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101章
明媚较之初入高府, 已是脱了稚气,面容愈发娇艳,同着葱绿小袖衫她就多些道不明的韵味, 拉至胸上的弹墨高腰长裙还勒出了曲线。
华盖的阴影罩于明媚的桃面上,瞧得明陌直恍神。
明媚因长得好、会来事, 院中丫鬟皆当她为知心姐姐,明陌自也同大流, 平素夜间没少与她亲热。
此时, 她阖了阖眼, 藏住里头的怨愤,忽而道:“我也不是要争甚, 夫人不就需要用我来立威?”
正欲多关怀几句的明媚,没曾想明陌竟看得这般明了, 瞬时有些语塞,又听明陌复言:“何况,姐姐不应感谢我, 我今日所言, 不就是你日夜在我耳旁念叨的?”
听罢,明媚面色变了变,眼含秋水不著痕迹地扫过庭院, 顾自收了华盖拧身离去,撩起珠帘进了正屋,莫婤正同观音婢吃着红糖糯米凉糕。
四四方方的糯米块, 封存在浮着冰的凉水中,柔软的糯米皮肉,绵密滑腻,就着红糖, 观音婢吃了整碗还不肯歇嘴。
“今月来癸水,可别缠着我帮你揉肚儿!”
点了点她的鼻尖,莫婤没好气儿地说,方进来的明媚搁了华盖接嘴道:
“听外头的百姓传,是姑爷救出了天子,已班师回朝,今月定赶得上帮夫人暖肚儿!”
明媚拿着华盖出去,不知何故竟晒着烈日回来,面上布满红晕,出口的话分明艳羡观音婢同李二郎情意深重,语气中却被她觉出丝崇拜。
莫婤意味深长地瞥了观音婢一眼,观音婢冲她皱了皱鼻子,拧头问明媚:“不是让你同明陌送华盖,怎的?她还不知悔改?”
“她说是不敢用夫人的华盖,我觉有理便回来了。”明媚垂眸恭敬地答道,又帮着明陌同莫婤致歉,只方说了两句,外头便传来惊呼,观音婢也弃了庄重,拽起莫婤就往屋外奔去。
李二郎亦是魂牵梦萦他的小妻子,连明光铠都来不及脱,径直来寻她。
铠甲胸前左右两片铁板打磨得锃亮,瞧着坚硬无比,见观音婢直直撞过来,他忙抽了系带将护甲揭开,紧紧将扑进怀中的妻子抱住。
烈日当空,二人贴得这般紧,似丝毫觉不出热。
莫婤默默回了正屋,拎着明媚搁置的华盖出来时,小两口竟还不撒手,深觉方才的凉糕甜得有些腻人,她将华盖支在两人顶上后,顾自躲到了树荫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两人终是稍解相思之苦,李二郎一手举华盖,一手紧握观音婢,朝着莫婤走来。
原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今有了几分天策上将的影子,如开锋的利刃,满是锋锐之气,赤日炎炎,耀得让莫婤看不清他的面庞,只瞧见他灼灼生辉的眸光和浑身的气势。
原来,千古一帝年轻时是这幅模样,她心头感慨,笑望着向她走来的两人,佳偶如玉,相映成辉,只是半道上就被跪着的明陌挡了路。
明陌身旁盈盈立着明媚,正欲向李二郎解释,触及他眼中的冷光与杀气,温情莞尔的笑瞬时僵住,背脊寒毛竖起,说辞骤然忘之脑后。
“阿婤,你倒是迎两步啊!”
李二郎未过问,径直绕过她们,见莫婤只顾纳凉不上前迎接他,有些不满道。
“华盖谁给你们送的?”
笑着反问,她探头瞧了瞧李二郎身后,轻声问道:“辅机怎未同你一道回来?”
长孙无忌原是不曾参加雁门关围救的,但因长孙晟死前将密握的军中人脉给了他,他在长安无事,莫婤也忙于毓麟居,他便去了军中积累经验,更多是为经营阿耶留下的人脉。
军中汉子最重情义,虽亦有人走茶凉之辈,但大多对长孙无忌颇为照顾,他虽未如李世民一般扬名,却凭借各将领的只言片语,悄然间竟已对大隋局势了如指掌。
“怎未归,说是府中女眷多,他不便入内。”
说及此,李二郎还觉怪道,他这西路除了观音婢就是莫婤,并无其他女眷啊?
长孙无忌却是自知莫婤想法起,便严于律己。不是他自慕,平日间多有给他下套者,只他对除婤婤外之人皆无感,又不重欲,自然洁身自好到如今。
现知婤婤心思,他更要保护好自己,若没了清白,他找谁算账都无用!
“算他识相!”
暗自嘀咕了句,莫婤心下满意,笑着挽上观音婢,正欲同他们一道进屋,李世民方记起屋外之人,忙挠挠头朗声道:
“秀英,进来罢。”
他话一出口,莫婤手上搭着的肌肉猛缩,抬首见观音婢虽仍端着笑,眼底却泛着水光。叹了口气,她还未想到安慰之词,就见门外迈进来一大肚儿妇人。
莫婤顿觉天旋地转,指着李二郎的鼻子就要开骂,他老子娘三年孝期未过,他竟敢搞出人命来。
手还未抬起就被观音婢按下,她开口道:“夫君怎不早些带回府,我好预备产房,现今日辰紧,恐难周全。”
见观音婢松了牵着他的手,李二郎心中莫名有些不舒坦,立即又道:“哪用劳烦夫人,让她去阿婤处产子便好。”
这混不吝的,莫婤左顾右盼没找到趁手的工具,踮起脚一掌冲着李二郎后老勺拍去,却被他利落躲开。
“阿婤!”李二郎避开仍觉羞恼,忍了忍气解释道,“你舍得劳累观音婢?何况去你处生,她夫君婆母皆能来瞧,在我们府邸生麻烦得紧!”
名叫秀英的大肚儿妇人,是李世民在云定兴军中结识的同袍的夫人,因常年在边关,回长安后,一时找不着好住处,自然也无法拾掇产房。
李二郎便想到阿婤日日在他耳旁,念叨毓麟居,念叨人脉客源,就将她待带了回来,哪成想阿婤不感谢他,反倒想揍他!
见他面露不善,莫婤忙奔回小院,将近来研究的避孕套皆塞给他,带着秀英出了唐国公府,招呼上她的夫君婆母一道去了毓麟居。
毓麟居大堂人来人往,她带着秀英一家子行至钱柜前。
今日是伍掌柜在此处当值,她身后的毛毡墙上各级别的稳娘皆有,秀英一家算了手上的银钱,挑了中阶稳娘连心。
将他们交到连心手上后,莫婤进了兮掌柜的小间,同兮总掌柜继续商讨交流研讨会之事。
这段时日,她们跑遍长安城,筛选出将邀请的接生馆和用品铺子,莫婤在辛劳的同时也是大开眼界。
此前姝娘给她的器具,除了明显的棍棒珠铃,其余千奇百怪的样式她皆弄不懂,现今她不仅另长了见识,还知如何使了!
定下要邀请的人后,她们又挑选了会场。
酒楼多喧哗,茶馆易聚众,船舫摇摇晃晃,湖心亭小了坐不下……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肥水不流外人田,选在了容焕阁的亲子乐园。
她已同容焕阁的掌柜们定了日子,适时将亲子乐园包场三日。
除了各接生馆和用品铺子的受邀人员外,还会给容焕阁留出门票,若容焕阁的贵宾有意参加,也可买票前往。
一切安排妥当,现今只待拟请柬、邀来客了。
这请柬也颇为讲究,有单纸撰写为单帖,折叠成双称双贴,官场要用大红销金纸,她们寻常商户用红纸即可。
放过难分身的观音婢,她拉着赋闲在家的李二郎和长孙无忌在兮掌柜小间里写请柬。
请柬内容包括上下部,他们写上部撰明受邀人、时间、地点、主旨等;她只负责下部,提笔落下毓麟居和她的名号。
李二郎爱书法,长孙无忌宠莫婤,两人皆无异议,兮掌柜送糕点茶水进来时,见着悠闲的莫婤,直呼难怪她是东家呢,就是会识人用人!
待两个追求完美到极致的人,写废一沓红纸,撰好请柬时,已过去了五朝。
见日头还早,便欲待二人歇息好后,再让他们陪她去送,为感谢犒劳两人,她还亲手泡了梅酱吃水饮。
六月挑了黄熟梅,煮烂去核,同晒干的紫苏、姜丝、甘草等,混合捣匀,日中大晒,待泽呈红黑再封入琉璃罐中。
念着两人的口味,她冲泡时还加了白逗仁、檀香些少,用饴糖调匀后,三人正惬意喝着,忽而稳娘连心敲门进来了。
见着两英俊男子,先是脸微红,又立即镇定下来,同倚靠胡床上的莫婤耳语。
听罢,莫婤古怪地瞧了李二郎一眼,快步行至产房。
产房外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躲开些拥挤的人潮,她从毓麟居内部人员方知的,稳娘专用通道入内。
同连心搭档的学徒香云,正帮秀英压着宫底,瞧了眼出血量不多后,她跟着连心绕到了产床旁的婴儿床前。
婴孩乖乖酣睡于上,啃着小胖手,垂着涎,裹得严实的包被不知怎得豁开个口子,露出他微卷的胎发。
莫婤晃了晃他肥嘟嘟的小脸蛋,见肉抖动就又捏了捏,一套掏掏扰扰下来,终是将睡得香甜的娃闹醒,哇哇大哭起来。
哭累了,紧阖的双眸微微睁开条缝,里头蓝光一闪而过。
“宝贝,看看姐姐!”
莫婤取下腰间挂着的赤玉,在婴孩眼前晃了晃,他睁开眼追了过来。
才出生的婴孩,视觉系统还未完全发育成熟,要黑白强烈的对比和颜色鲜艳的赤红,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时,莫婤方看清了婴孩的眸子,眼仁竟是湛蓝的。
“东家!你瞧这……”收拾完布帛过来的香云亦瞧见了,声儿有些发颤。
“慌甚!“连心瞪了香云一眼,点亮盏豆状白瓷灯,端至婴孩脸旁后,冲莫婤颔首示意。
白瓷灯通体白玉般的色泽,映出白釉色莹润光,莫婤拇指和食指轻轻掰开婴孩的眼睑,在白光下仔细观察着。
瞳孔是均匀的蓝色,并不是脉络透出的青蓝,巩膜未发红,血管也未扩张,并不似病理性的发蓝。
正当莫婤沉思时,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震耳欲聋,整个房屋都似在随之颤动。
连心疾行至门前,运气大吼道:“正行常例检校,再稍等片刻!”
“怎这般久!是不是出了何事!”秀英的夫君吕二郎听罢急急问道,拍门的力道愈发大了,秀英的婆母亦忍不住哀求道:“娘子们不若先将我孙子抱出来,老朽盼了五六年,先让我见见罢!”
听罢,连心回头为难地看着莫婤,莫婤轻柔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孩,行至产床旁,让香云叫醒累得昏睡过去的秀英,轻声问道:
“你先瞧瞧他眼仁,我能抱出去见他阿耶吗?”
第102章 第102章 第102章
听罢, 秀英疑惑抬眼,入目竟是双水灵灵的宝蓝眼仁,她虚弱的脸上骤然带出惊惧, 怔怔地望着婴孩。
见她这般,一旁的连心出口问道:“你夫君祖上有无蓝瞳者?”
“我不知。”秀英面色惨白, 颤抖着说。
“你祖上有无蓝瞳者?”香云有样学样,亦追问道。
秀英不答, 只颤抖着手抚上婴孩的眼睑, 婴孩似能感受到母亲的无措, 竟展开甜甜的笑仿佛在安慰她,秀英眼角不停滑下泪珠, 又似想到何,哽咽问道:
“莫姑娘, 定有别的原因,自古不就有重瞳、异瞳者?”
秀英说得不错,据史书记载, 文祖仓颉就有双瞳四眼, 五帝中的虞舜双眼均是双瞳仁。
莫婤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缓缓道:“是有异变会出现此先天之征……”
话还未完,见她骤然松了口气, 莫婤便不再多言,异变名为“瓦登伯革氏综合征”①,是由特定的基因突变导致的, 极为罕见。
但其多有特定的面部特征,如宽眼距、宽鼻梁、宽下巴等,甚至还伴有出生时就存在的听力障碍。
她方才便想到了这种疾病,尤其仔细检查了这些方面, 都无明显异常……
“莫姑娘,让他们进来罢!”秀英双手捂脸拭去泪水后,扬起笑同她说道。
见她颔首,连心迟疑地开了门,吕二郎和吕大娘喜气洋洋地挤了进来,莫婤离去时正听见秀英同吕二郎说,他们的孩子将来定有大造化。
回小间后,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与长孙无忌和李二郎,两人瞬时悟出莫婤的猜测。
李二郎眼冒火光拳头紧攥,正欲去瞅瞅,回首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几步之遥的胡床上,长孙无忌牵着莫婤落座后,正用热巾轻拭她脸上的汗珠,见李二郎停下,还让其打碗凉饮来。
添了梅子酱,见她喝得舒爽,长孙无忌凤眸微眯道:“前不久,鱼俱罗②将军因重瞳被传有帝王之像,已遭杨帝斩首,家人流放,密友贬谪。”
“辅机放心,我的密友自来只有你们二人。”知他何意,李二郎拍着胸脯答道,心头打定主意稍作提醒后,就不再与此同袍深交。
*
秋雁掠长空,毓麟居的交流会,在丹桂飘香中,拉开帷幕。
当日毓麟居和容焕阁皆不对外营业,各个门都有掌柜和吴娘子手下的武娘们协同验收请柬。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的字迹皆难模仿,莫婤还印上了毓麟居和容焕阁特有的章,就这般还抓出来几个欲蒙混入内捣乱的婆子。
每个接生馆至少都派了三人前来,除了带队的掌柜,就是背着接产箱的稳娘;用品铺子来的人少些,多为两人结伴。
唯“悦情堂”的堂主渠娘子是孤身前来,只还背着个大包袱,让兮掌柜怀疑她将铺子里的物件都搬来了。
渠娘子被引着跨过门槛,沿着甬道穿过一雕花木门,掀起几道珠帘踏上青石路,绕过千姿百态的假山,过了任意门就到了亲子乐园。
乐园草坪的正中央,搭了个三寸高的圆台,渠娘子正落座于立着“悦情堂”牌子的猩红锦鲤纹毯上,就听闻身旁嚼着瓜果点心的“奇缘坊”两位掌柜在闲聊。
“这办得气派,就是这台子不平整。”
“你懂甚,让你平日间多去听听小曲儿,专是这般营造传声的!瞧见那些个瓦罐没,也是此用处!”
听罢,渠娘子亦昂首望去,果见圆台外围着一圈大肚儿矮缸,待莫东家上台致辞时,丫鬟们还搬来些红酸木斗拱屏风,声儿骤然又大了些。
只大伙儿都没心神留意这些,已被莫东家说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稳娘们不断在脑中演练着拿得出手的技艺;铺子管事们则在包袱箱笼中翻找着新奇物件。
待莫婤下台后,紧接着就是毓麟居稳娘们排的戏,一幕幕惊险荒诞的接生场景被编排进去,最后再反转为合理的接生手法,瞧得台下“见多识广”的稳婆们有些脸热。
前来凑热闹的容焕阁贵宾们,也收起了看戏的态度,将里头的隐喻细细品味,有的夫人娘子更是瞬时变了脸色。
见众人心神俱被吸引,毓麟居的稳娘们便开始分享接产经验,一番抛砖引玉后,各接生馆皆上来了展示的稳婆。
渠娘子的分享最是壮观,丫鬟搬上来的六尺长几案被摆得满满当当,光用途用法就足足讲了两刻钟。
莫婤坐在前头,一面脸红,一面认真琢磨优劣,这能扩张,这能润滑,这太硬了,这太长了……
原本她还担心众人意兴阑珊,谁知第二日换了批更郑重的人不说,人数还翻了一倍,亲子乐园的草坪上,她们甚至搭起了阶梯坐位,方能让所有人落座。
从清晨至日央,第三日甚至被迫拖至日暮西垂,落下帷幕时,连南阳公主和萧皇后都派了人来。
待众人恭恭敬敬送走女史们后,恋恋不舍还未离去的掌柜稳娘们,将莫婤围得水泄不通,皆在问何时再办。
毕竟,现今有手艺技巧的能者都藏着掖着,向毓麟居这般大方分享的,微乎其微。
念着多培育些接生圣手、育婴医士,莫婤便承诺可让众接生
馆,每馆派两、三名稳娘来毓麟居学习月余。
一时间,毓麟居的声誉达到鼎盛。
来往者络绎不绝,有大着肚子的妇人,有求请稳娘的郎君,有交流学习的稳娘。
或戴进贤冠,或着紫云袍,或簪多花钗,或穿翟鸟衣③……不知何时起,连大街小巷的孩童都唱着:
“毓麟居内有仙助,巧手迎儿喜乐浮。家族昌盛福满堂,人心向背馆中藏。”
在丰收的秋日,毓麟居众人们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为着更好地招待往来宾客,莫婤宣布毓麟居需扩馆修葺半月。
此后,毓麟居却是再未开业,连容焕阁也贴出了商铺已转让的告示。
大业末,唐国公李渊迁右骁卫将军,诏以其为太原留守,次子李世民随其赴任,而莫婤也带着愿意追随她的稳娘掌柜们,悄然藏匿于他们去往太原的平乘船。
此船还是杨广赏给李渊赴任的船,虽不及龙舟体势高大,却也有三层,高二十九尺,长二百尺,约莫百来间房。
饰以丹粉,装以金碧珠翠,雕镂绮丽,让李渊直呼他那匹进献的良驹,算是回本了。
秋风萧瑟,江水东流,莫婤身着鸦青单襦立于甲板上,眺望着远去的长安。
恍惚间,身上回暖,红羽缂丝鹤氅被披在她的肩头,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她回首就贴上了长孙无忌温热的唇。
听着耳旁骤然乱掉的呼吸,她微顿后抵上了他的山根,在上头轻轻蹭着,玉骨撑起的鼻棱硌得她心颤,她却乐此不疲。
直至握着她肩头的掌心滚烫,她方止了动作,却又往后靠了靠,躲进了他的怀中。
长孙无忌身子绷紧一瞬后,卸掉了力,随即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坦,将她披垂着的鹤氅,从腰间交叠裹紧后抱住。
似被这温暖融化,她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几下后阖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长孙无忌微微抬手,抹平她梦中都微颦的眉心。
待莫婤再睁眼时,身旁站着同款姿势的李二郎和观音婢。
见她醒了,李二郎愧疚地望着她道:“阿婤,都怪我。”
在毓麟居举办交流会前,长安城就悄然传出吕家赤子,有西楚霸王之像,待之后毓麟居声望昌盛之际,他们甚欲借其名望,将此事传得更玄乎几分。
只此举方欲施行,就被时刻留意长安城动向的长孙无忌发现按下后,告知了李世民和莫婤。
李世民将吕二郎揍得下不来床后,同长孙无忌和莫婤一道忙前忙后将毓麟居摘了出来,但瞧着烈火烹油之势的毓麟居,莫婤思腹再三还是暂时闭了馆,欲先歇歇大伙儿的热情。
谁知,方歇业了三日,她就接到了南阳公主的传信,说是毓麟居竟已引起了朝堂官员的关注。
长孙无忌也从御史台裴大人处打听到竟已有了弹劾毓麟居的奏折,言其笼络人心,结党营私,恐有造反之嫌。
虽已托裴大人压下,却是压不了太久,幸而毓麟居已闭业,幸而杨广在东都洛阳,才未有官员面谏杨帝。
听及此,莫婤果断整合稳娘掌柜,将容焕阁挂牌避嫌后,托付给了周妈妈,同李世民和观音婢远赴太原。
大隋将倾在即,长安城也逃不过被战火席卷,唯有与李世民同进退,才能稍避开。
只是,她百般哀求,莫母也不愿同她一道离开长安,单大人也不愿加入李渊将军麾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历史正轨上。
思绪回拢,压下心头隐忧,莫婤淡笑着摇了摇头道:
“早有预兆,不必自责。何况,我们只是蛰伏,来日我必能将接生馆开遍天下!”
向着三人伸拳,他们击拳立誓。
在太原留守之际,观音婢无婆婆教诲,亦无妯娌相助,幸而还有莫婤陪在她身旁。
观音婢在施粥,她就带着稳娘们四处接生;观音婢在太原近畔出资修建玄中寺,她就派了队稳娘驻扎看诊。
暮鼓催残阳,晨钟醒绮梦,她与观音婢常立于寺中,聆听古铜大钟撞出悠扬深邃之音。
钟声袅袅,穿过斑驳的庙宇,越过漫天的火光,飘荡在李渊和李世民誓死守卫的太原上空,也将李唐家的声望、长孙氏的仁德和稳娘们的技艺,深深扎根于太原郡百姓心中。
至此,观音婢深得李渊的信任与支持,而得李渊看重的还有莫婤。
大业十三年,天下反隋势力纷纷蜂拥而起,群雄纷争。农历七月,李渊率军三万誓师,以“废昏立明,拥立代王,匡复隋室④”的名义正式挥师南下。
所到之处,战火纷飞,伤员不断,莫婤只好带着她的人手,四处奔波,日夜救治。此间她还不忘日日同莫母去信,只是不知有几封能到她手中。
在莫婤几近绝望之际,单雄信竟带着莫母投靠了唐军,她心中大石终是落地。有了莫母的加入,她如虎添翼,在减轻唐兵和百姓伤亡的同时,也让李唐家更加民心所向。
这些李渊自然看在了眼里,而同他一道征战沙场的李世民更是记在了心里。
同年农历十一月初九,唐兵攻入长安。
红日西垂,残霞似火,城墙上的“李”字大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一匹炫白骏马疾驰而来,驾马的女子红裙猎猎,墨发飘舞,夺目而张扬。
第103章 第103章 第103章
李渊带领唐军早在十日前便攻下长安, 连高夫人等女眷都在三日前抵达,莫婤因帮一将领的夫人接生,而耽误了些时日。
此时, 长安城城墙上,已不见箭矢、弯刀, 城门也被重新加固过,两侧的士兵们列队站立, 身着铠甲, 手持长矛, 神情肃穆却充满朝气。
莫婤如小时般,抱着马儿的长脖蹭了蹭道:“胭脂雪, 累了吗,慢些吧。”
马儿扭头贴了贴她, 马蹄慢了些,方欲行过城门,便被一守门的士兵拦住。
“下马迎检!”
拦住莫婤的是一娃娃脸的小兵, 约莫十六七岁, 眼中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莫婤正欲下马,小兵就被身旁的方脸士兵拉住道:“你没瞅见姑娘一人啊, 又无包袱,下马谁检?”
此话有理,莫婤的行李大头扔给了长孙无忌和观音婢, 连接产箱也留给了陪将领夫人缓缓归来的香云,浑身上下只着了衣裙。
“冬日衣裙最能藏物,我娘能在里头藏十斤粮呢!”小兵瞅了莫婤一眼,有些害羞, 挠了挠头道,“劳烦姑娘稍等,我们找个娘子来帮忙!”
说罢,环顾四周瞧见一婆子,欲跑过去,巡视的统领正巧路过,问道:“出了何事?”
“统领!”
小兵忙恭敬地同其行礼,弯下身时,统领就瞧见了他身后的莫婤。
“莫君!您回来了!快请入内!”
统领惊喜万分地将她迎了进去,怕她找不见宫门还欲为她领路,只是她想先回趟容焕阁便拒绝了。
待她骑着胭脂雪走后,身后的小兵方同方脸士兵窃窃私语:“方才那是谁啊,连统领都这般谄媚!”
“什么谄媚,那是尊重!是恭敬!是敬仰!那可是莫君,你连莫君都不知?”方脸士兵骤然激动起来。
小兵莫名地瞧了他一眼道:“你不也没认出来吗?”
“我没见过,但军中谁人不知莫君啊!她救了无数将士和百姓的命,连统领夫人难产都是她救回来的!”方脸士兵愈发激奋,红脸赤颈道,口水喷了小兵一脸。
小兵默默侧头躲开,继续问道:“为何不叫莫姑娘,反直呼姑娘名讳?”
“莫君名唤婤,这已是军中将士们对她的尊称了。”说及此,方脸士兵方记起小兵是他们攻入长安后入编的,便又多讲了些莫婤的事迹。
小兵听着莫婤如何挽救惊险的产妇,如何处理危重的刀剑伤,想着方才她如神女般的面容,骤然加入了方脸士兵们迷弟的队伍。
而行至容焕阁的莫婤,也被容焕阁的迷妹们团团围住。
去岁,她虽走得悄无声息,但长安城却处处留下了关于她的传说,稳婆界更是将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时不时就要来容焕阁询问她的消息。
容焕阁的铺娘们都换了几轮,最后反是来打听莫东家的稳娘,同她们介绍莫婤,她们日日都要听上好几遍莫东家大公无私、高风亮节的功绩,心中早升起了无限崇敬与憧憬。
现今见到莫婤,身着红裙,容貌昳丽,周身气质浑然天成,如虹气势中却带着淡然与洒脱,一笑颊边痣陷入酒窝,也落进了她们心中。
“阿婤!”
身后突然传来声呼唤,莫婤回头,姝娘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
这一年,她们虽不在一处,却时常书信往来,待交情深厚后,她方知其夫君竟是张公瑾,亦是后来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得知此事后,莫婤同姝娘道明现今局势,从中牵
线,让长孙无忌去忽悠张公瑾,成功让其提前几年便暗中成为了李世民的幕僚。
“我真羡慕长孙公子啊!”姝娘从莫婤的怀中抬起头来,幽幽说道。莫婤垂眸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自己日渐发育丰满的……胸。
“庄静姝!”耳根骤然烧了起来,她咬牙切齿道。
这鬼女人,她方到就给她灌输这些,记起她们的相识,莫婤愈发觉交友不慎。
这些年,她没少给她寄“珍品”,起初长孙无忌还能装不知道,回数多了却是吃醋得紧,思及此,莫婤骤然忆起前月最后一次收到姝娘物件时的场景。
当日,长孙无忌驰骋沙场半月,终是下了前线,梳洗清爽便来寻她,她正在营帐里洗着持针器。
持针器是现代用于夹持和操纵缝合针的外科手术器械,尖端长而细,钳口还有防滑的锯齿状,能牢牢抓住缝合针。
早在毓麟居会阴、宫颈等缝合时,莫婤便将其研制了出来,此时用来缝合将士们的伤口又快又精准。
长孙无忌见后,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活碌,她陪他闲聊时,顺嘴提及了姝娘又寄来的物件,长孙无忌瞬时警惕起来,盯着她拆了包裹。
幸而,包裹里只有一个瘦窄的羊皮囊,莫婤搪塞是暖手用的,谁知他怕她手凉,转头就帮她灌满了水。
水一充盈,这器具的形状便显了出来,不仅有五六寸长,上头竟还有龟棱,通体刻了螺纹,让自来处变不惊的长孙无忌,瞬时气抖了手。
深吸口气,他抽出了她搭于屏风上的小衣,慢条斯理地擦净手后,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将她抵在屏风上,唇俯于她耳畔,轻声问道:
“婤宝,有没有用过?”
这称呼,还是莫婤喊观音婢“音宝”时,被他听了去,理解其为珍宝之意后,若只有他们两人,他便这般唤她,还让她唤他忌。
听着这话,她本就红透的脸,愈发烫了,勉强稳住心神道:
“没用过,也没见过,忌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握着她腰的手,猛地收紧,护住她头的手缓缓落下,指尖顺着她的脖颈若有若无擦过,激起她阵阵战栗。
“若同此物比,应是不会让婤宝怅然的。”
说罢,他将她垂着的手握住,搭上自己的脖颈后,压着她,吻上了她的颊边痣。
起初,温热的唇瓣只是轻轻贴着,浅吻几下后,唇齿微张,舌尖轻点,莫婤瞬时一抖,耳旁传来了他的轻笑。
轻笑后,却没放过她,舌尖反复勾挑舔吻着小痣,直将莫婤逗弄得浑身战栗,纤足欲合璧,却被他膝盖抵住。
“想何事呢?羞得这般甜蜜?”姝娘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调侃道。
“你龌龊!”莫婤瞪了她一眼后,翻身上马,飞奔而逃,独留姝娘在原地叫屈不已。
逃走的莫婤绕了个圈,行至毓麟居门前。
毓麟居的牌匾,早在她抵达太原后,便寄信托周妈妈藏了起来,那可是千古一帝李世民的墨宝,若在战火中毁坏,她定会痛心疾首。
扯下胸口挂着的荷包,里头是把铜匙,一瞧就是时常在手中把玩,通体透亮。
启开毓麟居的大门,里头的屋舍,周妈妈不时便派人来打扫一番,除少了些人气外,连发霉之处也无。
莫婤领着同她一道回长安的稳娘掌柜们,将毓麟居收拾妥当后,再次贴出了招聘公告。
只是,方贴了三日,兮掌柜便急急忙忙将告示揭了,来应征之人竟已达二百人,除了婆子、妇人、小娘子外,竟还有玉面小郎君。
“堇安,年十九,有接产经验。”
随着辛掌柜朗声报名,众人方注意到始终静静立于屋角,却一直未被人察觉的玉面小郎君,堇安。
他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黛色袍衫,面容清瘦,唇红齿白。
见众人皆望向他,他神色未变,从容不迫地行至莫婤跟前,莫婤抬眸就注意到他交叠于身前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整齐。
“东家,这?”辛掌柜拿着名册迟疑道。
“问吧!”莫婤同辛掌柜摇首后,对兮掌柜道。
兮掌柜遂照着文书,逐一念出考题,堇安均对答如流,只是少年回应的声儿并不沉稳,柔柔细细还带着丝颤抖。
待文试后,伍掌柜领着他进了实操室,堇安虽对侧切、缝合、器具助产等一窍不通,但考验其顺产技能时,却做得行云流水,连窗外偷瞄的莫婤都频频点头称赞。
果然,最终评审的蔷姐儿、晴姐儿、春桃、紫烟……一共八个高阶稳娘,都给了他上等,他已然达到了初阶接产者的标准。
见此,莫婤和兮掌柜一道将他请进了小间。
私下里,堇安便坦言了自己的身份。他是长安城破时,逃出宫的小太监,在宫中认了个好干爹,求妇科圣手御医教了他几招。
因着杨广后宫佳丽三千,多得是小宫女、小答应承了几次宠就有孕的,杨广不管她们,她们也无银钱请太医,便多是找有经验的老宫女,或是他们这种太监。
毕竟,阉人罢,连杨广都不在乎,生死攸关之际她们也在乎不上了。而手艺好、价格厚道的堇安就成了她们的首选,这才练就了他这身本事。
听罢,莫婤心头暗骂:隋炀帝,你瞧瞧你造的孽啊!比护城河都深!
骂后,她却是犯难了,她是极想留下堇安的,现代产房中也不乏男助产士。
虽说医者眼中患者无性别,只是在现代尚且做不到全然不介意,更不要说在刚建立的大唐了,此番言论多少有些虚妄了。
没想着法子,她同堇安商议后,先将他留了下来,暂且做些文书工作,接产之道此后再从长计议。
回长安的日子,碌碌无暇,忙着重新召集人手,忙着重建毓麟居,待小雨淅淅沥沥落于窗棂上,巷子口的乌桕冒满了新芽,莫婤方惊觉又是一年春了。
春日五月,李渊登上帝位,改国号唐,建元武德,定都长安。
不久后,封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长孙氏为秦王妃。
然受封秦王的李世民,并未出宫建府,反而带着观音婢,邀上莫婤,正式搬进了位于太极宫内西侧的承乾宫。
这下却让莫婤很是为难,毓麟居方重新开业,一切还未走上正轨,她仍需时常外出办工,在宫中极为不便。
但观音婢即将有孕,此刻独自开府,她不舍的同时更是担忧。
谁知,她还未将此犹豫言明,李二郎便径直摸出块腰牌道:“我正欲同父皇说,父皇却是先想到了,阿婤的事业颇善,我们皆支持的!”
李世民未说出口的是,父皇本欲将莫婤指与他为侧妃,他早知阿婤和辅机情投意合,他是他们的至交好友,不愿也不能横刀夺爱,遂决然拒绝了。
只是,执意推托后,他却也不好再向父皇,为阿婤索要女官之位了。
此时,李世民骤然升起挫败,他想,总有一日他所愿皆能成真。
第104章 第104章 第104章
承乾殿位于皇宫的西南角, 莫婤出行还算方便,还未入承乾殿内,她便被朱红大门上镶嵌的金门钉吸引。
“莫姐姐, 你看甚呢?”见她停住不走,拉着她的观音婢疑惑问道。
“你说这是纯金的, 还是刷的金粉啊?”
她附于观音婢耳旁问道,却闻及身后一阵爽朗的笑声, 拧头看去, 果是李世民这鬼见愁的在笑话她。
“你是笑我财迷?”莫婤骤然眯起了眼, 一脸不善地瞧着他。
眼见她要发飙,李世民连连摇首, 头都甩成了个拨浪鼓,还抱着观音婢装晕。待她缓了脸色作牙酸样, 方揽着观音婢,推她去承乾殿后殿挑屋子。
他知阿婤不是抠门,她这些年虽赚了不少, 但她总念着要修缮扩张毓麟居, 要多开几家接生馆,连属于自己的小院都没买。
之前毓麟居办交流分享会时,花钱如流水, 她连眼都没眨,轮到自己却是连饰品铺子都不去逛,她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
, 却让他们这些挚友很是心疼。
他同观音婢还知她,性喜热闹又不舍他们,故而定要邀她一道住,反正此殿诸事皆由他们做主, 无人胆敢妄置异议。
原本莫婤以为宫内住房紧张,她能独住一间屋舍便是不错了,谁知这承乾殿竟颇大,后殿有的是院落。
种满桃花的碧桃坞,竹林环绕的翠竹轩,香飘十里的桂芝苑,七彩琉璃拼成的琉璃轩……
小两口领着她东瞧瞧,西望望,直将她挑花了眼。
“你们都住哪儿啊?”
莫婤拧头问道,想着先前唐国公府流传的谣言,她要挑离观音婢最近,离李世民最远的院落!
“住正殿啊。”
李二郎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似不知她怎会提出这般无用的问题。
“观音婢呢?”不理李二郎的怪样,她冲着观音婢问道。
“她自是与我同住啊!”
不等观音婢出声,李二郎抢答道,语气中还有些震惊她竟让他们分房睡,观音婢也肯定地颔首,疑惑地瞧着莫姐姐。
“阿婤,这些年,你说的那什子……避孕,我可执行的很好,你不能撺掇观音婢同我……”
李二郎话痨的一面又开始发功,莫婤双手捂耳往前走,心头也颇感意外。
大户人家的郎君多是有自己的寝殿,在唐国公府中,李二郎虽一直与观音婢同住,但她只当他们新婚燕尔腻歪得紧,谁知现今他已成了秦王,仍是如此。
果然,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就是好磕!
大呼磕到了的莫婤,挑了处淡雅别致的院落——蔷韵庐。
穿过道爬满蔷薇花的月洞门,就是方不大的庭院。
青灰鹅卵石铺地,一汪清泉自假山石间潺潺流下,汇成小池,池边有座亭榭,还摆了套红木桌椅。
后头是一排厢房,间间玲珑小巧,装潢得也不富丽堂皇,不会过于逾矩。
将存在观音婢处的物件在小院中归置好后,她揣上腰牌去了宫门处。
“莫君!”
宫门处的禁军统领,一见她便兴奋地喊道,黝黑沉稳的脸上,泛起红晕,俨然成了个毛头小子样。
“你是?”
她定睛瞧去,觉得颇为眼熟,但近来她救治的人愈发多了,再加上七月起义日晒猛烈,这些将士们竟一个冬都还未白回来,她属实分不清了。
“莫君,我就是那个,被以为是女扮男装还涨奶了的那个!”
他方说完,莫婤瞬时想了起来,去岁攻打霍邑时,他是被两个小兵抬回营帐的。
小兵们将他放于她备好的担架上,一个指着他紫红的嘴唇哭,另一个指着他胀得鼓鼓的胸叫。
他们以为是哪家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男扮女装上战场,因激战不愿下场,竟让奶胀得这般鼓。
见状,莫婤忙手诊脉,眼盯胸。
脉搏细弱,吸气时胸廓向内凹,呼气时反而向外突出,再摸着他胸上塌陷处,应是肋骨骨折引起了气胸。
“唇紫红是因喘不上气,胸胀大是因里头装了气!”
她一面快速解释,一面让羞红了脸的小兵们,将其拉至半坐后扶稳。
待她手持长针穿刺放气后,同小兵们一道紧拉包扎的绷带。
这步最是关键,若穿刺口封闭不严,将会导致空气进入胸腔,再次引发气。
紧急处理好后,转至后方她们成立的医馆继续医治,现今看来恢复得还算不错。
只是,他这一嚷嚷,莫婤是想起来了,但见着莫君激动地围过来的将士们,也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或张大了嘴,或鼓出了牛眼,或皱起了川子眉……皆作震惊状,放过了莫婤,反是把他团团围住,有的还伸手摸上了他的胸膛,定要让他将细节道明白。
骤然脱身的莫婤,笑着摇了摇头,靠着宫门,等到了驾车前来的长孙无忌。
因长孙无忌不能随意出入宫门,便只能将她的物件分门别类规整好后,送了来。
解下车身后拖着的长板车,他将物件皆腾上板车后,摸着她的头心疼道:“要劳烦婤宝自己推进去喽!”
“矫情!我气力大着呢!可别小瞧我!”莫婤冲他吐舌后,转身就欲走,手却被他紧紧拉住。
拧头瞧见端得清冽,手心却滚烫的男人,她红着脸,声儿有些颤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别乱来啊!”
长孙无忌耐人寻味地瞧了她一眼,低头给她戴上了木锦裘尉,就是棉布手套。
这下,知是自己想多了的莫婤,连脖根儿都红透了,转身偷溜时,长孙无忌还拉住她轻声道:
“让婤宝怅然了,成亲后,我定多寻天光亮之时乱来。”
听罢,她身形一顿,而后差些将板车轮推出火光,身后原本欲帮她的将士竟都没能追上。
行至承乾殿侧门外,怕被小两口调侃,她便站在门槛外,欲等面上的赤红下去后再入内,却被承乾殿的宫女、嬷嬷们发现。
因李世民颇为得宠,受封秦王后,李渊大手一挥给承乾殿分了颇多宫人。
此时,见莫婤似被累着了,她们虽还不知莫婤身份,但瞧着秦王和王妃皆对她颇善,争相上前帮忙,想着日后飞黄腾达的机会,说不准就是靠着今日的善举。
忽而,跟在宫人身后的莫婤觉后颈发凉,扭头望去,一小宫女正狠毒地盯着她,待她细细打量后,发现竟是个老熟人,就是窦夫人去世时怨恨她的女童。
当年,因着心头有疑惑,她便派人去打听了,她确是阴世师将军的女儿,现今出现在宫中成了宫婢,那大概率也就是未来的阴妃了。
“你不想活了!死盯着干甚?”
阴氏身旁的老嬷嬷拉了她一把,吓得她蓦地低下了头,肩头还微微抖动,似在垂泪,莫婤只淡漠地移开眼,心中升不起半点怜惜。
待她走远后,阴氏方抬起了无半点泪光的眸子,拍掉老嬷嬷护着她的手道:“同是奴才,嬷嬷何必惊慌!”
“姑娘,奴才也分三六九等的。你现可不再是将军家小姐了,断不能再这般张牙舞爪,警醒些罢!”嬷嬷苦口婆心劝道,见她顾自出神,说完就摇着头走了。
待四下无人后,愣在原地的阴氏,原本阴冷淡漠的眼渐渐红了。
是啊,我已经不再是将军小姐了,我的阿耶在贼军攻破长安时,就被砍下了头颅,我没入掖庭,却日夜思念着那个让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
是我不孝,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我自小就喜欢世民哥哥,既然阿耶阿娘不能帮我嫁给他,我就自己去争去抢,至少要将那个女人踩在脚下。
阴氏狠狠地擦掉泪,心头暗暗发誓,今日的屈辱,来日定要其百倍偿还!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宫苑内灯火辉煌,李渊于太极殿宴请百官。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珍馐美味铺满宴席,玉液琼浆香气四溢。
李渊端坐于主位,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等皇子依次而坐。
瞧着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儿子们,瞧着身着各色官府、言笑晏晏的群臣,李渊愈发满意。
觥筹交错,丝竹声声,酒过三巡后,一队身姿曼妙的美娇娘徐徐走来。
她们面上挂着各色薄纱,或鹅黄、或桃夭、或齐紫……手腕、脚腕上却栓着银镣铐,上头还缀着些金铃,一步一响,勾人心痒。
随着她们的走近,大殿内似有暗香浮动,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的目光中流露出好奇、兴致甚至是期待。
裴寂眸光一闪,想到了当初李世民私下找他,商讨说服李渊起兵造反时,他就用了美人计。
他在晋阳宫选了些美人陪酒李渊,待他醉酒睡了她们后,方告知他上的是宫女,犯了欺君罔上之罪,以此逼他谋反。
现今他们成功了,李渊也是能正大光明享用这些女子了。
只是当她们摘掉面纱后,他方惊觉竟俱是杨广之女,瞬时
猜到了李渊的意图。
他们再如何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在长安普通百姓和隋官旧部的心中,他们仍是起兵造反的逆贼,李渊应是想用怀柔政策,展示他与杨广的不同,展示他的仁慈。
“此为隋炀帝之遗孀,望尔等善待!”
果如他所料,李渊意味深长地对着众皇子道,欲给前朝公主郡主们赐婚为亲王姬妾。
说罢,甚至解了她们的镣铐,让其自行挑选。
许是在掖庭受尽苦楚,为着生存,她们皆放下了作为公主郡主的骄傲,仔细考量争取着。
身着褚红长袍的李建成身旁,围着最多美娇娘,或揉肩捶背,或喂食倒酒,甚至有那胆大的直往他怀中钻。
李建成本就温和仁厚,优柔寡断,见美娇娘们这般花容月貌又心悦他,亡了国无处去甚是可怜,便咬咬牙皆收下了,抬首见父皇眼露满意,暗自欣喜。
一旁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李元吉,见此,粗犷大笑两声后,捞过身旁的美妇,将她揉捏得娇喘连连。
一个温柔似水,一个热情似火,都吸引着美娇娘们投奔。
唯李世民冷冷清清地坐着,虽黑色劲装衬得他尤为英俊,但扫过她们的眉眼却深邃锐利,直让她们后脊发凉。
杨琼就是在他这样的目光中,被其吸引得无法自拔,她忍住浑身的战栗,缓步走了过去,坐于他身旁,斟满酒后,努力克制住手抖送至他唇边。
“你怕我?那为何还来?”李世民冷淡问道,抬手接过酒盏,仰首饮尽。
“不是怕,是敬慕。秦王威名,早有耳闻,妾心悦甚!”
第105章 第105章 第105章
太极殿歌舞升平, 承乾殿内,搬了新家的莫婤也邀上观音婢,在蔷韵庐吃火锅。
托小太监们挪走亭榭的红木桌, 又搬来两张胡床相对放置,中间安上个铜锅小火炉, 一旁是被菜品占得满满当当的四方几案。
她要做的是地道的牛油火锅。
牛肥膘难得,幸而皇宫想要甚都有来路, 她给了太监小平子一包碎银子, 除了熬成牛油的牛板油, 鸭鹅肠、猪黄喉、羊毛肚、鸡胗鸡脚……他皆找了来。
因多是禽下货,最后竟还剩了几颗碎银, 她便赏给了小平子,做跑腿费。
让观音婢坐于上风口, 帮她烧旺火炉,她将满满一钵牛油倒入热锅中。
生姜拍破,大蒜去皮, 葱切段后, 皆倒入烧得冒泡的油中。
爆香后添入花椒、豆豉、八角、糖霜等辅料,因没有干辣椒,她只好加了成倍的干茱萸。
瞬时霸道的香味铺散开来, 观音婢一面打喷嚏,一面还想凑近了闻,被手持铁铲炒得火热的莫婤掀开。
待辅料炸至焦黄后沥出, 倒点白酒,将铜锅加满清水就得了牛油火锅的原汤。
等锅开时,莫婤还给观音婢调了正宗的蘸料,除了香油蒜泥, 再无其他茬味的调料。
涮时也有讲究,鸭鹅肠一卷就是烫熟了,毛肚数十至十五下就要捞起,这些美食都讲究鲜嫩,多一时半刻就老得嚼不动了。
麻辣最是开胃,观音婢本欲留些给李世民醒酒,最后却是丁点菜也未剩下。
涮火锅要自个儿动手吃着才舒坦,观音婢早放了身旁的宫女太监去用晚膳,此时四下无人,她便开口问道:“莫姐姐,你觉着明媚如何?”
“怎有此问?我自来不喜她,你是知的。”莫婤直言不讳道。
观音婢起身挤上她的胡床,如小时般窝进她怀里,闷闷道:“今晨起身后,李嬷嬷同我说,要大度些,多给世民纳几房妾,好开枝散叶。”
李嬷嬷是分来承乾殿的教引嬷嬷,还有一何嬷嬷。循着旧例,又给秦王妃配了两个大太监,四个一等宫女,其余宫人若干。
一等宫女观音婢选了明桃和明溪,明柳和明陌已嫁人,另挑了两个宫中的老人,赐名为明荷、明湖,大太监唤小福子和小康子。
因方分来承乾殿,李嬷嬷还未摸清主子们的脾性,这番话才被拖到现今,她已是只挑了紧要的说,不然早提议小两口分房而居了。
“人上了年纪,心思是多些。”莫婤喉咙有些干涩道,“那你如何想的。”
“她说得有理,可是莫姐姐,我心头怎要喘不上气了。”
说完,观音婢头埋得更紧了,半晌将唇附于她耳旁轻声道,
“但我不能再任性了,现今阿耶成了圣上,纳妾不仅能为世民繁衍子嗣,还能帮着拉拢朝臣。”
观音婢顿了顿,又道:“午后逛御花园时,我遇见大嫂、弟妹,亦在说又纳妾了,她们拈酸吃醋嚷得声高,我仔细听了听,俱是重臣之女!”
“那怎不选个官家贵女?”莫婤摸着她的头迟疑道。
“世民从未纳妾,自不能一来就找朝廷命官之女,那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观音婢抬起了头,眼眶红红,努力克制住哽咽,厘清思绪道,
“明媚既有这心思,我也懒得再祸害他人了。”
“怎是祸害,有的是争抢之人!”莫婤摸着她红似兔眼的眸子,心疼道。
“世民心定全在我处,她们求而不得,不是被活活耽误?”观音婢毋庸置疑道,眼中的自信与信赖,终是让莫婤心头的酸涩缓了三分。
是啊,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他们俱恩爱非常,她应该对他们再多些信心,更不能用现代的眼光去苛求古代的帝后。
见她心绪不安,观音婢强笑着调侃:“何况有莫姐姐同我撑腰,若他惹我不舒坦,莫姐姐就抽他!”
“促狭鬼!”
她捏了捏观音婢的鼻尖也展出个笑。罢了罢了,她早知定有那日,就别再愁眉不展给观音婢多添烦恼了。
想罢,她咚咚咚地跑进房内,抱出套笔墨纸砚和琉璃瓶,放于挪至台榭角落的红木桌上。
一面提笔在纸上写着,一面同观音婢道:“这叫忘忧瓶,我们将烦丝写下塞入瓶中,再丢进水池里,这烦丝就被舍去了!”
这法子新鲜,观音婢欣然应下,竟是一连写了三个瓶子,塞紧木栓封口后,丢入池中。
她也不甘示弱,只是正写着第五个瓶子,便闻及院外传来小福子的通传声,李二郎随即快步迈了进来。
观音婢镇定地将空瓶收拢,侧头轻声同她说道:“莫姐姐,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说罢,冲她眨了眨眼,方迎上前去,扑入李二郎怀中,却又即刻捏着鼻子弹出来,一面往回跑,一面高呼道:“好臭!好臭!”
“好呀,观音婢,你敢嫌弃夫君!”见妻子这般,李二郎早不见宴会上的疏离沉稳,追着熏她,陪她逗乐。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墙韵庐还回荡着欢声笑语。
莫婤烧热铜锅,就着牛油火锅汤底,给直喊饿的李二郎下了钵鲜肉馄饨,兑了碗解酒蜂蜜茶。
待送走他们后,带着笑沉沉睡去,翌日大清早就拿上腰牌出了宫门。
宫门外,长孙无忌竟这般早就等在此处,扶她上马后,拉着胭脂雪送她去了毓麟居。
毓麟居竟比去岁更繁忙了些,眼见着毓麟居的地盘就不够使了,她趁着唐初百废待兴,早已在附近的坊市物色了许多铺子,应是能以合算的价格将其都买下来。
将盘铺子的活分给口才伶俐又经验老道的兮掌柜,还让她带一带做文书工作的堇安后,莫婤接过了辛掌柜手中的飞页。
她追随李家父子,地位也水涨船高,寻常接生无论多大的官,都放手给铺中稳娘应对,也没人敢仗势欺她,毕竟如今谁能大过她背后的势。
秦王和王妃两口子若还不够看,圣上也是能来撑一撑腰的。
现今她的工作多是危重症产妇的救治,以及其他接生馆来毓麟居进修的稳娘的带教工作。
今儿个是堂实践课,征得生产的妇人和其亲属同意后,莫婤领着三个进修的稳娘入了产房,帮其接生的是中阶稳娘慧珍,她的搭档则是学徒阿芳。
重新开店前,莫婤便召集众人,共同反思了毓麟居此前出现的种种问题及谣言,现今已形成了一套正统的模式。
每场接生均由两人搭配,品阶高的主导接生,品阶低的辅助及护理婴儿,每道门皆由武娘们严格把守。
此产妇怀着双胎,先前也欲在离家近的接生馆生产,但眼见着肚子比寻常双胎产妇大了不少,那接生馆还算正派,不敢胡乱祸害人命,就让他们来了毓麟居。
大堂稳娘初诊估计生产风险颇大,建议他们选择高阶稳娘,但他们半道过来,怕毓麟居讹他们,仍选了便宜些的中阶稳娘。
也
因此,莫婤便想领着进修稳娘观摩的同时,也是保护自家稳娘,为其托托底。
起初接产一切顺利,只是待盘娩出后,产妇骤然出血不止。
“启动大出血救急模式。”
稳娘慧珍一面镇定地与学徒阿芳说道,一面仔细寻找着出血点。
阿芳忙将大出血抢救车推至慧珍身旁,抢救车是木质屉式的,还带滑轮,足足有七层,每层均放置了抢救的汤药和工具。
她一手递器具,一手摇响了头上挂着的羊角铜纽钟。
铜钟响,难产抢!
须臾间,机动上值的高阶稳娘慈姑已至,一面冲莫婤颔首,一面在阿芳的帮助下迅速穿好接产服。
一套流程下来,有条不紊而又迅速地帮产妇止住了血,救了她的命,也将进修的稳娘们瞧得一愣一愣的。
瞠目结舌间,或目不转睛地记入脑海,或翻出纸笔疯狂书写,或手脚小幅动着似在演练。
待莫婤送她们走时,每人皆用敬仰的目光瞧着她,直将她瞧得脸热,忙借口大堂有人寻她,躲了进去。
只方进了大堂,就被春桃拉住,查看了一个奇怪的产妇。
据产妇描述,她怀胎竟已有十二月,却是一直未发动,春桃用四步触诊仔细摸了她的肚儿,未曾摸到胎动怀疑是死胎,但仍觉怪异,遂找来了莫婤。
莫婤仔细检查后,让产妇先回了家,思腹着往毓麟居门外走去,不知不觉间竟撞了人。
一撞上,那人竟还将她搂住,抬首,果然是长孙无忌。
“阿忌,背我。”
不顾胭脂雪想抵她上马,她环上了长孙无忌的脖颈。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地挡掉马儿,撩起袍尾蹲在了她身下,待她趴好后,方双手托着她稳稳当当朝宫门走去。
胭脂雪在原地踢了踢马蹄,鼻吹出口热气,跟在后头。
“婤宝太累了,或是心头不爽利?还是二者皆有?”长孙无忌轻声询问着。
“二者皆有。”莫婤贴住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道,“遇上了个棘手的事,不过我能解决。心烦之事是观音婢欲给世民纳妾。”
听罢,长孙无忌脚步微滞,而后坚定道:“他们皆这般想,也只能随他们去了,反正我是不愿纳妾的。”
他本就想同婤婤时刻在一起,但婤婤忙于事业,他亦成了李世民的幕僚,相处时间本就短暂,若再插个人在他们之间,他会疯的。
“你若纳妾,我就不嫁了,嫁了也能休了你!”在他脸侧轻咬了口,嘴唇又贴了贴道,“但我信你的。”
长孙无忌托着她的手紧了紧,轻笑出声道:“放心。”
累极的莫婤,半晌就在长孙无忌温暖宽阔的背上昏昏欲睡,恍惚间疑惑他为何说“随他们”。
进了蔷韵庐,她竟见观音婢坐于亭榭里,双手托着腮发呆,一旁的明桃、明溪压着怒,明荷、明湖眼露担忧,明媚远远站着面露哀愁。
“这是怎了?”莫婤快步上前问道。
明桃似见着撑腰之人,一水的话冒了出来:
“圣上已下旨,将隋炀帝之女杨琼嫁与姑爷……王爷为贵妾,前殿传来消息,王爷已接下旨意,今夜杨姨娘就要入府了!王爷还指了碧桃坞给她,宫人们都说是因杨姨娘什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胡说甚呢!”她厉声呵斥道,院中宫人们皆望了过来。
她却不理,顾自快步上前,拉着观音婢喃喃道:“怎这般快,此前未曾听……”
观音婢回过神淡笑着同她对视,未等她说完便道:
“莫姐姐,今晚我想同你一道睡。”
第106章 第106章 第106章
黄昏时, 一架漆画镂金檐子①抬进了承乾殿。
檐子上罩着个绣了鸳鸯戏水图的华盖,垂下的淡粉薄纱,映出里头身着桃粉嫁衣的女子。
前头领路的是伺候李世民的小太监, 两侧是落后两步的宫女,手上还提着金丝祥云纹灯笼。
一行人, 顺着青石小径往前走,沿途的宫女太监皆跪地俯首, 待穿过几个庭院, 翻过数座小桥, 终是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当着桃红嫁衣的女子,撩起如烟轻纱下了檐子, 门前接应的宫女嬷嬷,吸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女子柳眉若春山含黛, 眉尾微勾下,一双眸子流转间荡漾起秋水,微张的**如蜜桃般红润饱满, 引诱人想一尝其口脂的香甜。
扫过众人惊艳的目光, 杨氏甚是怀念,提着裙摆正欲跨过门槛,身后却忽然传来声细尖声。
“小主, 且慢!”
杨氏轻蹙眉心又极快松开,带笑回首便见领着两个老嬷嬷的大太监。进府前她早托人打听过承乾殿的主子奴才,现今喊住她的应是服侍秦王的大太监李安福。
杨氏眸光一闪, 微微福身道:“公公,是王爷另有吩咐?”
“无大事,只让我同小主换个住处。”李安福侧身躲开,垂首恭敬道。
说罢, 行了个大礼顾自转身朝前走,余光瞄见缓步跟上来的人,心头松了口气,将人领至翠竹轩,收了包碎银,回了前殿复命。
“没闹罢?”李世民立于殿前,一面投壶,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安福趋步递上碎银素荷包,谨小慎微道:“未曾。”
“还算识趣,给你就收下。那些宫人都处理了?”李世民颔首后,眸色微冷道,“传话下去,但凡伤及王妃丁点颜面者,绞了舌头送回掖庭罢,孤此处容不下她们!”
听罢,李安福诚惶诚恐地应下,心头更是咋舌。
不过是偶闻及宫人嚼舌两句,王爷罚了她们还不算完,掐着杨小主到住处的点,临了才让他截人换了院子,存心要拿她做筏子,给王妃立威。
这秦王府的姬妾,今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贵妾进府之事,整个承乾殿的宫女太监们皆默默关注着,尤其这小主还是曾经贵不可言的公主,因而被换了住处的消息不过一炷香便传遍了承乾殿。
传到蔷韵庐时,观音婢正脱了鞋袜,同莫婤在池子里踩水。
这水池是个子母池,小池里莫婤养了些色彩鲜艳的锦鲤,在唐朝时因“鲤”与“李”谐音,被视为王室圣物,她却是念着福运,更多养了些。
大池里除了鹅卵石和琉璃瓶,她还费尽千辛万苦找了些星子鱼来养。
星子鱼也叫亲亲鱼,通体银白,有啄食老化皮
质,促进新陈代谢等多重功效②,因而方养活,她就拉观音婢来做足底按摩。
“莫姐姐,好痒,好痒!”
观音婢涂着凤仙花汁的脚趾微微蜷缩,被咬得咯咯直笑,拽着莫婤前俯后仰。
骤然,见着从院外疾行入内的明湖,瞬时敛了笑,冷淡问道:
“入府了?”
“是的,但住的不是坞桃坊,正要入院被李安福截去了翠竹轩。”明湖口齿清晰地回禀,将紧要处点明后又道,“杨小主欲去正殿同您请安。”
“嗤——说我乏了,不见客,明个白日再来罢。”观音婢颇觉腻歪,连借口都寻得敷衍。
同明湖一道来的李嬷嬷瞧不过眼,规劝道:“王妃多少给她两分薄面罢,毕竟是圣上赐的。”
“那便说——怜惜她日暮还要辛劳,明日睡舒坦了再来请。”观音婢双手叠于腹前,上身端着王妃的仪态,朝李嬷嬷露出个庄重的假笑,改口道。
说罢,见李嬷嬷仍唬着脸不赞同,观音婢隐晦道:“旧主难忘,承乾殿都有宫人同她透露口风!”
“我知王妃恼她欲借向您请安,打探您与王爷起居,不若您就与王爷分殿罢,总有那一日的,现今王妃主动提出心头舒坦些,还能显出您的大度。”
李嬷嬷听出了言外之意,却没住嘴,反而顺势劝道,垂眸见她赤足立于池中,又朝她身旁的莫婤道:
“莫姑娘别总领着王妃胡顽,这凉水可不利于诞下子嗣。”
“嬷嬷僭越了!”
没等莫婤解释,观音婢骤然冷了声,小小的身子站在池里,虽矮上李嬷嬷一大截,李嬷嬷却觉其周身威严如猛虎般朝她扑来,将她慎出浑身战栗。
扑通一声,她跪地磕头认错,观音婢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留情面道:“嬷嬷自个儿去领罚,别让我再听见你提这事和置喙莫姐姐。”
让明湖监督李嬷嬷受罚,明荷亦提着晚膳过来了。
观音婢苦夏,莫婤特意嘱咐其要了些爽口的菜式,见还有钵冷淘,便翻出藏橱柜里的陈醋拌上,又在院子的苗圃里扯了把茱萸碾碎,将汁水捣里头。
酸酸辣辣,观音婢终是有了胃口,竟一人吃了整钵,连配菜都多用了些。
月明星稀,鸟鹊啼鸣。
观音婢从朱漆描金莲纹架格上,抽出本莫婤的医书细细读着。
端坐在紫檀鹤松纹翘头案前的莫婤,琢磨出毓麟居那妇人的怪异之因后,给她那神出鬼没的便宜师傅写了封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妇人的病征,她的猜测以及她的需求,封好信封,抬眼就见观音婢疲倦地揉着眼。
“再别费眼了!”
拿下她的手,吹灭嵌玉石面香几上的烛台,拉着她洗漱后,两人卧在了铺着剑南桃笙凉簟的八宝架子床上。
莫婤摇着蒲团,观音婢枕着冰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莫姐姐,今日是哥哥送你回来的?”观音婢凑过来接凉风,柔声问道,“你究竟何时成为我嫂嫂啊?”
“你兄长都不急,你倒是催我了,不愿我在宫里陪你了?”她一面将扇面朝观音婢挪了挪,一面大方回侃道。
“他可急了,不信你瞧不出!”观音婢翻了个白眼,扯着衣襟敞风道,“不过莫姐姐还是再陪我久一些罢,再心疼心疼我,为我撑一撑腰罢!”
“现今都是你们同我撑腰,方才观音婢真威武!”夸后见观音婢仍紧紧盯着她,似要她许诺,她便又道,“放心,起码要待你平安生完头胎后。”
“那我要让娃娃缠着莫姐姐,酸死哥哥!”观音婢皱起鼻子,忽而又改口道,“还是丢给奶娘罢,你同哥哥定要好好在一起。”
说罢,观音婢的声儿渐渐低了下来,瞧着床尾的金银平脱四方柜,神色有些落寞道:“莫姐姐,到时辰了罢?”
追着她的眸光,莫婤望见了柜子上的梅花形黄铜盘子,盘香烧了大半,落下的金属小球叮当作响。
是座香篆钟,已报出了亥时。
知了她何意,莫婤有些哑然,观音婢却顾自说着:“莫姐姐,其实我昨夜就知晓了,他困极了还撑着同我道明,我自是赞同的,你瞧,我同他向来心有灵犀,连这些事也是。”
“你兄长也知?”忽而,莫婤记起了长孙无忌同她说的“随他们”,醒悟过来。
观音婢确切地颔首道:“现今朝堂上隋朝旧部仍有戒心,圣上也欲借联姻安抚他们,同我猜的一般,我果然聪慧……可是我宁愿不要这份聪慧。也不知他们今晚……”
“呕——呕——”
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观音婢骤然有些犯恶心,趴在床沿干呕起来。
门外听着响动的明溪,推门奔了进来,见此就要报给李世民,却被观音婢按下。
“不过是胃凉泛酸,不值当兴师动众,让人觉我容不下人,还使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若传到父皇耳中,我这秦王妃也太给王爷丢份儿了!”
观音婢接过明溪手中的帕子,一面擦着嘴角,一面安慰道,
“何况,有莫姐姐在这儿,出不了事的。”
明溪瞧着还有几分担忧,观音婢便不让她守夜了,让莫婤给了她一瓶药膏,去瞧了被杖责的李嬷嬷后,就回屋歇着。
拗不过主子,明溪只好应下,只方推开李嬷嬷的门,竟见大伙儿都聚在里头。
“主子又不让人陪着了?”明桃跟着观音婢和莫婤最久,知二人多的是悄悄话要说,见明溪前来也不意外。
朝明桃颔首后,明溪掏出药膏同李嬷嬷上药,一旁的明媚矫揉造作道:“竟伤得这般重,嬷嬷日后可再别乱说话了。”
明桃朝她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主子心头不爽利,连莫姑娘也是,我不过多说了两句都受了呵斥,嬷嬷何必去碰硬钉子。”
明媚心头本就郁闷,此时又被明桃拂了面子,也懒得装了,卷着垂下的发尾,意有所指道:“王爷纳了人,莫姑娘心头也苦!”
“嗤,你以为我们是明陌那大蠢货?别说你看不明,王爷和莫姑娘皆没那心思!我虽不明白莫姑娘为何发火,却也不会任你挑拨!”明桃横眉立眼道。
话音刚落,明溪便亲昵地弹了下她的脑门,接过话头道:“让你平日多同小姐看书,你传的那句诗,分明是暗喻新嫁妇的,她一妾室也配?莫姑娘没骂你已是忍着了!”
说时,她连半个眼风都未给明媚,瞧着是为明桃解惑,实际上是说给众人听。
明桃说完,明荷与明湖对视一眼,心头均有了计较,何嬷嬷开口问道:“莫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不过是王妃的陪嫁,仗着同王爷王妃一道长大,架子颇大。不过王爷王妃也由着她,你们不想被罚就对她客气些,两人跟护犊子似的!”
此时,倒是方才阴阳怪气的明媚,心有余悸地愤愤道,脑海中闪过当年的那件事。
当年,明陌就因对莫姑娘不敬,被夫人罚跪,夫人让她送华盖时,她们皆以为是为立威,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谁知明陌却连着被罚跪了整整七日。
每日莫姑娘一出门办事,明陌就在院中跪着,直至莫姑娘回府,夫人才让人将她拖回去。
明陌同夫人百般求饶也不抵用,最后找到莫姑娘磕头道歉后,方没再受罚。
原以为此事已了,姑爷却在得知此事后,径直将其一家都逐出了唐国公府。
连她也受到了警告,她百般辩解虽是勉强留下,但自那以后姑爷便对她不假辞色,否则凭着她的聪慧美貌,今日成为贵妾的应是她,哪儿轮得到个前朝余孽抢了先。
心头愈发不舒坦,明媚咬牙切齿地想着,连面容也有些扭曲,众人瞧见后,对她更疏远了两分。
翌日,李世民方下朝回了承乾殿,就被杨氏的贴身宫女冒死拦住。
第107章 第107章 第107章
“王爷, 求您怜惜我们小主,小主昨夜这般辛劳也不敢忘了规矩,今儿天青光就去同王妃请安, 谁知现已在院中罚站了两个时辰!”
宫女嘭地跪下,一面痛哭道, 一面不停地磕头,额心都砸出了血, 在擦得透亮的青石板面上尤为明显。
蓦地, 她觉露出的后脖颈一阵寒凉, 不自觉抬首又猛地俯下,只一眼就让她周身如至冰窟, 连灵魂都在发颤。
再抬首,身前已空无一人, 李世民应是早便绕开了她,现今连往何处去的背影,她都瞧不见了。
“哎呀!小主!”
宫女一手用帕子捂着额上的伤, 一手扶着宫墙往后殿跑去。
而此时, 观音婢因昨夜难受,莫婤特地给她熬了安神汤,一觉醒来已是晨时末, 日头瞧着都有些烈了。
明荷送来的膳食早便凉了,见观音婢醒来,莫婤同她煮了碗酸辣粉, 端到敞风的亭榭吃,四周还给她放上了冰碗。
豌豆粉做出的粉丝,柔却有劲道,泡在麻辣酸汤里, 吸
上一夹软还入味,观音婢正吃得头也不抬,明湖就快步迈进了蔷韵庐。
方至亭榭,就被莫婤一个眼神呵住,乖乖立于她们身后一言不发,待观音婢用完早膳,看向她时,她方趋步回禀道:
“杨小主已在正院等候多时,主子这……”
“不是让她睡舒坦再起?我说的皆是真话,可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观音婢眉心微蹙道。
“是啊,院中宫人皆这般劝,杨小主或是谨慎,始终不肯走。”
明湖头愈发低垂了两分,心中也有些恼怒,她们好言相劝,这杨氏就是不听,若出了何事,定会连累她们受罚。
听及此,观音婢忽而扬起抹意味深长地笑,同莫婤乐呵说道:“谢莫姐姐珍馐,我邀你去瞧场好戏。”
让明湖回正院取来身庄重的裙装,莫婤也换上了彩绣团花天香绢襦裙,收拾得明艳动人的两人,不急不缓朝正院走去。
方行至院中,就见杨氏正紧紧拉着李世民的宽袖,温柔小意地说着甚,脸颊绯红,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莫婤不自觉朝观音婢瞥去,却见她很是淡定,面色未变,连呼吸都未乱上半分。
待她再转眼瞧去,杨氏不知何时已被李世民拂到地上,他正阔步朝她们走来。
几步行至观音婢跟前,他拉着观音婢哪还有半分冷淡模样,絮絮叨叨念叨着:
“定是阿婤又把你拐走了,我好想见你,你都不在殿中。”
背锅的莫婤,毫不掩饰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正欲退后两步,给两人留出些互诉衷肠的空间,就见笑得甜甜的观音婢骤然倒在了李世民怀中。
“观音婢!观音婢!”
“阿婤——阿婤——”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李世民,瞬时失了冷静,抬头冲莫婤疾呼,眼眶已是通红。
“别慌!你先抱她入殿!明荷,多去取几盆冰来!明桃,快去叫御医!”
莫婤一手掐上观音婢的人中,一手把着脉,口中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关心则乱的李世民也恢复了镇定,让脚程快的太监小安子替明桃去请御医,抱着观音婢冲进了殿,慌乱中踩到倒地不起的杨氏的裙摆,还嫌碍事地一脚踢了开。
杨氏见精心打扮的裙装,大摆上沾满了灰尘与脚印,忽而落下泪来,想到了当日她向秦王诉说爱意时,他的回答。
“若你执意要选我,日后该有的荣华富贵我自不会少你,只一点,你别期望得到我的心,更别碍我王妃的眼。”
她恭顺应下,心头却不当回事,男人多是由欲生爱,待她将他伺候舒坦了,还怕吹不了枕边风,抢不过他的心?
自幼在宫中,见过杨广妃嫔们众多争宠手段的她,自认不会输给嫁于秦王后,连婆母磋磨都未受过的菟丝花。
只是,今日桩桩件件让她心寒。
本以为他就是座岿然不动的冰山,但却在见着王妃时骤然融化成暖流,此时,瞧着这般慌乱无措的李世民,她不禁问自己:
我真的能抢过丝毫他的心吗?
杨氏在外头心灰意冷,殿内众人在莫婤的指挥下慌而不乱。
将观音婢平卧放于冰绡玉簟上,为她脱去缠枝牡丹花纹披帛,扯开宝相花绣金交领襦衫。
见明桃已打来盆凉水,忙分了把蒲团与李世民,让其为观音婢扇风,她则浸湿藕荷色绸绣寿纹手帕,反复擦拭观音婢露出的脖颈。
此时,明荷带着几个宫人端着冰钵赶至,让明溪多找了几条手帕,裹于冰砖外,她将其塞于观音婢的脖颈、腋下,连两腿与腹部的沟壑处也压了两块。
待她翻出承露囊中的银针,反复火炙消毒,在其十指尖端十宣穴扎针放血时,太医终是匆匆赶到,同行而来的竟还有李渊。
“哎呦,姑娘可不能胡来!”
远远瞧见施针的莫婤,太医一个健步就要上前来阻止,只方迈了几步就被身后的李渊拎起,李世民亦眼露凶光地望着他。
太医骤然被扣在原地,只能愁眉不展地瞧瞧李世民又望望李渊,活脱脱的幽怨模样,两父子却是视而不见,只紧紧盯着观音婢和莫婤。
一个面露焦急,一个眼含担忧,不过等了须臾却觉度日如年。
待观音婢悠悠转醒,莫婤收针后,李渊方松开太医,让其为观音婢诊脉,而他和李世民则逮着给太医腾位的莫婤,异口同声地问道:
“小婤(阿婤),观音婢如何?”
“回禀圣上、王爷,是因有孕畏热,中遏了。”
见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莫婤努力从脑海中翻出早年晚娘所教的仪态,恭敬回复道。
“中遏!有孕?!”
一声惊呼,宛如一道惊雷,瞬时在屋内炸响,打破了原本凝重的氛围。
“哈哈哈——好!好!好!”
几乎在同一刹那,李渊的开怀大笑如洪钟般回荡开来,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慰。
要知道,此为他儿的嫡长子,亦是出自他最看重的儿媳,如此天大的喜讯,叫他怎能不心潮澎湃?
此刻,反应过来的李世民虽也欣喜若狂,但眼圈却更红了,他哽咽着,急切又轻柔地回到妻子身旁,缓缓俯身,无比温柔又心疼地吻了吻她被汗沾湿、略显凌乱的发。
待诊脉的太医,查验与莫婤相同后,龙颜大悦的李渊当即下令让内务府准备上等的补品与药材送来,黄金杂彩也是一车车拉进了承乾殿。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锦帐罗纱上,莫婤正喂观音婢喝着安胎药,李渊封赏她的圣旨也到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女莫婤,医道通神,超凡入圣。往昔从朕征伐之际,拯将士于濒死;今复诊秦王妃有娠,厥功至伟。朕特敕封其为正八品掌药。钦此。”
*
莫婤虽受封为正八品掌药,但宫中其实已有两位掌药,李渊只是想敕封莫婤,随意指了个品阶职务。
毕竟,儿子不愿纳,莫婤亦心有所属,他诚心赏赐自不能反让其生怨,便给了个低位女官当当,日常也不箍着她在宫中当值,只需在妃嫔有孕时出出力。
宫内各处领悟圣意后,对这位让皇上破例的女官更好奇了,只是她连尚药局都是偶去打个照面,宫中识得她的人少之又少,显得她愈发神秘。
而当李世民偷偷将紧阖的窗推开一条缝,透过天香纱帐,瞧见里头的莫婤和观音婢时,他亦觉莫婤确是太玄秘了些。
只见屋中的螺腿细花几、云纹宫凳、青鸾曲足香案……皆被挪至墙角,空着的地面铺了张大大的金丝锦织珊瑚毯。
厚毯上,观音婢上身只着了牡丹样胸托,下套枣红胡服裤,四肢着地跪趴在地上,莫婤手中则拿着根细长棍。
随着她的棍子在观音婢的腰上起起落落,观音婢的背也跟着一起一伏。
吸气时,她的背下沉,头高抬看着屋顶,似田中努力耕作的牛;呼气时,她的背拱起,下巴贴着胸托,像只发怒欲进攻的猫崽。
现已有孕三月的观音婢,肚子并不明显,但胸似乎大了几分,伸展收缩间看得李世民脸热,忽觉一股暖流从鼻尖留下,他伸手一摸,鼻竟出血了。
“定是暑气太重,要去辅机处扣些阿婤做得凉茶!”
李世民喃喃自语道,见莫婤的目光似要扫过来了,忙阖紧了窗缝,躲了出去。
莫婤还不知她被人扣上了奇怪的帽子,但此时她却是在毓麟居的茶室中,接见真正古怪的妇人纪娘子。
离上回见她已是过了一月,她竟仍是大着个肚儿,只是面色更苍白了许多,眼底全是血丝,黝黑着眼眶,齿间不停啃着指尖,瞧着愈发焦虑。
“莫东家,我的孩子为何还生不下来,每晚疼得我死去活来,连小解也疼!”纪娘子双**入发间,死命扣着头皮问道。
莫婤柔声道:“我先前已同你说过了,你腹中并无胎儿。”
“不,不可能,我这般大的肚里怎会没有胎儿!”纪娘子尖叫质问道,将茶室外她的郎君也招了来。
她郎君顾
着莫婤的威名,不敢多言,只行至莫婤面前时嘀咕了句:“徒有其名,庸稳娘!”
“若她腹中疼得厉害,定要回来找我,适时你就知我是不是庸稳娘了!”
莫婤毫不在意,她也没太大把握能救纪娘子的性命,但若真到了无法可解的地步,她仍愿意试一试。
这般打算着,莫婤将医书模具盯得越发勤了,连同便宜师傅的信都从一旬一封,变成了三日一封。
她还在毓麟居发了告示,诚邀能工巧匠共讨奇门,连皇宫巧匠都被她拜访了个遍,终是改造了蒸馏装置,提高了酒精的产量和纯度。
此间,观音婢肚子渐渐显怀了,莫婤同她单独待在屋中的时辰便愈发长。
李世民瞧着妻子的动作愈来愈多,愈来愈古怪,终是忍不住在一日同长孙无忌议事后,向他告了莫婤一状。
言其举止怪异,同女子亲密不已。
待莫婤隔日出宫门时,本以为长孙无忌是抱她上马,谁知竟抱着她几步跨入了一院落。
之前她疯狂在长安买铺子时,每买一处,长孙无忌便也在附近买座院落,还将屋舍皆拾掇了出来,把钥匙给了她,说她要是上值疲倦,便可入屋解乏。
因而他在宫门外有院子,她并不惊讶,只是有些疑惑道:“阿忌,怎了?”
“王爷言你举止怪异,让我瞧瞧是何种古怪法?”长孙无忌边说着,边快步抱着她进了里屋。
将她放在嵌金丝昙花小榻上后,抽出了一条浮雕白玉戒尺。
第108章 第108章 第108章
跪坐于小榻上, 莫婤睁着水汪汪的双眸,无辜地看向他,乖巧问道:
“夫子为何抽出戒尺。”
长孙无忌轻持戒尺的手, 猛然握紧,手背上根根分明的青筋瞬时暴起, 他压抑情欲,哑声儿问道:
“谁教婤宝的?”
“夫子不要生气, 婤宝没有偷瞄话本。”
轻抿朱唇, 她娇声道。
说完, 头微微垂下,眼睑却往上挑, 望向他的眸中,似盛着春日初绽的花苞, 羞羞答答却娇艳欲滴。
深吸口气,长孙无忌抬手从背后的蝙蝠纹书架上,随意抽出个钿青牙轴, 身子未移, 头未转,凤眸仍紧紧盯着她。
莫婤似瞧见了他眼底翻起的阵阵波涛,凶猛澎湃, 荡得她心尖阵阵酥麻。
瞧着卷轴有些眼熟,她心头亦痒得难受,朱唇微张催促道:
“夫子, 今日教授何?”
喉结轻滚,长孙无忌缓步走来,像瞄准猎物的野兽,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灵魂上, 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行至小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拿着卷轴的手轻抬,修长的玉骨一挑,卷轴上的丝带飘然落下,卷轴蓦地在她面前展开。
里头是一幅幅生动的小画,她不知他何时同高夫人讨的,里头有如兔互吮舐毫毛,有若鱼交时鳞相接,有似鹤交颈相拥……
长孙无忌紧捏戒尺,指着一伏卧直屈、另一伏其后的小画道:
“今日由学生同夫子我演示,如何做这蝉附状。”
听罢,她竟乖乖点头,将双手往前撑于榻上,塌腰提尾骨,微抬下巴仰望着他。
骤然,长孙无忌觉自己心头的弦瞬间断裂。
他用戒尺挑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望着她眼底的水光,又移至她微张的朱唇,里头卧着条玫红的小舌。
……
待抱着腿软的莫婤坐上马时,原本方泛白的天,已是青光亮。
同长孙无忌告别后,她缓步迈进了毓麟居,今个儿无事,只晌午有一趟带教课,否则她也不会这般挑逗他,由着他胡来。
卷了卷舌,舌根还在微微发麻,扰得她心神不定。
忽而耳畔响起了尖锐的铜铃声,莫婤骤然回神,循着声儿奔至产房。
今日机动的高阶稳娘玉梅早已到位,正一手放于产妇肚脐下方、耻毛上方的正中位置,另一只手伸入洞道拨弄着。
在遮挡门的花鸟十二扇围屏前,还站在三个观摩学习的稳娘。
最前头的团脸小娘子胆最大,见莫婤入内,绽出一对梨涡,笑眯眯问道:“莫东家,我是月满阁接生馆的稳娘灵芸。”
待她说完,朝身后两人颔首后,她们方羞着脸自我介绍,一来自喜缘坊袁娘子,一来自祥瑞馆睿姐儿。
听完她们的介绍,莫婤方明白为何三人中隐隐以芸娘为首。
长安城内除了毓麟居一家独大外,已然呈现出莫婤想要的百花齐放的架势。
其中最负盛名的要数太和堂、桃李居和满月阁。
这三家派来毓麟居交流学习的稳娘也是最优质的,每每在毓麟居的出居考试中,能过中阶稳娘考核的人数最多。
见她淡笑着同她们颔首,三人胆子更大了些,围到她身旁,询问是何造成的出血不止。
余光瞥见玉梅放于产妇肚儿上的手,开始往下压,她柔声道:“是出现了子宫内翻。”
子宫内翻就犹如剥香蕉皮,蕉柄往上顶,黄皮垂下朝内裹,白瓤翻于外,外翻的子宫内膜若未及时回纳,必定威胁产妇生命。
“那怎会出现此等情况!”
听闻这般凶险,睿姐儿惊呼道,直愣愣地看着产妇痛苦的模样,脸色惨白。
说罢,一旁帮产妇擦汗的学徒莺儿愤愤道:“都怪那些个庸医和黑心接生馆!”
“莺儿,慎言!”
中阶稳娘杏珠原是专心致志瞧着玉梅的手法,听见莺儿的话,忙出言制止,但拧头还是瞧见了东家探究的目光,只好一五一十道出了起因。
产妇觉有孕后,郎中摸着猛跳如流水声的脉搏,断定其怀的是双子。
因双子在古代多被视为不祥,不愿意接受的妇人,又找到他们坊颇有声望的接生馆,待其触诊后亦摸出是双胎。
接受现实的产妇,为让腹中双子皆长得好,便严格听从接生馆稳娘的建议用膳,谁知昨夜在其接生馆怎也产不下子。
足足疼了一宿后,还是她郎君上司的夫人支招,雇了辆马车将她送至了毓麟居。
毓麟居稳娘一摸,分明是单胎。因孕期吃得颇多,已成了巨大儿,只好分给中阶稳娘玉梅接生。
被巨大儿撑得过度膨胀的子宫本就脆弱,经过这番耽误和折腾,在玉梅方缝好侧切伤口,就出现了子宫内翻。
“这都能颇有名气,简直谋财害命!”听罢,芸娘亦是义愤填膺地问道,“究竟是哪一家,让我们也警醒些!”
杏珠望向莫婤,见她颔首,犹豫片刻道:“是福泽斋。”
说罢,进修的稳娘们皆惊呼起来。
“看来是很有名?”见她们似都知晓那接生馆,莫婤愈发疑惑。
“自然,我们坊市他家稳娘最多,客源亦最广!”与福泽斋同属一坊的袁娘子,自觉颇为了解,也大胆了些,朗声说道。
倒是一旁的芸娘,瞧见莫婤的模样,迟疑半晌,还是咬咬牙点明:“莫东家,她们不是一直打出毓麟居亲传的名号,您竟不识得。”
听罢,莫婤骤然冷了脸,望向杏珠和抢救完的玉梅,见两人皆朝她微微颔首,径直转身,去了兮掌柜处。
兮掌柜已从小间,搬至了大屋子,还让莫婤给她提了个“兮厅”的牌匾挂门上。
里头的装潢也更大气了些,原有的酸枝木四方凳,一溜儿换成了黄花梨透雕胡床,甚至还摆上了鸾纹贵妃榻。
将严肃地莫婤按于贵妃榻上,兮掌柜端来盏冰镇酸梅汤,一面给她插上银勺,一面调侃道:“出何事了,竟惊动了东家?”
“城中,有人打着我们亲传的旗号招摇撞骗!”她舔了勺冰不满道,“我竟这般久也未察觉,兮总也不知?”
“怎不知?不过这长安城打我们旗号的,起码有十来家。”兮掌柜原还有些紧张,听闻是这事遂淡定道。
“怎会这般?”莫婤眉心微蹙,很是不解。
“您名头大,毓麟居就是金字招牌!”兮总顺了顺她的毛道,“昔日我等骤离,众接生馆为纪念君,皆以参与过交流会为荣,且号为君徒。君不在长安,无人驳之,久则将接生馆亦传为毓麟居亲传。”
“我的亲传这般容易?”莫婤嗤笑两声道,“此前有人骂我徒有其表,我不以为意。现今竟让所谓的亲传打了脸,当真可笑!不过面子是小,谋害妇孺性命是大!”
想着近日从其他接生馆转来毓麟居的急产,愈发多也愈发棘手,兮掌柜亦觉此事已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
但她一念起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接生馆就头疼,要知她连稳娘们的进修名单都筛了不下十遍,刷掉了大半,每月仍有这般多。
琢磨了半晌,她满脸痛苦道:“此事我们管不过来,也无权管啊!”
“怎管不了?”莫婤骤然起身,理了理裙摆,凛然道:“既言是我之亲传,我之考验岂有不接之理!”
七日后,莫婤同观音婢请平安脉时,太医署令和李渊皆在旁侧。
待署令复诊时,她回蔷韵庐慎重地换上了掌药的朝服,立于后殿中央,静候李渊。
她现已是五尺七的身量,一袭深青松纹长袍,腰间束以鍮石带,带扣镶嵌八宝,衬得她愈发挺拔庄严。
微微昂起的头上,戴顶女官的梁冠,珠玉点缀间,冠带轻垂,显出她的巾帼威仪。
李渊一出来,便瞧见了打扮得这般郑重莫婤。
不禁想起当年在太原捆个马尾四处奔忙,为唐军奠定声望的她;在战场上灰头土脸盘发于顶,同阎王抢将士性命的她。
一时心头感慨万千:他看着成长的小辈,终是展露出万夫莫开的气势。
“小婤,是有何事求皇伯伯吗?”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自是不愿端出皇帝的威严,将小辈们吓得皆不敢同他亲近,近而随和地问道。
见李渊对她态度仍如昔日,莫婤先松了口气,而后恳切道:
“皇伯伯,我能不能同您求个恩典,接手监管长安城中大小接生馆,规范其接产行为!”
听着莫婤亲切地称他伯伯,李渊更觉怅然,连他的儿子们,都许久未曾亲昵地唤他阿耶了。
压下高处不胜寒之感,他狐疑道:“小婤为何有这般念头,是出了何事?”
见李渊这般问,莫婤当即将所知之事完完整整道出,也存了几分装可怜的心思。
李渊一听便觉是妇孺商贾之事,半点不过心,当闻及恐伤大唐人口时,还算稍留意了两分,但更多心神却是放在她被人毁了名声上。
心中虽已欲帮她撑腰,但念及她为女子,恐精力不充沛,遂担忧道:“这般大的摊子,将耗费诸多心力,小婤能吃得消吗!”
“皇伯伯放心,我不过是监管大方向,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就随他们去罢!”
瞧李渊多半是能应下,她松快了许多,便又带出了两分随性洒脱,更勾起了李渊一直对她的好印象。
“好!”
莫婤跟着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东奔西跑,虽未征战沙场,却救了无数帮他打天下之人,也算是开国功臣。
前阵子只顾同他那犟得跟头牛似的儿子赌气,连黄金彩缎都未赏她,本就说不过去。
后来,记着她身为女子却不愿困于宫围,虽补封了个虚职,但仍觉不够。
现今,她既有这般志向又求到他面前,不过是将虚职变实,只涉及妇孺商贾之事,未分其他人的权,那他这做皇伯伯的自要满足。
思腹半晌后,他同莫婤道:“接生馆本为你首创。朕久未能觅得相宜之封赏予君,常愧疚于心。今你能自寻得抱负,甚善!”
说罢,他同身旁的大太监道:“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天下诸般接生馆舍,咸归莫婤统摄,特设嗣昌局,改封其为嗣昌局掌嗣。”
不只是长安城的接生馆,而是大唐的接生馆;不是归女官莫婤所辖,而是归莫婤统监!
听懂李渊的言外之意,莫婤叩拜谢恩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月后,长安城诸般接生馆,皆收到了官府的官方告牒,从今往后他们将全权受新设机构“嗣昌局”统监。
嗣昌局每年将举办接生馆的定品校验,以毓麟居为超品的标准,依次定出超、高、中、低、末五品,未通过定品校验的接生馆将一律不允营生。
首次定品校验,将在来年立春之日正式启动,望各接生馆做好迎检准备。
第109章 第109章 第109章
整宿的雨声将凉爽吹入梦中, 北海池万般荷叶上残留的雨珠,送来了秋意。
“姐姐,我们快去。”
稚气未消的宫女, 一手拉着身后懒洋洋的女史,一手提着茜色襦裙大摆, 匆匆往月华门去。
沿着千步廊,穿过望云亭, 跨过道五寸红木门槛, 终是行至承香殿前院, 院中整齐地站满了人,却鸦默雀静。
两人快步行至最近的队伍末尾, 正欲向身旁人打探,那人微微拧头将食指放于唇上轻嘘。
只一个动作却让小宫女无声“哇”大了嘴, 回头冲女史挤眉弄眼。
瞧着妹妹红扑着小脸,楚鸾镜抬眼望去,那人穿着身姚黄宫装, 肤白胜雪, 鹅脸柳眉,唇夺夏樱。
定定看了半晌,她方收回视线同妹妹轻声道:“瞧这宫装应是尚仪局司赞司女史, 你可规矩些!”
一听是专司礼仪的女史,小宫女忙端正站着不再作怪。
今日是嗣昌局选女官的日子,嗣昌局虽是新设, 头头还只是个正八品女官,但她们皆知莫司嗣能上达天听,颇得圣上看重,日后定不止于八品。
更何况, 在嗣昌局办公,日常竟能自由出入宫闱,同后宫中受制于妃嫔的普通女官不同,圣上还大方地赏了离玄武门最近的承香殿,改为嗣昌局办公之所,更引得众人向往。
因而,但凡有志向的宫女、女史们,皆来应征。
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正殿的门开了又闭,前头终只剩一排人了,小宫女忙理了理裙衫,将披帛挂好,还扶了扶银簪。
与她同入的共八人,听嬷嬷宣读名单时,她紧紧捏着姐姐的手,而楚鸾镜则是记下了那司赞司女史的名,卢晓妆。
又淘汰一批女史,莫婤按了按眉心,愁眉不展地托着下巴。
“莫姐姐别急,还有半数未见,定能选到心怡的。”
观音婢躲在屏风后吃果子,透过纱帘瞧见莫婤的模样,没忍住出言安慰,余光瞥见何嬷嬷领着下一批宫人入内,忙咽了果子,捧着大肚儿,朝里头多藏了藏。
今儿嗣昌局选人,后宫中人早接到旨意,手下女史宫女有意者皆可前来应征,不得阻拦,若被选上了还要当即放人。
此等采选,本应由六局主持,莫婤因得圣上特设,还不受制于六局,自引来她们的不满。
她们虽和颜悦色应下放人的旨意,扭头却是撂下承办的挑子,甚至商议若莫婤来求,定要互相推诿一番,狠下她的面子。
谁知,自筹备到举办,莫婤竟未踏进六局半步。
还是没瞧得上这批,莫婤叹
口气转到屏风后,抢了观音婢手上的果子。
“莫姐姐!你连小宝的果子都抢?”观音婢睁大水灵灵的杏眸,委屈地说道。
莫婤从果盘中,捡了个红鹅梨塞进她手心,絮叨道:“柿子是高糖水果,你要吃低糖的!又忘了,那我再同你讲一遍……”
话还未完,观音婢忙捂住了她的嘴,转移话题道:
“六局真是好大的架子,今日主事竟一人未至,以为姐姐办不起来?嗤,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无我帮衬,姐姐也不会求她们去。”
“不来最好,我又不管后宫诸事,日后同她们也无交集,懒得应付人情。”
莫婤吸了口甜柿,心头愈发庆幸,在现代没少看宫斗剧,她对六局自来敬而远之。
忽而,见观音婢又去掰石榴,她立马回神垮下脸,观音婢忙缩回手,一面将她往外推,一面道:
“瞧着喜庆,我看看,我知是高糖的,不会吃的!我要避嫌,你快出去!”
莫婤正欲再警告两句,听闻推门声,只好又端出肃穆样。
待宫人们站定抬首后,她瞧见打头的宫人便缓了面色,这是她今儿见到的最美面孔,询问完诸般问题后更觉满意,不由出言称展道:
“答得不错,这名儿也好,不过人比妆艳!”
卢晓妆听罢,心头却咯噔一下,此前因主事们见她这幅皮囊皆断定她不安分,尽管她才优干济、勤勤恳恳多年,却仍还是个小女史,难道今日也这般?
心头愈发难过,甚至想找把剪子划烂脸,就听闻莫婤郑重道:
“此为接产书,加入嗣昌局自不能对接产一窍不通的,回去细细琢磨,半月后再来此处考核。”
骤然抬首,见莫司嗣欣赏地看着她,卢晓妆不禁有些热泪盈眶,行大礼后恭敬往外退。
宫人们皆羡慕地望着她离去,更不敢接在她后头,独楚鸾镜稳了稳心神,淡定自若上前。
见她如此,莫婤心下称意,但还是公正地换了套问题。
她回答得温和有力,甚能引经据典,莫婤遂也将她定了下来,方知她是负责管理宫中书籍、文献的司籍司女史。
连着定下两人后,她又挑了十来人,半月后考核通过的竟只有四人,除了二人外,还有女医王清歌和司计司女史崔兰亭。
四人跟着莫婤当值后,竟不是筹备长安城中接生馆的定品校验的盛事,而是同毓麟居的进修稳娘们一道,连着观摩学习了月余的接生。
当她们自觉对接产之术还算了解后,莫婤又用一场别开生面的技法,让她们看得连灵魂都为之发颤。
秋雨疾落,闪电划出白光,雷鸣阵阵紧随其后。
就是在这般阴霾的大雨天,马蹄哒哒,有人重重叩响了毓麟居的大门。
“莫东家——求您救救我夫人——求莫东家——”
一声声撕心裂肺,吓得毓麟居迎客的丫鬟,忙举着油纸伞冲了出来。
四周已围拢了披着蓑衣、带斗笠的行人,连路过的马车都停下来撩起车帘看,两侧商铺楼阁或大开铺门、或半推开窗。
见此,丫鬟忙喊来小厮帮着,连人带车拉进了毓麟居,行至遮雨棚,招呼上担架,将马车中奄奄一息的妇人送进了急产产房。
此间方送走一位产妇的莫婤,正同四人复盘,身旁还凑来两个进修稳娘,皆尖着耳朵听,扭头就见妇人被抬到了产床上。
莫婤定睛望去,竟是诡异妇人纪娘子。
面色骤然严肃,她拧头同众人道:“琼芳、阿惠,你们领着她们去小产房,用足量的酒精将其消毒后,再熏上醋!”
说罢,让慧珍在此处守着纪娘子,她去大堂同其郎君面谈。
她方露面,纪娘子的郎君就冲了过来,跪在莫婤脚下磕头哀求道:
“莫东家,求你救她,她好痛!她好痛!她求我杀了她,我下不去手!求您救救她!”
“我不能确保能救活的。”莫婤怜悯地瞧着他,已长得这般大,她也无全然把握。
“莫东家,只要您出手,是死是活我们都认了!”知道自己娘子再等不住了,他连声应下。
眸光一闪,让兮掌柜同他签署了免责书后,她换好接产服进了小产房。
小产房还飘散着酒精和陈醋的气味,里头众人皆听莫婤地吩咐换了消毒的衣物,将头发包起后,方入内。
产床上的纪娘子也被扒光了衣服,现已在曼陀罗子粉的麻醉下昏睡了过去。
多亏此前莫婤和她那便宜师父,将曼陀罗子粉的功效改得更猛了些,怕纪娘子中途被疼醒乱动,莫婤还让紫烟将其浑身都抹上。
蔷姐儿和慈姑正在一旁摆着器具,她们心头疑惑不已,东家让她们摆的少有接产器具,多是镊子、钳制、剪子,竟还摆了一排各式刃口的柳叶刀。
“不用抬上腿托,就这般平躺着。”
莫婤叫住紫烟后,指挥着她同春桃一道用酒精给产妇腹部消毒,整整消了三遍后,让她们将原本铺于产妇会阴处的洞巾,平放于产妇身上,露出消好毒的腹部。
“开始罢!”
话音方落,莫婤已拿起慈姑递来的柳叶刀,朝着产妇下腹部落刃,一层层迅速而稳健的剥开,身旁的晴姐儿高举水壶,细长的水倒出帮着冲刷视野。
楚鸾镜和崔兰亭立于远处,虽面色惨白仍细细看着,卢晓妆和王清歌躲在她们身后,忍住恶心,趴在她们的肩头,探出脑袋紧盯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莫婤便从其腹中剥出了一大坨血肉,搁入早就备好的铁钵中,在其血淋淋的腹中飞快探查、止血后,双手翻飞缝好了切口。
正当众人松口气时,拿着长钳翻动铁钵的春桃,骤然惊呼起来,将众人的视线皆吸引了过去。
只见她撕开了那坨血糊糊的肉囊,入目就是只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珠子,里头眼白、眼仁分明。
“啊——”
春桃猛地退后两步,摔在了地上。
蔷姐儿将她扶起时,缝合完毕的莫婤捡起长钳继续翻动着,从里头夹出了一卷卷黑发、零星的小骨块、鼓着腺体的皮肤,甚至翻出了几颗像人牙的硬物。
“呕——”
王清歌终是抱着一旁的痰盂吐了起来,卢晓妆边为她拍背,边抵着前头腿软的楚鸾镜和崔兰亭,口中还在疯狂咽酸水。
她们已算冷静,身后进修的两位稳娘已高声嚷道:“怪物——怪物啊——”
叫着就要冲出去,被慈姑一个健步,如同老鹰捉小鸡般一手一个,抓了回来。
莫婤冷冷望着她们道:“不认识,嘴就闭严些,若因尔等胡言乱语,让这妇人受了流言蜚语的苦楚,我定严惩。”
说罢,见两个稳娘作鹌鹑状,她方扭头冲春桃提问:“这竟让你如此惊慌?那你来讲讲这是何?”
自遇见怪异妇人后,莫婤便教授了高阶稳娘如何配合开腹手术,自然也将畸胎瘤同她们科普了一番,没成想真正见着却忘到了九霄云外。
见东家隐隐有发火的迹象,春桃有些面热,暗骂了自己两句后,将其原理娓娓道来。
不过就是一种肿瘤,因源于生殖细胞,良性的便多会分化出明显的人体组织,如牙齿、脂肪、毛发等。
听着春桃的讲解,屋中凝固的氛围舒缓了不少,见纪娘子悠悠转醒,莫婤指定慈姑追踪后续,定要防治感染后,带着众人离开了。
三日后,纪娘子成功渡过危险期,七日后,她已能下地行走。
此时,他们一家子正敲锣打鼓来毓麟居感谢莫婤,甚至在毓麟居的巷子口立了块颂德碑,此巷子也被改名为婤巷。
长安城内,爱闲聊的妇孺们,本就关注同莫东家,此事这般声势浩大,立碑后不过半日就传遍了全长安。
傍晚,连来接莫婤的长孙无忌都知晓了,一幅与荣有焉的模样,趁抱她上马四下无人时,还偷亲了她一口。
回承乾殿,陪观音婢用膳时,小两口竟不知从何处也得知了这般消息,逗得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不知道的是,不过第二日,御史台裴大人处,就收到了弹劾她的奏章。
第110章 第 110 章 第110章
奏章言, 莫婤本就不是后宫宫人,提为女官已是破例,现不规矩待于后宫, 竟干预宫外之事,有女子参政之嫌。望陛下革去她的职位, 流放边境。
裴寂同李渊打天下,与在军中名声颇响的莫君自也相识, 更知莫婤在李家父子心中的地位, 抚着长须嗤笑一声道:
“这必死的出头鸟, 谁当都轮不到我!”
感叹后,他便将此类奏章按下不表, 堆在墙角生灰,谁知三日后竟有富商, 托他亲友引荐,拿着黄金万两求到了他处,定要他将此类奏章呈上。
“这是为何?”
裴寂摸着金元宝, 心头意动不止, 他又想赌六博了,苦于没闲钱。
“这女子经营的接生馆抢了我们大半生意也就罢了,现竟还要给城中接生馆定品, 不过就不让营生,也不肯接受我们的供奉!现有人同她立碑改巷名,不就是有蛊惑民心参政之嫌?”
这富商手中有接生馆的产业, 也不知其有何不可告人之处,自从嗣昌局的官牒颁布后,他们一直在想辙,找了莫婤不下十次, 每次皆被回绝。
秦王他们攀不上,找遍关系终是搭上了裴寂的边,探得他爱赌博,便凑了这般多黄金。
立碑自与参政沾不上边,但原本还在犹豫的裴寂听了他所言,眼珠一转,同他耳语了一番。
此时,承乾殿后殿,正传出阵阵“嗯~啊~”的娇呼声。
外头守殿门的宫人都红了脸,抬首见阴沉着眸子的李世民,又忙将头垂下,一面吓得发颤,一面拼命憋住笑。
“阿婤,你又胡乱教观音婢干甚!”
这般多宫人盯着,李世民不好偷窥,听了半晌,听得脸愈发黑了,一把推开屋门,边吼,边奔了进来。
里间的东西仍堆在墙角,地毯却换上了更厚实的妆花缎牡丹纹长毛毯。
观音婢正光着腿坐在上头,背抵着金丝楠木架子床,床沿挂着的玫瑰鲛绡宝罗帐垂在她脸上,却比不上她红面的半分艳丽。
瞧着她娇艳的模样,李世民愈发咬牙切齿,这坏阿婤到底在干甚!
跪坐于观音婢脚头的莫婤,懒得理身后之人,手一用劲,观音婢又叫了出来。
“啊~”
李世民冲过来一瞧,她正捏着观音婢的小腿,观音婢竟已出现了轻微的双小腿水肿。
见身旁的人不吭声,莫婤抬眸望去,哭包二凤果然又红了眼。
观音婢微微撑起身,捧着李世民的脸道:“别担心,只是一点点肿,有莫姐姐在呢!”
“她在有何用,她又不能替你肿!”李世民捏着脸上的柔夷,瞧着妻子善解人意的模样,愈发心疼。
“诶,别不起良心啊,没我你知晓如何按吗?”眼见李世民有发大水的趋势,她故作生气地调侃道。
听罢,他果收了泪,一脸要学地望向她,她忙给他腾了位儿。
一面教他如何按摩,一面同他洗脑:“现只是微肿,之后还会肿到会阴,小解也会越频繁,生产时更是疼痛无比,等这胎生完能别生了不?要生也得等个三五年!”
“莫姐姐,你别吓他!”观音婢见李世民脸都白了,忙阻止道。
“我是不是吓你,你自己知晓。”莫婤没有放过他,继续加码,“那痛可比你在战场上受了刀剑伤,还痛上百倍!”
听罢,李世民连唇都无了血色,捏着观音婢的手微微颤抖。
“为了小宝我能忍。”观音婢坚强道,一手反握住他的手止颤,一手去扯莫姐姐。
莫婤却没停,说得愈发恐怖:“你瞧,她只能忍。你近来出征愈发频繁,一去就是二三月,宫中无人镇着,已有嫡子的秦王妃若再有孕,难保那人的手不往承乾殿伸……”
她说的自然是实话,现今李世民同李渊的关系尚好,还能得他庇护,但只短短几年,父子俩的关系便会恶化,李建成对他的忌惮也会与日倍增。
恐隔墙有耳,她不曾将话说完,但未尽之言却是让李世民脑补出一脑门的冷汗,夜间抱着观音婢怎也睡不着。
“好疼——好疼——”
忽而,观音婢被一阵钻心的疼惊醒,抱着小腿痛呼不止,李世民迅速反应,按照白日莫婤说的,帮她掰起脚心用力抵住,解了她的小腿的痉挛。
帮妻子擦掉眼泪,一面轻拍哄她入睡,一面暗自下定决心,这胎生了定要再避孕,轻易不能让观音婢又有了。
若他真能抵达至高位,他们再有个儿子备用就成,毕竟他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便宜他人。
心中一遍遍复盘莫婤的话,忽而,李世民心下猛滞,浑身僵直了半晌,随即强迫自己陷入了梦乡。
小两口睡得早,却不知离开后殿的莫婤,在太阳方沉时,就拿了腰牌偷溜出去,同长孙无忌幽会。
湖面荷花凋落,一竹间嵌箬叶、顶上刷桐油的乌篷船,正悠然荡漾于湖中。
船头长孙无忌随意的划着船,莫婤坐于一旁,架个火炉正蒸着大闸蟹。
“这月好亮,都瞧不见星星了。”她时不时望天,遗憾道。
“来日,我们去登高,定能瞧见。”长孙无忌轻哄,绝不让她的话落地。
待行至湖心,他放好船桨,拉着她进了蓬中。
蓬中更暖和些,莫婤仍觉不够,待长孙无忌坐稳后,侧身坐上他的腿,窝进他怀中。
长孙无忌只愣着几瞬,便将她环住,抱得更紧了些,让她愈发暖和,心头也倍感踏实。
“婤宝近来有无烦心事?”没忍住贴了贴她的小脸,柔声问道。
“并无,只是太忙,每日同你一起的时间,愈发少了。”头微转,她的朱唇若隐若离贴着他的唇,缓声道。
凤眸幽深半晌,双唇开合间,擒住她的唇瓣舔咬两下,哑声道:“若婤宝嫁与我,那每夜都能共度了。”
“你忍不住喽?”轻笑问完,她还伸出舌尖在他唇缝间勾了两下。
甜香滑过,又嫩又软,激得他心痒不止,身下似火烧般,不由将她箍得更紧了两分。
起身离开了他的唇,她换了姿势,跨坐于他腿上,双手搂上他的脖,身子紧贴着他,附于他耳畔问道。
“夫君,你是抵到我了?”
胸膛上的滚圆柔软,耳畔热气萦绕,麻得他脑子空白一片,几瞬后方滚动喉结问道:
“你叫我什么?”
“辅机啊。”
她狡黠一笑,酒窝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小狐狸。”
握着她的腰,让他们两人贴得更紧些,一手掌着她的头吻了上去。
先是唇舌纠缠,待她喘不过气后,方退了出来,她竟伸舌欲追,他猛地含住了她露出的舌尖。
……
轻吻了下莫婤的脸,长孙无忌去了船头,边吹冷风,边挑着蒸好的蟹剥。
待蟹皆剥好后,他也冷静了下来,端着清酱碗,搂着她,喂她吃蟹黄。
“好痒!”心头不得劲,她朝他怒目娇嗔道。
“别来招我啊,不嫁就不行。”
长孙无忌端出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莫婤不禁在心头翻了个白眼,方才差些将她亲断气的人也不知是谁。
用完蟹后,天色已晚,长孙无忌将她安置在早便为她布置好的屋中,怕她认床,还待她睡着后,方退了出来。
秋夜冷得厉害,他仍冲了两刻钟的凉,方歇了火气,想着莫婤双十将至,他阖眼规划着,三更方睡着。
三日后,朝堂上竟有官员上奏,弹劾莫婤以女子之身为官,不成体统。
方班师回朝的平阳公主,面色一冷道:“我也是女子,不若我将这军功给你,你带兵打仗去?”
“公主哪能与贱民相提并论。”
监察御史谄笑着同平阳公主道,方说完便见她锐利的目光刺过来,忙掏出条汗巾,颔首擦着额前冷汗,其实正暗中往裴寂处瞄。
听闻他称莫婤为贱民,李世民已然握紧了拳,上头的李渊眸光亦是幽深了一瞬,却不动声色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止住了他想为莫婤出头的动作。
“贱民?莫君救众将士性命时,你还在炀狗面前卑躬屈膝呢!”
受过莫婤救治的李靖火冒三丈,出言就戳这监察御史的肺管子。
但这监察御史显然最懂文字狱,抓住李靖言语中的漏洞嚷嚷道:“你瞧不上前朝旧部!”
“有能者我自敬仰,如萧大人之流,你等佞臣不配!”
号称智勇双全的李靖,自不会犯这种错误,近来皇上的种种动作,分明要清算这些喜进谗言的前朝余孽,他帮着添火的同
时还能帮莫君,何乐而不为。
监察御史气得脸都红了,余光瞥见裴寂摇首,便悄然退下,另一监察御史又上前道:
“莫婤以女官之位参与宫外事宜本就不妥,况她身为官员却行商贾之举,已是触犯我朝律令!”
听罢,朝堂一片哗然,众人皆窃窃私语。
李世民正欲开口揽下,就听上头的李渊道:
“此等产业本就为莫婤首创,封她为官当日她便欲将其献给朝廷,我念及她的开国功勋只给了这般低的官位,愧疚不已,便将其当做产业赏给了她,未曾想竟引来尔等这般胡乱攀咬!”
李渊骤然提高声量,带上了似真似假的怒火。
“吾皇息怒!”
众官员皆跪地高呼,李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御史台众官员,在裴寂低垂的头顶上停留半刻继续道:
“既然尔等觉后宫女官不应管宫外之事,那此后莫婤便为朝廷命官,升至正七品,与尔等同享俸禄。”
“皇上三思!女子不可参政啊!”裴寂终是没忍住,起身高声谏言道。
“尔等不俱言其为商贾之事,她虽与尔等同属朝廷命官,却无需上朝,何来参政一说?”
李渊语气平和地反问道,眼锋直直射向裴寂,裴寂觉他所为之事似被看透,连连告罪不敢再多言。
因顾念旧情,李渊放了裴寂一马,李世民却深深记在了心头,待他……这些才不配位者,他定要罢免了他们。
裴寂能躲过,但其他人就没这般走运了,方下了朝,贬谪的圣旨便紧随而至,牵头的监察御史甚至被抄家问斩。
李渊早已派人将他查了个底掉,现今抓住契机,列举出诸般能判其死刑的罪名,数罪并罚便得了这般下场。
至此,朝堂掀起了一阵整饬吏治之风,先前被李渊暗中调查的官员,但凡有违矩者皆被清算,或贬或免,一时间官员们人人自危。
虽他们皆知,莫婤不过是皇上整肃朝纲的引子,但至此也无人敢再去触李渊的霉头,复提莫婤不能为官之事了。
朝堂风云变幻,在承香殿勤勤恳恳忙碌的莫婤,只管高高兴兴接旨谢恩。
压下喜悦,正同四位女史研究着各坊呈上来的接生馆名单,六局尚书忽而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