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嚣张
法医系的人不多, 加上A医大有不少小班教学的课, 一个班里的人都很熟。况且前不久谢知周从班长那里拿来的排名表上, 这位就紧挨在他后头。
想保研想疯了。
谢知周径直走过去,平日里总是裹在一副好说话的皮囊里, 差点让人忘了,他原本就是个身量颀长气焰嚣张的年轻男孩。身边的人莫名地噤了声, 让开一条路来。
谢知周一把攥住尤翔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打了码算你聪明, 否则我今天揍到你直接躺进附属医院。”
“不是我!”尤翔愣住了:“我只是看到大家转发的照片,喊了一批人来闹事。”
谢知周睨了他一眼,松开手。却见周围又来了不少人,或远或近地围观着。示威队像是总算记起了自己职责所在,又开始喊口号让谢知周滚。围观的人大部分没有那么嚣张, 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
尤翔眼见势头正好,方才一脸的怯懦收了大半, 他往后退了一步, 和谢知周对峙着, 眼里还有几分挑衅。
谢知周沉默着与他对视着,眼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
很久以前, 他所畏惧的一切场景,正在他的面前徐徐铺开。
而两年前电话线那头邹老师的声音, 像是隔着时光的洪流,再次缓缓落入他的耳畔。
——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因为某件事, 或者某个人,拥有了勇气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感到满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时光,更像是一场痛苦的考验。
“大家上午好,”谢知周打破了沉默,忽然笑了笑,环视四周,把围观的人都纳入他的对话区:“我是法医系大五一班的谢知周,我是同性恋。”
方才还喧闹的周遭,忽然就静了。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连闹事的学生都安静下来,带着几分瞠目结舌。
“大家都是医学生,应该知道CCMD-3已经说明了‘同性恋’的非病理化,”他把目光转向尤翔:“我记得你的《精神病》也是高分过的。”后者闻言脸一阵青一阵红,没再出声。
谢知周的声音在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既不是精神障碍,也没有危害社会,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空气格外安静,没有人响应他,有些围观的散了,也有些低下了头,只有广播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突兀。
直到那恼人的沙沙声终于结束,劣质音响里含混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因为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同学们好,”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我是今天的播音,季泽恩。”
没有人去质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播音,针落可闻的氛围里,季泽恩缓缓开口,带着几分从容:“谢知周同学,是我的爱人。”
他这说法有些文艺,但毫无疑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个时候,说出的这句“爱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仿佛一个惊天炸雷响起,谢知周猛地抬头看向广播,眼里充斥着不可思议。而方才寂静的人群也像是被打开了闸口的洪水,再度喧嚣起来。
“怎么可能?”
“那可是季泽恩!”
“不是说品学兼优吗?”
“我的天吶!”
……
然而周遭的喧哗在谢知周的耳畔逐渐淡去,他只能听到广播里的那个声音。
格外的,令人心动。
“我和谢知周决定,在学校成立一个民间组织,向大众普及LGBT群体的相关知识。”
这个设想,是谢知周在某天晚上对季泽恩说的,在国外接触了这样的环境之后,他就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没想好具体什么施行,却没想到,季泽恩竟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我在广播台给大家分发报名表,有兴趣的同学,我们随时欢迎参加。”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些并不清楚状况的人,正在拉着身边的人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谢知周只是愣愣地盯着架上广播的那根柱子,仿佛能看出花儿来。
“知周,”那个声音说:“我在这里等你。”而后沙沙声响起,广播关了。
下一瞬,他也不管什么围观群众什么辅导员什么杨主任什么尤翔了,身旁斑驳的树影飞速掠过,他三步并做两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广播台,迎接他的是季泽恩伸出的双手。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而后是抵死缠绵的疯狂亲吻,少见的凶猛和嚣张,无尽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洪流,在此刻不遗余力地诉说给深爱的恋人……
另一头,张导办公室。
杨主任把电话往桌上重重一拍,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恨恨道:“疯了,都疯了!”
他指着手机,满面怒容地开口:“季泽恩是吗?让他们辅导员过来,把他从临八踢出去,让他去临五慢慢熬!”
“我就不信邪了,我还治不住两个学生?”
“您消消气,”张导给杨主任端来一杯凉茶,“保安刚刚已经把学生们都疏散了,这件事很快会压下去的,我马上找李导过来。”
——李导就是临床八年制主管季泽恩他们这一届的辅导员。
却没想到,李导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另一位。
“程主任?”杨主任的面色和缓下来,带上几分恭敬。
程医生哼了一声,接过张导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听说你们要动季泽恩?”
杨主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李导原本也是这位的学生,后来为了家庭放弃了当医生,留校做了辅导员。
他咬了咬后槽牙,撑出一脸笑:“这个学生太嚣张了,得给他点教训。”
“年轻人犯点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杨主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况且不过是拿着广播隔空示爱,你们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冲动?”他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热血沸腾的。”
“那个什么民间组织,A医大不是惯常有这样的传统,几十年前我读书那会儿,还在学校办过民间社团呢。”
“他们那种组织是不务正业!”杨主任脸都快笑僵了。
“我想想,我以前办的好像是鬼故事交流会,”杨主任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要不要连我一起骂?”
杨主任,张导:“……”
“季泽恩是根好苗子,”他正色下来,“临八的机制你们都清楚,比五年制快得多,但也容易揠苗助长。但季泽恩这个孩子,很踏实。”
“早一年让一个优秀的医生投入临床,就能早一点缓解医疗压力,他能多救几个人,也是你们的福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程医生不疾不徐地开口。
然而潜台词是,你把季泽恩扣住,就是在草菅人命。
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的杨主任连连赔笑,“您说得对,我们再考虑考虑。”
程医生毕竟不是学校的实职领导,他点到为止,离开了办公室。
杨主任撂下一张脸,阴沉着目光,目送着程医生的背影。
“给他们家长打电话。”杨主任说。
第72章 阳光下
重重的一拳落在章晟的脸上,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的宋桐。
“是你发的照片邮件?”宋桐撕开温柔的面具, 此时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带着裹挟的怒气。
章晟笑了笑:“那些照片, 你不是给我删了吗,我哪儿来的照片发?”
话音刚落, 一拳又落在脸上,章晟原先也是体育部高高大大的小伙子, 这会儿怒气也上来了。两人在紧锁的寝室里扭打成一团,直到章晟被重重地推到在地,后脑勺磕上了床角。
他伸出手,做了个休战的手势:“再打下去,我死了你可就逃不开了。”
宋桐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踹了口气,坐在床边, 冷着脸带着几分嘲讽开口:“你们班的总排名, 谢知周后面是尤翔, 尤翔后面是你,现在谢知周被杨主任谈过话了, 煽动闹事的尤翔也已经被教务处拎走了,你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一箭双雕啊章晟。”
“手机备份是个好习惯。”章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这会儿索性干脆利落地认了,他看着因为生气而嘴唇发抖的宋桐, 忽然笑了,“宋桐,这不合你的意吗,你在气什么呢?”
“季泽恩也被搅进来了,他是我弟弟。”宋桐说。
章晟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宋桐对面,轻嗤了一声,“骗鬼呢?别人都不知道你宋桐是什么样的人,你却瞒不过我,你从一开始就讨厌他妈还有季泽恩,在我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你不怕我告诉谢知周吗?”宋桐冷哼一声。
“谢知周?”章晟停顿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忍不住笑了:“忘了告诉你,你和肖子兮打架的时候,不巧,我就在附近。”
“喜欢的姑娘被人捷足先登,宋大公子,”他带上了几分调侃:“头一次被发好人卡吧?还被心上人的男朋友数落,是不是感觉很新鲜?”
“那个姑娘,就是谢知周的妹妹吧,”章晟看着宋桐青白的脸色:“你说你不想看谢知周吃瘪,我可不信。”他伸出食指,冲宋桐左右摇摆:“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做好人,一旦涉及自己就变豺狼。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们俩都是伪善的人,所以才能做朋友。”
他伸出手,示意宋桐握手:“我帮你出气,你帮我保密。”
“章晟,”宋桐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收拾宿舍里的东西,示意着一场硝烟的终止。
“你知道一个成语,叫做兔死狐悲吗?”
宋桐说完没等章晟回答,径直离开了宿舍。
章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没来由品出了宋桐话音里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崩溃。
怎么?还真演上痴情人设,为着妹妹心疼谢知周了?
他摇了摇头,没再去在意。
与此同时,广播台里。
“会有人来嘛?”谢知周翘着腿,坐在广播台的播音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他手里拿着一沓季泽恩印好的报名表,忽然问:“什么时候印的?”
“你和我说过之后。”
谢知周瞄着他的侧脸,笑了:“行动上的巨人。”他评价道。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广播台的入口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晃悠着,眼睛却一直瞟着这里。
直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壮硕的男孩径直踏进去,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打扮的格外径直的男孩,脸白生生的,皮肤细腻得惹人艳羡。
就像是鼓手吹响了第一声号角,不少观望的学生也走了进去。
最前头的段邦听见细密的脚步声甫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十来个不同年级的学生跟在他身后,还有手挽着手的。
第一批报名的人登记结束,大家却默契地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广播台的休息室里坐着。有的搅着衣服下摆,有人偷偷瞄着他们,也有人嘴唇翕动,却欲言又止。
直到一个圆圆脸,看起来格外小的男孩出声:“我今年大一,我也是同性恋。”
他的坦诚鼓舞了在座的一大批人,他们也纷纷开口。
最初加入小组的十五人,算上谢知周两位和段邦两位,全部是同性恋。
“感谢大家的坦诚。”谢知周说。
“我们不是为了抱团取暖。”一个从前和谢知周打过照面的男生忽然说。他身边坐着那个最先说话的圆圆脸,这会儿跟着有些腼腆地笑:“是想让大家都能接受我们。”
也想让自己更好的接受自己。
这句话他咽了下去,没好意思在这两个公然出柜的人面前提。
而显然,在座的各位同他的想法都差不多。
没有人不想从阴暗里走出来,自由地把爱情摊开在阳光下。
收集完数据,加了群,又进行了第一次的小组会议,他们也都各自回去了。空下来的广播室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段邦一拳捶在季泽恩的肩上,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哥们儿,够刚!”
被冷落在一旁的谢知周看着裹在深蓝色T恤里的舒夏。
“和好了?”
“你很勇敢。”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舒夏低着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从他确信段邦还爱着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尽管两个人之间还横着很多根刺,很多道坎儿,不过只要一个愿意拔,一个愿意填,迟早都会好的。
爱情总是拥有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谢知周看了季泽恩一眼,心里像是被羽毛擦过。
“是他给了我勇气。”
谢知周对舒夏说。
送走了他们两位,谢知周和季泽恩照常往附属医院旁边租的公寓去,骨头架子和肥佬都被搬了过来,俨然是个家了。
季泽恩开门的当口,谢知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空间里,同学转发的。”
“你看空间?”谢知周纳闷了,QQ空间什么的,都是他们小的时候玩的东西了,长大之后大部分人都不再习惯那种花里胡哨的界面,转而去用更为简洁的微信。
但因为QQ的转发功能更加便捷,加上不少带着复古情怀的同学喜欢玩,谢知周还是习惯偶尔刷一刷。
然而季泽恩这人,看朋友圈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会看空间动态?
谢知周直接问了出来,然而后者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就钻进了厨房,把他关在门外。
“什么情况?”好奇心作祟的谢知周点开QQ,发觉动态那里出现了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一行字落入了他的眼底。
“小季医生”邀请你加入情侣空间。
小学生吗?谢知周抬眼看了紧闭的厨房门一眼,忽然抱着手机笑出声来。
他点了同意,顺手摸出厨房钥匙开了锁,从背后环住主厨,“幼稚的小季医生真可爱。”而后主厨的后颈肉眼可见地被染上了粉色,直烧到脸颊。
谢知周的嘴唇贴过去,落下一排细细密密的吻。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拯救了差点被烧糊的菜,季泽恩把锅铲一并递到罪魁祸首的手里,洗了手,又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起闹哄哄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季泽恩的辅导员,请问您是季泽恩的母亲吗?”
还没出声的季泽恩带着一脸正气凛然,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回过去一条短信“正在开会,稍后回复。”
谢知周端着抄好的鱼香肉丝放在桌上,见到就是季泽恩刚刚挂断电话的模样,“推销广告?”过短的时间让他随口猜测道。
“辅导员。”
著名“好学生”季泽恩如是答道。
第73章 表演
Chapter 73
话音刚落, 吓了谢知周一跳。
“是因为广播的事……吗?”他有些心虚地开口, 毕竟这事儿最开始是因为他。
季泽恩点了点头, “应该是。”
“找你去谈话?”谢知周问。
“找我妈。”
谢知周:“……”
“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标准的教科书级的好学生,”谢知周感慨道:“没想到你把家属的电话填成自己, 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以备不时之需。”季泽恩抬了抬手机,示意现在就是这个“不时之需。”
“那现在怎么办?”谢知周问。
季泽恩拉着他下楼, 进了楼下一家便利店,买了一袋米一桶油。收银的阿姨接过他递来的钱, 又把几块零钱推回去,看着他笑:“给小帅哥抹个零,下回还来阿姨这儿买。”
这块儿便利店很多,大都是私人经营的,竞争也很激烈, 通过一袋米一桶就油敏感地反应过来季泽恩是这儿的常住户,打算借着小恩小惠把人发展为老顾客。不得不说, 这位阿姨还是很会做生意的。
“阿姨, 您太客气了。”谢知周很快反应过来季泽恩的意图, 一脸晴朗的笑意看着那位收银员,他把钱推回去, “我看您面善,人也好, 以后我们日用品都在您这儿买。”
他略略下垂的眼角显得整个人格外温和,恰好好处的客气礼貌,衬着一脸笑, 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样子。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行吧,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不爱占小便宜。”她把那些零钱也收回去,就听谢知周说:“您能帮我件事儿吗?”
被哄乐的阿姨问:“什么事?”
他指了指一旁的季泽恩,“那位是我姐在学校找的对象,”他凑近了些,像是窃窃私语似的:“早恋。被老师知道了要叫家长,我姐和他感情好的不得了,没办法儿分开的,您行行好,就假扮我妈给老师回个电话,就说您不在意这事儿。”
阿姨那个时候,十七八岁的孩子谈恋爱的多了,有些二十郎当岁的都能抱上孩子了。加上这几个又不是她自家的孩子,自然带着事不关己的利落,并不操心什么早恋影响学习的事儿,索性应承下来,又补了句:“你们的家长不会来找我吧?”
“绝对不会,”谢知周从季泽恩的手里拿过手机,“您用我的手机打,保准您没事儿。待会儿让我当着您的面儿把通话记录删了,神不知鬼不觉。”
“行,”那阿姨这下没了顾忌,也不再担心会不会是电信诈骗。她也是个热心肠,说干就干,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刚刚给您介绍过的——”
“我知道,孩子的老师嘛。”收银员阿姨很快地进入了角色,谢知周的手在衣摆下,给季泽恩比了个“OK”。
季泽恩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就被谢知周抢了他的剧本。
他让这一通华丽丽地交际操作闪瞎了眼,抬着头目光不错地看着阿姨,手底下却比了个大拇指。
“是这样,我们了解到您的孩子在学校和一名男同学交往甚密。”李导的声音透过免提穿过来。
“多大事儿啊,孩子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边像是换了人,再出声已经变成了张导的声音:“请您注意,是一位男同学。”
“是啊,”阿姨有些纳闷儿,反问道:“不然难道和女同学谈恋爱吗?”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阿姨一脸疑惑地看看谢知周,又看看季泽恩。然而两个男孩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被她货栏上琳琅满目的零食给勾走了魂儿。
阿姨只好又问了句:“喂?”
末了,那边终于顽强地传过来一句:“学校想请您过来一趟,聊一聊这个事情。”
阿姨收到了谢知周努力递过来的眼色:“我忙着呢,这点小事我娃自己能处理,耽误了我做生意你们赔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想来这阿姨也是头一回演戏,挂完电话眼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兴奋,对谢知周说:“怎么样,我演的好吧?”
“特别好!”谢知周由衷地赞叹道。
那阿姨得意地不行,笑呵呵道:“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跟老师说话,以前我家那臭小子的班主任打电话来,我都毕恭毕敬地,生怕说错了话。每天忙得不行还得凑在手机面前,生怕别人家长发点赞的时候我没跟上队形。”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都没演够呢,我还能再演一会儿。”
季泽恩的父亲在监狱里,电话显然不会打过去,至于宋东涛这个季父,季泽恩压根儿就没在个人信息中填过。加上真正的季母这段日子约了几个姐妹,拿着宋东涛的卡正在国外旅游。这一通闹,想来季泽恩这里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一阵笑闹罢,谢知周和季泽恩往回走。桌上的菜已经放凉了,季泽恩倒回锅重炒,谢知周在一旁琢磨情侣空间的功能。
就听季泽恩一边颠勺,忽然开口道:“我们的事儿,我会告诉我妈的。”他垂着眼,带着几分歉意:“不过现在还不行。”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季泽恩跟他做这样的承诺了,谢知周的心里像有一把小刷子撩过,带着细碎的痒。
“哥,”谢知周手肘支着下巴,看着眼前人修长板正的背影,“没关系的。”
季泽恩不再出声,安静地炒菜。
一荤一素带一汤,两人坐在桌前,嗅着家常饭菜香。谢知周忽然对着餐桌拍了张照,当着季泽恩的面儿传到了情侣空间的相册里。
季泽恩:“……”
谢知周瞄了他一眼,又伸手揽住人的脖子,对着镜头比“V”,拍下一张自拍一并传进去,末了在季泽恩的下巴上勾了一下,看着照片里微微偏过头的季泽恩,问:“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季泽恩没理他,给他捞了半盘肉填到碗里,言下之意请他闭嘴。
“我挺喜欢的,”谢知周眼见逗过了头,正色下来,晃了晃手机:“这功能很好。”
看着季泽恩平直的唇缝溢出似有若无的一抹笑,他闷头扒拉了小半碗饭。
季泽恩看了一会儿正在大快朵颐的谢知周,忽然说:“你爸妈应该也接到了电话。”
谢知周闻言抬起头来,腮帮子鼓鼓的:“啊?”
他猜得没错,大洋彼岸,谢荣面色铁青地对电话里说:“我不认为我的儿子有任何问题,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儿子的性取向,另外,希望贵校能查出究竟是谁恶意诋毁我的儿子。”
周馨哄小孩似的给他拍背,谢荣重重哼了一声,对电话里道:“就这样,先挂了。”
非常颐指气使,非常谢总的语气。
“对知周的老师要客气一点。”周馨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温柔地埋怨道。
“他们对我儿子不客气!”谢荣恨恨出声。
周馨忽然忍不住笑出声,“也不知道当时给儿子摆脸色的人是谁。”
护短要面子的谢总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撂下一句:“我的儿子只有我能骂。”
“爸,妈,”不知道知馨是什么时候下楼的,她的手机紧紧攥着什么,走到夫妻两人跟前。
“怎么了宝贝?”周馨问。
“是不是哥哥出了事?”她眼里的目光有些闪烁,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我刚听到了几句。”
“不知道是谁,拍了一些你哥哥和那个男孩子的照片,在学生之间大肆传播,还发给了老师。”周馨并不瞒她,轻言细语地解释道。
和她从在楼上听来的只言词组里拼凑出的事实差不离,她咬着下唇,因为太过于用力,下唇被咬的泛白。她的眼里光芒极盛,带着几分摄人的灼意,目光坚定道:“我要回国报警。”
她把手里紧紧攥着的录音笔放在茶几上,缓缓推到周馨眼前。
“□□我的人,是宋桐。”
第74章 放弃
隔着铁栅栏, 谢知周面沉似水地看着隐在暗色里, 穿着橙色背心的人。
知馨回来得太快, 以至于宋桐是在跑路的途中被抓的。
谢知周简直不敢去想,若是再慢一步, 他此时或许就已经逃出国境,散于茫茫人海。
隐忍的暴怒和痛苦纠结在心底, 重重的掌心拍在铁栅栏上,发出扑簌生寒的刺耳声响。
宋桐头一回看见谢知周发这么大的火, 满腔的怒意从眼里生发出来,犹如实质地落在他的脸上,没来由让他生了几分烧灼感。
他和谢知周对视了半晌,率先败下阵来,宋桐垂下脸, 勾了勾嘴角,“我想见知馨。”
审讯室里, 听完知馨的录音带之后, 宋桐很配合地认罪以期减刑, 顺便招供了他是暗中从章晟那里拷贝的照片,并以此作为威胁, 让谢知馨不许报警。
他这段时间还留在看守所,再过些日子, 就要送去监狱了。至于章晟,他的行为够不上犯罪,警局只是把事情通报给了学校, 当然,他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保研名额也落空了。
宋桐交代完自己的罪行之后,反反复复提及,他要见谢知馨。
知馨当然不会来见他。
“知馨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谢知周眼神淡漠,“我来只是通知你做好准备,等你从监狱出来,我们家不会放过你。”
“放狠话?”宋桐开了句没什么笑点的玩笑,谢知周没有回答。
是啊,宋桐想,以谢家的能力,这不是在放狠话,只是在预告他的未来。
他轻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他棋差一招,没想到章晟居然把那些照片公开了,以至于他也丢了把柄。
他父母的前车之鉴,分明都提醒过他牢牢攥住把柄是多么重要的事,他居然还是犯了错。
“谢知周,我想不通,”他说:“我哪里比不上肖子兮,他就是个神神叨叨的废物,我礼貌懂事品学兼优,家里也有钱。可你瞧不上我,知馨也瞧不上我。”
“我果真是我爸的亲生儿子,我们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可他费尽心思也没得到他爱的女人的心,我也一样。”
谢知周原本想说,真正深刻的感情不是用条条框框来衡量谁更好谁更不好的,只是两个灵魂意外擦出的火花,一剎那的心动成了永恒。
然而他看着眼神偏执的宋桐,忽然就懒得说了。
他有什么必要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他只需要让疯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可以和我爸解除商业合作,但还请谢叔叔不要打压我父亲的公司。”宋桐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
谢荣不会干这种迁怒他人的卑劣事情,谢知周清楚,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宋桐。
“你有什么资格请求我?”谢知周站起身来,他的手指死死攥紧铁栅栏,显得骨节发白,“从你选择伤害我妹妹的时候,你这一生,都永远不会再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了。”
宋桐的脸终于白了。
那是他又恨又爱的父亲,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
“不——”宋桐双目猩红道:“你不能这么对我爸!”
“宋桐,”谢知周咬紧了后槽牙,遍体生寒,“在乎的人被伤害的感觉,你难道不应该尝尝吗?”
他说完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开,阴影里,宋桐颓然地跌回座椅。
他和这个人,实在是不想多待一分钟了。
若非他赶到的时候这人已经锒铛入狱,只能隔着栅栏相见,他的拳头就落在这人脸上了。
谢知周走出看守所,打开手机,把画面切回了知馨和他的聊天框。谢知周收了脸上的戾气,垂眼看着知馨发过来的“对不起”三个字。
他伸出手,感受着初秋的风掠过手指。半晌,回拨回去,对电话里说:“是哥对不起你。”而后他听见了他的小妹妹夹在风声里细微的哽咽声。
原来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怯懦,在受制于人的时候依然保持清醒,屈辱愤慨冲昏头脑的时候,她冷静地录下了最为宝贵的证据。
如果不是宋桐拿那样的照片威胁她,她原本会在第一时间报警。
她不怕自己受到可能的非议,却因为担心哥哥被指指点点而沉默。
在脆弱之后狠下心来做恶人,逼自己的哥哥出国、分手,原来只是为了保护他,担心这段恋爱继续下去,自己的哥哥有一天会被流言蜚语淹没。
为了不让谢知周陷入两难的境地,她甚至从来没有将宋桐的威胁说出口,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是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而在真相大白的今天,她却在跟他的哥哥道歉。
谢知周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哭声,微微红了眼眶。
===
九月保研考试报名之际,谢知周敲响了张导的门,在对方诧异地目光下,递上了自愿放弃考试的说明书。
“想开了?”张导问。
“这件事因我而起,”谢知周说:“我可以放弃,但我希望季泽恩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张导注视着他的双眼,半晌,垂下眼,“好,我答应你。”
目送着谢知周离开办公室,张导打开计算机里原本拟好的处分文档草稿,点击了删除。
这件事闹得很大,尤翔、章晟统统因为违反了学校规定,被强制取消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学校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的消息都压了下来,好在,学校的声誉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分管的杨主任却是大发雷霆,他没道理取消谢知周的考试,毕竟他没有犯任何一条校规。而碍于程主任的面子,他也不好把季泽恩丢去临五,加上谢知周的家人和背景格外强势,他不敢动,思前想后,决定让季泽恩背个处分,膈应一下他,也让被领导批得狗血临头的自己撒撒气。
却没想到张导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谢知周自愿放弃了考试。
他哼笑一声,“还算有眼力见儿。”
“那季泽恩的处分?”张导请示道。
“去了吧。”
先斩后奏的张导毕恭毕敬地挂了电话。
谢知周从办公楼出来,冲正在等他的段邦招了招手。
“交了?”
“嗯。”
“季哥知道吗?”
“他去外省参加比赛了,这几天不在。”
段邦顿了顿,“那等他回来,你怎么交代。”
“等他回来早就名单公示了,我就说没考上不就行了。本来么,咱们学校的保研考试那么变态,排名能上的最后均完分,没拿到名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顿了顿,“况且,就算考了,我的面试十有八九会拿低分,落榜一点也不稀奇。”
“那你也该去试一下,万一教授们都思想开放呢?”段邦对他的做法还是有些不满,“多好的机会,大五也能轻松些。”
“我不能让季哥身上有一点污点。”谢知周轻笑一声:“总要有人服软当出气筒。”
段邦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明白。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索性换了话题:“以后呢,怎么打算?”
“考公啊,”谢知周看了看晴空万里,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他心情开阔地笑道:“原本就是打算考公务员的,暑假我把书都买好了。”两颗小虎牙顺着他的笑显露踪影,“以后我就是一名光荣的法医了。”
“先考上再乐吧!”段邦揶揄完,心有余悸地纳闷儿道:“那我听说你之前还在办公室和杨主任硬刚?”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我是同性恋要取消我的考试资格,我不服。”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那个曾经在知道邹秦的事情之后,自觉无力不敢抗争的那个他,默认学校权威的那个他,已经消失在了岁月的洪流中,取而代之的那个他,勇敢而无畏。
段邦跟着义愤填膺道:“你说的也是。反正你保研这事儿本就是意外之喜,丢了也不可惜,倒是那两位,与其玩这些,还不如老老实实准备保研考试,来个逆风翻盘,这下好了,事儿没办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儿:“你真的打算干法医了?”
“嗯。”
“小少爷不当了?”段邦打趣他,顺口问:“是因为季哥吗?”
“是,也不全是。”谢知周坦诚道:“一开始是为了他,后来……”他顿了顿,略蹙了眉,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措辞,“他身上有种信仰,让人不知不觉地会被那种情绪感染,”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弄得我现在,也想着发挥所学,为世界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害——”他摆摆手:“听着怪矫情的。”
段邦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加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人影上。
段邦拿手肘戳了戳谢知周,眼神示意道:“章晟?”
谢知周单手插在兜里,淡淡地扫了远处一眼,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章晟嘴唇翕动,像是欲言又止。
“我赌五毛他是来跟你道歉的。”段邦说。
“那我们换条路吧,”谢知周转身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段邦跟上去:“不听他道歉了?”
“没必要,”谢知周说:“我不是救世主,就算他道歉也不会原谅他,何必假惺惺地耽误彼此的时间。”
谢知周说话时微微扬了声,恰好能让不远不近缀着的章晟听清。默默跟着的章晟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没有再追上来。
他或许会愧疚,也或许不会。
但那都不是谢知周在意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天理伦常。
谢知周不再谈那些事,他看着渺远的蓝天白云,显得格外秋高气爽。“棒棒,”他笑着说:“我们什么时候召集大家一起给平权小组取个名字吧。”
“好!”
第75章 尾声
六月, 盛夏。
聒噪的蝉鸣伴着笑闹声, 今天的A医大显得尤为热闹。
体育馆里, 一排身着纯黑学士服的学生依次上台,纯白的垂布铺平过肩, 在领口显露出一截儿来,衬着学士袍下的白色衬衫, 纯黑的流苏垂挂在方形学位帽檐的右前侧,微微摇晃, 黑白交错,显得格外纯净。
偌大的体育馆里坐满了人,但所有老师、领导、学生无一例外,都庄重而规整地身着学位服。纯黑的底色下,黑蓝红黄四色流苏相衬, 红蓝黑三色学位袍交错。学术的严谨氛围里,斑驳着多彩的思想。
这是A医大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 也是学生们留在这里最后的回忆。
学位授予人陆续上台, 摇摆的黄穗, 温和的笑意,与学生们一一对应站立。在这一刻, 他们不再是出刁钻考题的老师,不再是学生们畏惧的对象, 而是这帮孩子们的光辉时分的见证者,领路人。
谢知周看着他身前的一身博士服的杨主任,去掉了浮华利禄的雕饰, 他在此刻,只是衔着浅淡的微笑,看着这个曾经不怎么听话的学生。
学生向学位授予人鞠躬致意,在授予人柔和而慈爱的目光下,微微低头。
授予人执起帽檐上悬挂的流苏,在庄重的音乐声里,由右前侧移向左前侧,是为拔穗礼,象征着麦穗成熟,毕业生已学有所成,可以展翅高飞向渺远的天际。
谢知周从杨主任的手里双手接过学士学位证明,对上了他满怀期待的目光。
合影留念后依次下台,在台下的拐角处,在他身前一步的杨主任忽然回头,带着一脸期许,“听说你考进市局了?”杨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开口:“小伙子,好好干。”
一语尽释前嫌。
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送走,期翼着这些年轻的学生们有朝一日成为社会的栋梁,永远是老师们最骄傲的时刻,而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在他的眼里已经不值一提。
杨主任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穿上博士服的时候,总显得有几分不相称,可此时此刻,谢知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因着他的动作而略微晃荡的博士服,也没那么不和谐了。
他古板而小气,严肃而执拗,可他纵有诸多不是,在这一刻,他却是真心诚意地祝愿每一个相识或是不相识的学生,在离开学校之后,能够迎接美好的未来。
谢知周退场前回头,看着台上下一批学生手捧证明,静静地立在礼堂的中央,眼里是与五年前,宣誓时别无二致的光。
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
刚离开体育馆,谢知周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季泽恩。后者喜欢穿衬衫,但像这样全身正装的时候,谢知周却是头一回见着。
“这里!”一身纯黑学士服的谢知周从远方遥遥挥了挥手,显然对方早就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过来。
“毕业快乐。”季泽恩的目光落在他眼前摇摆的穗子上,忽然牵起他的手,往教学楼走。
“哥,”谢知周笑道:“帅!”
“你穿学士服才帅。”季泽恩轻声开口,话语中那种淡然的陈述感,却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感觉。
“你可亏了,”谢知周说:“八年制就只办一次毕业典礼,明明是博士学位却只能穿一次学位服。”末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博士服是黑红两色,肯定最衬你。”
季泽恩这个人总是冷的,谢知周先前心血来潮给他买了件红色的外套,却没料到,冷暖碰撞,是出乎意料地格外好看。
学校摆了不少景,拿来给学生们拍照。有摞成半人高的医学全集书,也有绘制成一面墙的骨头架子。谢知周举着自拍杆,跟着热热闹闹的人群拍了好些照片,热络的朋友们,平权小组的组员们,还有同班同年级的同学们,最终都化为了一张又一张笑容洋溢的合照。
拍的差不多了,谢知周忽然说:“还有一个地方。”
季泽恩看了他一眼,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老石碑。”
刻着医学生誓言的石碑很多,而其中老石碑是最老,最大的那一块。它坐落在校园深处,斑驳着岁月痕迹。石碑后是一位医学前辈的雕像,带着永恒不变的睿智却温和的目光。
这回没有多余的姿势,两个人只是安静地站在石碑的两旁,带着几分虔诚,几分谦逊。
谢知周按下了录像。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右手握拳,郑重开口。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不费什么功夫就能脱口而出的,烂熟于心的誓言。
或许背过的那些厚厚的课本都会逐渐淡去,但这段誓言的每一个字,都早早烙印在了心里。
谢知周静静地看向那个让他明白了信仰和价值的男孩,然而此刻季泽恩眼里的光芒,却比当初更胜。
“我决心,”季泽恩没有放下右手,而是继续宣誓:“一生深爱我眼前这个男人。”
镜头里的医学前辈石雕只是衔着淡淡的微笑,带着几分宽容,聆听着这两个年轻人在誓言里夹带的一点私货,渺远而智慧的目光落在辽阔的远方。
第76章 番外一:广播剧
季泽恩从录音房里出来, 老板很慷慨地给他结工钱, 数钱的手指如飞。
“小子, ”老板把数好的钱递给季泽恩,“最后一年了, 好好考。”
“嗯,”高三的季泽恩点点头。
老板拍拍他的肩, “想过以后做什么没有?如果是和播音相关的,我们欢迎你随时加入我们。”
这家广播剧制作公司是小班底, 盈利不算太多,在这儿工作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声优,偶尔还有从外头招来的兼职合同工,季泽恩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颇为喜欢这小子的,声音好且不论, 毕竟吃这碗饭的,声音条件都好。重要的是这孩子能吃苦, 也拉得下脸。别人不愿意配的角色他也肯配, 还不会扯着他要加钱。
每一个老板都喜欢这样吃苦耐劳的员工。
“不了, 谢谢您。”季泽恩很客气:“我准备学医。”
老板知道这小子读书成绩很好,但他没想到季泽恩居然打算当个医生。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 有些遗憾:“你的条件很好,走配音这条路, 发展应该不错。”
季泽恩只微微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决。
那老板知道说太多只会遭人烦,便也没再劝, 只是要季泽恩过一周再来一趟,要交给他些东西。
一周后季泽恩再来的时候,拿到了一盘磁带。磁带里是他配过的所有广播剧的合集,不论是为着挽留他,还是单纯赏识他,这老板都着实是费心了。
季泽恩谢过老板,收下磁带,回家顺手放进了杂物区。
其实他对那些故事没有太多的兴趣,一开始去配音,赚钱是大前提,若说还有什么私心,大概就是在那些故事里,喜欢一个男人显得那样的理所应当,没有过错。
他想着还有很多人愿意听这些东西,愿意喜欢和支持这种感情,就觉着心里头的压抑少一些。那种在现实里于他而言格外艰难的自我认可,总是能在这里,得到片刻的救赎。
就像沙滩上的鱼,看着不远处的水。
那盘待在杂物区里从未听过的磁带,说来也是缘分,居然在季泽恩搬了许多次家之后也不曾丢失。大概是他的东西实在太少,没什么可丢的。
一次大扫除之后,谢知周捡到那盘看起来格外古老的磁带,总觉着有些不同寻常。他跑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从收废旧杂货的老板那里收到了一台能用的录音机,把磁带安了进去。
几声嘈杂之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泽恩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谢知周抱着录音机,大刀金马地坐在沙发正中,见他来了,一副受了欺负委委屈屈的正宫模样,指责道:“季泽恩,你居然和这么多人表过白!”
其实他之前也找过季泽恩配过的广播剧,但是因为他从来不留名字,没办法沿着他发现的那一部顺藤摸瓜。而在那么多的剧里找出他配过的,实在是大海捞针,他试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
季泽恩无奈地把收音机从他怀里捞出来,“你说我?”
有着四十九个前男友黑历史的谢正宫不说话了。
眼见着把人堵得没话说了,他轻笑一声,坐到谢知周身边,揽过后者,“都讲给你听。”
于是在这个晚上,他把从前配过的所有广播剧里的告白片段,都一字不落地重新给谢知周说了一遍,当然,情话的对象全部换成了闹别扭的某人。
“再听一遍吗?”季泽恩擦着谢知周的耳边问。
一片春色正好的被褥之中,微喘着气谢知周仰着头,神色涣散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听了。”
第77章 番外二:季医生和谢法医
季泽恩摘下低度数的金丝边眼睛, 微微揉了揉眼。他脖颈上挂着一架听诊器, 垂落在胸前, 纯白的大褂显得他脊背格外笔挺。
他原本不近视,不过这些年过去, 许是睡得太少,用眼过度, 疲倦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带上眼镜。
整个动作不过半分钟,重新戴好后, 他又叫下一个号。
诊室的门推开,他一边通过计算机屏幕看患者信息,一边转过头来,礼貌道:“您好。”
然而看到人的一瞬,他的目光顿住了, 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惊喜。然而那点情绪很快就被藏了起来,季泽恩指了指他挂号单上“儿科”两个字, “你几岁了?谢知周小朋友。”他的音调略略上扬, 显然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自从季泽恩成为一名儿科医生之后, 因为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缘故,有时候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些哄孩子的语调, 谢知周乐的被当小孩子哄,也没提醒过他。
儿科诊室里总是琳琅满目色彩缤纷, 谢知周随意跨上一个绿色的小木马,前后晃动,笑道:“季医生, 你再看看谁挂的号?”
季泽恩重新看了一眼患者的名字,“你这么咒知馨的女儿……”
“这不是太想见你了,”谢知周瘪瘪嘴:“好不容易出完差回来,家里空荡荡的。”
“别耽误医疗资源,”季泽恩说:“好多人等着。”
谢知周从木马上站起来,勾了勾季泽恩的手,把手按在季泽恩的太阳穴上:“就耽误你一分钟,给你按按。”
季泽恩不再出声,默认了他的行为。
“今儿是五月二十号呢,”谢知周提醒道:“没点儿仪式?”
季泽恩闭着眼睛从手旁摸出一张宣传单递到谢知周手里。谢知周空出一只手接过来,气笑了。
那宣传单是医院专门为今天制作的。
——5.20母乳喂养宣传日的宣教传单。
一分钟转瞬即逝,谢知周松开手,“走了,我的大忙人儿。”
“中午我在住院部,一起吃午饭?”季泽恩补了一句。
谢知周正伸手拧门把手,闻言一只手背到身后晃了晃。季泽恩垂下眼,恢复了工作的神色,出声叫下一个号。
“啧,”谢知周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排号表,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季泽恩的诊室,心说:这么多号,还想着吃午饭呢?
附属医院是A城最大的医院,有不少疑难杂症的患者都是跑了很远的路过来的,耽误不起时间,加上做检查排队也费时。因此季泽恩坐诊的时候,一般熬着自己不吃午饭,也会尽早把挂的号都看完,不会让原本挂上午的病人耽搁到下午去。
果不其然,等到十二点的谢知周收到了“季医生”的短信:“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约莫过了一点半,谢知周回过去电话:“吃了吗?”
“没,刚走。”
谢知周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住院部的办公室的时候,一众医生涌上来,把他围了个全。谢知周经常过来这边,有时候是送饭,有时候纯粹是占用季医生的一点空闲时间腻歪,因此和季泽恩同办公室的医生们都混的很熟。
他每回来都给他们带不少好吃的,然后就把季泽恩拐到角落里,片刻温存。
“每回都这么大阵仗。”季泽恩不赞同地开保温盒。
“你上我那儿还不是一样。”谢知周反驳道。偶尔他出外勤,赶上连环大案,得在公安局里没日没夜连轴转上好几天。季泽恩不仅给他送盒饭,连带着一起办案的警察同事一并送。
起初谢知周总觉着让这么清冷冷谪仙似的一个人,掺和这种人情世故,总觉着不对味儿,后来发觉季泽恩居然和他的同事们都聊得不错,才恍然惊觉,季泽恩性子是冷了点,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遗世独立。
他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
两人飞快解决完食盒,季泽恩在谢知周一脸期待的目光下说:“六点下班。”
“行,我这几天休息,做完晚餐,回去你直接吃。”
“冰箱里有桑葚汁——”
“提前拿出来放温了再喝。”他接过季泽恩的话,冲后者促狭地笑了笑。
然而六点季泽恩回家的时候,客厅里安安静静,餐桌上一尘不染,餐厅的灯都是关的。还好一点多吃的午饭,又是格外丰盛的加餐,这会儿还没那么饿,季泽恩径直往唯一亮灯的卧室去,就见深灰色的大床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位少爷,肤色被深色的床单衬得晃眼。
这个人,饶是出外勤都晒不黑。
“吃的呢?”季泽恩抱着拳,靠在门边。
见他来了,谢知周顺手端过床头柜上的高脚杯,他冲季泽恩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掀开被子,微微倾斜透明的玻璃杯,深紫红色的桑葚汁牵成细线,顺着他的胸口一路淌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散着桑葚汁的香甜。
谢知周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床头柜上的母乳喂养宣传单,而后点了点自己,“晚餐,”
他看着季泽恩的喉结清晰地滚动,带着几分调笑:“不满意吗?”
短暂的离别无异于是最好的催情剂,两个人都有点过火。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双双释放。
谢知周摊在床上,看着分心接电话的恋人起身,出声的一瞬,季泽恩带着情欲的身体很快冷静下来,又成了那个清醒睿智的季医生。他撂下电话,转头看向谢知周:
“急诊送过来一个病人,我得去看看。”
说完他就往门外走,谢知周揪过身旁的枕头一把砸过去,软软地落在季泽恩怀里。季泽恩把枕头放回床上,安抚地抱了抱撇嘴的恋人,径直往浴室去了。
谢知周卷起被子,刚打算补个觉,又一阵刺耳的铃声。
“唉,”谢知周叹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把宣泄后沙哑慵懒的音调清除,接起电话。
从参加工作起,他们两个的电话就再也没能关过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铃声调到最大随时待命,已经成了习惯。
刚飞速冲完澡的季泽恩三两下擦干水渍,正在卫生间穿衣服,就见着谢知周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浴室,重新打开蓬蓬头。
“有案子?”季泽恩问。
“嗯。”谢知周扁着嘴,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赶上了季泽恩的节奏。
“身体可以吗?”
刚才闹得太厉害,季泽恩担心谢知周这会儿工作有点吃不消。
谢知周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哪儿那么脆皮了。”
两人并肩出门,在楼道里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松开的时候两人默契地碰了碰拳,都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到了熟悉的东西。
生活就是这样,偶尔会抱怨无休无止的工作,然而几分钟的怨怼完,信仰的苗子又会破土而出,把那点负面情绪给吸收了个干净。
这信仰,大概叫做人生价值。
月上中天。
沉默的夜色里,一个驱车赶往医院,一个拉开警车的门和同事会合,刻不容缓地赶往案发现场。
第78章 番外三:离人
我佝偻着背, 带着一点行李, 沐浴在刺眼的阳光下, 走出了大门。我懒得回头去看“苍山监狱”几个字,而是拿手挡着光, 虚着眼往前看。
我儿子跟我说好了,今天他会来接我。
而此时马路对面, 我儿子身边,站着那个我曾经见过一面的男孩, 正在冲我挥手。
我毫无留恋地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冲他们笑了笑。
后来我就住进了他们的家里。
我总不愿意见人,也不想出门。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在我这里毫不起眼,我仍是自顾自地圈禁着自己。
在这儿我住的挺好,唯二两点不适大概是——
小谢他们屋里白生生的骷髅, 以及它裹得一身辣眼的小裙子。
还有吃饭的时候,小谢喜欢跟泽恩讲一些离奇的案子, 而泽恩会指着红豆汤说, 出血坏死性肠炎会排出红豆汤样便。
我可能是老了, 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云淡风轻地谈论尸体和粪便。
后来还是小谢细心,发觉了我忍吐的痛苦, 后来约莫是他和泽恩说了,我再没在餐桌上听过这样的话题。
泽恩和小谢都很忙, 平时总不在家,我一个人闷得慌,终于在一个夜色朦胧的傍晚, 鼓起勇气走出家门,买了一本杂志。
我年轻那会儿特别喜欢这刊杂志,没想到都几十年过去了,还能买到它。
晚饭的时候,小谢回来了。那会儿我正吃着我自己炒的大白菜,小谢三两下就炒出一盘让人食指大动的牛肉丝来,放到我眼前,热络地跟我一块儿吃。
我偶然从泽恩那里知道,小谢家里很有钱,我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了我炒的寡而无味还带点焦糊的白菜,不太信。
吃完饭我说要洗碗,小谢就开着跑步机散步。
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回了沙发,正望着我买回来的杂志出神。
那本杂志我吃饭前摊着放在茶几上,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条狗,看着可爱的很,我刚刚看了好半天。
见我出来,小谢笑了笑,去洗澡了。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小谢盖着毛巾被,躺在沙发上。我蹑手蹑脚解决完回到卧室,没打搅他睡觉。
然而我那没良心的儿子开锁声太响,把小谢给吵醒了。下一秒,我就隔着门板听见了一句睡意朦胧的“你回来了”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说了让你先睡,别等我。”
这是我那没良心的儿子说的。
“办完案子想第一时间见你。”
这是我可人疼的二儿子说的。
第二天,小谢休息,他居然带我去了宠物市场,还问我要不要养只宠物狗。我看着他一脸笑模样,愣住了。
我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狗回来的时候,泽恩刚刚做完午饭。好不容易我们三个一块儿吃顿饭,我想了想,对他们说:“我想找点活儿,搬出去住。”
他们像是要挽留,我又急急补上一句:“不是在这儿住的不好,就是……”我揉了揉衣角,嗫嚅道:“我想开始新生活。”
很快,我成为了一家小卖部的老板,住的地方就在店面的楼上,地方不算太大,我一个人,一条狗,住着刚好。
他们两个常常来看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这条街在学校旁边,最热闹的就是放学那会儿,平时倒是挺空闲。隔壁的婶子老姐姐常过来看我的狗,还和我唠嗑儿。
和我数落她的媳妇儿不孝顺,睡到日上三竿,还不收拾家里。
我笑呵呵地开口:“年轻人都爱睡。”
“老大哥,”那老姐姐问我:“我看你两个儿子常来,孝顺的很,我可羡慕哩。”
我不说话了,我怕开口就是嘚瑟,把这老姐姐气坏了可怎么办。
“你老婆也有福啊。”那老姐姐打趣。
我摇摇头,收了笑眯眯的神色,告诉她:“没福。”
这话是真的,淑云真的没福。
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淑云算一个。
前些日子有个夜晚,小谢忽然提着两瓶啤酒回来,要请我喝酒。
他说他和泽恩一块儿花了十几年,终于彻底控制住了淑云的病,跟她出了柜。
那天小谢眼睛很亮,染着酒意的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却有点心疼。
他给我斟酒,眼里醉醺醺地缀着星星。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他说。
都是我造的孽,如果不是因为我,淑云又怎么会这么久不肯接受他们。
我喝了两口,皱了眉。
喝不惯啤酒这个味儿,寡淡寡淡的,总觉着有什么怪味儿。我年轻那会儿,大家都喝白的。
正打算倒了,小谢却把我的酒杯拿到了一边,“您年纪大了,泽恩说,您不能贪杯。”
煞有其事的样子没撑过一分钟,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样子是醉了。
我走到门外,跟泽恩打了个电话。
“小谢喝醉了,你今晚怎么不一起回来陪着他?”我像个为小两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没什么立场地生气。
“忙。”那小子说。
我恨恨地要挂电话,那边却说,把电话给小谢。
我极不情愿地叫醒小谢,就听到电话那头唐僧似的开口:“洗完澡了冰箱里有醒酒汤,喝完再睡,小心头疼。”
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小谢清醒过来,嗯嗯啊啊地应着。
“等那小子回来,我教训他。”我打算为他讨个公道。
“爸,”小谢笑着说:“他多工作一会儿,能活下来的孩子就能多一些。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我的眼睛有点发涩。
也不知道泽恩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学医的。
泽恩出生的时候是难产,淑云为了生他,差点去了半条命。
这个我从来没爱过的女人,在我觥筹交错的时候,替我打理着这个家,还冒着生命危险,给我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和青城已经分手很久了,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我看着从产房里被推出来的淑云,我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可惜,誓言和现实总是两码事。
多年不曾见过面的青城一跃而下,在病床上,他告诉我,他还是爱着我。
那时候我想,我就最后胡涂一次,等他病好了,我一定对会对淑云更好。
为了给他治病,我散尽家财,却毫无起色,走投无路的我在医院门口遇见一个男人,他说他的女人和青城是一样的病,是在曹医生那里治好的。
我马不停蹄去找了曹医生,于是马不停蹄,让青城送了命。
然后我崩溃了。
打算去捅人的前一天。我抱着小粉团子似的泽恩,给他唱了一首歌。
“我不敢想明天。”
“我不肯说再见。”
“每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要熄灭。”
那首歌叫《离人》。
可惜我不怎么会唱歌,调子跑的七零八落,小泽恩却很耐心地听我唱完。
我入狱之后,淑云偶尔来看我,于是我知道,那位侥幸没被我捅死的曹医生也被判了,等他伤好了,也得蹲局子。
再后来,淑云就不来了,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家属来探监。
直到有一天,狱警忽然叫我出去,说有人来见我。
玻璃窗外的那个男孩年轻帅气,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神情却绷着。
我知道,那是我儿子。
他那天来,劈头盖脸地问我:“你后悔吗?”
我愣住了,“后悔什么?”
“后悔喜欢男人。”
“不,”我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后悔的是,没有坚持自己的心。”
所以害了青城,害了淑云,害了泽恩。
他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没想到,每年我生日他都来。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他爸。
是,我是他爸。我年轻的时候疼他护他陪伴他鼓励他,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他恨我,但他也爱我。
这样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年,还没到我的生日,狱警却告诉我,有人找我。
我纳闷儿地出去,然后,我就见到了小谢。
那一刻我懂了,泽恩他,一定不会再重蹈我的覆辙。
他明白了我的后悔,他将不会再后悔。
“爷爷,可以让我摸摸小狗吗?”一个刚放学的小学生站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就听他说“爷爷真好”。
我一点儿都不好。
我看着他,想着我走的时候,泽恩也就这么点大。
我有时候觉得,我什么都做错了,有时候却又迷茫,不知道我错在了哪儿。
大家都因为我痛苦,可我也痛苦。
算了,不想了。
又有新的客人来了。
她戴着帽子,一头染过的黑发,却还是掩不住面上皱纹带来的苍老。
她买了不少零食,问我要多少钱,我偷偷给她减了二十块,不知道她是欣然接受还是没发现。
我认得她,她是淑云,我的前妻。
可我大概是长得太显老了,老得都不象样了,她没有认出我。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抬起手肘,像是在擦眼泪。
但我想,大概只是沙子眯了眼。
第79章 番外四:夫妻
宋东涛坐在装修精致的房子里, 面前是一地烟头。刚刚回国的太太推开家门, 被烟雾呛咳得厉害。
“淑云, 小桐被警察抓走了。”宋东涛两眼空蒙地看着眼前缭绕的白烟。
大包小包落地,秦淑云坐到宋东涛的身边, “你去警察局看了吗?”
宋东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去。”
他从没瞧上过这个妓/女出身的太太,却没想到, 她居然会为自己的儿子焦急。
不过也是,人心么, 都是肉长的。小桐先前对她孝顺恭敬,她维护小桐也是情有可原。
“小桐他犯了什么事?”
宋东涛把烟头在烟灰缸的边角轻轻磕了磕,“强/奸。”他没说从案子里牵扯出的季泽恩和谢知周的感情,一方面是担心刺激到淑云,另一方面, 也是谢家对他的要求。
虽然这些年淑云的病好了不少,已经很少再复发了, 还是谨慎些好。
然而方才还一脸担忧的淑云忽然站起身来, 满面怒容摔了烟灰缸, 清脆的声音落地,宋东涛黑着脸看过去。
就见淑云去厨房拿来一把脸大的菜刀, “宋桐怎么能做这种事?关牢里便宜他了,人家姑娘怎么办?你跟我去警局, 我要去教训这小子!”
还真把自己当妈了?
宋东涛嗤笑一声,然而细想了想,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原以为淑云原先不过是个出来卖的, 不会觉得这是多么大件事,事实却正好相反。
一阵聒噪喧闹地安抚完,总算哄得淑云把菜刀放了回去。
“离婚么?”他问,“谢家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是单就终止和我的合作这一点,已经让我伤筋动骨。加上我出了个不肖子的名声远扬,生意早就一落千丈。”
“我知道,我娶你是为了你这张脸,你嫁给我是为了我口袋里的钱。”
“现在钱没了,你随时可以走。”
秦淑云插着腰,带上几分泼辣的刁蛮:“老娘人下贱但最讲江湖义气,”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没怪我瞒你我脑子有病这事,这份情我记得。我以前嫁的那个死鬼也是生意人,我也是做过生意人太太的,我知道名声在你们圈子里多重要。现在和你离婚,我成什么人了?”
她恨恨地夺过宋东涛唇边的烟含在嘴里,一边说话,嘴里的烟头一边一上一下的晃动,烟灰扑簌簌掉了一地。“墙倒众人推是常事,但我秦淑云不会去搭这把手。”
宋东涛的神色有些恍然,他看着秦淑云,忽然觉着有些陌生。
“你又发病了吗?”他问。
“你他娘的才发病,”秦淑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打着圈地吐出一个个纯白的烟圈来。她一生气就只管捡着脏字儿骂:“你个狗娘养的,老子百八十年前病就好了。”
是了,这个样子,像个泼妇。
宋东涛最初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秦淑云,穿着快掉到腰上的吊带,看着男人就往人怀里钻,胸前厚厚的肉发狠地挤着他的胳膊。
那时候他想,和姜萍如此肖似的一张脸,脸上怎么能出现如此放荡的模样。
意外,恶心,却又有一丝痛快。
后来秦淑云嫁给他之后,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他的夫人,除了发病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像个真正的太太。他都快忘了,这个女人丝毫不检点的样子。
就这样吧,他心想。
或许他们是感情最不纯粹的一对夫妻,但他们已经是无法分割的一对夫妻了。
他们甚至有可能好端端地相守到老。
何其可悲。
何其有幸。
第80章 番外五:宋桐
宋桐微微阖上眼, 没来由觉着倦。
宣判前只能见律师, 宣判后却连律师都不来见他了。
他说他想见宋东涛, 想见薄情的母亲姜萍,想见谢知馨。然而除了谢知周来通知他坐等万劫不复, 再没人肯来看他。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当了那么多年完美的宋桐,终于有一天变得不再完美。
他原以为那个与他相遇相伴二十年的父亲是爱他的, 所以他为宋东涛担心,为他痛苦, 甚至为了他去求谢知周。可连宋东涛也不来。
罢了。
想必宋东涛正在焦头烂额地摇尾乞怜,试图挽救他的声望和生意,哪有空来理他这个已经算不上谈资的儿子呢?
而姜萍,宋桐想了想,她应该很乐意自己被关在这里。
其实他是想和知馨说对不起的, 不过既然知馨不肯再见他,他也懒得说了。
作恶多端的坏人做一件好事, 就会有人称颂, 而演了一辈子的好人, 做一件坏事,就会众叛亲离。
不, 其实不存在什么众叛亲离。
根本没有人爱他。
父亲把他当做炫耀的工具,母亲把他视作洪水猛兽, 过往谈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被他的完美吸引,却在他显露出一点点真实之后吱哇乱叫着跑开。
他恨。
尤其是在章晟的手机里看见谢知周和季泽恩亲吻的照片之后, 他恨透了。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季泽恩。
这个男孩帅气,优秀,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威胁。
好在季泽恩不会伪装,他性子太冷,不够亲切。宋桐看着他总是孑然一身,没有朋友,独来独往,再看看总是被簇拥包围的自己,又觉得得意起来。
借着身为班长的便利,他得知季泽恩的父母离异,父亲身处监狱,他的家里一贫如洗,最后那点儿嫉妒也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觉得,他和季泽恩应该是有共鸣的。
他们都被亲人舍弃,可怜巴巴地生存,却又都努力在人前,显露出耀眼的光芒。
后来季泽恩的母亲,勾搭上了他的父亲。
他知道为什么宋东涛会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因为她长得和姜萍有三分相似。那个在感情上彻头彻尾失败的男人,到了中年,只想自欺欺人。
宋桐恨姜萍,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的父亲,找一个母亲的替代品。
无数次疯狂的吵架之后,宋东涛沉沉逼视着他:“宋桐,在我面前你可以吵,可以闹,但如果你在淑云母子的面前还是一副不懂事的样子,我的家产你一分都拿不到。”
宋东涛其实对他很宽容,他可以忍受儿子跟他发任何脾气,但他有一个成功人士的通病。
要面子。
金钱的诱惑下,宋桐偃旗息鼓,扮演起了孝顺的继子,友爱的哥哥。
然后他无意中发现,季泽恩其实也没那么痛快,尤其是当他无意中发现,这位继母会不留情面地打儿子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他甚至有一点同情起季泽恩来。
他原本觉得,季泽恩和他是一类人。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个叫谢知周的男孩改变了。
作为受到谢家青睐的家教,在加上自己知慕少艾的心思,宋桐解约了手头所有的家教,专心教授谢知馨一个人,当然谢家也十分慷慨,给宋东涛的生意提供了不少助力,让宋东涛对他的脸色也跟着热络起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他发现,谢知周和季泽恩走得很近。
那个总是形单影只的男孩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多了一个人,像个小太阳似的,热热闹闹在季泽恩的身边聒噪。
那些名为“嫉妒”的情绪再次翻涌上他的心头,他忽然觉得非常不痛快。
为什么季泽恩能遇到谢知周,他却什么也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总是善良温柔,带着几分敬佩看着他的女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那双眼睛里暗含的情绪,会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谢知馨正在专心做题,没看见他的脸。
秦淑云发病的时候,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的宋桐在医院,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察觉了季泽恩和谢知周之间微妙的情绪,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季泽恩马上就要失去他的光了,这样,他们又能变回一样的同类,真好。
可他没想到,关系明明已经戛然而止的两人,竟然会在开学的时候又搞到了一起。而且宋桐看的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不再仅仅是朋友了。
他有些急了,他开始疯狂地追求谢知馨,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谢知周的室友,一个在茍延残喘在临床五年制,永远在班上吊车尾低分飘过的神棍。
嫉妒翻起恨意的骇浪,在看到章晟手机里季泽恩和谢知周甜蜜的照片时,这种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到达顶峰。
为什么那些不完美的人都能拥有幸福,却没有人爱他?
他耐下性子,找肖子兮谈话,试图告诉后者,他才是真正配得上谢知馨的人。然而肖子兮显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最终的结局,是两人不欢而散的争吵。再然后,他从谢知周委婉的表述中得知,知馨打算辞退他。
宋桐第一次觉得特别倦,特别累。
然后他去找了妈妈,别人眼里的,温馨的港湾。
然而他的妈妈告诉了他一个真相,原来他以为的,虽然短暂但至少曾存在过的父母爱情,只是一场笑话,一个威胁,一条把柄。
他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想撕开完美的面具,让所有人陪他痛苦。
他之前借着删照片的名义,曾将所有的暧昧照片发往了自己的手机。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恨,却格外喜欢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反复复地翻那些照片,一遍一遍把刀子扎进心里,他抓着生疼的心口,好像这样就能痛快些似的。
宋桐把那些照片洗出来,装进了文件袋,准备了一点小药片,而后拨通了知馨的电话。
其实对知馨的心动是真的,但也谈不上爱。
所以恰好可以成为他发泄的工具。
他要在那些幸福快乐的人心里,埋下一颗又痛又痒,不敢碰的钉子。
他冷漠而残忍地对待着这个从小浸泡在爱里长大的女孩,看着她甜美精致的面容在痛苦中逐渐扭曲。
都说性是快乐的,可他没有从这场施虐里感受到丝毫的快感。
然而当他把照片摔在泪流满面的谢知馨眼前,看见她发红的眼尾和眼里的诧异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快感,不是从生殖器延伸上来的,而是源自四肢百骸。
宋桐冷眼旁观着谢知周请假,失魂落魄地回校,他故作担忧地询问知馨的情况,在看到谢知周晦暗强撑的神色之后,他在谢知周的背后勾起了嘴角。
毫无疑问,那种快感更深了。
后来,谢知周出国了。
宋桐看着重新形单影只,比从前更加沉默的季泽恩,看着成绩跳水,落到他后面的季泽恩,嚣张的快意就要把他整颗心填满。
合该这样。
他和季泽恩,都该是这样孤独才对。季泽恩怎么能背着他,拥有温暖、光明还有爱呢?
再后来,他听说,肖子兮也出国了。
对此宋桐只是嗤笑一声,男人么,谁不懂谁啊?
表面上大义凛然,是21世纪的年轻人,其实把贞操看的比什么都重。
他不相信这次□□不会成为肖子兮的心结,他等着肖子兮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宋桐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他预想中的发展。
谢知周重新回国,公开出柜,章晟作死,而他的手里再也没有威胁谢知馨的证据,他锒铛入狱,而肖子兮居然还陪着谢知馨,数年如一日的相爱。
他觉得荒谬极了。
然而回过味儿来,他又觉得心里头酸涩极了。
这么深的钉子都不能撼动的感情,这种名为爱的东西,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能拥有?
于是在很多年后的牢狱里,他带着几分不甘和愤慨,给他的狱友讲了这个故事。
原本打算听艳情故事的狱友翻了个白眼,带着几分不屑,“你叨叨着没人爱你,你又真的爱过别人吗?”
宋桐看着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的狱友,忽然就没了聊天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