身漆黑的蟑螂人,挥舞着翅鞘,贯穿了风翎羽的胸膛。
风翎羽的胸口霎时染红一片,卿如尘失声惊呼:“翎羽!”
她震惊转身,忽然听到识海中,传来一声:“爆!”
一瞬间,一直藏在她体内的傀儡符,骤然爆开。
她的神识剧烈震荡,魂魄开始离身,不受控制地偏向远方。
与此同时,卿如尘的身躯直挺挺地往下倒,就在她要跌落在地面时,一个一丈大小的无头尸魔,从峭壁上跳下来,一把捞起了她的身体。
无头尸魔一手捞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头,狠狠一撕!
“噗……”
鲜血从她脖颈处涌出,喷了无头尸魔一胸膛。
风翎羽失声大喊:“不!”
她挣扎着,想要从蟑螂人的双鞘离开,却被它死死地禁锢住。
巨大的力量压碎了风翎羽的骨头,她全身的血液在不断地流逝……
她们低估了这群人的实力,也高估了自己的修为。
她们布置的阵法,全被破了!
她死死地盯着无头尸魔,看着它撕开卿如尘的血肉,放入肚脐的血盆大口,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咔擦咔擦……
风翎羽疯了,魔气在澎湃,全身都开始魔化,识海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它……
杀了它们!
“吼!”
狂风在怒吼,她化作一只大魔,冲破蟑螂人的封锁,直接杀向无头尸魔。
可蟑螂人却比她更快,还未等她靠近,就挡在了无头尸魔前。
“闪开!”风翎羽抬手就是一掌,拍向蟑螂人。
但蟑螂人更强,不仅挡住了她,还有余裕道:“还不动手,再等就没机会了。”
山谷的暗处有人回应她:“急什么,那可是卿如尘。”
“能死而复生第一次,就能死而复生第二次。”
这声音很熟悉,风翎羽看向声音来处,又惊又怒:“情魔!”
被她点穿的人佯装惊讶道:“呀,圣女殿下记性可真好,还记得我啊。”
话音落下,一道妩媚的身形跳到了无头尸魔旁,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啧……吃相真难看。”
第86章 小师叔……
“咔擦咔擦……”
无头尸魔每啃噬一分卿如尘的血肉, 它身上的黑色鳞片就鲜亮一分。
远处的风翎羽被蟑螂人逼退,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离我师父远一点!”
她一掌轰开身前的蟑螂人, 还未靠近无头尸魔,又被对方缠住。
就好似一个被浪涛带走的溺海之人, 刚挣扎出海面,又被涛涛大浪淹没,拖回了大海深处。
无头尸魔旁的情魔打了个哈欠,死死拖着风翎羽的蟑螂人不悦开口:“还不动手, 你再等什么!”
情魔两手交握在一起,错了错手筋, 慵懒开口:“急什么, 再等等……”
至于等什么, 自然是等她身旁的无头尸魔将卿如尘的尸身啃噬干净。
当无头尸魔吞掉卿如尘的最后一点血肉之后,它的身躯开始生长, 一直生长到十丈大小, 这才停下来。
尸魔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庭院之上, 投下大片的阴翳。
情魔足尖一点,落在了无头尸魔的肩头, 伸出长指指向了庭院的方向:“去……”
“轰隆隆……”
无头尸魔动了,它拖着沉重地身躯, 一路碾过石林,墙壁,园林……将整座园林,蹂躏成了废墟。
昔日的园林坍圮, 露出了角落里一块又一块的银白色石砖。
情魔掏出了万阵罗盘,将灵力输入其中, 顷刻间,庭院内的银白色石砖调转了方向。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过后,一座伟岸的神台,从园林中央的水池缓缓升起。
月色下,层层玉阶往上垒叠,在最高的一层台阶上,盛放着一个冒着寒气的盒子。
情魔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魔印!”
她心头大骇,御使着无头尸魔来到台阶让,轻巧落地,小心翼翼地来的冰玉盒子面前,使用万法罗盘打开了盒子。
“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一张冰雕玉琢的脸,出现了情魔面前。
这张脸,与卿如尘有七分相似,但看起来更加的年幼。
白发,雪肤,眉间烙印着一朵茶花纹……
是卿如尘的身躯。
情魔顿时高兴得大笑:“哈哈哈……”
“果然在这里!卿如尘最后一部分肉身,果然在这里!”
她大笑着,捧起卿如尘的头颅,几近癫狂。
那头的风翎羽已是伤痕累累,瞥到这一幕,大怒之下,竟是不顾一切地燃烧神魂,穿透蟑螂人的封锁,一把掠走了卿如尘的头颅。
手上一空,待情魔再转头时,她已不见踪影。
情魔当即大怒:“风翎羽!”
蟑螂人从她身旁掠过,语气平静:“让你早些动手不动手,现在惹来麻烦了吧!”
“还不快追!”
两魔一人,即刻从谷底抽身,朝风翎羽的方向追去。
——————
风翎羽这一逃就是上万里,那蟑螂人速度极快,为此她不惜燃烧神魂,带着卿如尘的头颅疯狂逃离。
饶是如此,那蟑螂人仍旧紧随其后,隔着千里之远追逐她。
她抱着卿如尘的头颅,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她错了……
大错特错……
她对自己的修为,对自己的法阵太自信了,却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早该想到的,无论是操纵尸蛊,让无头尸魔恢复灵力。还是改造花使的身躯,让她成为蛛后吸纳后代的修为,又或者是驯养那些水火不侵的蟑螂……
这些都只有一个目的:尝试获得远超渡劫期的力量。
所以那个蟑螂人才这么强。
她们的目的,是为了在人间成神。
而她师父的魔印,是能最快能达成目的的至宝。
将傀儡符藏在师父体内,就是为了等师父拿到魔印时,直接爆开,毁掉师父的神识后夺舍。
看那无头尸魔被情魔御使的样子,想来是情魔的神识在无头尸魔体内。
是情魔!
情魔想夺舍师父的身躯,获得魔印!
狂风吹过风翎羽的面颊,也吹落了她的眼泪。
懊悔的泪水滚滚而落,她若是更谨慎一点……师父就不会……师父就不会……
不,她师父不会死!
只要妖心还在,她师父就能复活,就像上次在无名岛一样!
傀儡符的确可以灭杀师父的神魂,可当时师父的身躯分为了三分。
有没有一种可能……
师父的神识暂时被挤出了原来的身躯,前往了别的地方。
是头颅……还是无头尸魔那里?
风翎羽有些犹豫不定,她看看被她抱在怀中卿如尘头颅,又转头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蟑螂人与情魔,咬了咬牙。
就算她师父身躯健全,恢复灵力,目前她师徒二人也是不敌这二人的。
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风翎羽下定决心,抱着卿如尘的头颅,彻夜奔逃。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她神魂都燃烧过半了,终于被蟑螂人与情魔追上了。
那是一个幽深的山谷,瘴气丛生,毒气蔓延。
风翎羽抱着卿如尘的头颅,站在山谷前与蟑螂人与情魔对峙。
那蟑螂人望着这幽深的峡谷,似乎有几分忌惮:“风翎羽,交出头颅,我可饶你不死。”
风翎羽冷笑:“什么时候,虫子也会说话了。”
蟑螂人不悦道:“你不要不识好歹!”
风翎羽勾起嘴角,神色讥讽:“你想要我师父,你就过来拿啊。”
蟑螂人迟疑片刻,没有出手。
情魔却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嘲讽:“不过是个小小的庄生晓梦蝶谷,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你不敢去,那就我来。”
话音落下,情魔带着无头尸魔,果断出手。
蟑螂人见她动手,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四人很快战到一处,风翎羽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靠近幽谷。
情魔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掌打向风翎羽的胸口,好教她跌入谷底。
风翎羽趁此机会,抽出腰带一把勾住无头尸魔,将她一把带到身前,捆住了她与自己,一起往谷底下跌。
蟑螂人面色大变,想要伸手去捞无头尸魔的身躯。
就在这时,风翎羽往下轰了一掌。原本沉寂在谷中的庄生晓梦蝶纷纷振翅飞舞,从谷中飞起,拖着她的身躯往下落去。
刹那间,无数的绚烂的蝴蝶团团围住了她与无头尸魔,往幽谷更伸出吞噬而去。
不过霎时间,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零星几只庄生晓梦蝶,在幽谷入口翩翩飞舞。
情魔气到爆炸:“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
她无能狂怒,一把轰向了四周的山林:“啊啊啊啊啊!”
蟑螂人望着幽谷入口,面色沉静:“都说了,让你早些动手。”
情魔转过头,愤怒道:“这不都怪你,以你的修为,碾死那只圣女,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蚱!”
“可你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非要……”
蟑螂人转过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做事,需要你过问?”
“你若是不想继承魔印,我大有别的人选。”
情魔一怔,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她抿唇,带了几分小心:“那你说,这回怎么办?”
蟑螂人沉思片刻后道:“等。”
“若是卿如尘侥幸没事,魔印还在,那就还按照原来的法子。”
“若是她们死在了蝶谷……”
蟑螂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道:“你在此等待十月,十个月后若是她们还没出来,回东洲。”
“开启血色祭炼。”
情魔点了点头:“是。”
————————
九洲十四海的魔物中,以庄生晓梦蝶为最。
这是一种具有强大催眠效果的蝶类,哪怕是大乘期修士来了,也会被它缠上,昏睡,陷入梦中,直到被包裹成茧,慢慢吸干灵力,枯竭而亡。
这就是为什么蟑螂人极其忌惮此地的原因,此蝶谷极其凶悍,哪怕是她进去了,不过一年也要死在其中。
在这庄生晓梦蝶中,越是有执念的人,越是无法逃脱其中。
风翎羽在被蝶茧彻底包裹之前,将卿如尘的头颅,安放在了无头尸魔身上。
头颅一与无头尸魔接触,所有的躯体归位,成为一个整体。她庞大的身躯渐渐地缩小,缩小,逐渐变幻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形,蜷缩着与风翎羽枕入同一个茧中。
她二人交握着双手,在浓郁的蝶粉催眠之下,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之中……
——————
“翎羽……翎羽……”
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谁?是谁在呼唤?
风翎羽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庞,呢喃了一声:“娘亲……”
昆玉抬手,刮了刮她的面颊:“你呀,又在这里偷凉贪睡。”
风翎羽嘻嘻笑着,钻入她的怀中撒娇:“我是小孩,我人还小,自然要多睡一些。”
昆玉伸手,将孩子揽入怀中,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撒娇。”
她拍了拍风翎羽的脑袋,笑着和她说:“你卿师叔来了,正在廊下与你爹下棋……”
风翎羽“呀”了一声,连忙从躺椅上跳下来,一边匆匆忙忙地穿鞋子,一边道:“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她穿上鞋子就跑,根本顾不上身后的昆玉。
昆玉忍不住大喊:“你小心些,别摔着了。”
“知道啦。”
小小的孩子应了一声,跑过后院的花园,跑过长廊,穿过一层一层的园墙,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前院的廊下。
在那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一袭白衣,长长的乌发用一枚青簪挽起,跪坐在蒲团上。
刚入夏的天气有些热,她拿了把白纸扇,时不时地扇着风。
风姿优雅,仪态万千。
风翎羽一下就顿住了脚步,两手揪着衣物,局促地唤了一声:“小师叔……”
被呼唤的人抬眸,散漫的眼浅浅扫来,停在她身上顿时有了笑意:“呀……是翎羽啊……”
她冲孩子招了招手,温和笑道:“过来,帮师叔看看棋。”
第87章 生辰快乐,小翎羽。
卿师叔全名卿如尘, 是她母亲昆玉的至交好友。
昔年她母亲与父亲在外游历时,曾得她相救,从此以后三人时常一同前往秘境历练。
后来昆玉大婚, 与夫君定居东洲紫云台,诞下风翎羽, 三人就甚少一同游历了。只余下卿如尘,孤身一人,远游天涯。
不过每年春日,她都会来紫云台住上一个月, 与昆玉夫妻二人,品茗, 对弈, 煮酒, 论道……
直到风翎羽出生,她们三人依旧如故, 年年如此。
卿如尘性子洒脱,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知交好友更是遍布九州十四海。她每年来紫云台,总会给风翎羽带上一些精致的小玩意, 有些是凡间的,有些是修真界的炼器修士新出的, 每一样都令风翎羽极为欢喜。
风翎羽很喜欢和她玩。
此刻听见卿如尘招呼她,风翎羽连忙小跑着朝着跑过去。
小小的人儿一靠近,就被卿如尘长手一捞,捞入怀中。卿如尘抬手, 落在小孩的发顶上,轻轻地揉了揉:“一年不见, 羽儿又长高了些。”
风翎羽有些羞恼,但还是抬眸看向她,双眼亮晶晶的:“小师叔,我六岁了。”
“六岁,自然要比五岁高一些。”
孩子的童言稚语引来了大人们的哈哈大笑,卿如尘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是是是……你六岁了,也长高了。”
她这般说着,从纳戒里拿出一枚蒲牢玉佩,递了过去:“给,这是你今年的生辰礼。”
“哇……”风翎羽接过玉佩,举起来,对着太阳仔细地看了看。
明媚的日光照射下,墨色的玉佩清透得宛若琉璃。栩栩如生的蒲牢匍匐在玉佩上,好似被锁住了精魄,散发着精纯的灵力。
风翎羽望着蒲牢图案上的纹路,赞叹道:“好精妙的器纹,五行兼具,相辅相成……”
卿如尘挑眉:“你竟然能看出来……”
她转过头,看向风翎羽,眸中含着欣赏:“何时学的阵法,你娘教你的?”
“嗯。”小翎羽乖巧的点了点头,又有些羞赧的开口,“三月前教的,只粗略学了点,并不会多少。”
卿如尘摸摸她的头,赞叹了一句:“这已是极有慧根了。”
“要知道,你小师叔我,直到如今都看不懂阵纹呢。”
风翎羽“咦”了一声:“可是我娘说,小师叔万法精通啊。”
还未等卿如尘回话,对面的风氏世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小师叔的确是万法精通,偏偏就是对阵法一窍不通!”
卿如尘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她道:“就你话多!”
风翎羽坐在她膝上,默默地低着头,心想:那她以后就学阵法吧。
——————
七岁那年,风翎羽入筑基。卿如尘大喜,遂问风翎羽要不要做自己的弟子。
昆玉夫妇亦是欣喜,要知道卿如尘在剑道上若是自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风翎羽思索之后,果断拒之。与父母言道,自己还是更想学阵法。
昆玉夫妻遂遍请名师,为风翎羽传授阵符一途。
当今修士中,在阵法一途的造诣上,以慈航斋渡的圣女诸葛月,自己上官一族的族长上官雪最为厉害。
她二人犹如此道上日与月,同在天上,却绽放着不同的光辉。
恰好卿如尘与这二人皆是至交好友,知晓风翎羽的心思之后,她自己收徒不成,打起了这二人的主意。
她先去慈航斋渡跑了一趟。
慈航斋渡的山门位于东海南端的群岛,气候极为湿润,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花开似锦。
这日春日融融,卿如尘找上了门,诸葛月在后山的百花园里接待了她。
她命人搬了一方桌案,一方小榻,安置在花团锦簇里。
又命人吹笙奏萧,在丝竹环绕声中,卿如尘脱了鞋袜,半靠在小榻上,一手拎着酒壶,另一手拿着杯子,给自己倒着百花酿。
在她身旁,围着四五个年轻的女修,又是给她捏胳膊,又是给她喂葡萄的,好不快活。
诸葛月就坐在她对面,手持一卷书,另一手在符纸上落下笔墨,神色淡淡。
卿如尘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诸葛月早就看穿了她的伎俩,绘制好一张符箓后,抬眸瞥了她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找我何事?”
卿如尘顿时笑了起来,起身晃了晃酒壶:“知我者,阿月也。”
诸葛月不吃她这套,斜了她一眼:“少贫!快说!”
卿如尘拎了一壶酒,踩着自己的鞋子,蹦蹦跳跳来到上官月面前,给她倒了一杯酒:“我呀,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何事?”
卿如尘将酒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几分讨好:“你瞧,你慈航斋渡镇压的千年邪祟,已经被清缴了。”
“我若不来,你这地方又清净得可怕。”
“不若这般,你收个徒弟,打发打发时间。”
诸葛月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将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饶有兴味道:“怎么,你终于想明白,光有一身蛮力不行,还是得有几分智慧才能行走天下?”
卿如尘摆摆手,连忙道:“我资质愚钝,可做不了你的弟子。”
“哦?”诸葛月挑眉,略有些诧异,“既不是你自己,又是谁能让大名鼎鼎的白衣神王来我这寡净的小岛求学问道呢?”
卿如尘竖起了一根手指:“是一个顶顶好的苗子!”
她这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拍在上官月的桌面上,双眼亮晶晶的:“七岁筑基,可画三阶避水符,这等天分,你要还是不要?”
诸葛月伸手,拿起这张避水符,只见黄色的符纸上,用朱砂金沙绘制着避水符的符文,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诸葛月的双眼亮了几分:“的确是个好苗子,不过我观她笔锋,有几分剑势走向,与你别无二致。”
“是你教出来的弟子?”
卿如尘摇摇头:“我只是偶尔会教她一些剑招,并不是她的师父。”
诸葛月有几分意动,她将符箓压在桌面上,试探了一句:“可我看她在* 剑道的天赋也不差……你真的……就舍得拱手让给我了?”
卿如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半眯着眼道:“我倒是想收,可人家不稀罕我啊。”
“更何况我这个性子,当人家师父不是祸害人嘛。”
“你比我稳重,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卿如尘举杯,与诸葛月碰了一下。
诸葛月握着酒杯,想了想道:“那成,你回头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吧。”
早年邪祟被灭,都是卿如尘的功劳。她承人卿如尘的情,自然要收这个弟子。
只是没想到,孩子是带来了,见面那日却也有了别的收获。
月端坐在正殿之上,扫了眼左下首的卿如尘,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右下首的昆玉身上,似笑非笑:“我说是什么人能劳得如尘百般游说,原来是昆玉道友……”
“道友之女天资聪颖,又生得如此冰雕玉琢,惹人怜爱。能做我的弟子,我自然十分欢喜。”
“不若今日就行了这拜师礼吧。”
昆玉与丈夫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具有欢喜,齐齐拱手敬礼:“多谢圣女。”
“翎羽日后,就交由您教导了。还望圣女,多多栽培。”
上官月笑笑:“自当如此。”
众人都很满意,卿如尘也在笑,冲风翎羽招了招手:“翎羽,还不快拜见你师父。”
风翎羽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缓步走出席间跪在大殿之上:“弟子风翎羽,拜见师尊!”
上官月抬手,托起了她的膝盖:“起来吧。”
她褪下了手腕的铃兰手链,戴在了风翎羽纤细的手腕上:“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弟子。望你日后,勤勉修炼,早日超脱,荣登大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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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风翎羽就在慈航斋渡住下了。
阵符一途,比起其他的修炼途径,更为繁琐。
她入道的前三年,上官月对她的唯一要求,就是熟读三千道藏。
因此,她日日关在藏书阁中苦读,手不释卷。
自她来到慈航斋渡后,父母也外出远游,斩杀妖魔,少有音讯。唯倒是卿如尘,时常会来看她。
许是慈航斋渡的气候暖和,卿如尘来得很勤快。几乎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她都会来找她玩。
来的时候,还总是带东西。
有时是一只草做的蝈蝈,有时是竹编的长尾鸟,有时是民间做的糖葫芦,有时是桂花酿做的小汤圆……
有一晚,满天星光,不见月色,她坐在窗前,就着东海的夜明珠看书,卿如尘又来了。
这回来,她身上沾了点酒气,手里还提着一笼食盒。
她御风而来,落在窗口,飘然而至:“这么晚了还看书,小书虫……”
风翎羽听到声音,连忙抬眸朝她望去,眼里都是惊喜:“小师叔……”
卿如尘跳下窗口,来到她身侧,风翎羽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今天也不是初一,更不是十五啊。
卿如尘笑了笑,将食盒放在她的桌案上,俯身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风翎羽一怔,仰头望着她,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卿如尘噗嗤一声笑出来,屈指在她脑袋上弹个脑瓜崩:“真是和你娘一样,忘性大。”
她收了手,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孩子:“生辰快乐,小翎羽。”
第88章 ,我总觉得,从出生开始,她就应该是我的徒弟。”
这是风翎羽离开家中求学的第一年, 父母的生辰礼还未到,卿如尘倒是先来了。
她提着食盒在风翎羽面前坐下,长指轻敲在食盒上, 那檀木做的食盒宛若一朵莲花,旋转着朝四周缓缓绽放。
很快, 一朵硕大的“莲花”铺满了桌面,十六道珍馐呈现在风翎羽面前。
卿如尘取来碗筷,放在她眼前,笑吟吟道:“饕餮楼的十六珍, 尝尝。”
风翎羽一听,食指大动, 立即端坐下来, 捧着碗夹了一筷子灵肉, 放入口中。
香煎飞雀,外酥里嫩, 小小的孩子顿时亮了眼睛:“嗯, 好吃!”
她抬眸看向卿如尘, 小声问她:“师叔吃了吗?”
“吃了。”卿如尘不甚在意,笑眯眯地望着她:“不用管我……好吃就多吃点。”
风翎羽乖巧地应道:“好。”
明亮的珠光下, 粉雕玉琢的孩子,慢条斯理地进食, 看起来极为雅致。
卿如尘端坐在她面前,看看她,又看看她书案上散落的卷轴,拿过来翻了翻:“你这都是什么东西……鬼画符一样的, 能看得懂吗?”
风翎羽抽空回了她一句:“是一些上古法阵的图纹,师尊特意为我寻来的。”
“哦……”
卿如尘翻了翻, 将卷轴放了回去,端详了她一会,又问了一句:“那么多的阵纹要背,是不是很辛苦?”
风翎羽摇摇头,不假思索道:“不辛苦。”
但是卿如尘有些不死心,凑到她面前,与她轻声道:“背书多无聊啊,还是练剑好玩。”
“若是哪一天,你不想学阵法了。就来和师叔学剑怎么样?”
她冲风翎羽眨眨眼,一副诱拐小朋友的神情。
风翎羽放下了筷子,仔细凝望着她:“可是……我听我娘说,练剑每日要挥三万下,也很辛苦啊。”
卿如尘急忙道:“唉,不用不用……你天赋高,师叔亲自教你。”
“咱们不学剑宗那种死把式,直接提剑纵横九洲十四海。”
卿如尘说干就干,伸手一把拉住风翎羽的手腕:“你若同意,我现在就带你玩去。”
风翎羽咬唇想了想,很认真地看着卿如尘:“我既已拜了师尊为师,断没有再另投山门的道理。此事……”
卿如尘误以为她意动,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无妨,只要你想,你师父那边,自有我去说。”
风翎羽望着卿如尘,想了想问了一句:“小师叔,你很想让我做你的弟子吗?”
卿如尘一愣,旋即道:“当然!你天赋这般高,不修剑道可惜了!”
风翎羽抿唇,思索了好一会才道:“可是小师叔……我还是比较喜欢修行法阵呢。”
卿如尘没了办法,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诸葛月的住所,卿如尘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单手叉腰很是愤愤道:“阵法有什么好学的!”
“耗费灵石又多!又不能上前线直接对线,只能吃天时地利!哪有剑修爽快!”
“我真是不明白,现在的小孩子怎么想的,难道家学渊源就那么重要嘛!”
“阵修的孩子就要成为阵修嘛!”
诸葛月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掩唇轻笑。
卿如尘转眸看了她一眼,很是不忿:“你笑什么笑?”
诸葛月露出一双笑眼,如月牙弯弯:“自古以来,穷剑修,富法阵……怎么看,还是修阵法比较有前途啊。”
卿如尘一听长眉轻挑,抬手指着自己:“难道我很穷吗?”
诸葛月摇摇头,放下了手,打趣道:“不穷。但比起风家,底子还是有些太薄了。”
“你……”
卿如尘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她噎死。
偏偏诸葛月得寸进尺,凑到她面前,轻声问:“你这般想让风翎羽做你的徒弟,是因为你觉得她是可造之材,还是……”
“为了这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呢?”
卿如尘对昆玉的心思,不说天下皆知,但在修真界高层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到这句调侃的话,卿如尘无奈一笑,很是无语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她孩子都八岁了,我再惦记着人家,巴巴凑到人家跟前,这也太没自尊了吧。”
诸葛月轻“呵”一声,讥讽道:“谁知道呢,某些人可是说过了,有些时候,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
“再说了,她只是孩子八岁了,又不是人死了。”
“只要人还没死,你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卿如尘哪里听得了这个,伸手摘下腰间的玉佩去砸她:“去你的!”
诸葛月也不恼,接过她的玉佩,笑盈盈的:“怎么,你这般算不算恼羞成怒。”
卿如尘翻了个白眼,就近在小榻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对昆玉的情意,在她成婚当日便烟消云散了。”
她举着茶杯一饮而尽,将杯盏放下,看向诸葛月:“至于我想收翎羽为徒……是因为,我总觉得,从出生开始,她就应该是我的徒弟。”
诸葛月不再辩驳,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懂,我懂。”
卿如尘觉得她一点也不懂,可是也不好再多说。
只是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
风翎羽入慈航斋渡第二年,上官雪只身一人如约来访,与诸葛月切磋符阵之道。
难得一见的阵符论道,风翎羽作为诸葛月的弟子,被她带在身边,一边破局,一边教授讲解。
她不但自己破上官雪的阵法,遇到类似的,还会给风翎羽机会,让她尝试破解法阵。
一场场比试下来,两人战得酣畅淋漓。
最后一场比赛,两人又是打了个平手。上官雪收了法阵,望着对面与她对弈的诸葛月,以及她身旁站着的小女孩,眼里带了几分艳羡:“你这是上哪找到的徒弟,如此冰雪聪颖,令人见之欢喜。”
诸葛月落了一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卿如尘给我找的,怎么,你想要啊?”
上官雪倒是真的惊讶了,她将风翎羽上下打量一番,语气惊疑不定:“真是她给你找的?”
诸葛月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上官雪不乐意了,连忙点燃传召符,唤了一声:“卿如尘!”
声音不大,但卿如尘的法身虚影很快出现在凉亭里。彼时她正在中洲同双子姐妹逛楼灯海市,接到上官雪的传召符,很是不耐:“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又是楼惊鸿哪里惹你不快了嘛?这大半夜的,我正陪人逛灯会呢,有什么事你明儿再……”
她话还未说完,上官雪伸手一指,指向对面的风翎羽,气鼓鼓的:“你给诸葛月找了个这么好的徒弟,怎么不给我找一个!”
“她是有衣钵传人了,日后我们的后辈比拼阵符,我岂不是要输她一大截!”
上官雪重重地拍了拍桌面,很是气愤:“我不管!你赶紧,立刻,马上,也给我去找一个来!”
卿如尘登时傻眼:“唉,不是……你们上官家都是家族继承,你和楼惊鸿生一个……”
还未等她说完,上官雪果断掐掉了传召符,收敛自己野蛮大小姐的模样,重新落座,望着诸葛月笑吟吟道:“好了,很快我也会有了。”
诸葛月望着她似笑非笑:“我看未必,似我们这般翎羽冰雪聪颖的孩儿,千万人中都难以出一个。”
“她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找一个来。”
上官雪笑眯眯地看着她:“没关系啊……她要是找不到,我和她生一个……”
她话音刚落,诸葛月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棋盘上。
伴随着棋子滚落的,还有风翎羽那颗年少的心。
她抬眸,将视线落在自己师尊身上,只见她捏着棋子,微微眯着眼,全身绷紧,如同狩猎者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而在她的对面,上官雪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一脸的气定神闲。
一股神秘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互相拉扯,互相角斗。
两人僵持片刻之后,诸葛月收回自己的手,端坐在石凳上,淡淡道:“翎羽出身风家,她的娘亲昆玉虽不修符道,却也极为聪慧。”
“倒是卿如尘……字符不识一个,愚笨不堪,这般的人……就算你上官家倾全力培养,也养不出一个好的阵符继承人。”
上官雪捏着棋子,轻轻落下,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啊……若是我们的孩子学不了阵符,那就学剑道呗。”
“反正卿如尘的剑道更好……”
诸葛月指尖一用力,险些捏碎了云子:“怎么,上官家传承了数千年的阵符道你不要了?要跟着剑宗转修剑道了?”
“修剑道就修剑道呗,反正修了数千年的阵符,大家也腻了,学点别的也可以。”
“上官家主说得可真轻松。”
“闲谈嘛,自然是随便谈谈。”上官雪态度随意,两人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数十手之后,上官雪落下一子,吞下大龙,“哎呀,我赢了!”
大势已去,诸葛月终于反应过来,抬眸看向上官雪:“你诈我。”
上官雪轻啧一声:“诈什么诈。”
她朝诸葛月伸出手,理所当然道:“五百灵石,给灵石,快给灵石!”
第89章 卿如尘很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到,心痒,耳朵也痒。
昔年卿如尘为破一古墓禁制, 曾欠下上官雪一个泼天人情。对于她的要求,卿如尘向来有求必应。
只是风翎羽的天分独一无二,想要再找到一个与她这般优秀的弟子, 难于登天。
卿如尘被她磨得不耐烦,索性出了个馊主意:“既然阵符相通, 又找不到翎羽这般的好徒儿。二位何不一起将翎羽收为徒弟,待到年末考核,各自给翎羽出一套题。”
“在适合翎羽修为层级范围内,尽可能出最难的。谁能难倒她, 就算谁胜。”
她提出这个建议时,上官雪与诸葛月正在后山的花园里下棋。
卿如尘懒洋洋地依靠在小榻的靠枕上, 扇着羽毛扇。几个年轻的侍女, 围在她身旁, 端茶送水,捏肩捶腿, 喂葡萄喂水晶果的, 好不勤快。
诸葛月听了, 扫了她一眼,伸手捏着手里的云子就往她身上砸:“翎羽是我的徒弟, 我教得好好的,想抢人, 你想得美。”
云子哗啦啦地砸了卿如尘一身,卿如尘连忙坐起来,拿着扇子指着诸葛月道:“什么叫抢人。”
“我是看你和上官年年争得你死我活的,特地来给你们破解之法。”
“你不领情就算了, 还砸我……”
卿如尘下榻,踩着袜子走到她们面前, 一把撩开自己的额发:“瞧瞧……瞧瞧……都给我砸红了。”
离她最近的上官雪伸手,拨开她的额发。果然看到了一个给云子砸到红痕。
她当即笑了起来:“还真是红了……”
“哼!”卿如尘找到了人给自己做主,狐假虎威地站直了身子,“你看……下手真重!”
诸葛月心虚,嘴上嗫嚅:“不就是一点痕迹,至于嘛……”
“至于!”卿如尘应得超大声,巴不得全世界都听见,“谁不知道我白衣神王这个称号,是靠脸打出来的!”
“没有这张脸,我还靠什么吃饭,靠什么行走世间!”
“你赔我这张脸!”
她说得那叫一个气吞山河,理直气壮。诸葛月轻啧一声:“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个小白脸了……赔你赔你,一会你自己去库房爱拿什么拿什么,别妨碍我下棋。”
卿如尘哼了一声,用羽毛扇拍了拍掌心,转身对侍女们道:“我们走。”
话音落下,她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诸葛月落下一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般娇气的性子,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和她做朋友。”
上官雪捏着棋子,望着她似笑非笑:“这话,理应是我来问你才对吧。”
“世人皆道,慈航斋渡的圣女,无悲无喜,无爱无情,是这世间最为接近道的小神女。”
“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上官雪落下一子,眼神笃定:“你面对她,总是出现很有趣的反应。”
诸葛月敛眸轻笑:“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上官雪有些意外她的坦白,长眉一挑,微惊讶道:“你……”
“怎么,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诸葛月捏着棋子,又落下一子,眉眼间都是舒展的笑意,“从前我是真的欢喜她……”
“起初也是因为她,才想与她一较高下……”
“后来嘛……”
上官雪落下一子,有些好奇:“后来怎么?”
诸葛月想了想,手撑着下巴半开玩笑道:“你说她体贴温柔,但是她对谁都一样。”
“说她情深义重吧,也的确如此,路边死了一条狗她都要插手去埋……”
“至于处事公道……更是没话说……”
“她太好了,无可挑剔……”
诸葛月抬眸,视线落在上官雪的身上,总结了一句:“这样的人,做知己,很好。”
“做道侣,并非良配。”
爱卿如尘这样的人,会很累。
诸葛月身为慈航斋渡的圣女,自幼便被抽走了情丝,独自一人在黑暗的东海峡湾镇压邪祟。
若不是卿如尘,她可能终身不得见天日。
这些年她守在卿如尘身边,见她为昆玉情苦,见她浪迹天涯,从卿如尘身上尝遍了喜怒哀乐,人间百味。
越是深尝,诸葛月越是觉得,自己当时无情无爱,只有心中大道的状态有多难能可贵。
到了如今,她已经不在期盼能与卿如尘结为道侣了。
只要能相伴,如星如月,遥遥地眺望着,也算是好的。
上官雪与她斗法斗了五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诸葛月的心声。
她斟酌片刻后才开口:“我还以为,你收下昆玉的女儿做弟子,是想与她多见面……没曾想……”
上官雪顿了顿,抬眸看她:“你真的想通了?”
“一时想通了,一时又没想通吧。”诸葛月应得很无所谓,一副卿如尘不负责任的作派。
她落下一子,笑眯眯地看着上官雪道:“不过她先前说的那个建议,我觉得很好。”
上官雪捏着云子的手顿住,惊讶地望着她:“你真要我也收风翎羽为弟子?”
诸葛月点点头,应得理所当然:“自然。”
“她说得没错,阵符相通。你教翎羽阵道,我传授翎羽符道,何乐而不为呢?”
上官雪望着她,似笑非笑:“先前还说某人不适合做道侣,转过头又来为她谋划上了。”
“为了让她能称心如意,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啊。”
上官雪落了一子,轻笑道:“可惜啊,我不似你,没那么心胸宽广。”
“她是昆玉的女儿,我才不教。”
上官雪哼了一声,极为傲娇。
诸葛月也不恼,只是落下一子,慢悠悠道:“昆玉的女儿怎么了,你没教怎么知道我们翎羽不是一个好孩子。”
“更何况,你收了翎羽为弟子,就可以在慈航斋渡久住了。”
“索性你们上官家的事你也不想管,不如趁此机会与我闭关论道如何?”
上官雪不置可否,只静默落下一子。诸葛月扫了她一眼,平静地落下一子:“还是说,上官家有什么人,在等着你回去呢?”
“啪嗒”一声,棋子落下。
上官雪抬眸,看向诸葛月道:“好,那就依你。”
“不到大乘,不出关。”
————————
上官雪果真给上官家族去信一封,在慈航斋渡住了下来,并且将风翎羽收为弟子。
此后风翎羽要学的东西更加多了。
除了符箓,阵纹,她甚至还要学丹药,炼器……
她学东西的速度极快,可以说是一日千里。若不是上官是个全才,只怕卿如尘还要给她找个师父。
上官雪入住慈航斋渡的第二年,上官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她回族中,上官雪都拒绝了。
直到第五年,上官家族亲自派人来请。
来者是上官雪的护卫楼惊鸿,一上来就跪在慈航斋渡的山门,一遍遍喊:“上官一族,恭请族长回族!”
喊声传到后院,正好传到卿如尘耳中。
她正在陪上官雪玩斗兽棋,听到喊声哇哦了一声:“是惊鸿来了。”
她抬眸,看向上官雪:“不出去见见吗?我刚瞥了一眼,似乎在山门外跪着呢。”
上官雪冷凝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让她跪。”
“啧,好大的火气啊。”卿如尘砸舌,端详着上官雪道,“怎么,她又惹你不高兴了?”
上官雪沉默不语,这是诸葛月领着一群侍女走了过来,在旁摆上新的瓜果,对卿如尘道:“去去去……”
“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被驱赶的卿如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自讨没趣地起身:“行行行,那你来。”
她的位置很快就被诸葛月霸占了,卿如尘无所事事,抻了个懒腰,在楼惊鸿的喊门声里,走入了花丛中。
她今日身穿一件月牙白的道袍,展开大袖时,宛若一只流连花丛的鸢尾蝶。
走着走着,她不由得走到了藏书阁所在的地方。在一片灼目的芍药中,她抬眸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
那是一双少女的眼,明亮,清澈,坚定而有力量。
是风翎羽。
已经十四岁的少女,身穿一袭白衣,手握一卷书,端坐在窗口,垂眸望着她,眼眸黑亮,神情温柔。
卿如尘望着她小鹿一般的眼睛,躁动的一颗心瞬间抚平了下来。
她仰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唤她:“翎羽……”
风翎羽也笑,她徐徐绽放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嗯。”
卿如尘站在花丛里,望着她笑吟吟的:“可是外面吵着你了?”
风翎羽摇摇头,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来坐坐吗?”
卿如尘欣然应之:“好啊。”
她足尖一点,飞上了屋檐,几个纵身起落,来到风翎羽身旁,同她一起坐在窗口。
卿如尘的视线一下就开阔了起来,她的目光越过花开锦簇的后山,越过层层屋檐,落在了山门处。
只见楼惊鸿率着一群护卫,跪在山门,不停地呼喊:“上官一族,前来恭请族长回族!”
卿如尘一抹笑,摇摇头道:“啧……还真是能喊啊。”
风翎羽端坐在她身旁,歪着脑袋看她:“那是上官家的什么人?为何雪师父不允许她进来,反而让她跪着……”
“她……得罪了雪师父吗?”
十四岁的少女,身形已经抽条,如同长长的柳枝一般纤长娇弱。
声音也宛若出谷黄莺,细细的,极为好听。
卿如尘很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到,心痒,耳朵也痒。
她不由自主地将耳朵凑到风翎羽身旁,身体下意识地往她这边倾:“她的确是得罪了你师父。”
“为什么?”
少女不解,小鹿一般的双眼里,盛满大大的疑惑。
卿如尘凝望着她的眼,笑得眉眼弯弯,故作神秘道:“因为她啊……是个呆头鹅。”
“不仅嘴巴笨,舌头笨,身子骨还硬……脑子还一条筋。”
“如此朽木不可雕也,她得罪你雪师父不是很正常。”
第90章 如此说来,沧海师妹,应该唤我小师叔才对了。”
楼惊鸿在慈航斋渡的山门跪了十天, 也喊了十天,山门终于缓缓开启了。
开门的是卿如尘,她穿着一件桃色道袍, 双手抱着手臂,一步一步来到楼惊鸿面前,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回去吧。”
“上官说了,等枯井那位撑不住再来寻她。”
“她苦了那么多年,你总得让她过点快活日子吧。”
楼惊鸿抬眸,见她站在上方, 一副风流飒沓的模样,呼吸急促, 视线也逐渐模糊。
她缓了好一阵, 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勉强开口:“上官家……需要家主。”
“劳烦神王大人通报一声,我等……”
她还没说完, 就被卿如尘打断了话语:“你没听我说嘛, 她让你回去。”
“你跟在她身旁那么多年, 可曾见她哪怕松懈过一刻。至少……在她能体会快乐的时候,多快乐一些。”
“她想留在这里, 她同我在一起是快乐的。”
卿如尘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山门徐徐关上, 咿呀声中,楼惊鸿的脑袋嗡嗡作响——
耳朵里只余下那一句,“她同我在一起,是快乐的。”
“她同我在一起……是快乐的……”
耳畔在轰鸣, 楼惊鸿只觉得心跳贼快,喉头忽然一甜, 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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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棋子落地,上官雪心中没由来地添了几分慌乱。
卿如尘自她身后,揣着手踱步而来,边走边道:“我已将惊鸿气走了,她这几年都不会来烦你了。”
上官雪心头一紧,转过头看向卿如尘,眼里带着几分慌张:“你同她说了什么?”
卿如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就说你在上官家不开心,同我在一起很开心,她就不高兴了。”
上官雪收敛了情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哦,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卿如尘走到她与诸葛月中间,伸手拿了颗水晶果就往嘴里扔,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不过我离开时,好像看到她气吐血了。”
“不知道会不会走火入魔。”
卿如尘拍拍手,抻了抻懒腰:“不过问题不大,你们先下,我去找翎羽玩了。”
她也不管上官雪与诸葛月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伸手,拿起一碟水果,走向了藏书阁。
风翎羽今日又在练习,还是在原先的楼层,没有上去。
卿如尘抱着一碟水果,足尖一点,落在了风翎羽所在的窗口。
今日阳光甚好,恰好能透过窗口,照在窗台的桌案上。
风翎羽正在拿着笔,沐浴着阳光,誊抄着新学的符箓。
卿如尘一来,就挡住了小半的窗口,太阳一下就黯淡了。
风翎羽放下笔,立马起身朝她走去,高高兴兴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
卿如尘给她剥了一颗水晶果,塞入她口中,笑吟吟地问:“今天在学什么符?”
“浮生绘。”风翎羽轻咬着口中的水果,伸手去拿桌面上绘制好的符箓,递给了卿如尘:“给你。”
卿如尘举着符箓,好奇地端详了一番:“这个怎么用?”
她甚少用符,更何况是偏僻的符箓。
风翎羽走到她身旁,与她解释道:“这是一种可以显现你所见过人事物的符箓……”
说到这里,风翎羽有些不好意思:“前阵子,你不是说你很久没回星洲去看了吗?我想,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家人了……所以……”
卿如尘回眸,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风翎羽背着手,手指交缠,神情羞涩:“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绘制出来。”
她抬眸,好似鼓足勇气看向了卿如尘:“不过我还没用过,你可以先试试。”
卿如尘挑眉:“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两指夹着符箓,心中默念着家人的模样,指尖骤然点燃了一簇火。
伴随着香烟袅袅升起,碧蓝无垠的天空上,浮现出一副这样的画面——
墨色的绿色盘踞在紫竹林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在它的身体中央,端坐着一位身穿素衣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与卿如尘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更成熟温婉。她怀里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此刻眺望着远方,眉目温柔。
卿如尘侧身坐在窗台,抬眸望向天空,神情带着几分柔和:“真是不错的符箓……”
风翎羽靠在她身旁,与她一同看向天空:“这便是你的父亲母亲?”
“嗯。”
卿如尘点点头,风翎羽便伸手,指向她卿碎玉怀中的孩子:“那这是你吗?”
“不是。”卿如尘摇摇头,侧身凑到她耳畔轻声说:“这是我妹妹。”
温热的呵气令风翎羽瑟缩了一下,她忍着那一点怪异的不适,仰头望向卿如尘:“你还有妹妹?”
她可从未听过。
卿如尘点点头:“对。”
卿如尘看看天上,转过头对风翎羽道:“若是她同我一样,是以人身出生,只怕也与你一般大了。”
她提起自己妹妹时,神情很温柔。
风翎羽沉默片刻,迟疑开口:“所以小师叔,从小对我这般好,是因为把我当成妹妹了吗?”
自风翎羽十三岁入金丹后,她就不再唤卿如尘小师叔了。
不是喊“喂”,就是喊“你”,就差没喊卿如尘了。
卿如尘倒也不和她计较,今日再听她喊,反倒觉得稀奇。
她垂眸看着风翎羽,有些怪异:“你为何会这般想?”
风翎羽垂眸,有些尴尬:“因为……寻常人,很难对陌生人,这般好的。”
卿如尘更觉得奇怪:“我与你父母是至交,你对我来说,就是亲侄女,怎么会是陌生人。”
风翎羽一时哑然。
她知道卿如尘说的是对的。
很早之前,她就明白,她之所以能得卿如尘青睐,是因为她的父母与卿如尘相识。
若是她与卿如尘素不相识,卿如尘……
卿如尘还会待她这般好吗?
风翎羽不知道。
有时候,她会觉得父母与卿如尘的交情,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她又情愿他们没有交情。
这很矛盾。
她还太小,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时候,就直觉有很多东西不对了。
她欲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幽幽地看着卿如尘。
卿如尘被她看得心软,又软又乱。
少女的眼睛纯净,让她想起了昔年自己猎到的一只鹿。
那是一只幼鹿,被她射穿了腿,无法行走。捡到它的时候,它呜咽地匍匐在地上,怯生生的。
人一靠近,它就用湿漉漉的眼望着你。
望得你心乱如麻。
卿如尘起了恻隐之心,最终还是揉了揉它的脑袋,拔掉它腿上的箭,治好她的伤,将它送走了。
此刻风翎羽这么看她,她就想到了那只鹿。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
指尖温热,带着几分游离的触感,令风翎羽不自觉加快了心跳。
她抬眸,凝望着卿如尘的眼睛,想从她平静的眼神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卿如尘始终很平静,就在她以为她们要这么僵持的时候,卿如尘忽然用力,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脸上吃痛,风翎羽惊讶地看着对方,只见她笑了一下,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想那么多!”
“符很好,我都拿走,多谢了。”
卿如尘将果盘放在她的桌案上,大手一挥,取走她绘制的所有符箓,纵身一跃,落下楼阁。
风翎羽连忙俯身朝楼下望去,只见卿如尘负手踩着花丛,几个飞落,前往山门,身形消失不见。
又过* 了两天,上官一族的护卫楼惊鸿在慈航斋渡的山门晕倒,被上官雪带进来,从此入住慈航斋渡。
自此,风翎羽又多了一个教她剑道的师父。
日子如流水,一天一天的过。风翎羽仍旧在藏书阁看书,绘制符箓。仍旧在初一十五等待,一个人推开她的窗门,踏月而来。
只是等着等着,她再也等不到卿如尘。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年又一年的过。
三年过后,风翎羽成功结婴,迈入元婴期。
恰逢仙门大会,诸葛月与上官雪惫懒,就命她作为两家少主前往中洲剑宗,参加仙门大会。
风翎羽领命前往,没成想到了剑宗山门,竟遇到了卿如尘。
她们在廊下相遇,彼时她带着两家弟子,声势浩大。卿如尘仍旧一袭白衣,音容不改,只是身边多了个青衫弟子。
那弟子一袭青袍,握着笛子,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师父啊,若是我这次赢了大会头名,你把你那柄龙骨扇给我好不好啊?”
卿如尘含笑,一派温和:“好啊,只要你能赢。”
“嘻嘻……那就说好了。”
风翎羽听到她的称呼,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时卿如尘也看到了她,两人打了照面,目光均停住了。
她们沉默着不说话,那青衫少女察觉到异样,迟疑道:“师父……这位是……”
卿如尘笑了笑与她介绍:“这是你昆玉师伯的女儿,也是上官家主与慈航斋渡的新少主,风翎羽。”
“你唤她翎羽师姐便是。”
青衫少女立即反应过来:“哦哦哦哦……”
“在下碧沧海,见过翎羽师姐。”
风翎羽拱手回礼,问道:“敢问沧海师妹,修的是剑道吗?为何不见你的佩剑?”
碧沧海转着笛子,笑嘻嘻的:“非也非也……”
“我资质平平,修不了师父的剑道。”
风翎羽试探地问:“那修的是什么?”
碧沧海潇洒转笛,扬声道:“音道。”
“哦……”风翎羽抬眸,看向卿如尘,似笑非笑,“我竟不知,小师叔还会音道。”
卿如尘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这……都是跟你雪师父学的。”
“是嘛……”风翎羽转眸,微微扬起下巴,看着卿如尘,神情倔傲:“如此说来,沧海师妹,应该唤我小师叔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