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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111章 第111章


    飒飒秋风轻拂, 银杏叶如金黄的蝶翼纷纷飘落。


    六局尚书一行人,跨过红木门槛,秋声盈袖, 衣袂飘飘。


    她们身后跟着众多女史,身着各司彩服, 浩浩荡荡,足足站满了承香殿前院。


    小宫女们早已通传, 现今立于殿门外相迎的是出身司赞司的女史, 卢晓妆。


    “晓妆, 莫大人有空见我等吗?”卢晓妆的前主事尚仪局尚书,堆出一脸的笑问道。


    莫婤现以女子之身, 成了朝堂命官,虽品阶没她们高, 权利却大得多,她们亦得尊称一声莫大人。


    见从前污蔑她狐媚子的人这般低声下气,晓妆心头很是痛快, 面上却端得疏离平静道:“尚书们同我来。”


    殿中, 莫婤正同崔兰亭数着每坊的接生馆数目,王清歌和楚鸾镜则同步核验着,她只淡淡扫了一眼来人, 便不再理会。


    将她们晾了两刻钟,方随意问道:“不知各位前来有何要事?”


    尚书们不愧是在宫中磨炼了这般久,她分明瞧见她们胸廓剧烈起伏, 显然气得不轻,此时却仍笑得如沐春风。


    待她们道出来意后,莫婤懂了,原是来示好的。


    见她点头接受, 六局尚书们便将自己局的女史们叫了进来。


    尚食局摆着瓜果点心,尚寝局装点盆栽陈设;尚宫局给了承香殿所有屋子的备用钥匙,尚正局同她们科普了宫内的规章制度。


    尚功局忙着为她们量体裁衣,承诺三日内定能赶出冬装;尚服局捧着沓宣纸,设计独属于嗣昌局宫装的纹饰……


    这般规整下来,嗣昌局终摆脱了草台班子的影子。


    同尚宫局尚书商议,来年春日再多招些人手后,让人送她们出殿,还没歇口气,太医署令也前来拜访。


    “恭喜莫大人!”太医署令孙大人比升阶后的莫婤低上半品,恭敬道。


    瞧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莫婤自不会拿乔,同他客套几番后,孙大人竟送了人参作为贺礼。


    她抬眸就瞧见了人参上的圆芦,还有四五个芦碗①,参须粗,多珍珠点,定是数十年的老参。


    “这可使不得!”人参本就千金难求,更别说老参,莫婤连连推脱。


    孙大人有些惊诧她这般识货,回神后恳求道:“听闻莫大人有纯度颇高的烈酒,我欲求得货源。”


    听罢,莫婤却是一拍脑门,她竟忘了将酒精推广开来。


    将酒精的制作工艺写了份给太医后,她誊抄了份拿着匆匆行至太极殿。


    “小婤不是已谢过恩了,怎还亲自跑一趟?”李渊让大太监收了奏折,和颜悦色地问道。


    “皇伯伯给了这般大的恩典,婤是要亲自来的。”莫婤小嘴自来甜,顺坡下驴道,“我还要同您献上个宝物!”


    “何物?”


    莫婤忙让大太监将其呈了上去,仔细同他讲明了酒精的妙用,李渊半信半疑,只念着莫婤是救下过很多伤势颇重的将士,便下令让人制作后送往军营军医处。


    “若真有你说得这般奇效,此后必有重赏!”


    莫婤喜滋滋地应下,回承香殿继续办公。


    不知不觉间,忙到日暮西垂时,她们终将长安城内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的接生馆名单整理完毕。


    将这长长的单子,从头至尾又反复数了两遍后,莫婤冷下了脸。


    这名单,分明比兮掌柜给她的,求毓麟居接收进修稳娘的接生馆名单,少了半数。


    “明日晨时正,穿得朴素些,我们出宫办差!”思索片刻,同四位女史说完明日的行程后,快步行至宫门处。


    一出了宫门,就见长孙无忌倚在宫墙外,闭目养神。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正欲在他面颊上偷香,就被他一把搂住,颔首印上了她的唇。


    怕有人经过,他只紧紧贴了几下,便放开她道:“婤宝今日遇上难事了?”


    现因莫婤时不时要留在宫中办公,他不能接送她上值的日子,他们便约酉时在宫门相见。


    今日莫婤足足晚了一个时辰,长孙无忌瞧着是靠墙闭目养神,实则是眼中焦急担忧得带出了几分凶光,惹得巡逻的士兵频频查探。


    但他常等在此处,相约之人还是士兵们心目中的神女,他们想不认识都难,便未曾驱赶他,只是见神女这般久没来,他们也存了看其笑话的心思。


    “是有件麻烦事,阿忌明日能整日陪我一道吗?”她娇声问道,拉着他的双手还晃了晃。


    “自然!”原来不过等了一个时辰,就有天大的补偿,长孙无忌心头惊喜万分,一口应下。


    待送莫婤入宫门后,他便托士兵通传后,进了承乾殿前院。


    “辅机怎这般晚寻我?”李世民揉了揉额角,端坐于正殿上,心头有些烦闷。


    他方从陇西归来,薛举、薛仁杲父子便在西面不断对关中发起进攻,现已近浅水原,用不了多久他定要再次出征。


    但现今观音婢的肚子愈发大了,连陪她散步他都心惊胆战,若上了前线,归期不定,他心头着实挂念。


    长孙无忌知好友的苦恼,瞧他胞妹有身子后这般辛苦,他本就怕小娃同他争婤婤,现今是更不想她受这份罪了。


    虽心里感同身受,嘴上却没委婉些:“明日我与婤婤有约,同你告假。”


    “我若不批呢?”想着他要同妻子分离,至交却能抱得美人归,李世民有些愤愤。


    “你不批,我就同观音婢告状。”长孙无忌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道,“你知她多想婤婤做她嫂嫂的。”


    见李世民一脸牙酸的妥协,长孙无忌忽而道:“裴寂心有奸邪,你多注意些,


    那富商也不对劲,明日我找机会去探探。”


    听罢,李世民骤然正色道:“善!”


    送走长孙无忌,李世民思索着往后殿走,一进屋便揉眼道:“是我公文看多了?竟出现了重影!”


    喃喃自语后,定睛望去,屋中仍有两大肚儿妇人,除了观音婢,另一人竟是莫婤。


    “阿婤你……你何时有的……辅机知吗?”


    想着好友方才的喜形于色,李世民都惊出了些冷汗,若两人闹掰了,他要站在哪一边啊!


    心头正纠结着,见妻子在一旁捂嘴笑,骂了胡思乱想的自己两句,无奈道,“阿婤,你又预备干甚?”


    “瞧瞧我学得像不像!”莫婤扶着腰挺着肚儿多走了两步,学得十分真切,李世民没忍住在她的大肚儿上拍了拍,全是棉絮。


    “你多冒昧啊!”瞪了他一眼,她又让观音婢帮她瞧。


    李世民咳了咳道:“看着真,一摸就露馅!”


    知他说得有理,翌日她先回了趟毓麟居,拿了接产模具猪肉仿真肚儿捆上,又同兮掌柜讨了份进修名单,回了宫门处。


    众人皆穿得灰扑扑的,催兰亭装成个驼背,王清歌脸涂得蜡黄,楚鸾镜黏了颗大痣,卢晓妆点了满脸的麻子。


    给了她们猪肚儿,让她们两两一组,分头调查长安城中的接生馆,为保她们的安全,还托长孙无忌安排了暗卫。


    连着走访了七八家未上报的接生馆,有地盘小、稳婆少,小作坊式的;有跳大神、请神婆,装神弄鬼式的;有喊高价、扯大旗,装腔作势式的……


    皆是不符合定品标准的。


    当行至一处面脸气派、瞧着井然有序的接生馆时,莫婤忍不住疑惑,这家为何也未上报呢?


    同长孙无忌装作夫妻进了接生馆,在掌柜的身后挑了个中阶稳娘,见连模式都同毓麟居颇为相似,应是她的“亲传”,她不禁愈发狐疑,装作不信任地问掌柜:


    “听说官府颁布了个什……告牒,要给接生馆定品,你们是几品啊?”


    掌柜漫不经心拨弄算盘的红指套微顿,抬首见妇人面黝黑,脸颊打了两坨红艳艳的腮红,插着满头金饰,一瞧就是骤然暴富的土商贾,便不急不缓道:


    “您消息有误,明年春日方评级呢,听说是个女官张罗的,我们都懒得搭理,不信长安城这般多接生馆,她还能都封了不成?”


    见她说得有恃无恐,莫婤心头顿时火冒三丈,转念又想到他们若鼓动民众联合抵抗,她恐真不好取缔!


    沉浸在想辙子中,由着长孙无忌拉着她往下一家接生馆走去。


    下一家接生馆除了价高得吓人、掌柜们甚会忽悠外,也无其他异常,正当莫婤同长孙无忌欲离去时,忽而听到了身后这样一段对话。


    “姐,这接生馆真这般好,我再带一个人来生,还能退些银两给我?”


    “自然,你带来的人越多,退的钱就越多!”


    莫婤心头一梗,这又同现代的传销有何区别,待定品后她定要全长安统一物价!沉思中,她没看到身旁扶着她的长孙无忌,眸光幽深了一瞬。


    三日后,此接生馆就被唐军悄无声息地查封了。


    它就是买通裴寂的富商的产业。


    起初长孙无忌也以为富商是求财,但当听到两妇人的对话后,他心中飞速算了笔账,发现这敛财速度相当惊人,那这些钱用去哪儿了呢?


    只是吃喝玩乐,享受荣华富贵?


    极其敏锐的长孙无忌派他同李世民的暗卫们,轮流死盯了富商和接生馆几日,终发现他们在私募军队,意在长安城中造反,动荡大唐根基。


    这般“豪情壮志”,除了接生馆外,还有药铺、食肆、酒坊、赌场等多家产业,均是这般经营模式。


    死坑一个人后,同他说多带些人来就能回本,以此疯狂积累财富供给军队。


    在李渊的授意下,他们暗中查封了他们所有的产业,控制了贼军,而李渊也对莫婤的事业更支持了些,还在心底又给她记上了一功。


    毕竟,若不是莫婤起了监管接生馆的心思,他们恐到长安内乱时,都不知如何发生的此事。


    因此事涉及朝政,李世民怕同莫婤讲了又被御史台抓住小辫子,便只同她说了个大概。


    但莫婤根本没空细究,她正同四位女史们一道写剧本。


    她已经想到办法了,既然他们那些谋求暴利的都能利用民心,那她们这种为民生谋福利的,岂不是更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


    在正式定品前,她便将因胡乱选择接生馆而身亡的案例,编成故事和表演。


    故事传与长安城名嘴,就是说书先生;表演则由尚仪局举办,她还特地向李渊求了恩典,让宫人们在长安城四处巡演。


    因着是宫廷女史表演,场场座无虚席,潜移默化间,百姓们将要去正规接生馆生产印入了脑海。


    现今每去一家接生馆,就会问其有没有定品。因着定品还未开始,众接生馆只好拿出上报官牒,才能取得信服。


    一时间,各坊接生馆的上报名单激增。


    武德二年,元月,嗣昌局宣布将于三月初向长安城百姓,公布所有上报的接生馆名单。


    上报者,若未通过定品,可整改后再次审核,直至通过;但未在名单上者,在定品校验前就将一律被查封。


    第112章 第112章 第112章


    颁布公告后, 莫婤便找到了工部,定做了批长一尺、宽半尺的牌匾,牌匾的材质不是普通的木材, 而是整块纯铁。


    铁匾上刻了品阶和嗣昌局颁布文书,又雕印了嗣昌局的章。


    大唐时期, 完成了中国印史上又一次制度转变,行政系统的官署公印替代了先前的官职印。


    因而嗣昌局的章的正式使用, 是代表着为妇孺发声的中央机构实权的建立, 独立于太医署, 专属妇女儿童的,类似于现代的妇幼保健院。


    待接生馆通过校验后, 她便会依着品阶,将此铁匾颁发给他们, 悬挂于馆门上,让前去生产的产妇安心。


    毕竟,唐朝时期虽冶金技术得到了长足的发达, 但其核心技术仍掌握官府手中, 应是不会出现仿制的。


    待忙活完铁匾之事,她又同嗣昌局女史们一道挑选新人。


    这般大的摊子,她们五人自是忙不过来, 莫婤给了她们权限,让她们每人挑两人作为手下,三人一组平摊嗣昌局事宜。


    暮春三月, 花谢了又开。


    日头渐长,到了酉时正,各坊市坊门已关,家家户户相继亮起了灯。


    一魁梧将领, 面容坚毅,眉宇间透出不容置疑地霸气,却恭敬抱拳冲最前头的女子道:


    “大人,我等已整装完毕!”


    听罢,莫婤转过身来,只见将士们列队整齐,头戴兜鍪盔,身着鱼鳞甲,手持长枪,站立如松,目光如炬,皆气势如虹地望着她。


    “此次行动,务必查封未在名单上的所有接生馆,保妇孺安稳,维长安秩序!出发!”


    随着她掷地有声的高呼,众将士望着身着官服、英姿飒爽的莫婤,齐声应和,声音震天。


    待崔兰亭同每位将士分发了所负责的区域和名单后,众将士随即四散开来。


    “停——”


    莫婤一声令下,与她同队的将士们迅速包围了这间破败的院落。


    轻掖官服大袖,她抬手叩响了此间接生馆的大门。


    “谁啊?”


    “大娘……我要生了……快开门……”


    口中痛苦不堪地呻吟,她面色却平静如常,双眸冷淡深邃,透出掌握全局的沉稳。


    里头的婆子匆匆开了门,探头的瞬间,莫婤微微招手,一队人马从暗处窜出,将婆子扣押。


    “你们干……嗯……嗯嗯……”


    婆子被捂住了嘴,她轻步入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恶臭,一老妪正颤颤巍巍走出,手中握着血布,除了血还有一块块油污和黑斑。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自搜查商铺!


    “老妪尖声叫起来。


    莫婤扫视着四周脏乱的陈设,心头愈发愤怒,迅速抽出袖中的查封公文,抵于老妪眼前道:


    “嗣昌局查封未上报接生馆,尔等草菅人命,罪该万死!”


    老妪骤然跌坐到地上,她转身对将士们下令:


    “查封此间接生馆,上值人员全部带走审问,同时将妇人迅速送于坊内正规接生馆!”


    随着她一条条指令发布,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不过半刻便同她一道疾行至下一处。


    除了她,崔兰亭等四人分别带领的队伍,均行事周到果决,各坊已上报的接生馆亦有条不紊地接收着送来的大肚儿妇人。


    不过一夜间,长安城内未上报的接生馆,纷纷被查封,里头被胡乱接产的妇人也得到了最好的救治。


    翌日得知此事的百姓们,拍手称快,昨夜顺利产子的妇人及其亲眷们,更是行至朱雀大街,朝着皇城叩拜高呼:


    “莫大人,庇护妇孺,功德无量!”


    而皇宫内,太极殿上,李渊手持奏章,抚着胡须大笑道:“好好好!未曾辜负朕的期望!”


    见皇上龙颜大悦,李靖上前道:“莫大人此举,救了无数妇孺,实为我大唐之幸啊!”


    户部尚书的萧瑀萧大人亦出列称赞道:“莫大人连夜将接生馆所抄得的银钱,送与户部充盈国库,现今又够我军多筹备一批粮草了!”


    一旁垂首装鹌鹑的裴寂,在心头默默愤恨道:不过是抄了些接生馆,还够买粮草了?这萧瑀定是怕清算隋朝旧部到他头上,正拍圣上马屁呢!


    忽而,他眼珠一转亦高喊道:“莫大人不愧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既然连瞧不上莫大人的裴大人都这般说,那圣上定要对莫大人多加褒奖!”平阳公主瞧着裴寂谄媚样,眉尾微挑道。


    见他要反驳,又打断他同李渊道:“何况先前莫大人献上的……酒精,在军中颇为神效,用后将士们的伤口多无化脓之状,亦是该赏!”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将军们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有的将领还面露不善地盯着欲找茬的裴寂,裴寂忙又缩起脖子装老龟。


    “众爱卿同朕一般,眼明心亮,甚善!”李渊大笑道,“先将莫卿功绩记下,年末再一道封赏罢!”


    说罢,念及方才萧瑀所道粮草之事,面色骤变,拿起份奏章粗略翻看后,掷到了地上,压着怒火道:


    “刘武周竟已攻陷太原,现已派宋金刚继续南进,气焰嚣张,尔等谁敢迎战?!”


    武德二年,历史上著名的柏壁之战揭开序幕,在易州起义失败的宋金刚归顺刘武周后,建议其“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①”,遂三月时,刘武周便在突厥兵的支持下挥师南下。


    此时,李渊话音方落,朝堂之上,请战声此起彼伏。


    “臣敢!”


    “末将愿战!”


    “儿臣请命前往!”


    年轻的将领们摩拳擦掌,长须的将军们亦目光坚毅,平阳公主、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等纷纷站了出来。


    目光扫过热血沸腾地众人,李渊终是将重任交给了与他同在太原多年,对太原了如指掌、声望颇高的秦王李世民。


    这头,方下朝的李世民被祝贺的大臣们围得水泄不通;那头,忙活了整夜的莫婤正睡得香甜,就被长孙无忌抱下了马车。


    “婤宝,醒醒,到宫门了!”长孙无忌捧着她的小脸唤她,见她用手捂了耳,他便作势要回马车上道,“你若不愿醒,便去我处歇息。”


    他这般说完,莫婤的眼睫终是颤了颤,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蹭了蹭道:“不行的,观音婢临盆就在这两日了,不守着我不放心!”


    说罢,又搂住长孙无忌的脖,在他脸上蹭了蹭,方欲睁开眼,就被他捉住亲了两口,红着脸回了承乾殿。


    梳洗完正欲睡下,便听闻蔷韵庐外一阵喧哗,声还愈来愈大,吵得她只好起身查探。


    行至月亮门,门外的争吵也愈发清晰。


    “我要住此处,让里头的人将院子给我让出来!”听这声儿应是一妙龄女子,只是语气着实傲慢了些。


    “自古都是先来后到,小主还是另择他处罢!”大太监恭敬回道,不为所动。


    “她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可想清楚了,当心我在王爷面前告你一状!”女子愈发气愤,伸手就拍起门来。


    莫婤猛地将门打开,女子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被身旁的丫鬟拉住。


    待她抬首后,莫婤方看清了她的长相,竟是个老熟人阴氏。


    “李公公,出了何事?”见阴氏得意洋洋地望着她,她拧头问向李德福。


    李德福颔首低眉道:“回莫大人,这是前几日府中新晋的姨娘,正挑住处,看中了您处。”


    “李二郎准许了?”见阴氏还是与历史一般,当上了李世民的妾室,她心头很是不畅快,一不留神竟同从前那般喊李世民。


    李公公还未回话,阴氏抢先道:“自然,世民哥哥的乳名也是你这贱婢能叫的?没名没分的贱皮子,脸皮也太厚了些,霸占着秦王府的院子干甚,快给我腾位!”


    说罢,就招呼身旁的丫鬟上前来,欲将莫婤拉出小院。


    “小主,可使不得!王爷知道了定会发怒的!”李公公挡在莫婤面前,若同老鹰护小鸡般,心头暗骂不已:这脑子不清醒的蠢货,你要死别连带着我啊!


    “王爷怎会为一个贱婢发怒,李公公你快让开,你竟敢阻拦主子?!”


    阴氏让丫鬟抱住李公公的大腿,她则朝莫婤的脸抓了上来。


    “啊——”


    还未挠上,她骤然痛呼起来,原来是莫婤一手卸掉了她的胳膊,将她耸出了门,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藐视朝廷命官,李公公叫人杖责十!”


    见阴氏一时爬不起来,莫婤甚至搬出了张月牙凳坐着,等李公公行刑。


    李公公擦了擦脑门的汗,一面安排人手准备杖棍,一面派小太监飞速去了趟后殿。


    “公公,王妃说杖责二十,禁足三月!”小太监悄声耳语道。


    李公公让其退下,假笑着让人行刑。


    “你们不能这般,王爷!我要见王爷!之后我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阴氏疯狂挣扎着,嘴上不停地咒骂,李公公见状忙让小太监脱了鞋袜,塞进了她的嘴里。


    跑腿太监的脚最是汗臭,这袜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还带着酸臭和霉点,阴氏翻着白眼,几欲晕死过去,又被狠打的棍棒活活疼醒。


    待打完十下后,莫婤便回了里屋歇息,李公公让婆子抬着阴氏去了偏远处,再补上了另外那十杖。


    毕竟他们擅自请示秦王妃的举动,是断不敢让莫大人知晓的,她自来紧张王妃,若因这点小事打扰王妃安静养胎,他们定会被责怪的。


    此时,终是能美美睡下的莫婤,脑方沾上枕头,便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已是到了陪观音婢用晚膳的时辰。


    方入了后殿,便见观音婢的眼红红的。


    “这是怎的呢?”


    因着清晨之事,莫婤醒来就带上了火气,见观音婢这般,环顾四周没找到鸡毛掸子,最终拿起了给观音婢捶腰的竹捶。


    翻过面壁思过的李世民,正欲捶他,就见他的眼眶更红些。


    “阿婤!我又要出征!不能陪观音婢生产了!”李世民哽咽着,神色落寞道。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自来是他的夙愿,但妻子即将临盆他无法陪在身旁,亦是愧疚不已。


    观音婢心头也有气,但遗憾过后还是捧着肚子,行至李世民跟前,笑着对他道:“夫君放心去,我和孩子会在家中好生等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惊呼了一声。


    “观音婢!怎了!”


    李世民忙扶她坐下问道,莫婤也卷起她的衣袖诊脉。


    “无事,孩子踢我了!他也支持阿耶上阵杀敌,佑我大唐!”


    观音婢笑着安抚李世民,莫婤却是颤抖着双手卷起了她的裤腿。


    一股鲜血正沿着白皙的腿,缓缓往下流。


    第113章 第113章 第113章


    “明桃、明湖, 快抬王妃去偏殿。”


    莫婤骤然高呼道,声量放得颇大,似只有这般才能压住嗓音中的颤抖。


    偏殿早已布置成了产房, 估摸着观音婢这两日发动,莫婤还特嘱宫人们每日早晚用醋熏两回。


    将观音婢放于产床上, 莫婤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些, 不过方见红, 观音婢是头胎定还要多熬一会, 她这般紧张可不成。


    心头是这般想,手却止不住颤, 她双手互打手背,拍得通红方止了颤。


    “大人, 水来了。”


    明荷端着盆热水入内,身后跟着一溜端盥洗盆的小宫女。


    “现今要不了这般多,留下三盆, 其余的撤了。”停顿片刻, 她又补充道,“但灶火上的水不能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


    叮嘱完后, 她双手直愣愣地往冒着烟的滚水里伸,一


    旁的明溪眼疾手快地提起茶壶,将里头的凉水兑了进去。


    待将双手洗得快脱皮时, 她方让明桃递了酒精,仔仔细细消毒后,探查了观音婢的宫口,摸了胎位。


    宫口才刚容得下一个指尖, 胎位也是正的!


    “莫姐姐,羞羞!”观音婢用手指滑着脸颊,笑她这般不冷静。


    见其疼得满头汗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莫婤眼眶都有些红了,咽下心头酸涩,拧了毛巾,擦着她额间的细汗问道:


    “很疼罢,但我们还是要起来走一走的,这才生得快。”


    “我听莫姐姐的!”


    观音婢乖乖点头,惨白着一张脸,手却搭上她的肩头,跟着她在房中打转。


    方行至烧蓝点花鸟纹插屏前,就听闻外间一阵喧闹。


    “嘭——”


    外间的房门被蓦地打开,随即又关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李世民被李嬷嬷拦在了屏风外。


    “你让开!”李世民眉头紧锁,目光不善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直直地立在他面前,半步不挪,只躬身道:“产房污秽,请王爷出去等。”


    听罢,李世民勃然大怒,薅开李嬷嬷就要往里入,口中怒斥道:“王妃在里头产子,你说污秽,简直可恨!”


    李嬷嬷忙跪下磕头,手却死死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就是不让他进,后头追过来的何嬷嬷也劝道:“王爷不若同圣上请旨,多招几个太医来。”


    “有阿婤在,少来些无关紧要的人掺和!”


    李世民自上次经莫婤提醒后,便尤其重视观音婢和其腹中胎儿的安全,将王府上下筛了数遍,果发现几个探子。


    抓出大哥李建成的,赶走其弟李元吉的,甚至连李渊在秦王府安插的心腹也被他找了出来,但对于皇上的人,他自然只能按下不表,但对曾经无比信任尊敬的阿耶也升起了几分戒备。


    “你想他进来吗?其实没甚忌讳的!”莫婤附于观音婢耳畔轻声问道。


    观音婢扭头,瞧了瞧梳妆台上的四鸾衔绶金银平脱镜里,那张发髻凌乱、面色惨白的脸,苦笑着冲她摇头。


    于是,当李世民欲踹开李嬷嬷进来时,便听闻里头的莫婤清了清嗓子。


    “王爷还是派人去求求皇上,宫门已关,看能不能求个恩典,派人去毓麟居接几名高阶稳娘来。”


    “阿婤……是观音婢不好……呸呸呸!”李世民断断续续道,声儿已染上了几分哭意。


    “别瞎想,接生本就至少要两个稳娘搭档,你想累死我啊!”她装出埋怨的语气解释道,终是将他劝走。


    毕竟在现代时,也是有男子因见了妻子生产时的惨状后,留下严重心理阴影的。


    为着他的心理健康,见观音婢也不愿意他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她便没有强求其入内陪产。


    再让他去请稳娘回来,则是她怕自己感情用事,失了最果决的判断,但凡观音婢在她手上有半点意外,她都承受不起的。


    只是李世民在离去时,还带走了李嬷嬷,让她去佛堂为王妃祈福,不要在此地碍事。


    待喧闹散去,莫婤方搀着观音婢安静转了两圈,李世民竟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见何嬷嬷还跪在屏风口把门,他也不往里头冲了,搬了个蒲团盘腿坐到屏风前,谁哄也不走。


    只在蔷姐儿和慈姑进来时,起身让了让位,正巧明荷提着食盒进来,他还一把抢过,摸了摸滚烫的粥,帮着吹凉。


    一面给粥降温,一面朝里头的观音婢嘘寒问暖。


    直将观音婢问恼了,拽着莫婤行至屏风前,隔着屏风踹了他一脚道:


    “你不安生就去佛堂诵经去!”


    “我不走!”


    李世民护着粥,悻悻然地高喊道,声中夹上了委屈。


    不过片刻,又满血**:“观音婢,快喝粥!”


    将粥递给跪在他身旁的何嬷嬷,让其送进去,透过屏风瞧见莫婤一勺一勺喂着观音婢,终是忍下了絮叨。


    此时,李渊和太医们也赶到了。


    李渊得知李世民在里头,吼了这倔马几声,见叫不出他,便随他去了。


    毕竟,他自个儿都急得坐不住,在屋中转悠了几圈,待太监将他的奏章送来,读着里头愈发吃紧的战事,以毒攻毒下,才冷静了几分。


    见皇上顾自批奏折,默默跪在一旁的小太医轻声问道:“师父,我们怎不入内?”


    小太医说的入内自不是进产房里间,而是在外间提供些催产止痛的方子。


    “我们不请自来,皇上和王爷都没开口,怎去?”他师父瞥了眼皇上,低声回道。


    “主动请缨啊!自是王妃的性命重要!”小太医愤愤不平道,甚有几分指责他师父医德的架势。


    他师父心头虽对弟子的觉悟很满意,面上仍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是最前头的太医署令回过头道:“安生待着罢,有莫大人在,我们多半无用。”


    听罢,小太医更好奇了,还要仔细询问署令,就被他师父拉到了最后头,向他说道莫婤的厉害之处。


    正听得两眼放光,他们竟突然被叫了进去。


    里间,秦王妃正跟着莫婤的口号用劲;外间,秦王被一堆太医围着,或扇风,或擦汗,或施针……


    小太医甚至瞧着他的人中蠢蠢欲动,欲上手掐,被秦王一个锐利的眼锋吓得僵在原地。心头寒意阵阵,他不禁暗腹道:


    老虎病了也仍是老虎!


    晨曦微露时,产房内终是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李渊听着这健壮的哭声,龙心大悦,看着四周恢宏的宫殿,念及宫殿名的好名儿,当即给秦王嫡长子赐名为——李承乾。


    宫女嬷嬷,甚至赶来的后妃们,喜气洋洋地跪了一地,乌泱泱地恭喜皇上喜得孙儿。


    产房内,方哄着观音婢闭眼歇息的莫婤,又行至婴儿床前,仔仔细细检查着胎儿。


    一路从脸摸到了脚,当第三遍摸完他的双腿骨后,心头缓缓松了一口气,至少在刚出生时,李承乾是未有腿疾的。


    对于李承乾的腿疾,后世也是众说纷纭。


    有说他是因其母长孙皇后去世,悲伤过度而坠马导致的;也有人说他是天残,李世民为争夺皇位故意隐瞒李渊;但更多的推测是他在青年时患上了糖尿病。


    据史料记载,李承乾在贞观五年和贞观七年生过两次大病,这同青少年糖尿病的发病特点相吻合,而此病恶化后的典型症状就是糖尿病足。


    糖尿病足发病快,甚至会从脚趾烂到脚踝,在古代是治不了的,这约莫是导致李承乾残疾的根本原因。


    看着婴儿床上,冲她甜甜笑着的小团子,莫婤心软成一片,同时也有些发愁。


    观音婢极嗜甜,李世民爱吃大油大肉,李唐家更是有“三高”的家族遗传史,小包子可不能由着他们娇生惯养!


    暗暗下定决心,莫婤抱着软乎乎、笑得同福娃的小团子,缓步往外走。


    方绕过屏风,就见原本还被观音婢的痛呼声吓得全身无力的李世民,骤然站起身,急急奔过来问道:“阿婤,观音婢如何了!我能进入了吗?”


    “方睡着,让她再歇会,先同你儿子顽!”说罢,便将小团子塞进了他的臂弯。


    李世民手忙脚乱地抱着,疯狂回忆着此前阿婤教他的抱法,动作生疏,姿势却还算正确。


    只是从莫姨姨温暖舒适的怀中,转到个硬邦邦冷冰冰的臂上,小团子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瘪起嘴想哭。


    莫婤忙从早为他预备的玩具箱中,拿出个拨浪鼓,转动出啵啵啵的敲击声,瞬时便吸引了他的注意,让其止了哭。


    见李世民抱得愈发熟练,小团子又重新展露出甜甜的笑,她便又回了产房,不眨眼地守着观音婢,待她完全脱离危险后,方提步往外走去。


    许是心头大石落地,她觉身子都有些飘飘然了,无数的后怕瞧着她心防薄弱,瞬时涌上心头,将她冲得喘不


    上气。


    观音婢对她而言,可不只是个产妇,更是她一手养大的妹妹,她的至亲之人,尽管一切顺利,但只要想到她有可能死在她手中,她就心神欲裂。


    “可不能让观音婢一胎胎连着生,不然多半是我先崩溃!”


    她心头闷闷想着,只觉眼皮很重,身子不受控地往下沉。


    “阿婤——”


    不远处传来李世民地惊呼,恍惚间,她觉自己倒在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中,口中不自觉喃喃道:


    “阿忌……”


    莫婤是被长孙无忌抱回偏殿的,作为秦王妃的亲兄,李渊特批他前来探望,方入内便见莫婤软了身子往下倒。


    一旁立着的李世民正抱着孩子哄,还要腾出只手拎着她的领子。


    见状,长孙无忌忙上前将她抱入怀中,扫过李世民的凤眸里,闪着寒光。


    “不小心的,死不了的!”李世民摸摸鼻子尴尬道,亲自带他去了偏殿。


    只是男子不能在后殿多待,等劳累过度的莫婤转醒后,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鬓发,为她搭好被子,便出宫去了。


    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莫婤倒下的场景,心头愈发焦躁起来,就差扳起指头数日子了。


    三日后,李世民奔赴太原,开启了为他登帝之路奠基的“柏壁之战”。


    七日后,莫婤因前传酒精于军中,减少将士伤亡;后查封不正规接生馆,救妇孺无数;现助秦王妃平安诞子,于皇嗣有大功,特擢升为正六品官员。


    只是这回,莫婤无空闲亲自去太极殿谢恩了,再过一旬便是长安城内接生馆的定品盛事,她连同嗣昌局的众女史们,已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正整理着校验项目,忽而有玄武门将士前来通传,说是城门外竟集结了一大批人,俱言是长安城中接生馆的东家们,求莫大人出宫一见。


    第114章 第114章 第114章


    “大人, 看来接生馆的东家们皆是有智者啊。”楚鸾镜翻阅书目的手一顿,淡笑道。


    莫婤亦笑着颔首道:“同我一道去见一见罢,商人多精明, 你们眸子放亮些,日后若被忽悠着干出些丧良心的事, 我定严惩不贷!”


    说罢,她虽只是淡淡扫过众人的脸, 眸子里的寒光却让她们浑身战栗。


    不敢同其对视, 皆垂首道:“属下不敢!”


    顺带敲打了众女官一番后, 莫婤转身领着她们往宫门去。


    最后头的小女史,拐了拐身旁的女史道:“原来笑着也能这般威严!”


    身旁的宫女自明白她是何意, 宫中也不乏笑面虎的主事,但莫大人同她们皆不同。


    她的笑是真的, 眼中的严厉更直接真切,她将自己的底线摆得明明白白,一旦触犯就算她笑得再温和, 也会按规定严惩, 绝不姑息。


    “莫君!”


    方行至玄武门,将士们便齐声恭敬地喊道。


    他们本就把莫婤当神女,上回同她一道查封接生馆再次巩固了这念头, 对她更敬仰了。迷信的将士甚至不拜神佛,只日日在心中虔诚祷告,求莫婤佑产子平安。


    同他们含笑打招呼后, 她方出宫门便被东家们团团围住。


    “大家别急,挨个儿说!”


    卢晓妆挡在莫婤身前高喊,崔兰亭、王清歌、楚鸾镜亦上前,将冲动的东家们隔开。


    待城门的将士们虎视眈眈地望过来, 欲上前支援时,东家们瞬时冷静下来,立于最前头、身着间色襦裙的美妇朗声道:


    “莫大人,我是太和堂的东家,这定品校验是个何规章我们一概不知,烦请您指点一番。”


    她话音刚落,身旁满月脸、簪宝钿的东家便接话道:


    “你这要求颇高,莫大人,我是满月阁东家,也不劳您点明,只需给我们讲讲具体的定品标准即可!”


    见两人双簧唱得起劲,莫婤只轻描淡写颔首表赞成后,威仪棣棣地道:


    “明日申时将颁布文书,阐述具体校验标准,宣读的女史还会逐条为尔等解答,望悉知。”


    翌日,当瞧见宣读女史展开比画卷还长的文书时,众接生馆东家皆觉眼前一黑。双手掰开眼皮,强忍着绝望,仔细看的同时尖着耳听。


    第一条便是接生馆的规模,明确指出每个品阶至少需要的占地面积、产床数量、布局规范等。


    单这一条,就让几家欢喜几家愁。


    地盘不够的忙着扩租,产床缺少的急着添置,布局不合理的忙着挪位。而发现自家接生馆均符合要求的也不少,喜滋滋地继续往下看。


    紧接着又有一批东家变了脸色。


    第二条竟是接生馆的安全规范,主要针对火情防范和污水排放。


    古言:“建业千日功,火烧当日穷。”我国历朝历代对火政都极为重视,大唐就建有“武侯铺”。


    “武侯铺”分布在各个城市和坊市,受左右金吾下属的左右翊府领导,在全城形成了一个治安消防网络系统,里头还备了储水大皮袋、溅筒喷水器①等灭火工具。


    而接生馆中多是行动不便的产妇和襁褓中的婴儿,如何避免发生火灾,若不幸发生后如何平安撤离,就显得更为重要!


    文书言,三日后,武侯铺将派专人进行检查和指导,未通过的接生馆须及时整改,在定品校验前一日会复核,若仍未通过,也将失去本次定品资格。


    检查内容是莫婤同左右翊府商议后,与武侯铺联合制定的。


    除了检查屋舍本身的防火效果外,接生馆还需提供大火发生时,紧急疏散大肚儿妇人和迅速灭火的预案。


    污水排放方面,早在隋文帝时期,长安城就在设计天才宇文凯的改造下,将主要街道的两侧都设计了宽两米以上的排水沟,朱雀大街两侧的甚至可达三米以上。


    只是唐初建,无明文法规严惩,长安城的居民们仍我行我素,随意排放污水,因而莫婤着重提出了此条,毕竟血污等能传播传染病的污水,杀伤力极大!


    听着女史的解释,一东家期期艾艾道:“莫大人日后如何知我们未将污水排入水沟?”


    扫过东家们各异的面色,见仍有抱侥幸心思之人,女史遗憾道:“每日将有监察人员不定时巡查,一旦发现违规者,将立即停业整改。”


    听闻又要歇业,想着莫大人雷厉风行、果决狠辣的模样,众人心头皆戚戚然。


    第三条则是人员资质,就是稳娘们接生的专业技术。


    本次将会在校验当日同步对接生馆的众稳娘评级,每一品级的接生馆,对所需高、中、低阶稳娘的人数,均有明确的标注。


    此后,稳娘的定阶均由嗣昌局举行,每季一次,通过后稳娘们将拥有嗣昌局统一颁布的品阶文书,可用于大唐所有接生馆。


    莫婤此举是为提高大唐稳娘的接产水平,自不是为了给毓麟居搞垄断,因而还让女史们印发了她联合莫母、毓麟居众高阶稳娘一道整理的助产技术书籍。


    虽然接生馆多少都有在毓麟居进修过的稳娘,但莫婤还是承诺从明日起,将会依照接生馆上报名单的顺序,派出毓麟居高阶稳娘进行现场指导。


    因而这条女史们方解读完,就被接生馆的东家们热情


    打断,七嘴八舌地寻问他们接生馆排第几。


    “大伙儿稍安勿躁,之后我等会将次序贴于高墙,尔等可自行查看!”


    女史高呼后,眼瞧着快控制不住众人,忙飞速宣读了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主要是文书工作,众接生馆需在嗣昌局颁布的接生馆规章制度的基础上,制定出更严苛的本接生馆规章制度。


    还要言明日后的发展规划和对本接生馆稳娘的培训计划,如预计几年内将接生馆升品,为了升品将做出哪些努力,接生馆的稳娘如何培养升阶等。


    条条目目下来,如给接生馆东家们泼了头冷水,他们终是止住了窃窃私语,皆沉思起来。


    此时他们更真切地体会到,莫大人是实实在在为妇孺们做长远打算,若他们只想赚快钱谋暴利,此道恐不适合他们。


    “大人,这般是否会打击商贾们开设接生馆的热情?”


    立在高楼上的卢晓妆,蹙眉看着楼下听完文书神态各异的东家们,担忧地问向身旁的莫婤。


    见大人淡笑不语,另一侧的崔兰亭轻声回道:“商人多逐利,只要有利可图,自趋之若鹜。”


    崔兰亭身后的王清歌亦颔首道:“现长安已定,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后有孕者只会愈来愈多,这就是大人说的……朝阳产业,他们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何况我们不曾多收税钱,只是让他们多花些心思,当一门长久的营生来做,他们自有赚头!”楚鸾镜接过话头道。


    听罢,见莫婤颔首,卢晓妆也放心下来,在脑海中构想出今后长安城中接生馆的场景,不由绽开甜甜的笑。


    虽说颁布解读文书的女史们,皆是莫婤亲自培训的,但怕她们涉世未深被人拿捏,她还是领着崔兰亭等人一路暗中相护。


    待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时,才往宫门归去,竟见长孙无忌从里头出来。


    卢晓妆等人,跟着莫大人的时间也不短了,自识得这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的男子,纷纷偷笑着先行一步,将驻足的莫婤剩在原地。


    “阿忌,是来瞧观音婢的?”莫婤疑惑道,但若是探望观音婢怎会留到这般晚,若不是,那李世民已出征,他又如何能入宫。


    长孙无忌凤眸一扫,拉着莫婤行至角落道:“秦王已回宫。”


    “这般快就胜了!”莫婤低呼道,心中震撼不已。


    不愧是天策上将,柏壁之战可是被后世评为——李世民让李渊失去对唐军主导权的一战,他竟只花了不到一旬?!


    惊讶地望向长孙无忌,却见他眼中有冷光闪过,他嗤笑一声道:“还未行至太原,半道上就被召回来了。”


    “怎会这般?”她骤然皱起眉问道,脑海中拼命回忆历史上的柏壁之战,却怎也记不起此战的详情。


    “齐王李元吉在并州。”长孙无忌想着方才同李世民的对话,颇觉好笑。


    多半是裴寂同李渊进了谗言,挑起他对李世民的警惕,但竟让他转而将宝压在了只顾于并州游猎的李元吉身上。


    据他留在太原的探子传回的消息,对于攻入太原的刘武周,李元吉已近无抵抗之力。


    承乾殿,后殿。


    李世民一手抱着李承乾,一手摇着拨浪鼓,瞧着是在逗弄小儿,朦胧的双眸却透出他早已神游九霄。


    方洗漱完的观音婢,绕过屏风就瞧见这一幕,上前摸着李世民日渐锋利的面庞道:


    “别想了,皇命难违。”


    “可是,他是我阿耶。”


    李世民将小团子放回婴儿床上,将头埋进观音婢的怀里,少见有些脆弱和迷茫。


    观音婢紧紧地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发心疼不已。


    她的夫君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内是自信英朗的艳阳,如今却若断了臂的烈鹰,只能在巢中虚弱地舔舐着他痛入骨髓的伤口。


    “我们是至亲父子!”


    没听到她的回答,李世民又念叨了遍,满含委屈和无助。


    鼻尖骤然冲上酸涩,观音婢红了眼眶,将脸抵在他的发上,小两口相互依偎取暖,半晌方听她回道:


    “可你们也是……至疏君臣。”


    觉怀中的身子猛然僵住,观音婢微微直起身,摸着李世民铁骨铮铮的背脊道:


    “世民,你的阿耶也是太子和齐王的阿耶,你无甚特殊。更何况,比起当一个好阿耶,他应更想当一个帝位不受威胁的安稳皇帝。”


    “我不是威胁!”李世民骤然抬首,眼中猩红一片。


    观音婢颤抖着手摸上他的眼帘,心痛欲焚,却仍一字一句残忍道:“你是。而且在他眼中,你是最大的威胁。”


    妻子的当头棒喝,戳破了李世民仅存的妄想。是啊,他早便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是他的妄想。


    早在他阿耶登上皇位的那天,望向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中,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改变,或许这个改变在他一路攻入长安、势如破竹间就已埋下。


    他一直装作不曾察觉,渐渐地似将彼此都骗了过去。


    直至今日跪在大殿上,如条丧家之犬般问阿耶为何让他回来时,他方惊觉,原来深陷虚境的只有他,他陪着他演,就是为了养废他的翅膀,将他困死在无形的笼中。


    他怔怔地望着妻子,瞧见她担忧心痛的神情,努力扬起嘴角想露出个安慰的笑。


    只是唇稍弯,蒙尘的双眸中骤然落下两行清泪。


    第115章 第115章 第115章


    残月疲倦, 寂寂冷辉无力地洒在青石台阶上,天似有泛白的迹象。


    醒来便睡不着的李世民怕闹醒观音婢,顾自起身行至院外, 独坐于门槛上。


    正垂眸放空,就见眼前忽现双宝相花纹云头履, 欲抬首就觉头被轻轻拍了下。


    “阿婤,我都这般难过了, 你还不放过我后勺!”李世民愤愤道, 看似抱怨, 实则是想借调侃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莫婤提起裙摆,坐于李世民身旁, 淡淡道:“受打击了?”


    “没有。”李世民抿了抿唇嘴硬道,“不过是错过次军功, 有何打击的?”


    “那对你阿耶呢?”她轻轻丢下一句,就将他的假面撕碎。


    李世民骤然抬首,静静看着莫婤道:“阿婤, 你是怎看出来的?”


    “嗤, 当年在军中给将士们救治就瞧出来了。”她冷笑一声道,“李二郎用兵如神,将士们皆叹服, 更愿追随。”


    “原来早有预兆,是我大意……”李世民喃喃自语道,有些出神。


    “你察觉了, 就不打了?”她直直盯着李世民的双眸,似要看穿他的心。


    “哈哈哈——”


    李世民忽而起身,一面推开院门里走,一面放声大笑, 方迈过门槛便停下,悠悠问身后的莫婤:


    “阿婤,我应受他忌惮吗?”


    蓦地,似有风拂过,吹乱莫婤的发丝,也将她背脊吹得微寒。


    垂于裙缝的双手微微蜷缩,她沉默半晌,声音似从遥远处飘来:


    “合该如此。”


    身后传来关门声,李世民已不见了身影,她自顾起身往蔷韵庐走去,口中还哼着小调:


    “太阳出来罗嘿,喜洋洋哦,朗罗——挑起扁担朗朗扯,光扯,上山岗吆朗罗。”


    打更的公公抬头望了望天,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一眼,心头想着:这调子还挺好听,只是未曾听过。


    听着阿婤远去的脚步声,李世民背紧紧贴着院门,伸手抱住了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的观音婢心疼道:“坐月子呢,怎能往外跑,小心阿婤骂你!”


    “我戴了帽、披了狐裘,还抱了个莫姐姐做的汤婆子,可不像你穿着身单衣就跑出来!”乖乖贴着他的胸膛,观音婢皱了皱鼻撒娇道。


    小两口静静抱了半晌,观音婢方轻声道:“世民,她是我的莫姐姐。”


    “自然,她也是我的阿婤。”李世民平静道,说完便揽着观音婢回了房。


    李渊特批他修整几日,不用去上朝,他正好再陪观音婢舒舒服服睡个回笼


    觉;而今日休沐的莫婤,亦睡到巳时方进了观音婢的房中。


    正俯身钻过珠帘,抬首就见她笑得一脸慈祥地望着她。


    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莫婤抬手捏住观音婢肉乎乎的脸,微微往两边扯着问道:“做了母亲,就会变得这般慈眉善目?”


    拍掉她的手,观音婢嗔怪了她一眼,悄咪咪问道:“你今晨方回?”


    莫婤面色微僵,熟练地从婴儿床上抱起小团子,捏捏他的脸又握握他的小脚丫,他似还记得莫姨姨怀中的舒适,直往她怀里钻,还冲她甜笑。


    正用手逗着他的唇角,观音婢又道:“嫂嫂,你又同哥哥私会去了?”


    “什么私会,是正经约会!我还不是你嫂嫂!”


    莫婤霎时觉耳根泛起热意,将小团子塞进观音婢怀中,一面同手同脚往外走,一面提醒道:“你的小宝饿了,你快喂她罢。”


    见她越走越快,观音婢忍不住道:“未来嫂嫂,别被塞了小人啊!”


    “观音婢!我们是正经人!”莫婤骤然停住脚步,转身纠正道。


    只是观音婢不再搭理她,抱着小团子道:“小宝,你莫姨姨害羞了,连阿娘顽笑也听不出,太慌张了罢。”


    知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莫婤脸被气得绯红,奔至宫门,冲着等在门外的长孙无忌拳打脚踢。


    享受了一顿香拳玉足后,他将面若娇花红彤彤的她抱进了小院,任她出气。


    只是莫婤也不知道,她是何时跨坐到了他腿上,双手按着他的胸膛,将他抵在椅背上,与他亲密。


    待意乱情迷的她,回过神欲起身时,又被他翻到身下贴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长孙无忌疾行去冲凉,中途还烧了锅水让莫婤沐浴。


    平静下来后,两人依偎着各看各的书,互不打扰,温馨与恬淡的氛围在书斋萦绕,只觉方过了须臾,再抬首竟已近黄昏。


    “婤宝今日在这里歇息吗?”长孙无忌贴着她的唇问,不想她离开。


    莫婤犹豫了一瞬,想到明日事颇多,想着观音婢的调侃,便还是捧着长孙无忌的脸,狠狠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后起身道:“送我回去罢。”


    虽遗憾,但怕她认床休息不好,再耽误了她的活计,让她更累,长孙无忌还是将她送回了宫。


    翌日,睡舒坦的莫婤起了个大早,同自己做了碗小面,美美吃后,挑了身艳丽的衣裙,行至承香殿上工。


    三月的春剪,修出了树草的嫩芽,日光透过晨雾,洒落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来了,来了,快快快!”


    一发上簪着朵海棠的小娘子,边高声嚷着,边提着鸟穿花枝纹长裙,疾步如飞地跑过来。


    听闻她的声儿后,正门上贴着麒麟送子图的铺子,骤然将门大开,里头鱼贯出众多同这簪花小娘子穿着相同衣裳的女子。


    互相理了理裙装,双手轻轻交叠于身前,微微颔首,整整齐齐立于大门两旁,最里侧还站了两个端托盘的娘子。


    插着蜂蝶缠枝花钗的娘子,手捧五福临门盒,里头摞着瓜果糕点;梳着利落半翻髻的娘子,臂托着云纹漆底平盘,上头放着茶盏。


    梳着半翻髻的娘子身旁还有一提着滚烫茶壶的妇人,时不时探出头往外看,见到人影后,忙将茶盏都添上茶。


    太和堂的贺东家,早带着几名高阶稳娘,等在了巷子口。


    今日是长安城中众接生馆的定品校验盛事,嗣昌局将会按照最后理出的名单挨个考评。


    为显重视,莫婤还特意换上了尚功局为她赶制出的官服。


    现今的六品官服还是黄色双钏绫,腰束银带,将她原本柔和的脸衬得愈发威严,瞧得等候的贺东家双眸发亮,举高手招呼道:


    “莫大人,这边!”


    冲她颔首后,莫婤加快步子,让她领着行至太和堂。


    方瞧见一水儿如花似玉的稳娘,就见她们盈盈行礼,齐声道:


    “莫大人,万福!”


    莫婤也未拿乔,领着女史们回了半礼后,就见端着托盘的两稳娘快步上前。


    “莫大人,走了这般久定渴了,吃点瓜果,喝点茶水,解解热!”


    说罢,贺东家还冲着她摇了摇手中的缎绣孔雀纹团扇。


    “我们坐马车来的。”


    她淡淡道,见贺东家扇风的动作一僵,才缓缓朝女史们颔首,待众人矜持的或捡李子、或拈樱桃、或揭茶盖,她自个儿也端起杯茶抿了口,方入内。


    其实里头早已收拾妥当,产房独立宽敞,采光极佳,通风也好;大堂内,稳娘们的品阶姓名挂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接生的产具皆用酒精和醋仔仔细细清洗消毒锅,味儿还未散……


    众女史们分散开来,拿着手中的评分表,挨个打着各自负责的区域。


    莫婤则唤来从毓麟居随机抽调的十名高阶稳娘,开始考核太和堂稳娘们的接产技术。


    太和堂本就是长安城中声望颇高的接生馆,去毓麟居交流学习的稳娘也多,她们显然未私藏,都交给了太和堂其他稳娘,因而稳娘们大多都考过了她们报名的品阶。


    但由于稳娘人数众多,十一台同时进行,竟也足足考了两个时辰。


    期间,更是将贺东家惊得满头汗,只因女史们见时间充裕,竟将太和堂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查了个底透。


    幸而,她拉着稳娘和丫鬟婆子们,将每条缝隙都规整得干净利落,终是只被提点了两三个小问题后,就顺利地将莫婤等人送走了。


    但与她隔着两条街的婉育轩,就没这么顺利了。


    婉育轩规模比太和堂小,只花了半个时辰,莫婤等人就将稳娘们考核完毕,但通过评级却只有半数。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还能让女史们发现泡产具的酒精中有发丝、墙角青砖上有未擦净的血迹、接生记录不完整……


    当将她们送出门时,婉育轩的余东家愁眉不展,顿觉天都要塌了,不知会掉到何等品阶,但也不气馁,暗暗发誓来年定要升品,一雪前耻!


    随着女史们愈发熟练,莫婤从毓麟居抽调的人手越发多,时辰被她们越缩越紧,只这般昼伏夜出,也花费了她们大半个月。


    直至四月中旬,嗣昌局终将长安城中接生馆的定品名单,张贴了出来。


    东城,除了有超品毓麟居,高品太和堂、桃李居、满月阁等颇有声望的接生馆外,竟还有后起之秀祥鹤馆也被评为了高品,其余中、低、末品接生馆若干。


    西城,接生馆规模大的竟更多,只是多未达到高品,仅有弥生堂、坤元居、泰和舍三家高品。


    放榜那日,公告墙前人山人海,除了接生馆的东家、稳娘们,老百姓也争先恐后上前。


    识字的竟还自备了纸笔,疯狂誊抄;大多是不识字的百姓,有询问身旁识字之人的,有死记名字样子的,有照着样鬼画符的……


    一时间除了超品毓麟居人满为患外,高品、中品的接生馆均应接不暇。


    但随着嗣昌局宣传的铺开,大家皆知除了难产,普通顺产就找近处正规接生馆即可,省钱又省力。


    毕竟根据嗣昌局的规定,品级越高的接生馆,红封在一定程度内能上浮的就越多,多数人家还是舍不得白白多花几月的生计。


    让莫婤更惊喜的是,随着定品校验的结束,接生馆这一产业,终成朝阳产业,上至老妇人,下至小娘子,甚至连不管俗事的大男子,竟都愿意选择让亲眷去看正规的接生馆。


    这也让妇人们更多选择在干净整洁的接生馆产房生产,而不是随便请个稳婆在家胡乱生。


    同玄武门禁军头头打过招呼后,莫婤登上了玄武门的城墙,站在高处,俯瞰整个长安,对照着手中长安城内接生馆的分布图,她顿觉豪情万丈:


    这只是长安城,日后我定要将接生馆开遍大唐的每一座城池!


    心头正美着,忽见远出升起阵狼烟,待她揉了揉因忙碌熬红的眼,再定睛望去时,只有万里晴空和天上排排翱翔的大雁。


    “是我花了眼?”


    心头忽而涌起阵不安,仔细回忆方才发现狼烟的方向记下后,缓步下了高墙。


    第116章 第116章 第1


    16章


    “莫大人, 今日出宫吗?”玄武门的禁军头头,瞧着她扶着墙下来,关切问道。


    “不了, 今个儿事忙,明日休沐再出!”


    莫婤勉强笑着回答, 压下如雷般剧烈跳动的心,打定主意明日同长孙无忌相约时, 找个机会去那方位瞧瞧。


    回了承香殿, 八宝捻金丝圈椅都还未坐热乎, 太医署令孙大人便提着个药箱,前来拜访。


    因着之前莫婤献出的酒精方子十分好用, 不仅能用于刀剑伤口,连退热也有奇效, 他们已按她的提点,用其为小皇子皇孙们降了几回热,太医们的脑袋都连带着少掉了几回。


    说罢, 孙暑令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条缝, 这宫中的幼儿养得精贵,最扛不住病,小小的风寒就能让他们没日没夜的忙活上几日, 最后多半还保不住,头发都愁白了。


    “其实用冰效果也好,比酒精易得多了!”莫婤捂嘴笑着同孙暑令道。


    “娘娘们眼珠子般盯着, 心疼得紧,用冰别说不慎冻伤,就是红了丁点都会被打板子的!”孙暑令一脸心有余悸道,显然此等情况时常发生。


    提到此话题, 孙暑令忽而面露犹豫,沉吟半晌方附于莫婤耳畔,扔下一道惊雷:“秦王处杨小主已有三月身孕。”


    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她轻声问道:“何时发现的?”


    孙暑令摇摇头道:“杨小主应是早有预料,只是昨个儿才托她在宫中残留的人脉请了个信得过的太医看诊,那太医是我徒弟。”


    见她面色变了变,瞧着他的眼神有些为难,孙暑令叹息道:“大人不必觉欠我人情,我那孽徒同我一道出来,现应已去见秦王了。”


    听罢,莫婤怔了半晌,骤然起身同孙暑令道谢后,面容冰冷地疾行至承乾殿前院。


    “快,你先进去通传一声。”


    守在承乾殿书房外的李德福眼尖,远远就瞧见向来闲庭信步的莫婤风风火火走来,顿感不妙,一面吩咐身旁的小太监,一面脸笑成朵菊花迎了上去。


    “莫大人今儿怎有空来此处寻王爷?”李德福笑容满面地试探道。


    “允太医到了吗?”她冷淡地问道。


    “到了,不过王爷在同长孙公子等谈事,还未有空见他。”听她这般道,李德福微微松了口气,但又即刻提起,“莫大人找太医,是王妃或小皇孙出了何事?”


    “他们好得很。”她蓦地高声道,随即冷笑一声,“你不是派人通传去了,怎还未回来?不让进我亲自喊了!”


    “大人稍等!稍等!”


    从未见她发这般大的脾气,李德福顿时冒了一脑门的汗,余光瞥见那小太监竟吓得不敢过来,让他独自承受怒火,不禁火冒三丈,几步过去将他一脚踹了出来。


    小太监跪趴在地上,抖抖嗖嗖道:“王爷让您进去。”


    “那你怕甚?!”莫婤还未开口,倒是李德福先受不了了,觉一口老血上不来,翻着白眼要往下躺。


    “别逗趣了,没心情!”如何瞧不出他是在插科打诨,她径直推开他,入了书房。


    书房中,李世民坐于紫檀云龙纹书桌前,屋子两侧放着四张红漆描金交椅,除了长孙无忌,竟还坐了两男子。


    见莫婤进来了,李世民起身向她介绍二人道:“阿婤,这是房玄龄和杜如晦。”


    换做平日,见着“房谋杜断”,她少不得惊叹一番,现今却是扬不出半个笑,朝两人微微颔首后,顾自坐到了最角落的交椅上。


    瞧着阿婤的面色,李世民莫名地拧头望向长孙无忌,用眼神询问道:你惹她了?


    长孙无忌轻扯嘴角,似扬出了个嘲讽的笑,朝李世民摇了摇头又朝他扬了扬下巴。


    顿时,李世民瞪大了眼,皱眉拼命回忆着他何时惹了阿婤。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怂怂地问:“阿婤,出了何事,怎劳您亲自来了?”


    一旁的房、杜二人眼明心亮,现瞧见他俩的眼神官司,现见李世民这般同这女子说话,心头诧异不已。


    他们成为秦王的幕僚以来,除秦王妃以外,再未见过秦王的其他姬妾,连他们这不关心后院的男子都知,王爷王妃伉俪情深,现竟还冒出个能让王爷服软之人。


    莫婤面无表情淡淡道:“允大人有要事禀告,你空了就见见。”


    听她这般说,李世民更迷糊了,若是观音婢和小宝出了事,阿婤定不会这般冷淡,但若不是,又怎会有太医突然来找他。


    心头疑惑,他忙将允太医叫了进来,见这般多的人,允太医骤然软了腿,跪趴在地上道:“是王爷后院之事,恐不便外人知晓。”


    早已成婚有子的房玄龄立即反应过来,抚着长须高深莫测道:“秦王的后院,也关乎皇嗣社稷,自不能等同于寻常人。”


    一旁的杜如晦听罢,也煞有介事地颔首赞同。


    李世民自来敏锐,心头已有猜测,压抑着怒火道:“说罢。”


    允太医深觉气氛不对,将头死死埋在地上哆嗦道:“前朝公主杨小主已有了三月身孕。”


    “滚出去!”


    话音方落,李世民骤然站起身,将允太医轰了出去。


    “王爷息怒,此为好事啊!”瞧不明白原由的杜如晦,壮着胆子劝道。


    房玄龄亦出言道:“这般大的喜事,定能让圣上多开心几分,说不准就能解了王爷您的困局!”


    他说得隐晦,但联想近日李世民同李渊关系有恶化趋势,莫婤瞬时便猜到了他是何意。


    杨氏有了身子,不仅能让想抱孙的李渊龙颜大悦,还能表示出秦王谨遵圣旨善待了她,若操作得当还能给他套上个沉迷美色的壳,进一步削弱李渊对他的怀疑。


    “啪——啪啪啪——”


    莫婤骤然拍起手来,朗声道:“好计谋!”


    还未等房、杜惊讶此女子的聪慧,李世民便急急解释道:“阿婤,我可没想用这个法子,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用了的!”


    李世民很是委屈,他向来想的都是如何多夺军功,让唐军无他不行,让阿耶真正将他看进眼中,没想装作废物般韬光养晦。


    但阿耶塞指的人,他若不幸,不仅会让观音婢难做,更会让阿耶觉他冥顽不灵,甚至敢抗旨,到时整个秦王府包括阿婤都将因自己而丧命!


    回想到上回在太极殿阿耶的敲打,他怒不可遏后,就是更深切的疲惫。


    而见李世民气红了眼的莫婤,忽而倍感无力。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呢?这些不是她一直都知晓的吗?日后还会有阴妃、韦妃、燕德妃……为他诞下子嗣,难道每回她都要因心疼观音婢而大闹一场?


    这不仅是消耗他们的情分,也会无形间消磨他与观音婢的情谊。


    深深叹了口气,莫婤冲秦王行了个大礼道:


    “是婤僭越了,但仍请王爷恕罪,婤恐无法为别的小主接生,若她们信得过婤就去毓麟居请高阶稳娘,若信不过想来宫中也有接生圣手。”


    说罢,莫婤将头紧紧抵于手背上,未听见秦王应下,她便不抬首。


    “你们先出去,辅机留下。  ”


    让房、杜两人离去后,李世民行至莫婤身前,盘腿席地而坐,从下仰面,眼红红地望着她道:


    “阿婤要同我生分了?阿婤是不愿把我当至交了?我怎会强求你去同她们接生!你是低看了我们的情谊,还是低看了我?”


    李世民接连发问,声声带着哽咽的控诉,让莫婤难受无比。


    泪眼毫无预兆的从眼眶滑落,大朵大朵溅到地上,见她哭了,李世民也忍不住了,唰得落下泪来。


    一旁的长孙无忌掏了张手帕捂了李世民的嘴,将莫婤抱在怀中哄着。


    察觉到让她心安的气息,莫婤直往长孙无忌怀里钻,哭了约莫半刻钟,终是平复下来,起身拿起高阁上的鸡毛掸子就追着李世民打,边打边骂道:


    “你个糊涂虫,怎让人算计的?”


    “你心眼子都用在前朝了?真当你那些姬妾都是笨蛋美人?”


    “你自己同观音婢交代去,老娘不帮你说半句!”


    李世民一面跑,一面躲,还要不留痕迹地让阿婤打到两下出气。


    长孙无忌则跟在他们后面,帮他们捡起掉落的书本、扶正摇摇欲坠的摆件、搬开在地上打滚的圆凳……


    待两人打累了,长孙无忌更是自来熟地让太监打来盆水,给莫婤洗手洗脸,而她也乖乖地仰面伸手。


    李世民在一旁喝着凉茶解热,瞧见这一幕牙酸不已,盯了一会儿,他忽而郑重道:


    “阿婤放心,一切都只会是我和观音婢的孩子的。”


    莫婤的眼睫颤了颤,她知他说的都是真话,就算在没有她的历史上,李世民这么多儿子,却仍只愿从长孙皇后所出之子中选继承人。


    最终挑到稚子李治时,虽觉他太过软弱和优柔寡断,却也不愿将江山交与其他妃嫔诞下的子嗣,反而是千辛万苦为李治铺路。


    先是拖着年迈的身躯讨伐高句丽,为他扫除威胁;后又托孤长孙无忌、褚遂良、李世勣,他们分别代表关陇士族、南方士族和庶族势力,共同辅佐李治,确保他坐稳皇位。


    只是这般也让……


    哎,罢了,也不知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也不知有她在的这个世界,大唐还是不是由李治接棒。


    若那时她还在,若还是李治继承皇位,她定要拉着长孙无忌躲得远远的,毕竟李治登基后,长孙无忌也离死不远了,她就算老了也不想当寡妇。


    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唐也有它自己的路要走。


    忽而天马行空,莫婤有些发笑自己想得太多,不由出言调侃道:“先有了再说罢!不然继承甚?你爱哭的性子?”


    “阿婤!你好生无礼!”李世民气急败坏跳脚。


    莫婤飞速起身,同他做了个鬼脸,便如阵风般离开了。


    瞧阿婤走远后,李世民方开口道:“辅机,你们定要同阿婤所愿那般,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我同观音婢甚艳羡矣,我们会帮你们守约的。”


    立于他身前的长孙无忌缓缓回首,瞧见李世民脸上仍扬着爽朗的笑,只是眼中盛满了落寞和遗憾……


    翌日清晨,莫婤照例先去了观音婢房中,逗弄着穿着兜肚、吐泡泡的小团子。


    捏着他肉乎乎似竹节的小胖臂,觉手感颇好,竟舍不得松手。


    一旁的观音婢边看书边偷瞄,瞧着各说各话还能聊得投机的俩人,不时捂着嘴偷笑。


    忽而,李嬷嬷入内恭敬道:“王妃,杨小主的赏赐已备好。”


    莫婤骤然回首,见观音婢仍端着笑,面上挑不出一丝错处,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前不久她还趴在自己怀中掉珍珠,先已能独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大喜讯”。


    瞧王妃似不在意,李嬷嬷犹豫半晌,带出些轻微的嘲讽道:


    “杨小主想求个恩典,搬出翠竹轩,说是与她同住的阴小主日日鬼哭狼嚎,她还怕其解禁后冲撞到她肚子里的皇孙。”


    第117章 第117章 第117章


    自李世民得知阴氏冒犯了莫婤, 还惹得观音婢亲自处罚,他便下令日后再有姬妾,径直塞到翠竹轩便是。


    翠竹轩本就不宽敞, 住得近难免有龃龉,她们时不时就要撕巴上一场,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近来许是日子无聊又或是隔阂愈深, 竟百般手段都用上了。


    观音婢怕她们将花招使到自己和孩子身上, 半刻也没放松对翠竹轩的把控, 因而她其实早有猜测,做足了心理准备, 待被坐实后,反而松了口气。


    现今听杨氏这般急切地求赏, 也不生气,反而勾起抹淡笑,吩咐李嬷嬷:


    “你去同她说道说道, 如今皇嗣未稳也不好挪地儿, 就让阴氏搬出去罢。”


    李嬷嬷恭敬地应下,不敢擅作主张,便又垂眸复问:“搬去何地?”


    “就搬去萱草芳罢。”观音婢随口道, “那地儿比翠竹轩小,让阴氏越不过她,也算给了恩典了。”


    颔首应下, 李嬷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莫婤一手抱起小承乾,一手捏了捏观音婢的鼻尖道:“促狭鬼!”


    萱草芳地盘儿虽小,布置得却比素寥寡淡的翠竹轩舒坦多了, 只是同它一样偏。


    “嗯哦——”


    她话音刚落,臂弯里的小承乾竟也点了点头,似在赞同她的话,见她和娘亲都望过来,还抬头一口亲上了她的脸,涂了她一脸的口水。


    “哈哈哈——小宝也同娘亲一般,最喜欢莫姨姨!”观音婢朗声笑道,心头压抑的郁郁总算纾解了两分。


    笑过后,她揽上莫婤的胳膊,在她脸的另一侧也亲了口,撒娇道:“我就知道,莫姐姐总会为我撑腰的。”


    知观音婢定是晓得了昨日她对李世民教训,瞧着其满足的模样,酸涩又漫上她的鼻尖,她咽了咽喉中涩意,尽量轻快道:“自然!”


    观音婢向来敏锐,转移话题又说起萱草芳:“那地离蔷韵庐颇远,我可不想她再碍着姐姐的眼!”


    莫婤心下一暖,观音婢则沉思半晌道:“先磨磨她们的性子,若还拧得过来,日后也分些杂活去管,多少能打发时间,我也更松快些。”


    “知你心善,但要放权可不能让她们威胁到你!”她蹙眉担忧道。


    打发时间很多方式,但若让她们分管秦王府之事,她怕观音婢的威严受到挑战,更怕她们借手中的权势做局害观音婢和小承乾。


    瞧莫婤还把她当天真无邪的孩童宠,观音婢周身都染上温柔,拉着她的双手还像小时般晃悠着道:


    “我有分寸的,我在练制衡之道,莫姐姐只管瞧着成效罢!别说她们了!你也看看我和小宝一大一小两个可爱罢!”


    说完就仰面让莫婤帮她找找有没有妊娠斑。


    脸光滑白皙得像剥了壳的鸡子,莫婤嗔了她一眼,将小承乾放回婴儿床,又拉她到了床上。


    放下了床牙子,挡住小承乾转头探寻的目光,解下她的收腹带,拿出朱雀祛纹膏,擦她肚儿上也不算明显的妊娠纹。


    待领着她练完整套孕后瑜伽,又守着她做了两套修复盆底肌的凯格尔运动后,瞧着同长孙无忌相约的时刻到了,便回蔷韵庐换了身利落的翻领胡服,去了宫门处。


    “阿忌,你要带我去哪儿?”


    长孙无忌在马车上就用黑绸带蒙上了她的眼,待马车停后,更是径直抱着她下了车。


    扶着她慢慢朝前走,约莫行了三分钟,终是解下了她眼前的黑绸。


    入目是镶嵌着铜制兽首的朱红大门,门前还蹲着对威武的石狮子,门楣上高悬着块牌匾,上头的字恢弘大气写着“莫府”。


    “阿忌!”


    莫婤骤然转身,懵懵地望着长孙无忌,只见他勾起唇角,凤眸中似闪烁着无数星辰般璀璨,却又如艳阳般炙热。


    他未说话,只是安静又真挚地望着她,将手中的铜匙塞进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将钥匙插入铜锁中,交叠的双手一道开启了朱红大门。


    里头是个五进院落,他引着她往里走,边逛院子边道:


    “本想布置好再带你来,但终究是你的院子,自要你觉喜欢舒适,便先带你瞧瞧,想怎布置都同我说,我去办就好。”


    “怎是我的院子?”她想着院门上的“莫府”二字亦觉奇怪,遂直言道,“不是婚房?”


    长孙无忌骤然幽深了凤眸,随即又按下心头的汹涌,从怀中掏出房契,哑声道:“属的你的名,自是你的!”


    定睛望去,上头果填的她的名,连长孙无忌自己的名也无。


    见她面露迟疑,他轻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头埋在她脖颈处,唇贴着她脉搏道:


    “夫人就当我是入赘的罢,这姓氏比不上你半分,我只愿永远是莫婤的夫君。”


    唇下的脉搏跳得愈发猛烈,他觉自己乱跳的心也渐渐与其同频,脑海中走马


    灯般闪过这些年的一幕幕,最终定格在她将他从长孙府救出来的那夜


    ——灵堂前,万籁俱寂,唯有他心动如雷。


    两人相拥半晌后,一道逛院子,长孙无忌知晓她的喜好,专挑了带大园子的院落。


    她在里头规划着,这边培育草药,这边种香料,那面搭爬藤架,那面栽瓜果蔬菜。而跟在她后头的长孙无忌,满脸宠溺地笑望着她,仔细听着。


    仗着记性好,擅丹青,他甚至翻出执笔画着,时不时同莫婤商量两句,二人勾勒得不亦乐乎。


    待逛完后,出了院门发现这院子竟在永兴坊。


    永兴坊内多名宅,又因离皇城近,价格定不便宜,只她还未开口,长孙无忌便道:


    “婤宝放心,攒了这么多年的聘礼,一座宅子可算不了甚。成亲后我上交了身家和俸禄,夫人可不能嫌弃我是个吃软饭的!”


    “胡说甚!”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而想起永兴坊还住了一位名人,大唐未来的第一谏臣——魏征。


    不过现今的魏征依附于太子李建成,日日劝说太子要尽早除掉秦王李世民呢!


    思及此,她露出个狡黠的笑。


    据说魏征与他的妻子裴氏亦是恩爱非常,日后若有机会,她定要拉着长孙无忌去“讨教”一番“夫妻相处”之道。


    瞧了瞧日头,竟已至申时,她忙拉着长孙无忌上了马,往安兴坊去。


    昨夜她已回忆着仔细比对过狼烟的位置,约莫就是兴庆宫附近,而兴庆宫周边只有胜业坊、永嘉坊和安兴坊。


    安兴坊①与永兴坊相邻,她便欲先去瞧瞧。


    此坊内多寺庙和乐官院等,之前高夫人每年都会叫他们一道去里头的定禅寺上香,只是后来远迁太原又搬入了皇宫中,便再未去过。


    忍不住感叹两句世事无常,一路走走停停越走越偏,忽而前头传来阵尖叫。


    “啊——救命啊——”


    女子的哀鸣,如杜鹃啼血般凄凉,惊得四周的人都朝着声源处奔过去,她也拉着长孙无忌往前跑。


    片刻就瞧见了向他们飞奔而来的女子。


    女子身着飘逸的梅纹襦裙,丝滑轻薄的雪白料子上,却满是泥浆,裙摆应是被荆棘划破,挂着些杂草,随着她慌乱的脚步在风中狂舞。


    奔跑间,隐约瞧见裙身被撕出了好几个大洞,露出白如凝脂的肌肤,上头泛着点点红青紫。


    而上身的交领也崩得愈发大,脖颈处有一圈乌青,离得远莫婤也没辨得是掐的还是勒的。


    许是见着周围人多,女子终是没了力气,扑通跪在地上,含泪的美眸扫过众人,最后定定望着莫婤和长孙无忌磕头道:


    “求求你们救救我,帮我报官——”


    她一面哀求,一面慌张地颤抖着转头张望,及腰的青丝凌乱地披散着,如牡丹般娇艳的面容苍白如纸,却带着点点红晕,豆大的泪珠与汗珠齐下。


    “啊啊啊——他来了!”忽而女子惊叫起来,虚弱地往他们处伸手求救。


    听了她的叫嚷,周围的人皆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玄衣、戴着幂篱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远处。


    似瞧见这般多人,男子拧身便跑,莫婤抬脚便追,长孙无忌亦提步跟上去,却被这女子死死拽住袍尾。


    “公子别走,我害怕,求公子怜惜!”


    女子梨花带泪地仰望着他,满脸脆弱与依恋,天鹅般的脖颈连着白皙胜雪的胸脯,上头被染上点点红痕,似雪山上盛放的红梅,更让人心痒难耐。


    只是她话音未落,长孙无忌已飞速掏了匕首,瞬时割掉了她抓着的那截袍子,追着莫婤翩然而去。


    身后女子的乌咽声,如泣如诉,却未唤回他一次回首。


    围观的人,有上了年纪的老妇,有掉了牙的老爷,有年轻的郎君,有强壮的汉子……自然也有地痞流氓。


    见她这般娇艳又轻浮,他们有些蠢蠢欲动,欲上前疼惜就被巡逻的将士拦住。


    一蛋脸小兵正要上前寻问,就被一容长脸妇人拉住。


    “阿嫂,我是好兵!我总得问问她出了何事?!”知妇人怕他图谋不轨,他正了正身上的皮甲,无奈解释道。


    妇人却仍紧紧箍着他,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女子,半晌方道:“先别过去,你瞧瞧她的前襟处。”


    小兵顿时红了脸,他方才瞄了一眼,女子交领大开,红梅怒放的胸脯上,两玉峰呼之欲出间,还有条神秘的深沟,勾得他不敢再瞥第二眼,怕丢了魂。


    “没出息的东西,让你瞧就瞧!”大娘拧着小兵的耳,非逼着他看,待他定睛瞧过去,才犹疑道:“你瞧那像不像花柳病②。”


    小兵顿时吓得连连后退,喘了几口大气,死死盯了片刻还是辨不出,咬咬牙快步走到拦着流氓的头头面前,耳语了几番。


    头头骤然拧头,锋利地眼神从女子的胸脯滑到娇媚的脸上,再扫过破洞里露出的肌肤,落在柔若无骨的四肢上,皆有红梅点点。


    他拉着小兵猛地后退数步,却得出了与妇人不同的结论:“因是疠风③,快去上报④坊正大人!”


    小兵听后瞳孔猛缩,疾风般冲了出去,士兵头头则带着剩余的士兵疏散了百姓,隔了几米远远地将女子团团围住,还抽出了身上的汗巾围了鼻唇。


    幸而,女子只呆呆坐在原地,时不时滑落几行清泪,虽未开口讲明原由,但也不曾乱跑乱撞,给士兵们的添麻烦。


    而莫婤同长孙无忌一路追着玄衣人,竟到了一处山脚。


    玄衣人显然对此山颇熟,三绕两拐就将他们甩掉了,待长孙无忌同莫婤擦了汗,两人抬头细细寻找时,才觉此山颇为熟悉。


    他们骤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禅定山!”


    第118章 第118章 第118章


    曾经热闹非凡的禅定山, 如今杂草丛生,荆棘遍野。


    足足半人高的荒草,茎秆粗壮扭曲, 像张牙舞爪的恶鬼纠缠、簇拥在一起,织成密不透风的草海, 连上山的小路也瞧不见了。


    莫婤正欲拨开枯草,长孙无忌便往她手心塞了根木棍, 上头的利刺、木屑已被他掰干净, 他自己也随意捡了根, 两人用棍子薅开野草,找当年的密道入口。


    就算长孙无忌记忆惊人, 这周遭全被杂草覆盖,他们也寻了两刻钟方找到了洞口。


    可惜的是, 巨石横亘洞口,石缝间、边角处茸茸苔藓细细密密粘附着,想来封洞的时日应是不短了。


    单他们两人是推不开这滑不留手的巨石的, 便又绕了几圈, 仔细寻觅了大半个时辰,仍未找到新的密道入口。


    两人商量后,长孙无忌留守在此处, 以防贼人畏罪潜逃,莫婤则疾行去安兴坊的武侯铺报案。


    “来者何人?”


    方行至路口,隔着两三米远, 疾行的莫婤就被人喝住。


    瞧他们身披皮甲,一幅士兵打扮,她也未放松警惕,握着飞镖缓缓靠近。


    约莫隔了大半米, 便瞧见那士兵竟还蒙了面,愈发疑惑,但还是从袖口掏出个鱼袋,拎出里头装的铜鱼符。


    鱼符呈鲤鱼状,为左右两半,官员随身携带右半符,是身份的象征;左半符则存于朝廷,用于核验。


    站在最前头的士兵应是认识莫婤,未曾接过鱼符,也未凑近看,反是掏出自个儿的鱼符道:


    “莫君,先前可否见过一白衣女子?”


    听他这般唤她,莫婤心头一松,品出他话中之意时,心又狠狠一沉,重重点了点头。


    见状,官差唯一露在外头的双眼蓦地通红,他哑着嗓子道:“那女子多半是染上了疠风,今日同她相遇之人,皆要暂收于疠人坊。莫君,您多保重!”


    说罢,他便唤了个戴幂罗的士兵为她领路,自个儿背过身蹲在一旁抹泪。


    毕竟,疠人坊好进不好出,丧命者十之八九,就算侥幸被救活,再出来也要等上两三年了。


    “放心,你都知我是莫君了,我会没事的!”


    莫婤还算淡定,瞧着为她担忧的士兵,不禁想到在军营累得晕过去那回,一醒来,床边围满了养伤或休整的士兵们。


    他们也是这般红了鼻头、红了眼,有的甚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方走了两步,为她领路的士兵也呜咽着愤恨道:“那害人精,不好生在山上的疠人坊待着,偏生跑出来祸害人,连莫君都要关进去了!”


    本欲安慰他,忽而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忙追问:


    “她是从山上疠人坊跑出来的?


    何山?


    是禅定山?


    禅定山何时有了疠人坊?”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禅定山里只有禅定寺,而早些年禅定寺分明建的是收容普通病患的悲田院。


    见莫君问话,小兵努力咽下哽咽回忆道:


    “约莫两年前收容了一疠风女子后,就成了疠人坊。大半年前,禅定山因经营不善闭寺,疠人坊也就跟着谢绝收容了,未曾想这般久里头竟还有活着的疠人。”


    听罢,她更觉怪异,闭寺后无收入来源,他们是如何养得起疠人坊中的病患的,而且她分明瞧见女子脖颈有伤,若只是普通的疠人坊怎会伤害病患?


    边同领路兵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边仔细叮嘱着:


    “我还有一同伴还在禅定山脚,此山有异,尔等定要速速排查,排查时更要做好防范。前些时日推广的酒精,防疫效果比醋好得多,尔等定要上报。若有机会再让秦王联系我师父,他对麻风病的防治颇有研究!”


    一一嘱咐后,他们也到了疠人坊。


    同士兵们道别后,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约莫十来平,靠墙是一张木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


    床旁有一梓木斗柜,她翻了翻里头竟有两身粗布襦裙;角落还有个竹编屏风,屏风后是个方盥洗盆的木架,木架旁还有个带盖的恭桶。


    拉了拉门前悬挂的风铃,要了几桶热水,洗净双手脱去外衫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囊,里头装的是酒精。


    用其将要歇息的床消毒后,她便躺于床上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遇见那女子的场景。


    夜风轻拂,明月当窗。


    月光透过粗木窗格,爬上了莫婤平静的脸。


    忽而,她蹙起眉,骤然睁开眼,跑到门前一手快速扯铃,一手疯狂拍打着。


    “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哪个疯婆子又想出去了?!”


    “住手!吵死了!”


    同院屋舍中纷纷传来咒骂声,她却未停手,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手都拍得通红也无人前来。


    见此,她便又抄起木架上的盥洗盆凶猛地砸着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响更大了,闹得整个疠人坊都亮起了灯,须臾间便有医女一手提灯笼,一手持棍棒赶到。


    “嘭——”


    医女从门外一棍重重地敲在门上,止住莫婤的闹腾,阴阳怪气地埋怨道:


    “莫大人,我知您住不惯我们这破屋,但白日我们还得照料病人,让我们歇息下罢!您不是向来宣扬最关怀妇孺吗?怎轮到自个儿被关就原形毕露了?”


    说完,医女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是以稳娘入官的狐媚子,进了这疠人坊还要耍官威,能不能出去尚不知,就算福大命大能出去,只要让其烂花了脸,她就不信她还能做官!


    莫婤一听便知她是何意,却无暇在意她的无礼,只朗声问道:“今日收容的那个白衣女子,也在我们这间疠人坊吗?”


    “呦,您还同她认识啊,果真都是不安分的!”


    说起那人,医女更是来了火气,这一个两个都是只会在男人面前装乖勾引的下贱货。


    被官兵领来时人畜无害,官兵一走她就掀柜子砸碗盆,闹得天翻地覆就是不让她们靠近。


    她们远远瞧见她那一身的皮疹,知她这疠风来势汹汹本就害怕,见她这般疯癫,来一个撕巴一个,更是无人敢上前。


    最后,她们宁愿被罚半月的俸禄,也不愿为其医治,只能明日待坊主从别处抽调些孔武有力的医婆来。


    思及此,她正欲狠骂两句,就听莫婤又吼道:


    “你快上报,那不是疠风,是天花!”


    骤然,医女手中提着的灯笼瞬时落地,松了的棍棒更是猛地砸到了她脚上。


    脚趾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脸色惨白着回神,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白衣女子住的屋舍,想确认莫婤是在胡说。


    方要开锁,又想起白日女子疯魔的模样,踌躇半晌也只敢通过窗户往里望。


    屋内灯已熄,借着月光她只能隐约瞧见床上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她取下院角的宫灯正往里照着,骤然一张凹凸不平地可怖鬼脸,同她脸贴脸。


    那脸布满了密密麻麻蚕豆般大的脓包,里头黄水翻滚,像极了癞蛤蟆背上欲喷的鼓包,还往外渗着淡黄的黏液。


    “啊——呕——”


    医女被吓得跌倒在地,一面干哕,一面蹬脚拼命往后退,浑身冰凉,不停颤抖着。


    “哈哈哈——”


    瞧见医女被她吓着的狼狈样,白衣女子肿胀外翻的唇未动,嗓音发出尖锐地大笑。


    待脸上脓液流得愈发多,她方停了笑道,“看来是被发现了呢,不过你应不想如我一般被关进来,等着自生自灭罢!”


    “就算……我不说,我们也……也会死的!”医女强忍着战栗道。


    “是啊,反正都要死,你是想无尊严无自由的死?”


    女子的声儿如同来自深渊的魅魔,在医女耳边循循善诱,


    “不说出去,你还有机会安顿家人,若说出去,你一家老小都要被抓进来,到时没病都得染上病喽。何况,你不是嫉妒那人,嫉妒得发疯吗?拉上她一起死罢!”


    医女听得逐渐发蒙,脑海中只剩这人的话,她喃喃道:“不要抓我家人!我没病!对!要拉她一起死!”


    “呵呵呵——”耳畔传来女子的娇笑,她听见她悠悠地问:


    “好姑娘,你会帮我瞒住的罢……”


    承乾殿,后殿。


    小承乾不知怎的,晚间忽而哭闹起来,谁哄也不停。


    而观音婢一手抱着抽泣不歇的小承乾,一手摸着傍晚就开始乱跳的右眼,也是幅心神不宁的模样。


    忽而,她莫名开口问道:“明溪,莫姐姐回来了吗?”


    “未曾,莫大人近来虽时常留宿宫外,但每次都有派人知会我或明桃一声。”


    明溪正倒着热水,说罢亦是手微顿,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凉意。


    观音婢顿觉右眼跳得愈发厉害,连心都开始发慌,她扶着床架子缓缓坐稳,镇定道:


    “明桃你去玄武门瞧瞧,那儿的禁军都认识莫姐姐,若有事定能通融一二。明湖,你去找王爷,让他尽快过来。”


    此时,明桃、明湖也觉出不对,应下后即刻往外飞奔。


    不过半刻钟,明桃带回封信,明湖领回了李世民。


    将小承乾一把塞进李世民的怀中,观音婢顾自打开信件查阅起来,一看却是霎时变了脸色。


    瞧着妻子颤抖不已的双手,李世民忙把忽然不哭了的小承乾放回婴儿床,接过了信。


    看后,顿时勃然大怒。


    今日酉时,兴庆坊发生了起波及朝廷命官的疠风事件,武侯铺迅速层层上报后,又将莫大人的怀疑一道报给了礼部尚书李纲。


    李纲除是礼部尚书外,还是太子詹事,忙将此事告于太子李建成。


    太子询问过安兴坊坊正,得知那女子尚未确诊后,犹豫再三,竟未即刻上报李渊,只是派了队人马围住了禅定山,欲明日早朝再提及此事。


    而因莫婤在军中的人气,领着莫婤去疠人坊的士兵,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了同袍们。


    薄暮冥冥时,神女莫君被关疠人坊之事,便传遍了长安城军中,连宫中的禁军也知晓了。


    玄武门禁军们见秦王妃竟派人询问有无见过莫大人,方知他们还被瞒在鼓里,忙整理了前因后,让明桃带了回来。


    “不行,此等大事怎能待明日!”


    李世民一掌将信件拍到桌上,火急火燎出了门。


    而观音婢也是只披了件


    外袍,就奔去书房按着莫姐姐此前给她的地址,同孙思邈写信,当晚便快马加鞭地寄出去。


    行至太极殿的李世民,正巧撞上要去尹德妃宫中就寝的李渊,将他堵了个正着。


    “你这混小子,日日一身牛劲,今儿又是怎了?”


    念及爱妾尹德妃,李渊顿觉兴致被扰,肃起脸不满道,李世民忙将此事告与皇上。


    约莫半刻钟后,礼部尚书李纲、太子李建成,连夜被召入太极殿。


    第119章 第119章 第119章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梆子敲击铜锣,打更声响,竟已至三更天。疠人坊内, 众人亦陷入沉睡,挂着铜锁的木门闭得严严实实。


    忽而一木门的锁头被缓缓打开。


    “吱——”


    轻轻一推再使劲, 这门竟怎也推不开。


    疠人坊每间房门,向来只能从外侧反锁, 就怕遇上受不住痛苦的病人在里头自戕。


    但这扇门却着实奇怪, 此路不通, 她们又绕去了一旁的窗牖,不仅推不开, 戳破格子棂窗的桑皮纸,里头竟还严严实实封了层木板。


    知里头人有了防备, 两人只能锁好门,无功而返,欲明日再筹谋, 毕竟她还能不进食?


    鬼魅一笑, 两人飘然离去。


    原本静静躺于床榻上的莫婤,缓缓睁开眼,眉头紧锁, 瞧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连月光也透不进来,又暗暗松了口气。


    此前, 医女慌张离去后,她便取下脖颈上的金项圈,串进了两个门环里锁上,又在窗首里也横插了根长钗。


    将斗柜中的襦裙撕成长条, 仔细封死屋中的缝隙后,又拆了柜子的木板钉在窗上。


    这些年的经历教会了她在危难之际,人心是最禁不住考验的东西。


    方才,她侧耳细听,已是辨出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更何况三更声响,离她让医女去上报已过了两个时辰,既然还坊中还未有动静,便是她没报了。


    抬手摸了摸额头,她未起高热,身上也无其他不适,应未被感染,但在等待上报和等来救援前,她必须得保全自己。


    此时,太极宫内,灯火摇曳,影子在朱红的宫墙上晃荡,似有不祥的预兆。


    大殿上,李渊身着明黄龙袍,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地俯瞰着殿中央跪着的几人。


    最前头是他引以为傲的太子,虽受急召而来,只着常服却英俊挺拔、意气风发,曾经那个一心依靠他的儿子,如今似乎也让他捉摸不透了。


    心头顿升英雄迟暮之感,晾了太子半晌,方开口道:


    “太子,长安城内出现疠风,你为何知情不报!”


    李建成心中一惊,抬首时却是眉头紧锁,不赞成道:“只是些许病症,何故让父皇操劳?我已派人将所涉之人皆送至疠人坊,断不会引发此病蔓延。”


    见他未知错于何处,李渊沉声问道:“有无确诊?”


    “据疠人坊医女说,那女子拒不配合,恐要明日再想法子。”不知父皇为何有此发问,李建成一五一十答道。


    李渊骤然起身,将医书砸于李建成头上骂道:“未曾确诊,你为何将他们关进去?是怕他们没染上?里头有你政敌?”


    “父皇怎这般想儿臣?”李建成瞬时红了眼,委屈道,“这般危急之事,儿臣只想好生把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听着这说辞,李渊眸光忽明忽暗。


    跪在他身旁的李世民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咬紧后槽牙挑明:“所以你是知危急,却不上报?”


    李建成似这才想起他,作恍然大悟状,一脸暧昧道:“原是二弟急了,心头宝被关也难怪!”


    “作为太子却非议朝廷命官,仁否?善否?”李世民半点不惧,开口就怼他,“无远见也就罢了,连近忧也无?”


    “李世民,你放肆!”见他这般奚落自己,李建成涨红了脸,怒目而视。


    而听闻这话的礼部尚书李纲,忙帮着解释:“容臣回禀,我等已按莫大人吩咐用酒精防治,只是不知她师从谁,无法寻觅。另已派人围了定禅山,就算此山有异,应也无大患!”


    “报——”


    话音刚落,大殿外竟响起了急报。


    右武侯大将军安兴贵身着细鳞甲,阔步入内急急回禀道:


    “启禀圣上,半刻钟前,定禅山脚忽现众多美艳女子,举止轻浮、穿着袒露、神色惑人,众将士拼命抵挡……仍有数人逃散在外。”


    说完,安兴贵顿觉脸上无光,颔首不敢多言。


    李渊则是淡淡瞥了礼部尚书一眼,通晓圣意的李纲起了满脑门的汗,正用衣袖拭面,欲用宽大的袖摆挡住红透的老脸。


    听完的李世民却是心头一跳,追问道:“有无仔细查看那些女子!”


    “众将士自不会违反军纪!” 安兴贵鼓着牛眼,肃着脸不悦道。


    “那就是没有?若我没记错,定禅山在安兴坊!”李世民厉斥道,“尔等无半点警醒?!”


    “需何警醒,皆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我等怎能肆意欺辱!”


    安兴贵本就觉丢脸,现今还被个毛头小子责怪更觉耻辱,心头骂道:不就是带兵打过几回胜仗,竟这般狂妄,老子征战沙场时,你还在舔尿片子呢!


    “二弟何必这般急色,不过是逃了几个弱女子,抓回来便是!”李建成见他竟和老将硬刚,心头一喜,欲趁机拉拢。


    一旁擦汗的李纲动作猛然顿住,头狠狠磕在大殿上,哆嗦道:“傍晚的疠风女子便是现身于定禅山不远处,那山上从前似有个疠人坊。”


    李渊骤然起身,一时间,太极殿上,鸦雀无声,众人被汗浸湿的衣衫透出阵阵透心的寒凉。


    半刻钟后,长安城全城戒严,巡逻士兵皆蒙面,腰间除了挂鱼袋,还有个装酒精的羊皮囊。


    翌日,东方泛白,晨鼓骤响。


    上工的、经商的、求学的……都聚在坊门口等着开门放行。片刻后,晨鼓已绝,安兴坊四面坊门仍旧紧闭。


    “别耽误老娘生意,快放行!”


    “张二娃,又睡过头了?快开门!”


    “二哥哥,狗蛋上学要迟了!”


    坊门口喧哗不已,足足闹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蒙面皮甲士兵才立于坊门的楼阁上,朝下头的众人喊道:


    “大伙儿稍安勿躁,昨夜有女贼流窜入安兴坊,请大伙儿即刻归家,紧闭门窗,不得收留陌生女子!我等已着手排查,抓出贼人后,自会开启坊门!”


    听罢,坊门口的众人皆变了脸色,疾行的疾行,收摊的收摊,连营生的商铺都瞬时关了门窗,毕竟经历过大隋的“演练”,百姓们避祸最是拿手。


    因而,他们皆没有瞧见,卯时有一行人裹得严严实实,头戴幂罗,从坊门侧门入内,飞速行至莫婤所在的疠人坊。


    “坊主,宫里来人了!”


    通传的小丫鬟一路惊呼,老远便听见的黎坊主,忙罩上幂篱,迎了出来。


    此行十来人,除了宫中派出的四名太医外,其余皆是有品阶的将士。


    见这般隆重,黎坊主心头猛跳,忙使出浑身解数拉关系,几番寒暄见众人面露不耐后,方领着他们行至一院落,戴上致密的棉手套,用铜匙起开了门。


    轻轻一推,里头竟是已空无一人。


    黎坊主大惊失色,阔步入内,查看了能藏人的斗柜和床底,仍未见人影。


    领头的宁太医眉头紧锁,身后他的徒弟涂太医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昨日那白衣女子是住的这间?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


    “定是这间,你瞧这门框昨日还被她砸凹一块!这屋子的钥匙除了我,还有一把是放于药室共用的……难道是……”


    “断案之事交给您等,我们先去瞧瞧长孙大人和莫大人!”


    宁太医同身旁的魁梧男子说罢,便让坊主留在此处配合调查,点了两医女领路,他们一队两名太医四位将士,分两路探望长孙无忌和莫婤。


    当他们踏入莫婤所在小院时,却被一医女拦住。


    “小蝉,你带了何人来?”女子眼含凶光,


    威严道。


    “是坊主让我带来的宫中贵人,小杜姐你……”小蝉因是怕极了她,低垂着头唯唯诺诺。


    话还未说完,就被杜医女打断:“男女授受不亲,我这院里都是女疠,怎能让你们几个大男人入内!”


    见她双手插着腰,一幅小鸡护崽的娇俏模样,涂太医忍不住哄道:“杜医女,我等只是把脉,断不会做别的,你可守在身侧!”


    听罢,杜医女满意地颔首,领着他们入内。


    开了锁,门却推不开,杜医女温声道:“莫大人,宫中来人了,请您开门见一见!”


    “让这女子去院外等,我同你们有要事相商!”莫婤淡漠道。


    “那可不行,莫大人,女子得自爱,不能寡女孤男……们共处一室!”杜娘子耐着性子劝道,很是为难,水灵的双眸楚楚可怜地瞧着涂太医。


    “莫大人,杜医女是好心,她也是医者有何不能听的!”涂太医忙帮着劝道。


    “哦,原是姓杜!”莫婤悠悠道,骤然扔下道惊雷,“昨日那白衣女子染上的是天花,她与其有接触。”


    “咚——”


    涂太医的药箱瞬时落地,众人皆惊恐万分。


    见状,杜医女忙带着哭腔劝道:“莫大人,昨日便同您说了,是您高热引发的臆想,今日怎还不消停,官人们定已瞧过那女子,您别胡思乱想了!”


    听罢,涂太医松了口气,躬身捡起药箱正欲哄委屈落泪的医女,却见宁太医扭头同将士们严肃道:“劳烦将军先将此事急报,我等随后便归!”


    领头的将士颔首往外奔,余光瞥见那医女扑过来,忙闪身躲过。


    杜医女扑空后抽泣道:“你们怎能听信她的无根之话?”


    “莫君,自不会信口雌黄!”将领蔑视地瞧了她一眼道。


    听罢,知扭转不了局面,杜医女恶毒地望向莫婤的门,正欲揭开身上的罩子,就被将士们甩来的长鞭打晕。


    长鞭尖还有个圈,正好能将女子的腰紧紧箍住,他们远远拉着她,将其丢入了间空房锁上。


    见威胁已除,莫婤方开了门。


    其实,这女子昨日才接触到天花患者,就算染上也在潜伏期,通常不具有传染性,但莫婤就怕她携带了那女子的贴身物件,只需藏于她房中,便能让她染上。


    “宁太医!”


    莫婤客气地将他们迎了进来,让宁太医为她把了脉。


    “莫大人放心,您身子康健得很!”宁太医抚着长须欣慰道。


    之后,便问起莫婤的发现、推断以及后续的处理,连心高气傲的涂太医都连连点头,甚至翻出了小本本记。


    整整聊了半个时辰后,宁太医又单独同她呆了半刻钟,方领着众人离去。


    而没有这些波澜的长孙无忌,早已跟着另一队太医行至坊门口,正要过坊门,他忽而停了步子。


    “长孙大人,怎不走了?”一旁的将士不解道。


    “莫大人走了吗?” 长孙无忌望着安兴坊空无一人的街道,平静地问。


    “应是走了,那疠人坊是尼姑庵改的,女子都住庵里,男子住得却偏远多了!”将士挠挠头害羞道,“我出恭时,远远瞧见了莫君那队将士策马的背影。”


    听罢,长孙无忌颔首,见坊门侧门已开,便同众人一道离去。


    第120章 第120章 第120章


    “报——”


    今日因调遣太医、将领之事, 早朝卯时方开始,大臣们听着鸿胪寺官员的唱名,正昏昏欲睡, 便又来了急报。


    李世民心头一沉,望向上首的李渊, 果见他亦是面色晦暗。


    左武侯将军安修仁手持飞递道:“启禀皇上,太医至疠人坊时, 昨日那白衣女子已无故失踪, 莫大人上报其应是染上了——天花!”


    李世民猛地转头望向安将军, 朝堂上更是沸腾一片。


    蓦地起身的李渊,忽觉头晕目眩, 在内侍的搀扶下方缓缓坐稳。


    “望圣上保重龙体啊!”


    向来看李渊脸色行事的裴寂,第一时间察觉, 忙“情真意切”地高呼道,紧接着众臣也回过神来跟应。


    待李渊狠喘了几口气平复后,裴寂向安将军询问道:“莫大人是已接触了天花者?”


    将飞递传与殿中监, 安将军惜字如金:“未曾。”


    “那如何能听信她一家之言!”裴寂瞬时红了眼眶, 涕泗横流道,“还将此等言论报予圣上,危言耸听, 惊扰龙体,你该当何罪?!”


    安将军既无慌张也不解释,肃着脸, 面无表情地盯着裴寂。


    见状,送完飞递的殿中监哽咽道:“安将军已让太医署多名太医,共同诊治了昨日抓获的女子,她们中便有染上天花者……”


    倏然间, 方才喧哗后便仍窃窃私语不断的朝堂,如死一般寂静。


    李渊以手抚额,沉吟半晌后道:


    “即日起,禅定山和那女子所在疠人坊方圆一里划为病坊①,安兴坊坊门暂封,只进不出。安兴坊内武侯铺有序排查坊内百姓,若有天花及其预兆者,皆送于疫区。


    司农寺严密监控坊中粮食的供给。太医署组建人手前往支援,坊中医馆药铺皆由朝廷统一接管,供给人手和所需药材。”


    听罢,回过神的裴寂忙谏言道:“不知莫大人是否已归,她这般了解此病症,圣上何不让她前往病坊救治,定能大放异彩、造福万民啊!”


    “你个老……”李靖正要开骂就被身旁的官员捂住嘴,同他使了个眼神。


    李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秦王正垂着头,脖颈处根根青筋暴起,下额似有水珠滚落,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只闻龙椅上的李渊威严又残酷地道:“裴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太医署所派医者随莫婤死守病坊,皆听从其号令,天花不止便不出。”


    李世民骤然抬首,眼中猩红一片,李渊的目光将要扫过,他方阖眼颔首,掩盖住眸中的凶光和脸上微微泄出的几丝怨恨。


    承乾殿后殿,观音婢又同孙思邈寄去一封信后,拿起桌上的绣篓,继续同小承乾缝云肩。


    这宫绣虽说师从晚娘,却多是莫姐姐指导她练的,她不过花了三五年就绣得同莫姐姐一般好,她本欲藏拙,没成想莫姐姐却同她说——


    有些拙是不必藏的,当你到达了他们望尘莫及的高度,无人再能嫉妒,只有敬仰!


    小时她将信将疑,现今她却在慢慢领会。


    每每想起亦母亦姐的莫婤,她便像周身沐浴在春日中般温暖,今日却忽觉一阵心悸,指尖不慎被针刺破,在雪白的布上染出点点红梅。


    十指连心,痛得惊人。


    婴儿床上的小承乾似能感受到母亲的疼痛,也突然哭闹起来。


    方下朝的李世民闻及孩子的哭声忙快步入内,见妻子手被刺破了还愣愣发神,心疼地将她的指尖塞入唇中止血。


    “怎这般不小心?”见血止住了,他亲了亲她手心,将脸蹭了进去。


    “世民,父皇下旨了?”观音婢抚着李世民微微泛红的眼角,莫名来了一句。


    没头没尾,李世民却听懂了,他握着妻子的手猛地僵住,沉吟半晌,方冷笑一声道:“何止下旨,要阿婤在里头不死不休呢!”


    “什么!”


    观音婢猛地起身,随即浑身颤抖起来,眼中蓄满了泪,似不敢相信曾经那么慈爱的阿耶,视莫姐姐为亲小辈的阿耶,竟会这般残忍。


    闭了闭眼,咽下苦涩的泪水也藏起眼中翻腾的怨恨。


    下朝后,李世民百般求见李渊未果,已是打了套拳,废了数十个木桩,方敢回来同观音婢说道此事。


    此时,见妻子这般难受,他仍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上前紧紧抱她,边摸着她的背安抚,边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应是早有此打算……”


    送走他们,莫婤抱着药箱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发呆,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宁太医的话:


    “圣上要你留下防疫,无旨不得出。原本援助者们很快就能到,谁知病症竟从疠风变为天花,愈发危险,恐须


    重组人手,期间还望莫大人顾自珍重!”


    抓着药箱四角,她指尖逐渐泛白,良久,不禁嗤笑一声,颇觉好笑。


    虽然她没有为天下苍生奉献一切的超凡觉悟,但她仍是会留下致病救人的,这是作为一个医者的本能,更何况她还有解决之法。


    只是李渊玩这一出强制,却是让人恶心又心寒。


    扔开药箱,她盘腿坐于床上一面打坐,一面念叨:“不要生气,反正老娘死不了!不要生气,日后待他被软禁,老娘天天去气他!”


    畅享了众多李渊晚年凄凉的场景,她心头的气儿终于顺了,手托着下巴自说自话:


    “阿忌应是能平安出去罢?他出去了可不要太担心我啊!不,他必须得担心的茶饭不思地想我才行!”


    “咯咯咯——”被自己逗笑,笑声将空旷的房间衬得又多了两分人气。


    忽而,房门被敲响。


    宁太医走时,将此门的锁和钥匙都给了莫婤,还叮嘱了坊主不得限制的她自由,只是现今这般危险,未等到其他医者和药材前,她才不会傻傻地出去。


    这般想着,她愈发警惕,提高声量问道:“谁啊?”


    “姑娘,是我啊——”


    门外传来鬼魅般的声儿,只见一道人影紧紧贴在莫婤的门上,正努力掰开门缝往里瞧,却只能看见塞得紧实的粗布。


    “姑娘,你给奴家开门啊!”黑影又飘到窗前惺惺媚态道。


    见莫婤还是不理她,她又突然凄厉地威胁道:“你若不开门,我就去将这疠人坊所有人都染上!”


    “那你去罢。”莫婤不为所动仍是淡淡道。


    “你还是这般心狠!”女子似受了刺激,一面尖叫,一面疯狂地拍打门窗,除了莫婤的,她还去拍其他疠人的门窗。


    只是黎坊主早便告知了众人有一在逃天花者,锁了疠人们的门,将两串钥匙随身携带,还嘱她们不要开窗。


    因而疠人们只是在屋中同这疯婆子对骂,谁也未靠近门窗。


    听了整出交响乐,莫婤终是觉有些太吵了,勉强提起些兴致问道:“我们无冤无仇,你怎这般恨我?”


    “无冤无仇?哈哈哈——”


    女子放声大笑,笑得眼角都挤出了泪花,脸上的脓水越来越多,如大汗淋漓,似泪如雨下。


    笑了整整半分钟,她的声如同来自十八层地狱,恶狠狠道:“我这凄苦的一生,都是拜你莫婤所赐!”


    “呦,还知道我名啊,看来是老熟人!”莫婤又倒出些酒精,在空中洒了洒,脑海中回忆着她脸还未烂时的模样,却仍想不起半分。


    她诚恳道:“真不记得了,可能你微不足道罢!”


    “啊啊啊——”女子叫声越发凄厉,应是被气得不轻。


    莫婤紧紧捂着耳朵,勉强听见她还喊了个“逃”。


    忽而,原本贴在门上、张牙舞爪的人影,竟缓缓滑了下去。


    门外突然响起道男声:“没事罢?”


    莫婤的心骤然紧缩,她高喊道:“阿忌,你离她远点!快!”


    “安心,用的长棍。”


    长孙无忌折返后,先同黎坊主打听了莫婤所在院落,再从她处获得了些消息,包裹严实后,方行至院外,闻及一女子尖声吼叫,便有所猜测。


    在园中砍了根长竹,一棒子狠狠敲晕她,再死命一戳,现她已滚到了院角。


    “婤宝,我们先走,此处已不安全了!”


    听长孙无忌这般道,莫婤迅速收拾好东西,同他一道出了院子。


    通知了黎坊主这人的行踪后,他领着她三拐两绕,行至一处无人小院,锁了门。


    小院不过三间房,一间正厅、一间卧房、一间灶房,正厅只有一张桌子并几把椅子,卧房倒是铺了干净的被褥,灶房里头竟还备好了热水。


    见她面露疑惑,长孙无忌幂篱下的眼弯了弯道:


    “黎坊主预备的,她这疠人坊日后都靠你,还不能分你间暂住的小院?我是靠着婤宝才有地儿住的!婚还未成,软饭先吃上了!”


    “噗嗤——胡说甚呢!”


    莫婤一直紧皱的眉终舒展开来,眼中笑意似要溢出,徐徐热着他的心。


    心痒难耐,只好一面将她推入灶房,一面道:“里头柜子里有洗漱的什物,脱了的脏衣裳扔出来,且待我同你拿干净的!”


    待莫婤开始泡澡后,他在灶头用柴引了把火,将外衣都拿到院外烧烬后,方回了小院将自个儿也仔细洗净。


    小院子无人,他便赤着身子入卧房拿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又从中挑了身襦裙。


    “藏好,我进来了。”低喊道,闻及她的应下后,他方缓步入内。


    莫婤的整个身子躲在木盆里,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他闭眼又走了几步,估摸着将衣服放到了她能勾到的位置,便转身离去。


    “胆小鬼!”同长孙无忌一起后,她满满安心,甚还有心思开他玩笑。


    “现别招我啊!”淡淡警告后,长孙无忌出了灶房。


    待两人收拾妥当,便进了里间。


    方一入内,莫婤便扑到了他的怀中,自被迫留下后压抑地情绪终能释放,她带着哭腔问:“你怎未走?”


    “你在这里,我走去哪里?”长孙无忌温柔道。


    一把将她抱起坐于床沿,低头把面颊同她的紧紧贴在一起。


    方才正欲出坊门,瞧见坊门外人来人往却没见莫婤的身影,他便觉不对劲,让太医帮着在坊外买了几身衣裳和幂篱,又将其的药箱讨要了过来后,坚决放弃了出坊的机会。


    折回疠人坊,莫婤果未离开,坊中竟还出现了天花!


    他心头无比庆幸,若他离去,将她一人留在这里,他会恨死自己的。


    “你要留下,怎不同我说。”亲了亲她的唇,他怜惜地问道。


    “我本想回去准备一番再来的,是被迫留下的!”她气鼓鼓同长孙无忌告状,“李渊那个糟老头,她竟下旨让我留在此处,非旨不能出!”


    长孙无忌双眸原本带着笑意,如春日暖阳般温和,瞬时似万里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