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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他再这样下去,人都废了……


    云听搬家了。


    她挑了个环境不错的小区, 绿化率高,远离喧嚣。


    房间的装修以暖色调为主,米白色的墙壁搭配原木家具, 是她喜欢的风格。卧室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时,能在地板上留下柔和的光影。


    外面空气湿冷,云听刚进来时冻得直搓手, 好在屋内暖气充足,待了一会儿,整个人暖和了许多。


    她心满意足地望着宽敞的客厅,低下头对Zephyr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Zephyr从她怀里跳下来,四处嗅了嗅, 在地毯上打滚。


    它的适应能力强,不到10分钟,轻松地接受了陌生的环境。


    云听弯起嘴角,开始拆快递。


    以前她给Zephyr买玩具时总是犹豫再三,挑选半天, 只敢买一些实用又不占空间的。


    因为徐清聿不喜欢太过花哨的东西,尤其是满地的猫玩具,他会觉得乱。


    云听想给猫买个逗猫棒、猫爬架,都会先考虑徐清聿的感受, 思索这些东西会不会太占地方,影响房间的整洁。


    最后思来想去, 她只能克制冲动,委屈Zephyr用最基础的猫抓板和猫窝。


    但现在,她不用再顾虑什么了。


    云听坐在沙发上,拆一箱又一箱的快递, 很快地板铺满了满满当当的猫咪用品。


    猫窝、猫爬架、智能饮水机、小型秋千、各种不同款式的逗猫棒、发光小球、仿真老鼠……


    连猫咪的衣服,她都买了一堆。


    猫窝有三四个,不同颜色,不同材质,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Zephyr喜欢哪一个都行。


    猫爬架足足有两米高,占据了客厅一角,它可以从最底层爬到最顶端,俯视整个房间。


    Zephyr在一堆新玩具里好奇地转来转去,用爪子拨弄这个,又去咬那个。


    云听拿起彩色羽毛逗猫棒,在它前晃了晃:“喜欢吗?”


    Zephyr“喵”了一声,猛地扑了过去,一爪子按住羽毛,尾巴高高翘起,兴奋地甩来甩去。


    云听笑了,继续和它玩,猫追着跑了一圈,又扑腾着跳上了猫爬架,在上面探头探脑。


    还剩几个快递没拆,云听仔细看寄件人信息,发现这些东西不全是自己买的。


    有些是云闻买的。


    云闻给她寄了一整箱高级猫粮,附赠一张便签:“你养的猫,得吃最好的。”


    有些是辛亦桐买的。


    辛亦桐更夸张,直接寄了一整套猫咪豪华玩具,还特地标注:“人可以没有对象,但猫不能没有玩具!”


    云听哭笑不得。


    她把猫爬架安装好,把猫窝摆在阳光充足的角落,饮水机和猫砂盆分别放在合适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云听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Zephyr很满意,钻进新猫窝里踩了踩,踩够之后叼起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球,兴奋地在地上扑腾。


    云听搬家后的第二件事,就是给Zephyr换一个名字。


    她托着下巴,注视在猫爬架上玩得正欢的Zephyr,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白?”


    Zephyr不理她。


    “毛球?”


    Zephyr甩了甩尾巴,继续咬玩具。


    云听接连换了好几个名字,Zephyr都没有反应。


    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听的名字。


    思忖半晌,“要不,就叫云朵吧。”


    Zephyr终于大发慈悲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认可了一般,软乎乎地叫了一声。


    *


    比赛的热度还未完全过去,各种合作和投资意向还在连续不断地涌入云听的邮箱。


    她照旧每天会抽出时间筛选邮件,但大多数时候,她扫一眼就关闭了。


    投资方开出的条件都很好,有些甚至愿意给予她极大的自由度,让她全权掌控产品设计和品牌理念,可云听还是犹豫。


    她真的要创立自己的品牌吗?


    她想了很久,也想得很深。


    云听打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各种关于香水品牌的构思。


    从品牌名称到核心理念,从目标市场到产品定位,她写了一遍又一遍,修改了一次又一次。


    笔记本上有的地方已经被她反复翻动得起了卷边,有几页纸被她按得凹进去,可见她的纠结和犹豫。


    云


    听真的想尝试一下。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了无数次。


    早在成为调香师的第一天,她就幻想过,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香水品牌,而不是为别人设计香水、按照市场需求调制商业化的产品。


    她希望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香水系列,不被市场和流行趋势束缚,用她自己的风格和理念去定义。


    可是,她一直不敢。


    她害怕自己不够成熟,害怕市场风险,害怕品牌无人问津。


    她总认为自己还不够格,经验,阅历、能力不够,或许连启动资金也不够。


    云听太清楚做一个品牌有多难,从研发、生产、推广、销售,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庞大的资源和团队,而她只有一个人。


    所以她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


    她继续跟着Ethan做事,接品牌的调香工作。


    这半年,不能否认,她工作很充实,收获颇多。


    云听想着等时机成熟了再说,等她更有经验了再说,可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成熟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经历了这次调香比赛,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比市场上的大牌调香师逊色,她有自己的坚持和风格,而市场其实是多元的,不是只有迎合大众的香水才有生存空间。


    更重要的是,她不再害怕失败了。


    她已经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已经承受过最痛的告别,明白人生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掌控的,与其一味地害怕,不如尝试一下,至少不会留遗憾。


    但云听心里同时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她如今的一切,都是Ethan给的。


    自己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实习生时,Ethan是第一个愿意教她的人。是Ethan带着她进入这个行业,给她机会让她接触真正的调香世界。


    她能有今天,Ethan功不可没。


    现在,她要离开Ethan,创立自己的品牌,这让她有些愧疚。


    云听不是没有考虑过继续在Aurora品牌旗下,然后以个人调香师的身份推出香水系列。


    但她很清楚,这样一来,她的品牌永远会被打上Aurora品牌的标签,不管她做得再成功,大家都会觉得她只是“某某品牌的调香师”,而不是一个真正独立的品牌创始人。


    她想做的,不是Aurora的附属,而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香水世界。


    可如果现在就提出离开,未免太不道德。


    Ethan一直很器重她,很多重要的香水项目都交给她一个新人负责,如果她现在拍拍屁股走人,不仅让Ethan难做,也会给品牌带来一定的影响。


    云听反复思考,衡量利弊,最后决定等去乡村和老太太沟通非遗线香的事情完成后,再正式向Ethan提出辞职,并做好工作交接。


    第二天。


    她鼓起勇气,来到Ethan的办公室。


    Ethan正坐在办公桌后,翻阅一本调香资料,见到她进来,笑着问道:“怎么了?看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听走到Ethan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师傅,我想和您谈一件事。”


    “嗯?”Ethan放下资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听咬了咬唇,没底气地说:“师傅,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


    这句话说出口后,她紧张地看向Ethan,生怕对方会生气。


    不过,以她对Ethan的了解,Ethan绝对不会生气,只是云听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闻言,Ethan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淡淡一笑:“终于下定决心了?”


    云听诧异:“您早就知道?”


    Ethan一副“你小看我”的表情:“从比赛回来后,你整个人的状态就不一样。我以为你会再犹豫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想通。”


    云听不好意思低下头,没敢承认一部分情绪来源离婚:“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不敢迈出第一步,现在我想尝试一下。”


    Ethan若有所思,静默三秒后他说:“你是个优秀的调香师,拥有自己的品牌是迟早的事。这条路不容易走,但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当然支持你。”


    云听没想到Ethan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有些感动:“师傅,您真的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Ethan笑着摇头,“每个调香师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反而为你高兴。”


    云听眼眶发热:“谢谢师傅……但我不想就这样走了,我想等这次非遗香料的事情完成后,再正式交接工作。”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Ethan反过来安慰云听,“不过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调香这个行业,最重要的就是创新,你去做自己的品牌,不是背叛,而是成长。”


    云听一直害怕Ethan会不高兴,害怕他会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云闻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家门,进门后脱掉大衣随意往沙发一扔。


    “听宝,这么冷的天,我过来得花很长时间,开车开得我腰都酸了。”


    云闻这几天没有拍摄的任务,很闲。


    她一个人独处无聊,云听又不肯过去陪她,她只好收拾东西过来陪云听。


    云听将她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这里环境好呀。”


    云闻走到窗边,看窗外毫无美感的景色:“这大冬天的,怎么能看出来绿化率高不高?”


    云听指向楼下那片绿意盎然的草坪和四周的树木:“你看,虽然是冬天,但这些树木和植物依然保持生机。不是所有小区都能做到这一点。绿化率高的小区,通常会有大量的常绿植物,哪怕冬季,也能带来足够的绿意。而且,空气质量也很好,呼吸起来特别清新。”


    云闻不信,但说不过云听,她的鼻子没有云听来得灵敏。


    敷衍地点下头,“你说得对。”


    云听去了一趟房间,出来时看到云闻坐在沙发上,一脸无奈地抱着抱枕。


    孟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茶几旁,叉着腰,一副要训人的架势。


    孟妍知道云听搬出来的事,她不赞同,但一想到云听是为了工作,她也没阻拦,只说让她和徐清聿小两口自己决定。


    云听看到,走前去问道:“怎么了?”


    孟妍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皱着眉头:“你姐姐最近是不是在网上瞎说什么了?我刚刚和几个朋友打麻将,结果她们一个个跑来问我,你们俩是不是还单身!”


    云听:“……”


    云闻无语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妈,你们可真神通广大,连微博上的事都能知道?”


    “你还敢说!”孟妍怒瞪她,“你在网上公开说你们两个是单身,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云闻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服气:“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孟妍一听,声音提高了几分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是不是嫌别人不知道你妹妹结婚了,还故意说这种话吸引注意?”


    云闻狡辩:“妈,你的逻辑有点问题啊,我这不是在给自己找对象吗?你不想早点抱外孙?”


    “少跟我贫嘴!”孟妍气得直接抄起旁边的靠枕,狠狠地拍了云闻一下,“我不管你怎么胡说八道,但你不能拿你妹妹的婚姻开玩笑!你妹妹可是有老公的人,这样的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云闻被拍得往旁边挪了挪,满脸委屈地看向云听。


    她是真的很想告诉孟妍真相,直接摊牌说小听和聿哥两人快离婚了。


    云听朝她摇了摇头。


    云闻立刻心领神会,嘴巴张了张,把话吞了回去。


    她只能默默承受孟妍的怒火。


    表面上装作听训,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


    这个锅,她背得也太冤了吧。


    云听坐到云闻旁边,替她解围:“妈,网上的事情不用太在意,大家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孟妍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但还是不满地瞪着她们姐妹俩:“行吧,我也不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社交方式了,但是你们以后别再乱说了,知道吗?”


    改不改是一回事,认不认错又是另一回事。


    云闻就是典型的认错快,但死活不改的性格,她装模作样对天发誓:“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以后不乱说。”


    孟妍哼了一声,不放心地嘀咕:“你们两个,真是让我操心……”


    孟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批评完云闻后,


    头也不回走了。


    云闻还没来得及留她吃外卖。


    她撇了撇嘴,打开外卖软件点外卖。


    自从品牌方提前发布她们姐妹的照片后,云闻的热度也一路飙升,收获了一大批粉。


    最近,她闲暇时,喜欢直播和网友唠嗑。


    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从今天的天气到最近看的电视剧,从街边新开的小店到网上刷到的搞笑视频,她所有话题都能聊、都能接。


    有时候,她还会即兴唱几句歌,只不过气息不太稳。


    云闻本身性格外向,幽默风趣,能轻松带动气氛。哪怕只是随意和粉丝聊天,也能让直播间热闹得像是在开派对。


    晚上,云听刚洗完澡,穿着一件舒适的家居服,抱起云朵准备回房间休息。


    路过客厅时,听到云闻正在直播,笑声不断。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想看我,但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刷我妹妹的名字?”


    云闻一边盯着弹幕,一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才是主播欸,你们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的!”


    “你们啊,真是……”她俏皮地说道,“你们以为我不想让她出现吗?我妹妹现在可是千金难求啊!”


    话音刚落,直播间里忽然出现了几条巨额礼物刷屏的特效。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豪华游轮×10】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超级火箭×20】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梦幻城堡×30】


    直播间的弹幕爆炸。


    【卧槽??这是谁??】


    【出手太豪了吧!】


    【几十万就这么砸出来了??】


    【我才刚刷了一个小飞机,人家直接梦幻城堡??】


    【千金难求是吧,这位大佬直接砸钱求妹妹露脸了哈哈哈哈】


    云闻回过神来,看向送礼物的网友ID,发现是一串乱码。


    她愣了一下:“这位……呃,乱码大哥,你是认真的吗?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而且我妹妹真的不方便出镜。”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连串的超级火箭。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超级火箭×40】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超级火箭×50】


    对方还高冷地发了一条弹幕:


    【认真。】


    云闻叫住云听:“哎呀听宝,看来这位大佬是真的想看你呢。”


    云听头也不抬:“不要。”


    “可是”云闻看了眼还在不断跳出的礼物提示,“乱码大哥刷了好多礼物,就想看你一眼。”


    “求你了!”秉持着金主是爸爸的原则,云闻双手合十,恳切求云听露面:“听宝,就一眼!


    云听实在是拗不过云闻,只好慢慢走到镜头前,靠近了一点点。


    云闻把镜头对准云听:“乱码大哥,这样可以了吗?”


    直播间的弹幕再次疯狂滚动。


    【哇啊啊啊!真的出现了!】


    【千金难求的妹妹终于露脸了!】


    【呜呜呜,姐姐你太宠粉了吧!】


    【快看妹妹的皮肤,好好啊!


    【这不是我梦中女神吗?!】


    砸钱的乱码网友没有继续刷礼物,只发了一条简单的弹幕:


    【嗯。】


    云闻噗嗤一声笑了:“好高冷的回答啊。”


    可就在下一秒,对方又发了一条消息。


    【多吃点。】


    云听看到后一怔。


    直播间的网友又炸了。


    【???这是关心妹妹吗?】


    【大佬的发言好朴实无华啊……】


    【我怎么感觉这个大佬的态度不一般?】


    【好像有点宠溺的感觉??】


    【这不会是妹妹的追求者吧?!】


    云闻眯着眼睛,带着八卦的笑意问道:“听宝,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大佬啊?”


    云听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不知道,应该只是普通网友吧。”


    她现在的粉丝很多,经常会有陌生人关心她,她早已习惯,所以只是礼貌地回复了一句:“谢谢。”


    说完,云听轻轻拍了拍云闻的肩膀,低声说道:“你继续直播吧,我先回房间了。”


    *


    医院的走廊寂静无声。


    病房外的长椅上,徐清聿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衣服皱巴巴的,脚上的运动鞋上沾着些许灰尘。


    他的头发很乱,脸色苍白,胡渣也冒出了浅浅的一层,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和憔悴。


    平日里笔直如松的脊背此刻下塌,周身那拒人千里的强大气场也被疲惫撕开了一道口子。


    病房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已经被病痛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她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透明的管子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连接到床边的氧气机上。


    机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小女孩的头发被剃掉了一部分,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隐约可以看到几道狰狞的伤口。


    仔细看,她的手臂瘦得几乎皮包骨,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针头深深地扎进她的血管里,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身体。


    徐清聿一动不动地坐在外面。


    Elliot和Kai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良久,Kai眉头拧成一个“川”字,“Zeph,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清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Elliot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揪住徐清聿的衣领,把他往上提,问道:“Zeph,你到底想怎么样?天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什么话!”


    徐清聿被这一揪,身形晃了晃,却没反抗,脑袋无力地垂着,神情木然,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你喜欢云听,为什么不告诉她?”


    Kai赶忙上前,用力掰开Elliot的手,把两人隔开,着急地说:“Elliot,你先别冲动!这里是医院,不要吵架。Zeph他现在心里不好受,咱们有话好好说。”


    Elliot狠狠甩开徐清聿,烦躁地抹了把脸。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满脸怒容,手指着徐清聿道:“他再这样下去,人都废了!”


    徐清聿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Elliot继续说道:“你以为你不说,她就不会难过吗?她现在一定以为你抛弃了她。”


    “你以为把财产转给她,签了离婚协议,她就能好好过日子?”


    “你不解释清楚,她只会觉得自己被你无缘无故丢下。”


    徐清聿低垂着眼,指尖摩挲着手机,嗓音低哑:“……她会过得很好。”


    Elliot被他这句话气笑了:“她过得很好?你亲眼看到她笑了?你亲耳听到她说她不难过?”


    “你以为你消失了,她就能马上释怀?”


    “感情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病房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徐清聿神色一变,下意识地站起身,透过门缝望向里面的女孩。


    Kai沉重地叹了一口气:“Zeph,你就这么守着她,然后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仪器尖锐的警报声。


    所有人一瞬间僵住。


    病房里,女孩的身体开始抽搐,脸色更白了。


    医生和护士迅速冲进病房。


    “快!抢救!”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飞快调整仪器。


    医生低声指挥,场面紧张而混乱。


    徐清聿指节泛白,Kai和Elliot屏住呼吸,脸色难看至极。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色疲惫:“这次抢救过来了,但孩子的情况很不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葬礼


    Olivier最近总找云听聊天, 话题天南地北。


    「你们中国有什么好吃的?」


    「你觉得去中国旅游,最值得去的地方是哪?」


    「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前两个问题云听还能认真回答, 她耐心地给他介绍各种地方的小吃和名胜古迹。


    但云听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生活,尤其面对一个并不算熟络的朋友。但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刻意,索性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


    「没有。」


    Olivier安静几秒,随即发来一个笑脸:


    「那看来我是有机会的。」


    云听没有接话, Olivier的话打趣居多,云听不至于自恋到他认为想追自己,回了一


    个表情包。


    可惜外国人不懂,有时候发表情包代表无话可聊。


    Olivier没有就此打住,很快又转回香水的话题:「Celia, 你知道霜花吗?」


    “霜花”是调香界的神话级作品,可以说没有调香师不知道霜花。


    云听在学习调香的过程中,研究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被它近乎完美的配比折服。


    她回复:「当然了解,那是经典。」


    云听不知为何想起徐清聿和Elara的关系, 又回一句:「Elara女士可以说是大部分调香师的偶像。」


    Olivier又发了个死亡微笑脸,故意吊云听胃口:「不过,你听过她最近的传闻吗?」


    Elara的名字在业内几乎无人不知,但关于她的真实身份, 充满神秘感。


    她很少公开露面,没有过多的个人信息流出, 甚至连她的国籍都众说纷纭。她的信息被保护得太好了,好到连业内的同行都对她知之甚少。


    有人猜测她是某个古老香水世家的继承人,不需要抛头露面,只靠作品就能在业界占据一席之地。


    也有人说她只是单纯的低调, 不喜欢外界的关注,更不想被资本市场绑架,才选择远离公众视线。


    还有更离奇的传闻,说Elara只是一个代号,背后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隐秘的调香团队。


    云听对这些口说无凭的猜测不感兴趣,只关心作品。


    她研究过Elara的香水,可惜,关于Elara本人,她一无所知。


    她问:「什么传闻?」


    Olivier发来一条语音。


    云听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小道消息,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云听敲字回复:「这听起来就不靠谱。」


    Olivier料到她的反应,立刻补充一句:「更有意思的是,孩子的父亲,你也认识。」


    自从徐清聿和唐瑶的事情发生后,云听便不太信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但看到Olivier无处安放的分享欲,她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谁?」


    就算她不问,Olivier也会说。


    Olivier悠悠发来一句话:


    「调香比赛的评委之一,John Smith」


    Elara的丈夫是John Smith?


    这怎么可能?


    云听一直猜测Elara是个年轻的女士,或许二十多岁,最多三十出头。


    她的香水风格虽然成熟稳重,但总透着一丝灵动和大胆的实验性,不像是出自年长调香师之手。


    John Smith头发都半白了,走路时神情肃穆,一副阅尽世事的老练与威严。


    他们怎么可能是一对?


    云听下意识地想否定,理智又让她冷静下来。


    是她先入为主了。Elara的年龄只是外界的猜测,或许她比她想象中要年长得多。


    云听摇了摇头,不信谣不传谣。


    她回复:「你居然信这些?」


    Olivier:「我只是转述,不代表我信。但这个传闻最近在小范围传开了。」


    云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先去忙了。」


    Olivier也没有纠缠:「OK。」


    晚上,Olivier又给云听发了一段视频:看看这个。


    是一段模糊的视频。


    视频像是被偷拍的,画面晃动得厉害,背景嘈杂,依稀可以听见低声的哭泣声。


    画面里,是一场葬礼。


    葬礼场地在一座老旧的教堂外,四周是低矮的墓碑,黑压压地站满身穿黑衣的人。


    所有人神情低沉,或低头沉思,或默默哀悼。


    视频拍摄者的角度很刁钻,似乎是藏在极为隐蔽的地方偷拍。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队伍最前方,穿着一件简单的及膝黑色大衣,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


    云听瞳孔微缩,即便视频模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的身影。是徐清聿。


    突然,侧方又来了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云听看到徐清聿转头了,他迈步走到男人面前,摘下手套,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向他。


    “砰——”


    男人猝不及防,被一拳打得踉跄后退,狠狠撞到了旁边的墓碑上。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得愣在原地,连哭声都戛然而止。


    云听看不到徐清聿的神情,只见他又往前走一步,显然还想继续动手。


    男人捂脸,见到自己被打,立刻站起来,抬手想回击。


    但徐清聿比他高出一大截,身材也比他结实,他的拳头刚挥出去,徐清聿已经敏锐地侧身躲开,随后一只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又是一拳砸在他肩上。


    视频到一半,两个同样高大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Kai和Elliot。


    就在云听以为他们来制止徐清聿,这场冲突会到此为止时,她看到Elliot扬起拳头,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Kai也不甘示弱,冷着脸挥起拳头,直接击中了男人的腹部。


    男人被打得弯下了腰,看起来很痛苦。


    他挣扎着想要还手,可他年纪大了,身体素质本就不占优势,哪是这三个年轻男人的对手?


    他连站稳都成问题。


    “他们疯了……”


    云听心脏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是在葬礼上!


    徐清聿竟然在这种场合公然动手?


    而且,他的好友不仅没有阻止,反而一起动手,把男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着后退,有人匆忙拿出手机,还有人冲上去想要拉开他们,但没有人真的敢去拦徐清聿。


    “你们疯了吗?!”男人找到机会喘息,捂着肚子,气息不稳地大吼,“这里是葬礼!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云听听不清徐清聿说了什么。


    她看到徐清聿伸手揪住了男人的衣领,把他重重地按在了墓碑上。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的画面,是男人拼命挣扎,徐清聿的手还死死掐着他的衣领。


    云听握着手机,心跳紊乱,她想起Olivier白天对她说过的话:“小道消息,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父亲就是调香比赛的评委。”


    被揍的人的确是Jhon Smith。


    云听着急忙慌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Elara的名字,期望能找到点线索。


    屏幕上跳出的全是她过往的事迹,


    她的香水如何惊艳世界,如何拿下多个国际大奖,如何改变了调香行业的格局。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婚姻状况,没有家庭信息,没有任何关于她近期的动态。


    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觉得可疑。


    云听深吸一口气,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她直接给Olivier发消息:「这到底怎么回事?」


    Olivier一直在等她的反应,几乎是秒回:「我一个朋友发给我的。」


    云听:「葬礼是谁的?」


    Olivier:「是一个小女孩」


    云听:「如果和Elara有关,为什么新闻上完全没有报道?」


    Olivier:「这你还不明白吗?有人截断了信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听又搜索徐清聿的名字,中文名,英文名都查一遍,可以看到他之前参加过什么学术研究,但别无其他。


    她已经无暇理会Olivier


    的连环轰炸。


    Olivier:「这个东方人和小女孩什么关系?」


    Olivier:「他不会才是小女孩的亲生父亲吧?」


    Olivier:「不太可能,他太年轻了,难道是未婚先孕?」


    Olivier:「别的不说,这个东方人长得是真的好看。」


    半小时后,云听才回复两个字:「不是。」


    想了想,又补充:「Olivier,不要把视频传出去。」


    不管是为了徐清聿还是Elara,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事态会很严重。


    Olivier:「当然。」


    *


    云听坐在车上,额头发烫。


    她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的,仍是视频里的画面。


    徐清聿的暴戾、愤怒、失控,将Jhon Smith揍倒在地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事了,这与她无关,那个视频也是Olivier随手发来的,她没有必要为此困扰,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没见过这样的徐清聿,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失去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Olivier说视频中是一个小女孩的葬礼,再结合John Smith 在场,那这个小女孩极有可能是Elara的女儿。


    可云听反复看过视频,如果是Elara女儿的葬礼,为什么视频里面没有一个女性的表情是失去女儿的痛苦?


    现场仅有的几位女性都站在人群的边缘。而且,如果Elara生的是双胞胎,那还有一个女儿呢?


    轮胎碾过颠簸的路面,车子不停摇摇晃晃,拉回云听的思绪。


    云听闭上眼睛,把视频逐出大脑。


    她此行的目的,是去星河,和坚守非遗线香技艺的老太太沟通合作的事宜。


    但此刻,她没办法让自己专注。


    车子里很安静,除了司机在和一个乘客闲聊外,没人说话。周之寒坐在她旁边刷手机,偶尔抱怨信号不好。


    云听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昨天没睡好,视频里的一切让她心神不宁,以至于现在,她的身体有些疲惫。


    徐清聿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和Elara又是什么关系?


    云听想起结婚前孟妍和她说的话。


    想到这里,云听睁开眼睛,拍打自己的额头,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做离谱的猜想。


    她侧头,无声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远处的田野一片枯黄,能看到一些低矮的房屋零散地分布在山脚,冬日的寒风将一切裹上一层寂静的灰色。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沉默的大地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炊烟。


    云听按了按太阳穴,思绪紊乱不堪。


    “你怎么了?”周之寒注意到她的异样,收起手机,“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云听语气淡淡的,声音带着点鼻音。


    “是不是晕车?”周之寒递过来一瓶水,“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云听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周之寒没再多问:“等下车了多活动活动,别真晕过去。”


    云听确实觉得晕沉沉的。


    长途奔波让她的精神状态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她按住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车子继续行驶,沿着山路蜿蜒而上,远处的群山层层叠叠。冬天的山林寂静无声,能看到路边零星的树木上挂着残留的枯叶。


    越往乡下走,信号就越差,云听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网络中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开口道:“前面就是村口了,等会儿路更窄,咱们得下车步行。”


    云听调整了一下状态,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先把这件事放下,现在她的任务是和老太太沟通,不能让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


    近年来,香氛市场的消费趋势发生了变化。


    除了日常使用的香水,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开始关注家居香氛,尤其是线香。


    相比香薰蜡烛或扩香,线香的燃烧方式更贴近东方文化,讲究意境和氛围,深受高端消费者青睐。


    Aurora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市场趋势,决定推出一款高端线香系列,希望能以最纯粹的传统技艺,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香氛体验。


    而老太太的非遗线香不同于市面上的普通线香,它采用了古法配方,严格按照非遗技艺制作,完全不含化学合成香料,所有原料均是天然香材,经过复杂的工艺调配而成。


    她的线香采用的是特定山林中的檀香、沉香、降真香等珍贵木材,有些香料甚至要经历数年甚至十几年的陈化才能使用。


    所有的香料都经过手工研磨、调配,确保香气自然、持久。


    加上老太太的家族世代从事线香制作,她所掌握的技艺已经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了最正统的东方香道技艺。


    另外,部分高端客户已经开始关注养生和冥想,他们对线香的需求不仅仅是香气好闻,而是希望它能真正帮助放松身心。


    而老太太的线香,正是有这种宁神安定的效果。


    所以对于Aurora来说,应该是对于很多香水品牌来说,老太太的香势在必得。


    云听下了车,踩在泥土和碎石混杂的小路上。


    小村子坐落在山脚下,一条窄窄的河流从村子旁流过,河水很浅,能看见水底铺满了鹅卵石。


    河岸边种着几棵老树,树叶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


    云听和周之寒走了15分钟,才到目的地。


    老太太的家是典型的乡间老屋,土砖砌成的房屋,墙壁上爬着枯萎的藤蔓,门口挂着一串红彤彤的辣椒和几串风干的玉米。


    云听和在周之寒站在门口,刚抬手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老太太站在门后,穿着一件深色的棉衣,头发花白,眉眼间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打量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两人,语气生硬:“你们又来干什么?”


    周之寒轻咳了一声,“老太太,您别误会,我们这次……”


    云听向前一步,站在门槛外,声音温和:“老太太,我们今天是专程来拜访您的,想和您聊聊线香的事。”


    老太太警惕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线香是传承,不是做生意的东西,我不会卖,也不会让人拿去做什么商业用途。”


    老太太的眼神并没有敌意,但对她们也无一点信任。


    “最近一直有人来找我,说得天花乱坠,和你们一样。我一个乡下老太婆,哪儿知道你们那些商业上的事?你们是想给自己挣个噱头,还是想着以后批量生产?”


    云听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退缩,语气诚恳:我知道您在网上的故事,但真正的故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来这,只是想听听您的故事,也想了解您手里的技艺。”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手握着门板,不打算让开道路:“了解我的技艺?你们这些人,说得再好听,最后不还是为了做生意?”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云听解释,“我是真的想知道您的手艺是怎么流传下来的,为什么您一直坚持手工制作,而不是交给更大规模的工厂生产。”


    老太太的眼神闪了一下,嘴角动了动,但还是冷着脸:了解线香,你们年轻人懂什么是线香?香水、熏香、精油,搞这些东西的商人越来越多,但有几个人真的懂香?”


    云听的语气不疾不徐,“老太太,我学过调香,香水、熏香、精油这些东西确实很普遍,但线香不一样,线香讲究时间、温度、湿度,每一步都不得有半点急躁。我今天来,只是想听听您的故事。”


    老太太皱着眉盯着云听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衡量她话里的诚意。


    过了许久,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进来吧。”


    屋内很简单,墙上挂着泛黄的老照片,木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灶台上还温着一壶热水。


    老太招呼她们坐下,随手拿起炉上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茶,茶香淡淡的,带着一丝药草的清香。


    她从房间里拿出一只雕刻精美的旧木盒,盒子表面已经有些许磨损。


    老太太打开木盒,取出一卷线香。


    “你知道真正的线香是什么样的吗?”


    云听接过线香,轻轻捻了一下,发现它细腻紧实,香味并不浓烈。


    老太太看着她的动作:“真正的线香,讲究‘三年制香,五年养香’。很多人以为做香不过是调配材料,然后搓成线条晒干就行,但他们不知道,线香是


    有生命的,它需要时间去沉淀。”


    云听点头,“所以,您不愿意让它商业化,是因为它不能量产?”


    老太太冷笑了一下:“量产?如果线香可以批量生产,那它就不配称为非遗了。”


    她讲起自己的故事。


    她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古镇,祖上三代都是制香师,家族制香的手艺,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


    她的祖父曾是宫廷御用制香师,手艺极为精湛,被誉为“香道宗师”。


    那时候,制香并不是单纯为了点燃焚烧,而是一种精神寄托。每一根线香,都代表着一个故事,一种心境,一段记忆。


    老太太从小就在香料堆里长大,她的祖父告诉她,真正的好香,是可以“活”的。


    “活的香,是有温度的,有层次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展现出不同的香韵。”


    老太太拿起线香,在手中摩挲:“比如这一款‘雪落’,是我们家族传承了百年的配方,只有在冬天特定的温湿度下制作,才能达到最佳状态。它的前调是清冽的松木香,中调是幽幽的兰花香,后调则带着一丝檀香的温润。”


    “为什么叫‘雪落’?”云听见她不说话了,问道。


    老太太眼里有泪光:“这是我祖父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据说,当年他还是少年时,曾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听到远方寺庙的钟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于是,他用松木、兰花和檀香,调制出这种可以让人感受到‘雪夜禅心’的香。”


    “可惜,这种香极难制作,一年只能做几十根。”老太太摇摇头,“所以,即便有人愿意出高价,我也不会卖。”


    云听若有所思,这种将自然、记忆、情感融入香气的工艺,才是真正的“香道”吧。


    老太太接着说道:“我们家族的线香,最讲究的是‘四象归一’,木香定魂,花香入心,草香养气,果香调神。”


    她顿了顿,看向两人:“你现在明白了吗?线香不是简单的香料堆积,而是‘天、地、人、心’的融合。”


    云听心中生出敬意,她问:“如果这门技艺不传承下去,岂不是要失传?”


    “我不是不愿意传承,但要看传给谁。”老太太目光犀利,“如果只是想赚钱,那学了也没用。”


    她把线香放回盒子:“可惜至今没有人愿意尊重这门技艺,愿意花时间去学,愿意守住这份孤独……”


    云听了解,老太太的心并非完全封闭,只是这些年,太多人为了利益而来,让她对外界失去了信任。


    她微微一笑,看向老太太:“那如果有人愿意学呢?”


    *


    第一天的沟通并不顺利。


    老太太最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明确,她不愿意合作,也不愿意再多谈。


    这件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来,先取得老太太的信任,再寻找突破口。


    云听向老太太道了谢,表示自己还会再来拜访,老太太没有回应,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进屋,把门关上。


    周之寒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等到老太太关门后,他才叹了口气:“果然,她还是不愿意合作。”


    “没关系,我们先逛逛。”云听调整情绪。


    周之寒跟着她往前走,语气带着点自嘲:“你倒是不急。”


    “急也没用。”云听笑了笑,低头望着脚下的石板路,“老太太不是第一次拒绝人了,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逼迫她的。”


    周之寒没再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的心情并没有云听这么平静。


    其实他比云听早进公司三年,论资历,他是她的前辈,但论实力……他只能承认,云听比他优秀太多了。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云听是Ethan亲自带出来的,短短半年,就成了公司最有天赋的调香师。


    而他呢?他也努力工作,也做出了不少成绩,可他始终无法超越她,在公司,他的地位远远不及她。


    这次和老太太谈合作,原本是他的任务,可如果他失败了,而云听成功了呢?


    他不敢想。


    云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随口问道:“你觉得老太太的线香怎么样?”


    “挺特别的。”周之寒心不在焉回了一句。


    “只是挺特别?”云听挑眉,“她的线香技艺已经是非遗级别的了,里面用的香料,配比,燃烧后的层次感,都是顶级的。”


    “那又怎么样?”周之寒耸耸肩,“她不愿意合作,我们就只能干看着。”


    “所以我才说不能急。”云听继续往前走。


    “你真的一点都不急?”周之寒盯着她,“公司让你来,是希望你能拿下老太太的合作。”


    “你也可以。”云听平静地看着他。


    周之寒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以吗?


    他是最先接手这个项目的人,但老太太的态度摆在这里,他根本没有头绪该如何说服她。


    可云听呢?她看起来毫无压力,好像早已胸有成竹。


    周之寒不知道云听是故意的,还是她真的不急。


    对于云听来说,她确实不急,她有自己的想法。


    这次的任务很重要,公司希望能开拓线香市场,而这正好和她的计划契合。


    如果她以后要自己创业,传统线香的元素也会成为她品牌的一部分。所以,这次合作,不仅仅是公司的任务,对她个人而言,也是一次学习和探索的机会。


    周之寒看到云听姣好的侧脸和眼下的青色,他想,如果自己能完成这次合作,那就证明他不比云听差,甚至能在领导面前赢得更多认可,可惜他完成不了。


    站在全局看,有云听的助力绝对事半功倍,可如果云听成功了……那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超过她了。


    他不想输。


    可老太太不会轻易被说服,而云听,总是有办法的。


    这让他很矛盾。


    两人都没说话,一阵风吹过,云听打了个喷嚏,周之寒本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但转念一想,云听太有距离感了,她不会接受。


    他侧过身对云听说:“小云,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再次见面


    因为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加上各自有心事,云听和周之寒都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顺着原路返回,两人在同一条岔口上犯了同样的错误, 导致平白无故多绕了一圈。


    等找到正确的路时,天色已暗。


    村里路灯不多,光线昏暗。好在两人住的地方离老太太家不算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这家小旅馆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住宿点, 条件自然不能和城市的五星级酒店相比。


    房间摆设简单,墙壁上能看到时间留下的淡黄色痕迹。地板是老旧的木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云听没有洁癖,以前也去过偏僻的地方找灵感,条件比这差的还有很多, 所以看到简陋的房间,并不失望。


    穿衣服睡觉即可。


    但周之寒不一样。


    他有洁癖,见不得又乱又脏的东西。


    先前他从星河回来,云听瞧他神色疲惫,误以为他在老太太那儿受挫,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几天没有合眼。


    也是难为他了。


    回到房间后,云听第一时间去洗澡。


    乡村的冬天比城市冷得多,即便屋里开着暖气,空气还是有一丝湿冷。


    洗完澡后, 她换上宽松的家居服。


    头发正在滴水,云听拿起吹风机, 一边吹头发,一边思考明天该怎么和老太太沟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响亮的敲门声。


    “咚咚。”


    云听关掉吹风机, 用毛巾包住头发,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之寒。


    周之寒脸色不自然,说话也吞吞吐吐,“小、小云……”


    “怎么了?”


    周之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云听又重复一遍:“周老师,你怎么了?”


    周之寒咬咬牙:“小云,你怕虫


    子吗?”


    云听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她不太确定地回答:“还好吧?”


    周之寒闻言,一喜:“那你能不能帮我去抓虫子?”


    云听眨了眨眼,没忍住笑了:“周老师,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虫子?”


    周之寒脸色黑了一半,强撑脸皮解释道:“我不是怕,只是有点不太擅长…抓虫。”


    “哦?不太擅长?”云听看到周之寒铁青的脸色,又想笑了。


    怕虫的周老师和平常的周老师有点反差。


    周之寒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干咳一声:“小云,你到底帮不帮?”


    云听不想去,她不怎么怕虫子,但对虫子也没什么好感,可是看到周之寒一个大男人站在门口愁眉苦脸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她拿起一件外套披上:“走吧,周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周之寒的房间。


    房间布局一样,家具同样老旧,云听问:“在哪儿?”


    周之寒躲在云听身后,指了指床头柜:“就在那儿,刚才我躺下的时候看到的。”


    云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床头柜的边缘,有一只黑红色的小虫趴在那里,腿还在蠕动。


    云听语气不太妙:“……臭屁虫?”


    她最讨厌的就是臭屁虫。


    又丑又臭。


    只要受到惊吓或者被压死,臭屁虫就会释放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味道酸臭难忍,根本不是普通虫子能比的。


    光是看到臭屁虫,云听就能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了。


    周之寒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你……不怕吧?”


    云听面无表情地转身,来到周之寒身后,语气无比坚定:“周老师,我怕。”


    周之寒:“……”


    他无助问:“找不到别人,那现在怎么办?”


    云听真诚地吐出两个字,“加油。”


    周之寒嘴角抽动,“小云,你不能帮我吗?”


    云听摇头,“不能。”


    “……”周之寒无奈,认命地靠近臭屁虫。


    它还稳稳地趴在床头柜上。


    周之寒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一张不够,又抽一张。


    云听看到他堆了厚厚的一层,才听到他说:“行吧,我自己来。”


    云听站在后面看着,心想,你本来就该自己来。


    周之寒屏住呼吸,颤颤巍巍靠近臭屁虫。


    他以为只要速度够快,就能抓住臭屁虫,可当他的手快要碰到臭屁虫时,那东西动了一下。


    “……”


    周之寒的手立刻停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


    他稳住心神后,再次尝试。


    这次还没靠近,臭屁虫张开翅膀,“嗡”的一下飞走了。


    周之寒脸色一变,手里的纸巾掉到地上,脏话脱口而出,“操。”


    臭屁虫在空气中晃晃悠悠地飞着,目标明确地朝他冲了过去。


    周之寒的背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惊,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恐惧。


    “这什么鬼东西!”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乱动,可臭屁虫偏偏不肯放过他,在他面前盘旋了一圈,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云听目睹了全程,她本来只是淡定地围观,可当看到臭屁虫停在周之寒的衣服上后,她的表情也不对劲了。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周之寒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脸色发白,身体僵硬,慢慢地抬起手,想把臭屁虫弄下来。


    可他还没碰到,那臭屁虫又动了一下,爬入更深的地方。


    “……”周之寒表情绷不住了,向云听求救:“小云,你过来帮我弄一下……”


    云听再一次后退了一步,“周老师,你别过来。”


    周之寒的理智荡然无存:“你不是说不怕吗?”


    云听老实回答:“我是不怕,但我嫌它脏。”


    可周之寒管不了这么多,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一个人承受这场灾难。


    他一步一步朝云听走去,脸上的表情狰狞又绝望:“小云,你再不过来帮忙,它真的要往里面爬了!”


    云听看到他的动作,反应极快,在周之寒迈出第二步时,迅速伸手,一把抓住门把手。


    “砰!”


    房门被她关上了!


    周之寒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只剩下一扇紧闭的木门。


    “小云。”他伸手拍了拍门板。


    门外,云听往后退了几步,和这扇门保持安全距离。


    “周老师,你今天可能要多洗几遍澡了。”她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想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周老师,再见。”


    云听再次回到房间后,打开手机,


    房间的信号不好,但消息能发出去。


    今天她听完老太太的故事,想到了她大学的室友,路见薇。


    路见薇家境普通,但自小对香文化有浓厚的兴趣。


    她的爸爸是中药师,妈妈则在当地的博物馆做研究员,从小在药草与古物的熏陶下长大,她的童年几乎是泡在中药铺和书卷之间度过的。


    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书架上翻找关于香道、香方的古籍,琢磨各种香料的搭配。她也会在家里的小院子里,自己试着熬制香膏,做成小块,送给朋友试用。


    大一暑假,云听和路见薇去了一趟云州,在一个古香古色的小巷里,两人偶然走进了一家百年香铺。


    那家香铺很小,但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盒,两人转了一圈,正要离开时,路见薇被一股清冷幽然的香气吸引了。


    那是一款用惠安沉香、千日红和梅花调制的线香,店主告诉她,是她师父亲手做的,一年只做几十盒,专供寺庙和老客户。


    路见薇试着点了一根。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时间流转的声音。


    香气清雅悠远,像是雨后梅林,又像是书卷翻动间,纸张染上的淡淡墨香。


    路见薇花光了所有零花钱,买下了一整盒线香,小心翼翼地带回学校,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从那之后,她彻底爱上了线香。


    回到学校后,路见薇疯狂地钻研香方,翻阅古籍,找遍各种博物馆和老书店,去收集关于香道的资料。


    她还偷偷在宿舍里用最简单的原料,尝试调配线香。没钱买沉香,她就用艾草和柏木代替,没钱买研磨工具,她就用石头一点点研磨香料。


    有一次,云听回到宿舍,发现路见薇正蹲在阳台上,耐心地搅拌着一小碗混合香粉。


    “你在干嘛?”云听好奇地问。


    “做香。”路见薇头也不抬地回。


    “你这是什么香?”


    路见薇抬头冲她笑了笑:“我自己调的,叫‘夜阑’,用的是艾草、薄荷和一丁点儿茉莉花。”


    “为什么叫‘夜阑’?”


    “因为它闻起来像深夜的风。”路见薇说。


    毕业后  ,路见薇去了云州,这些年,她一直在做传统香道的研究,还自己开了一家小香坊,用最传统的手工方式制作线香。她坚持不用任何化学香精和黏合剂,只用最原始的方法,让香料自然融合。


    不过,她的生意并不好做。


    市场上充斥着廉价的化学香,手工线香的成本高,工艺繁琐,真正愿意欣赏的人并不多。


    云听想,如果有谁能理解老太太的坚持,真正热爱线香,并愿意用心去学习这门技艺,那个人,一定是路见薇。


    她打开和路见薇对话框,给路见薇发了一条消息:


    「薇微,我遇到一位很厉害的制香师,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我认为你会感兴趣的。」


    *


    次日清晨。


    云听从包里拿了两瓶牛奶和几片吐司,刚打开门,她就看见周之寒站在院子里,肩膀塌着。


    他穿着昨天那件外套。


    晨风吹拂,他的身形格外落寞。


    周之寒的黑眼圈很重,脸色憔悴得像是刚从一场灾难中逃生,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似乎在思考人生。


    比他的精神状态更让云听在意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云听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风顺势吹来,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臭味迅速弥漫过来,让她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周之寒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头来。


    他的表情沉重,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沧桑和疲惫。


    “早。”他说。


    云听点头,强忍皱眉的冲动:“早。”


    她保持与周之寒三米远的安全距离。


    “你……”周之寒神情苦涩,搓了一把头发:“小云,你还闻得到吗?”


    他昨晚彻夜未眠,半夜起来洗了七八次澡,可臭屁虫留下的那股味道已经彻底浸透进他的衣服,也有可能渗透到他了的皮肤里。


    他身上的臭气,寻常人可能闻不到,但在场的都是调香师,嗅觉灵敏。


    “我自己倒是闻不到了。”周之寒喃喃道,抬手揉了揉鼻梁,“闻了一整晚,我的鼻子已经不灵了。”


    云听抿唇,思考了一秒后,善意地给出一句安慰:“周老师,没关系,我闻得到。”


    周之寒:“……”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但很明显,心理上的打击比昨晚面对臭屁虫时还要严重很多。


    两人本来计划在这边停留三天,加上路途遥远,行李尽量精简,贴身衣物带了几套,但外套只带了一件。


    也就是说,周之寒没有换洗的外套。


    而这件外套,已经沦陷在昨晚的“臭屁虫灾难”里。


    “小云,你说……”周之寒的声音有种自暴自弃的决绝,“在冻死和臭死之间,我该选哪一个?”


    云听回答:“你已经选了。”


    周之寒选择臭死。


    毕竟,二月的乡村清晨,寒风刺骨,他若是不穿外套,得考虑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几个小时的低温。


    风再次吹来,味道又弥漫了。


    云听的表情控制得极好,但她的身体比理智更诚实,她又后退了一步。


    周之寒看在眼里,“小云,你别躲得这么明显。”


    云听尴尬一笑,举起手中的吐司,“周老师,你要吃早餐吗?”


    周之寒接受现实,决定放弃挣扎,“吃,谢谢。”


    云听把牛奶和三明治放在地上,让他自己过来拿。


    放到地上后,她又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周之寒扎心了,走上前拿起早餐,他没什么胃口,但早饭还是得吃,拆开包装后他说:“小云,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云听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咬了一口吐司:“周老师,你和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她想了想,又道:“周老师,回去之后把外套泡一晚上,然后再晒两天,应该能好一点。”


    “不洗,回去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把它扔掉。”


    *


    简单吃了点早餐后,云听再次前往老太太的家。


    这次,她带了点小礼物。


    不是昂贵的东西,是她自己调制的几款香包,内里是中草药和天然香料混合的香气,有助于安神、助眠,也有些许驱虫的作用。


    老太太看到她来,没有惊讶,问她:“怎么又来了?”


    “昨天您说了,线香是给懂它的人用的。”云听说,“我想多了解一些。”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让她进来。


    云听两只脚刚迈进,老太太利索地关上门,周之寒吃了个闭门羹。


    “……”


    老太太带云听去了后院。


    后院是她晾晒香材的地方,木架上全是晒干的沉香木、檀香碎片,还有一些她自己种植的中草药。


    老太太低头整理香材:“你真的是来学习的?


    “嗯。”云听真诚点头。


    老太太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拿起一块沉香木,递给云听:“闻闻。”


    云听接过来,仔细嗅了嗅,沉香木的味道温润深厚,还有一丝木质的清甜,她轻声道:“这是海南的沉香?”


    老太太有些惊讶:“你居然能闻出来?”


    云听笑了笑,“之前接触过一些。”


    云听在老太太的后院待了一上午,中午时,云听看出老太太不想留她吃饭,于是自觉地离开了。


    算算时间,路见薇也快到了。


    昨晚她和路见薇提了这事后,路见薇说她会快马加鞭赶过来。


    云听走出大门,看到周之寒靠着院墙站着,双手抱胸,眉头紧锁。好消息是,身上的味道散了一点。


    她忍住笑,慢慢走过去,轻声问道:“周老师,你还好吗?”


    周之寒已经懒得说话了。


    他被臭屁虫折磨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升起,结果又被老太太拒之门外。


    他的尊严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这任务,爱谁谁吧,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里了。


    云听想起老太太关门前轻飘飘地对周之寒抛下一句,年轻人,多洗几遍澡吧,就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一点:“老太太有点敏感,她可能不太习惯闻到这种味道……”


    周之寒不愿再提:“你这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云听顿了顿,“对了,我有个朋友今天要过来,我现在过去接她。周老师你要先回去吗?”


    周之寒看到云听瘦弱的身躯,万一她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点什么事,他难辞其咎,他没有犹豫,“我和你一起去吧。”


    两人到目的地后,路见薇已经在那等了。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身边有一个26寸的行李箱。


    看到云听后,她张开双臂:“快来!”


    云听笑着跑过去,和她相拥。


    两人松开后,彼此打量了一下,路见薇先开口:“真是几年没见,你竟然已经是大明星了。”


    云听失笑:“别取笑我。”


    路见薇感慨地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我真是羡慕你啊,事业有成,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成了名。”


    “那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路见薇耸耸肩,无奈道:“还能怎么样?反正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


    云听正要说话,路见薇却岔开话题:“你联系我,不会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云听看出她的心思,“你这几年为什么不联系我?有困难不和我说吗?不把我当朋友吗?”


    路见薇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沉默了一下,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我们太久没联系了,突然找你帮忙,好像有点奇怪。”


    云听大学寝室四人关系不错,不会上演勾心斗角的宫心计。四个人,有五个群,只有一个群是四人,其他都是三人群。创群的目的也是给不在群的第四人准备生日惊喜。


    只是毕业后,四个人各奔东西,工作忙,她们四人又不是话痨,所以寝室群通常很安静。


    路见薇说:“平常忙着工作不联系,一联系你就是想让你帮忙,那也太现实了吧?我才不要呢。”


    “你是我的朋友,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路见薇抬手摸了摸鼻子,笑骂道:“你少在这煽情!”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云听笑着拉起她的手,“先去住的地方放行李吧,顺便带你逛逛村子。”


    两人唠嗑了半晌,云听才后知后觉周之寒还在她们身后,她冲周之寒愧疚一笑:“不好意思啊,周老师。”


    周之寒摆摆手,自觉地提过路见薇的行李,“没关系。”


    路见薇上下观察周之寒的脸和


    身材,靠近云听,蹭了蹭她的肩膀,八卦问:“云云,这位帅哥是你男朋友?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大帅哥,但也很帅咯。”


    云听结婚的事没几人知道,又不是为爱结婚,没必要通知其他人,她解释“当然不是。”


    路见薇友好地朝周之寒伸出手,“你好,我叫路见薇。”


    鼻子一痒,她皱了皱鼻子。


    周之寒看见她的表情,敏感的自尊心又被伤害到了。


    没关系,后退一步就是。他说:“你好,周知著。”


    路见薇“呀”了一声,往前走一步:“我们好有缘分呀,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见微知著。”


    周之寒,云听:“……”


    三人并排回去,路见薇走在中间,一手挽着云听的胳膊,走着走着她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气味。


    她嗅了嗅,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这股味道越来越明显。


    好像是周知著身上的味道。


    路见薇心里疑惑,但出于礼貌,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那股味道着实让人难以忽略,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陈年发酵气息,沉闷、带着一点动物腺体释放的刺激感,甚至有点……熟悉?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地往周之寒那边靠近了一步。然后,又多闻了几次。


    云听见状,顺着她过去。


    路见薇大学的理想型就是高大帅气的男生,不用特别帅,特别帅的她驾驭不住,一般帅就行,云听自然而然理解成了路见薇对周之寒有好感。


    顶着臭屁虫的味道靠近,真让人感动。


    要是徐清聿身上有奇奇怪怪的味道,她应该是不会靠近的。


    怎么又想到徐清聿了?


    云听摇了摇头。


    周之寒察觉到路见薇的举动,警惕地瞥了她一眼:“……你在干嘛?”


    路见薇立刻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哦,没什么。”


    她转头,压低声音问云听:“你这个同事喷的是什么香水?”


    “……”


    路见薇正在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挺……另类的。”


    云听:“……”


    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在外打拼多年,路见薇人情世故懂不少,她不好直接说“难闻”,但这味道绝对不能算是好闻,至少不是正常人类会喷的香水。


    云听看到周之寒憋屈的脸,笑了一声。


    “Stink bug。”她淡淡地说。


    路见薇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成分?”


    云听平静地回答:“主要成分是醛类、烃类和酯类。”


    路见薇恍然大悟:“这听起来倒是挺常见的。”


    云听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是臭屁虫放的屁的成分。”


    路见薇笑容僵住。她的表情从震惊过渡到难以置信,“你别骗我。”


    云听抬眸:“我没有。”


    路见薇的表情变幻莫测,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周之寒,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她刚才到底闻了什么?


    她还闻了好多次!


    路见薇转身:“不行,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要喷这个香水,哪个调香师口味这么重?”


    云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真的是臭屁虫的味道,周老师已经很难过了,我们就不要再提他的伤心事了。”


    路见薇理解了她的话,表情变得扭曲,眼神里带着一点惊恐和强忍的绝望:“靠!”


    她猛地后退了两步,立刻掏出纸巾,疯狂地擦拭自己的鼻子,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的“罪恶”记忆。


    云听说:“昨晚那只臭屁虫受惊时释放了大量防御性气体。”


    路见薇的表情一言难尽,“……呕!”


    见两人行为怪异,周之寒跟着停下脚步,问:“你们在聊什么?”


    路见薇谨记云听的话:不能提臭屁虫。


    强大的人情世故信念让她不得不说出违心话:“没什么,你的香水味挺好闻的。”


    周之寒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装也不装了,忍住怒火,咬牙切齿:“我他妈没有喷香水。”


    *


    第三天,三人一起去找老太太。


    路见薇了解线香,云听和周之寒磨破嘴皮子都没能让老太太松口,结果路见薇不过几句话,就让老太太愿意继续聊下去。


    两人就这样聊起了线香,从选材、制作,到不同配方的香韵变化,再到市场上那些以次充好的劣质香,越聊越投机。


    老太太的神情也越来越轻松,时不时露出一丝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真正懂行的人了,所有人都只关心线香能卖多少钱,能不能做成品牌,只有这个女孩,真的在意它的工艺。


    中午,老太太破天荒地留他们一起吃饭。


    她招呼他们到厨房,端出几道地道的农家菜,虽然都是家常饭菜,但味道十分香浓。


    “既然你们不是来做生意的,那就坐下吃饭吧。”老太太说道。


    好巧不巧,她在这时皱了下眉头。


    周之寒ptsd发作:“……”


    老太太看到周之寒捧着碗筷转起身,奇怪极了,她问:“小伙子,站着干什么,怎么不坐下来吃饭?”


    周之寒尴尬地咳了一声,打着哈哈:“没事,我站着吃就行。”


    云听给周之寒一个眼色,口型告诉他已经没味道了,周之寒这才敢放心坐在椅子上吃饭。


    吃完饭后,几人坐在院子里晒难得一见的太阳。


    路见薇问老太太,檀香和沉香主要生长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为什么她不生活在那?


    生活在那儿各种原材料不是更方便获取吗?


    老太太倒是没说原因。


    云听看着周围的景色,心里有了个新的想法。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待三天就离开,可现在……


    她想再待几天。


    路见薇和老太太聊得很好,老太太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如果能再多待几天,也许能让老太太真正接受他们。


    她想让老太太相信,她们不是来剥削她的传统技艺,而是来学习和传承的。


    这一点,云听已经询问过Ethan,Ethan向他保证Aurora需要老太太的香,并非只为了盈利,传承才是重中之重。


    云听相信Aurora,相信Ethan。


    她把留下来的想法告诉周之寒。


    周之寒听完,表情裂开。


    他早就归心似箭了,每天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已经要精神崩溃了。


    可是仔细一想,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走不了。


    几个人在星河一待就是十天。


    不是不想离开,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


    二月的乡村,寒意仍未散去。大雪刚停没多久,尽管太阳偶尔露面,但到了晚上,气温仍然能骤降到零下十几度。


    谁都没有想到,连续几天的低温会引发灾难。


    风雪交加,树枝被冻得咔嚓作响,许多房屋的屋顶都压满了积雪,有几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直接塌了。


    第八天深夜,山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村民们被惊醒,纷纷披上外套跑出门查看。


    云听和路见薇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披上外套也往外跑。


    等她们赶到村口时,发现不少村民都围在一间坍塌的房屋前,老太太也在场,表情凝重。


    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通讯完全断了,电话打不出去!”


    云听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


    她转身去找周之寒商量,一个村民跌跌撞撞地跑来,大喊:“山那边的桥断了!”


    云听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林,心里惴惴不安。


    “这下麻烦了。”周之寒从不远处走来,“桥塌了,信号也不稳定,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云听再次查看手机,屏幕上只有微弱的一格信号,她尝试拨打电话,最终显示拨通失败。


    她发愁,以往她每天都会在家族群里报平安,明天怎么办?


    路见薇拿着手机过来,苦笑道:“别


    试了,我刚才找了半天信号,连条消息都发不出去。”


    老太太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叹了口气:“每隔三五年就来一次,你们不用担心,这几天怕是只能等了,等政府派人过来修桥。”


    她看出云听得着急,补充道:“虽然有条小路,但我不建议你们走,太危险。”


    第十天晚上。


    屋内,炉火燃烧着,映出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云听三人和几个村民围坐在一起聊天,谈论着村里的趣事。


    对长久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笑声和寒冷交错,竟也生出几分暖意。


    云听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香氤氲,暖了指尖。


    昨天她给云闻、爸爸、妈妈、家族群都发了消息,好在成功发送了一条,云闻一定会转告爸妈她没事。


    路见薇在和老太太聊天。


    周之寒则郁闷地远离众人,祸不单行,他又中招了。


    不是感冒,不是发烧,而是臭屁虫。


    兴许臭屁虫知道同伴惨遭他的毒手,另一只臭屁虫又在他的身上撒了口气,撒完气就跑了。


    周之寒气炸了。


    一直在喋喋不休抱怨:“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臭屁虫?它们的生命力怎么这么顽强?”


    路见薇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安慰道:“这说明你很有吸引力。”


    周之寒:“……”


    正当几人打趣着周之寒的时候,门被人用力推开。


    一阵冷风裹挟着夜色席卷而入,火光摇曳,屋里的人纷纷转头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身形颀长,眉眼冷峻,眼睛紧紧盯着屋内,浑身的寒意比这夜色还要浓。


    是徐清聿。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什么都没套,裤子单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得可怕,像是从冰雪中闯进来的,带着彻骨的寒冷。


    云听揉了揉眼睛。


    老太太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这个浑身被冷风浸透的年轻男人。


    路见薇眨了眨眼睛,低声问云听:“他谁啊?”


    徐清聿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下一秒,他大步走向云听,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抱住。


    云听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想要说话,但被他强硬地搂在怀里,她感受到徐清聿冰凉的体温,不仅凉,他的身子还在剧烈颤抖。


    “……徐清聿,你怎么来了?”


    徐清聿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云听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滚烫得吓人,“你发烧了?”


    徐清聿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侧,像是在确认她的温度,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以为你出事了。”


    “我没事。”


    徐清聿已经太久没休息了,这几天来,他的心一直紧绷着,无法放松。直到此刻,见到云听,他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断了。


    所有的疲惫、紧张、不安……彻底压垮了他。


    他的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发烧吻


    风吹过墓地, 卷起一片枯叶,落在徐清聿的脚边。


    他站在背光处,背影沉沉, 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墓碑上有三张笑脸。


    照片里的女人年轻美丽,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笑容温暖明媚。她的两侧,是两个同样笑得灿烂的女孩, 依偎在她身边,眼中闪烁着纯真的光。


    徐清聿沉默地蹲下身,将手中的白色花束放在墓碑前,一朵一朵地摆正,“抱歉, 这个季节,找不到你最喜欢的花。”


    “只能……用别的花代替。”


    他站了很久,久到太阳一点点西沉,影子被拉得很长。


    *


    徐清聿从墓地离开时,接到了云闻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 他立刻定了最近回国的航班。


    可因为天气原因,暴雨来得突然,航班延误。


    徐清聿坐在机场候机室里,心神不宁地翻看手机, 反复查看航班动态。每隔十分钟都会拨打一次云听的号码,每一次都是机械的信号音。


    机场冷气充足, 他烦躁得浑身发烫,眉宇间的冷静支离破碎。


    终于,三个小时后,航班信息从“延误”变成“登机中”, 他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向登机口走去。


    航班不是直达的,飞8个小时后还要去别的城市转机,光是转机又得花费三小时。


    徐清聿心里的焦躁和不安翻涌得更加剧烈。


    他以为,离开云听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起来如此愚蠢。


    他怕自己的过去影响她,但是当他看到她的比赛视频在网上疯传,看到她越来越好,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思绪不停地回旋,徐清聿脸色灰白,没有一点血色。


    忽然,一只小小的手伸到徐清聿的面前。


    徐清聿侧目,看见一个头上扎着两条整齐小辫子的小女孩,犹豫不决地把一颗糖果递到他面前。


    “哥哥,别害怕,吃颗糖吧,糖果会让你开心的。”


    “哥哥,你要是不喜欢草莓味的,我还有葡萄味的,苹果味的,蓝莓味的,薄荷味的。”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捧到徐清聿面前。小女孩似乎挺怕他,但是又想给他吃糖,挣扎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她怯生生的模样让徐清聿想起了八岁的云听,那时她胆怯地躲在云渡身后,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是这样好奇又害怕地观察她。


    可是,她怎么会哭呢?


    徐清聿从中拿了一颗薄荷味的糖果,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谢谢你。”


    小女孩的妈妈上完厕所回来,小女孩立刻缩进妈妈的怀里,小声说,“妈妈,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好可怜。”


    她妈妈拍了拍她的头,不好意思地朝徐清聿笑了下。


    十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目的地机场。


    广播正在播报当地气温,零下五度。


    徐清聿起身下机。


    机场的玻璃门外,是一片苍茫的冬景,街道上行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冷风呼啸而过,吹起地上的积雪。


    M国温度适中,徐清聿来不及换衣服,所以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司机见他脸色苍白,不禁从后视镜多看了几眼:“小伙子,你穿这么少,不冷啊?”


    徐清聿心急如焚,“没事,麻烦快一点,可以加钱。”


    闻言,司机发动车子,将车内温度调高,“好咧。”


    从城里到乡村的路越来越难走,雪后的道路坑坑洼洼,出租车颠簸得厉害。


    行驶到桥时,车子被拦了下来,前方是正在作业的修复队,几个交警站在临时封锁线前,引导过往的车辆绕行。


    徐清聿下车,快步走到交警面前:“请问什么时候可以通行?”


    交警看到他的穿着,不由自主哆嗦了下:“这条路封了,村里通信中断,现在正在修复,暂时不能进。”


    “修复要多久?”


    “看具体情况,可能要几天。”


    徐清聿心一沉,眼底焦灼:“我必须进去。”


    交警为难道:“先生您不要着急,这里隔三岔五就会出现类似情况,您放心,里面无人伤亡。”


    徐清聿环顾四


    周,冷静问:“那有没有别的路能过去?”


    交警正要说什么,旁边一个背着包的村民走了过来,似乎是刚从镇上办完事回来。


    村民听到徐清聿和交警的交谈,犹豫地说道:“主路进不去,不过我知道一条小路,你要是不怕危险,我可以带你进去。”


    徐清聿点头:“走。”


    夜色深沉,雪后的乡间小道湿滑而崎岖。


    村民走在前面,徐清聿紧随其后。


    他穿得单薄,风从衣领口灌进去,冻得骨头都疼,可他毫无察觉,只是一步接一步地向前走。


    风越来越大,村民回头看,忍不住说道:“你真是疯了,这么冷的天,穿成这样。”


    徐清聿说没关系。


    村民搓了搓手臂,哈出一口白气:“小伙子不用担心,这种事在我们这已经见怪不怪了,过几天就好,不会有人受伤的。”


    徐清聿“嗯”了声。


    终于,村子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微弱的灯光从几户人家透出来,映在雪地上。


    “她应该在村头的屋子里。”村民指了指左前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要找的人住在那里。”


    “谢谢。”徐清聿没等村民把话说完,已经快步迈了过去。


    推开木门,屋内的温暖与人声扑面而来。


    屋子里,有几个人正围着火盆闲聊,空气里带着炭火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烟熏气。


    就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


    云听也看过来了。


    她安然无恙,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


    *


    “喂——”


    徐清聿闯进来时,周之寒就跟在他的身后。


    他一惊,眼疾手快扶住徐清聿,替云听分担了一部分压力,才没有让他的膝盖落地:“你没事吧?”


    徐清聿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周之寒和云听扶着他上楼。


    徐清聿躺在床上,衬衫被冷汗浸湿,胸膛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得像是纸一样,唯独那双的眼睛,紧紧盯着云听,生怕她会消失。


    周之寒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知道云听已经结婚,那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她神神秘秘的老公。


    看这架势,像是小开口吵架了。


    周之寒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行李箱旁翻找,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原路返回后扔给徐清聿,“换上吧,你的衣服湿透了。”


    两人的身形差不多,他的衣服对徐清聿来说应该正好。


    徐清聿接过衣服。


    他抬眸望向周之寒,这一眼,让他想起了什么


    徐清聿目光逐渐变冷。


    他对他有印象。


    那天在公司门口,他远远地看着云听,而周之寒站在云听身旁,两人关系亲昵。


    徐清聿克制住内心翻涌的嫉妒,说了一声谢谢。周之寒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屋内只剩下云听和徐清聿两人,气氛凝滞。


    徐清聿一双深沉而压抑的眼睛盯着云听,目光灼热得让云听浑身不自在。


    云听不去看他,心里乱得厉害。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徐清聿的气息越发急促。


    他都烧成这样了,还来找她做什么?他是疯了吗?


    云听收敛情绪:“徐清聿,你知不知道你发烧了。”


    徐清聿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底藏着风暴,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听深吸一口气,她该让徐清聿洗澡吗?


    可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住热水冲击。


    思索片刻,她起身去烧了热水,翻找出干净的毛巾,走到他面前,不咸不淡地开口:“先擦一下脸,把衣服换了。”


    徐清聿垂眸看她递来的毛巾,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接过毛巾,动作缓慢地擦拭脸上的水渍。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透着明显的乏力。


    沉默的对峙间,云听开口:“徐清聿,你为什么要来?”


    徐清聿望着她:“担心你。”


    短短三个字,带着千斤重量,砸在云听心口。


    她的心脏猛地一颤,指尖蜷缩,但很快恢复镇定。


    她轻嗤一声,语气讥讽:“担心我?徐清聿,我们已经离婚了。”


    徐清聿眼底划过一丝痛意:“我还没有签字。”


    云听眉心微蹙,心底的烦躁更甚。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漠,足够决绝,可徐清聿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打乱她的平静。


    她不想再被徐清聿影响,可是只要他站在这里,她就没办法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最可笑的是,看着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她心脏还是会密密麻麻地疼。


    路见薇拿着热水和退烧药进来时,徐清聿衣服都没换,已经昏睡过去了。


    “云云,他还好吗?这是老太太让我拿上来的,快让他吃了吧,防止病情加重。”


    云听道谢,接过药和热水,放在徐清聿的床头,推了推他的肩膀,“把药吃了。”


    徐清聿没有睁眼,陷在被窝里的侧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黑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看起来很可怜。


    他不肯吃药,云听做不到见死不救,只好坐在床边,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


    她的指尖悬在徐清聿凸起的后颈骨节上方,把杯沿抵在他开裂的唇缝间,命令道:“张嘴。”


    感受到云听的靠近,徐清聿紧蹙的眉头松开一些,唇瓣顺从地张开,水顺着杯沿渡进唇间。


    水灌得太猛,他的喉结动了动,剧烈咳嗽起来,部分水沿着他的下颌和脖颈流进锁骨凹陷处。


    云听倾身,手托住徐清聿的后脑勺,避免他被呛到。


    路见薇站在一旁,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发热,要是放在以前,她这会儿已经化身尖叫鸡了。


    她看见徐清聿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凸起的青筋顺着脖颈没入松垮的衣服领口,她看到云听修长的食指温柔地划过徐清聿的苍白的皮肤,替他擦掉脖颈、锁骨处的水痕。


    好色。情。


    内心万马奔腾,路见薇强忍拍照,然后去大肆宣扬的冲动,淡定问:“云云,你和他什么关系呀?”


    云听动作一顿,“前夫”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哥哥。”漫长的沉默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是我的一个哥哥。”


    话音未落,云听的腕间传来灼人的热度。


    徐清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高烧让他的瞳孔蒙了层水雾,他重复云听的话,声音是病态的喑哑,“哥哥?”


    云听别过脸躲避他滚烫的凝视,将颈动脉暴露在徐清聿眼前:“放手,你还烧着,先吃药。”


    徐清聿不放,他撑起身子,直接朝云听压了过去。


    路见薇看见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悄悄后退了一步,她讪讪地说:“那个……你们先聊,我先下去了,有事叫我就行。”


    “我和你一起走。”云听的手腕被徐清聿攥得生疼,正要抽手,整个人被拽进他滚烫的怀抱里。


    唇上传来刺痛。


    路见薇的尖叫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破碎的声线撞在墙壁上,和窗外的风声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嗡鸣的背景音,云听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徐清聿的手扣在她后脑,掌心潮湿的体温透过发丝灼烧着她的头皮。


    “徐清聿,你”灼热的唇沿着她的唇瓣一点点碾过,云听的尾音被吞进两人交缠的唇齿间。


    咸涩的血混着苦涩的药在口腔漫开,云听咬破了徐清聿的唇,徐清聿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滚烫的手指捏住云听的下颌,逼迫她张开嘴。


    云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挣扎时不小心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碎裂,徐清聿却置若罔闻。


    他的唇角已经干裂出血,仍固执地用犬齿厮磨云听的下唇。


    云听的一只手抵在徐清聿的胸口,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岩浆般滚烫的血流,太烫了,“唔,你放开……”


    终于,徐清聿放开她的唇,咬了下她的耳垂,沙哑的喘息混着呓语灌进云听的耳蜗,“云听,我好想你……”


    徐清聿吻了云听之后,已经丧失所有体力,又一次沉沉地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云听转头看向已经石化的路见薇,她来不及解释,轻声说道:“薇薇,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路见薇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默默退出房间,拉上房门。


    云听叹了口气,走过去调高空调的温度,又端来一盆温水。


    她蹲在床边,伸手解开徐


    清聿的衬衫扣子。


    徐清聿里面还穿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紧身背心,湿漉漉的背心紧紧贴合着他的肌肉,将他结实的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


    胸部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背心的下摆勉强遮掩着他的肚脐,从侧面看去,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腹肌。


    云听咬了咬牙,伸手把他的背心也脱了下来,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身上的汗。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可当她看到徐清聿身上的汗湿透了裤子时,还是皱起了眉。


    云听盯着他的裤子看了很久,才试探着解开了他的腰带,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裤子脱下来。


    整个过程,徐清聿都没有醒。


    云听没有碰徐清聿的隐私部位,只是用毛巾擦拭他腰腹和大腿的汗水。等她帮他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回到房间后,路见薇立刻迎了上来,她看到云听的耳朵上还沾着徐清聿的血,犹豫问:“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瞒不下去,云听实话实说:“前夫。”


    路见薇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你结婚过?!”


    云听轻轻点头,表情没有太多波澜。


    “他……”路见薇斟酌开口,“是你一直暗恋的那个人吗?”


    云听没承认,但路见薇看到她的神情,心里已有答案。


    她想起大学时期,云听身边从不缺追求者。


    无论是学长还是同级生,甚至连外校的人,都有人打听她的消息。有不少人为了能靠近云听,甚至贿赂她这个室友,想让她牵线搭桥。


    但每一次,云听都冷淡地拒绝了任何人的示好,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路见薇一直以为云听是个学习狂魔,对感情不感兴趣,所以对任何人都没有特别的感觉。


    直到有一次,寝室一起出去喝酒,那天云听喝醉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


    她没有像别人一样胡言乱语,也没有撒酒疯,而是默默地流泪。


    其他三人当时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可云听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桌上。


    那时候路见薇才明白云听有一个喜欢的人,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


    只是云听从来不说,藏在心底,无人知晓。


    现在,一切都对上了。


    路见薇问:“为什么离婚?”


    云听淡淡地说:“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我。”


    路见薇抓了抓头发,以第三者的视角来看事情并非如云听所说,“可是刚才……他看起来不像是不喜欢你。”


    如果不喜欢,那刚才的那些细节,又该如何解释?


    他高烧不退,昏迷着,还是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他吻她的样子,分明是情难自控,而不是无意识的举动。他烧得厉害,神志不清,还是贴在云听的耳边说好想你。


    这一切,根本不像是“不喜欢”该有的表现。


    *


    深夜。


    云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徐清聿高烧不退的模样。


    他烧得那么严重,真的不会出事吗?


    云听忍不住坐起身,盯着黑暗中的房门,心里挣扎。


    理智告诉她,没必要这么紧张,徐清聿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第一次生病,而且他已经吃药了,她没必要去看他。


    可情感却在催促她,去看看他,就算徐清聿跟她没有关系了,可是万一烧糊涂了怎么办?徐叔叔和邢阿姨会担心的。


    情感战胜理智,云听起身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向徐清聿房间。


    之前她发烧,徐清聿也是整夜照顾她,就当是感谢他吧。


    门没有关紧,她推开了一点,借着月光看向床上的人。


    徐清聿呼吸均匀,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些。


    云听在门口站了几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她依旧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去了徐清聿房间门口。


    还是一样的画面,他没有醒,睡得很沉。


    直到确认他的体温没有继续上升,云听才回到房间。


    就这样,一晚上,她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好在后半夜徐清聿的温度降下来了,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不少。云听这才安心地回到房间,躺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天光微亮,晨雾氤氲。


    徐清聿醒来的时候,浑身无力,但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


    他掀开被子,简单洗漱完,起身下楼。


    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小的村民拿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和一条裤子走了过来。


    土里土气的藏蓝色上衣,裤子是深灰色的,布料厚重,裤腿又宽又大。


    村民看到徐清聿穿得单薄,露出善意的笑容,把衣服递给他:“小伙子,昨天看你穿得少,这套衣服你穿上吧,天冷。”


    徐清聿低头看了一眼外套,明显是村民自己穿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布料也旧了。


    “谢谢。”他没有推辞,也不嫌弃,直接接过,利落穿上。


    就是有点小,扣子扣上后,胳膊抬不起来。


    村民笑着调侃:“年轻人,穿这身衣服还挺精神的。”


    路过的周之寒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在喝水,看到徐清聿穿着老爷爷风格的衣服搭配一张俊美薄情的脸,一口水喷了出来。


    周之寒用手背擦掉唇角的水,心里想:算了,身上臭点也没什么,比丑要好,这套衣服他可穿不了。


    老实说,他不太喜欢徐清聿。


    太冷,太沉,太危险。


    估计还把自己当作假想情敌。


    但怎么说,徐清聿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没有嫌弃他身上味道的人,徐清聿看起来比他更有洁癖,但是他不嫌弃,说明他是一个好人。


    想到这里,周之寒心情复杂,经历过职场上的尔虞我诈,现在退化到仅凭一件衣服就能判断出人的品性,真离谱。


    他咳嗽了一声,主动说道:“你好,我叫周之寒,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和你的老婆是清白的,只是简单的同事关系。”


    大概是听到“老婆”两字,徐清聿气场软化了一点,“徐清聿。”


    周之寒心里莫名发怵,他向来自信,在徐清聿冰冷目光下,总觉得自己落了下风。他有点不爽地别开头,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老婆去附近的村子里了。”


    话音刚落,徐清聿已经站起身,早餐也没再碰一口,丢下一句谢谢就走了。


    周之寒望着徐清聿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腹诽,还挺上心的,这么大个村子你找得着吗?


    另一边,云听正在一户人家里品尝花茶。


    这个村子的生活淳朴,人情味浓厚,这段时间住下来,云听和村民们也慢慢熟络起来。


    女主人热情地招呼云听和路见薇:“来,尝尝我自己做的花茶,这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配方,外面可买不到。”


    云听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花瓣,抿了一口,温热的茶香弥漫在口腔里,她笑道:“真的很好喝。”


    路见薇也尝了一口,忍不住夸道:“味道清新又醇厚,跟市面上的花茶完全不一样。”


    女主人听到她们的夸奖,脸上有几分骄傲:“我们村的花都是自己种的,泡出来的茶当然比外面那些加了香精的好喝,你们要喜欢,回去的时候带一点走。”


    这时,一个小孩子闯进院子里,脸颊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她站在门口喘着气,眼睛滴溜溜地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云听身上。


    “姐姐!”小孩子用奶声奶气的嗓音喊她,“外面有个又老又年轻的叔叔找你!”


    云听诧异,“又老又年轻的叔叔?”


    路见薇问:“到底是老还是年轻?”


    小孩子认真地想了想,皱着小眉头道:“他长得挺年轻的,可是穿得跟我爷爷一样……所以看起来又有点老。”


    这句话让院子里的人忍俊不禁,路见薇笑得直不起腰:“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该不会是村里路过的外地人吧?”


    云听的笑意没有浮上脸,总不会是徐清聿吧?


    她放下茶杯,对小孩子道:“他长什么样子?”


    小孩子比画着:“他个子很高,看起来很漂亮很凶,穿着一件很土的衣服,裤子又短又大,随时都会掉下来!”


    漂亮?路见薇转头问云听:“你前…额你哥哥吗?”


    云听和路见薇来到院门口,视线一抬,


    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徐清聿。


    他比周围的村民都要高出一截,静静地站在那儿,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肩膀的布料被撑得紧绷,袖子短了一截,裤腿却又宽又大又短,裤腰也比他平时穿的尺码要大上好几号,以至于他只能把裤带系得更紧一点。


    但即便如此,他与生俱来的冷峻气质依旧藏不住,一眼望去,就知道这个人并不属于这里。


    村里的老人看着他,有些新奇地小声议论:“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就是这衣服,穿得……有点奇怪。”


    和徐清聿四目相对的瞬间,云听听到了心底某个角落被撞击的声音。


    徐清聿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云听的声音比她预想中的更冷静。


    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徐清聿。


    徐清聿让她失望了,他回答:“来找你。”


    路见薇站在原地光明正大观察徐清聿,想知道到底何方神圣能让云听暗恋这么多年,昨晚她还没仔细观察过他呢。


    徐清聿没戴眼镜,眼尾有颗痣,鼻梁很挺。路见薇想到昨晚两人当着她的面热吻的场景,明明是一副很冷的长相,接吻的时候实在是色。情得过分了。


    就是这会儿穿得也太恶心了吧。


    她干咳一声:“外面太冷了,要不先进去坐一会儿?”


    几个人围坐在木桌旁,茶香氤氲。


    阿婆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开口道:“姑娘,这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


    云听回答:“哥哥。”


    徐清聿目光微沉,掌心下的瓷杯传来细微的温度,却没有半点暖意。


    曾经他希望能听到云听喊他哥哥,现在真听到了,这声“哥哥”比任何称呼都让他难受。


    阿婆没有察觉到徐清聿脸色的变化,饶有兴致地问:“那和你一起来的小伙子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云听刚要开口,路见薇笑着抢答:“他们两个关系可好了,特别默契。”


    阿婆眯着眼睛点点头,颇为满意地看着云听:“我就说嘛,那小伙子看起来就很可靠,稳重踏实,又能吃苦,你们俩挺般配的。”


    “般配?”


    徐清聿眼神阴沉得像是压了层厚厚的云。


    他手指一紧,茶杯被他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可惜阿婆没有发现,但路见薇已经将徐清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收入眼底,顿时来了兴致,故意对着徐清聿那张阴郁的脸说道:“可不嘛,他们俩一起共事那么久,配合默契得很。”


    阿婆连连点头:“是啊,我们村里讲究门当户对,这小伙子看着就靠得住,比那些花里胡哨的人强多了。”


    徐清聿的脸色已然黑沉到了极点。


    他眯起眼,目光扫过路见薇,冷得几乎能结出冰碴子。


    路见薇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可偏偏不想认输,反倒笑得更开心:“怎么,‘哥哥’不同意啊?”


    徐清聿冷冷道:“我不同意。”


    路见薇挑眉:“你只是她的哥哥,你有什么不同意的?”


    这一句话,让桌上的空气骤然一静。


    云听眼神示意路见薇别闹了。


    路见薇不怕事,桌子底下拍了拍云听的手背,笑道:“哎呀,哥哥就是哥哥,凭什么不同意妹妹谈恋爱?”


    徐清聿显然不会让人随随便便拿捏,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闪,他说:“她嫂子也不同意。”


    云听,路见薇:“……”


    阿婆虽然没弄清楚其中的意味,但也意识到这几个人之间的气场不太对劲。她赶紧打了个圆场:“哎呀,小年轻的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说。”


    云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阿婆,我们该回去了。”


    她正打算起身告辞,女主人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挽留:“吃了午饭再走吧,饭菜已经做好了,都是家常菜,你们年轻人在外面工作辛苦,难得来一趟,尝尝我们的手艺。


    “这……”云听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听见阿婆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客气,来都来了,尝尝吧。”


    盛情难却,她不好意思拒绝长辈的好意,“好,那就麻烦阿婆了。”


    不一会儿,周之寒也来了,他坐在徐清聿的右边。


    徐清聿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饭桌上,几人聊得热火朝天。


    吃着吃着,云听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红烧肉。


    她抬头一看,就见徐清聿正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


    “……”


    云听抿了抿唇,继续吃饭。


    没过多久,碗里又多了一块炖得软烂的南瓜。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打趣道:“你哥哥对你真好啊,知道你爱吃什么。”


    云听一时尴尬,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她小时候非常喜欢吃青椒,无论炒肉还是拌菜,她喜欢加上一些青椒的味道。


    可自从听说徐清聿不喜欢吃青椒后,慢慢的,云听对青椒也没了食欲。


    但是徐爷爷徐奶奶不知道,家里的阿姨也不知道,每盘菜都会按照她的喜好来,放一点青椒。


    云听每次都皱着眉头吃下。


    不过结婚后,她倒是没怎么吃过青椒了。


    路见薇用勺子给云听舀了一勺青椒炒肉,云听不想吃青椒,又不好意思挑出去,她刚准备吃,徐清聿从云听碗里夹走了青椒。


    云听看到徐清聿面无表情吃了青椒。


    吃完饭后,路见薇揉了揉肚子,她站起身对周之寒说,“要不要去逛一圈。”


    周之寒心领神会,跟着路见薇离开。


    两人走了没几步,路见薇嫌弃地吐槽周之寒,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周之寒:“……”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云听对徐清聿说:“聊聊吧。”


    两人默契地避开了人群,沿着村口的小路,走到了一处空地。


    云听看到徐清聿裸露出来的脚踝,在寒风中更加苍白,她开口:“徐清聿,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不要再用这些让我误会的举动来干扰我。”


    徐清聿沉默着,拳头攥紧。


    这一刻,他只想回到过去,甚至想回到更早的时候,12岁。


    可是,现实不会倒退,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经铸成了既定的结局。


    “我不喜欢。”云听说,“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她的声音轻柔,但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划在徐清聿心上,没有血,却疼得深入骨髓。


    徐清聿呼吸沉重,朝云听迈了一小步,“云听,对不起。”


    云听垂下眼眸,这次,她没有躲,“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可我还是想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放手,不该懦弱,不该逃避,云听,我喜…”


    “徐清聿。”云听打断他的话,“先爱自己,才能爱人。你连自己都


    不爱,又怎么去爱别人?”


    徐清聿看着云听的眼睛,眼底泛出细微波澜,“云听,我做不到,爱你,我才会爱自己。”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我真的想亲你”


    离开星河的前一晚, 云听又失眠了。


    小旅馆的隔音效果太差,走廊上一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吱呀作响。


    脚步声忽远忽近, 像是有人猫着身子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又或者是在房门口徘徊。


    半梦半醒间,云听又听到了微弱的交谈声,她一度怀疑有贼偷偷摸摸进了小旅馆。


    乡村旅馆进贼并不稀奇, 尤其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老板也常常不在。要真是碰上了小偷,后果不堪设想。


    云听侧目看向身旁熟睡的路见薇,小声唤她,但对方睡得太沉, 没有反应。


    无奈之下,她伸手推了推她,路见薇嘟囔了一句,没醒,留给云听一个背影。云听又加大力道, 使劲晃了几下。


    路见薇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疲惫困倦的眼睛:“云云,怎么了?”


    “外面有声音。”


    闻言,路见薇一激灵, 瞌睡虫跑了一半,她侧耳听了听, 虽然没有刚才那么明显的动静,但还是能隐隐听到脚步声。


    她的表情逐渐僵硬:“该不会真有贼吧?”


    “我不知道。”云听摇头,“但我们得小心点。”


    路见薇心存侥幸,“他们两大男人听不到声音吗?云云, 或许是他们梦游呢?”


    “周老师我不知道,但徐清聿不梦游,而且他睡得很沉。”


    徐清聿睡着的时候,云听总觉得他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很黏人,会习惯性地将她圈住,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只要她拉开一点距离,身后的人又会立刻贴上来,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再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蹭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动了。


    云听有几次怀疑徐清聿是故意的,但他确实没有睁眼睛。


    “那我们出去看一下吧。”路见薇听她一说,更加心神不属,“我们不能让他们出事。”


    云听听到她一派正义的发言,啊了声,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薇薇,大爱无疆啊。”


    路见薇平时就芝麻大点胆子,大学四年修炼到黄豆,要不然也不会死皮赖脸和云听挤在一起。


    她已经穿好衣服,扎完头发,解释道:“他们俩出事,我们就真的完了,他们两没事,还能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云听:“……”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拿起房间里能用上的工具。


    一把椅子腿和一个木棍,虽然算不上什么武器,但关键时刻,多少也能起点心理作用。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走廊没有声音,隔壁房间却爆发一声压抑又带着恐惧的喊声。


    “兄弟!”


    路见薇吓得身子一抖,放下桌子腿:“敢情你周老师说梦话呢?不含美女喊兄弟,水浒看多了吧?”


    “先听听。”云听感觉不对,周之寒前几天没有梦游,更没有说梦话,就算说梦话,这一吼有点夸张了。


    房间里沉默几秒,一道低沉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小声点。”


    徐清聿?


    云听和路见薇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大半夜的,这两个人在房间里干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对话?而且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里面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越发诡异。


    “兄弟,你这个真的不行……”


    “别动。”


    “不是,我快受不了了……”


    “忍住。”


    “你这个太硬了……”


    “别说话。”


    紧接着就是一片暧昧的沉默,然后便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路见薇悄悄拉了拉云听的衣袖,低声道:“咱们……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说完,她义愤填膺地怒拍大腿:“靠,周老师勾引你老公!”


    *


    周之寒第一次去找徐清聿,是因为沉寂了几天的臭屁虫又出来祸害他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跑去敲徐清聿的房门。


    “什么事?”徐清聿打开门。


    徐清聿的衣服已经清洗完晾干了,现在他穿着第一天来时的黑衬衫。衬衫没有褶皱,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看样子要不就是还没睡,要不和自己一样洁癖发作,不想躺在床上。


    只不过,他皮肤白又一身黑,大晚上像个男鬼。


    周之寒收回视线,指着自己的房间:“兄弟,帮个忙,我房间里进了只虫,我不敢抓。”


    徐清聿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漠地来了一句:“自己解决。”然后准备关门。


    周之寒赶紧伸手挡住门,“兄弟,你就帮帮忙吧,不然我就让你老婆帮我,你老婆不会见死不救的。”


    徐清聿皱眉,不爽地剜了他一眼,“徐清聿,别乱称呼。”


    几分钟后,臭屁虫被利索地解决了,房间恢复平静。


    周之寒感激地道谢,徐清聿没理会,转身离开。


    事情没有结束。


    徐清聿回到房间没多久,周之寒又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跑来了。


    “又怎么了?”


    “兄弟,我刚才……呃,看到那只虫的时候,反应太激烈,结果不小心肌肉拉伤了。”周之寒尴尬地笑笑,“听说你是外科医生?帮我看看呗。”


    “我是心脏外科医生。”


    徐清聿不想理他,把门关上,“腰不归我管。”


    不到十分钟,周之寒又来了。


    “老板今天是不是回来了?兄弟,你可以去楼下帮我问老板要一瓶跌打损伤药吗?”


    周之寒聒噪成这样,徐清聿也没太大情绪变化。他面无表情下楼,把老板吵醒后,要到一瓶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走到房间给扔给周之寒,周之寒又开始得寸进尺。


    他趴在床上,腰上垫着一件衣服,显然是嫌弃床太脏。因为疼得厉害,他索性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裸着后背,侧头看徐清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医生不是应该救死扶伤吗?你就当做好事了。”


    徐清聿冷冷地睨他,声音透心凉:“我不会,我是不是按摩师。”


    “那你就当帮个忙。”周之寒说,“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兄弟,你人还挺好的。”


    “两点了。”被颁了一张好人卡的徐清聿不耐烦地说。


    看到他腰上那片青紫,他还是迈步过去,他拿起药膏,叮嘱道:“忍着点。”


    周之寒刚想说话,就感觉到一股凉意覆上了自己淤青的腰部,紧接着便是力度适中的按摩。


    周之寒感叹:“你这手法可以啊,以前给人做过?”


    “你话太多了。”徐清聿继续冷脸帮他涂药,手上的力道加重,周之寒疼出了声。


    *


    云听和路见薇推开房门,以为会看到某种不堪入目的场景,可事实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徐清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药膏,指腹按在周之寒后腰的大片淤青上。


    周之寒则趴在床上,赤裸着上半身,脸埋在枕头里。


    云听一愣,敛眉问:“周老师,你怎么了?”


    周之寒从枕头中抬起头,表情痛苦,正要开口,他看见徐清聿一个跨步来到云听面前。


    云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徐清聿抬起手,似乎是想要遮住她的眼睛,但手上沾了药膏,他顿了顿,改用手腕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埋入自己的锁骨处。


    他说,“别看。”


    云听的鼻尖撞上他的皮肤。


    旅馆的沐浴露,质地稀稀拉拉,闻起来是很廉价的柠檬味,但徐清聿还在发低烧,身上的温度略高,香料分子在高温下运动速度加快,导致这股香味在云听的鼻腔到处乱窜。


    沐浴露味还混着他衣服上残留的肥皂味,按理说并不是什么昂贵的香气,但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好闻。


    云听动了动,想要抬头,但被徐清聿按得更紧了一些。


    “你干嘛?”


    “他没穿衣服。”徐清聿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种强硬的占有欲。


    云听一时语塞,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更何况周老师只露出背部,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可徐清聿的手腕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身体前倾,以一种笼罩的姿态,彻底把她困在自己的领地里。


    “你松手。”云听的声音闷闷的,从他锁骨处传出来,还有点不满。


    “你先答应不看。”


    “……”


    她是真的服了。


    徐清聿到底在介意什么?周之寒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云听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她没再挣扎:“好,我不看。”


    周之寒生无可恋地看着两人旁若无人打情骂俏,忍无可忍,对云听和路见薇说,“你们俩先出去吧,我就是腰不小心磕到了,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我们也没有担心你。”路见薇默默翻了个白眼,“行吧,你们俩继续,我和云云回去了。”


    回到房间,云听没有讲话,倒是路见薇忍了半天,憋不住了,“你老公


    占有欲也太强了吧?这都不让你看?”


    “他不是我老公。”


    “哦对,你们离了。”路见薇抱臂挑眉,“你前夫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护食的猛兽,生怕你看一眼别的男人就跟他们跑了似的。”


    云听心里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盯着枕头看,目光能在上面戳出一个洞:“徐清聿占有欲强是一回事,但他刚才完全可以让我们先出去,所以我觉得……他刚才,是不是在找借口抱我?”


    “……可是,我没有证据。”


    *


    回城的路上,风景从连绵的田野变成了熟悉的高楼大厦,云听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下车后,周之寒见徐清聿去搬行李了,才找到机会靠近云听,在她耳边小声说,“小云,我对你老公挺有兴趣的。”


    云听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周之寒故作神秘地挑挑眉,没再多说。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眨眼之间恢复成一副温润儒雅的模样,语气稳重又不失距离感:“公司见,希望在公司不要拆我的台。”


    云听被周之寒莫名其妙的变脸弄得更加困惑,结合他几秒前说的话,她狐疑问:“拆什么台?你喜欢男人吗?”


    周之寒嘴角一抽,憋出一句话:“不是!”


    “我的意思是,在公司里,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成熟优雅、温文尔雅的男人,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真实性格,不然我会很没有面子。”


    云听看他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她犹豫地道:“周老师,你知道吗,公司里没有人觉得你优雅。”


    “虽然你外表看起来端正,但他们早就知道你私下其实是个嘴碎又喜欢凑热闹的人。本来我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周之寒花了五秒接受现实,调整了下心态,又意味深长地对云听说:“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的对你老公挺有兴趣的。”


    “哪种兴趣?”


    周之寒不知道怎么形容,又花五秒组织语言,“不知道,感觉他没什么情绪,你怎么搞他都不生气。”


    云听“哦”了声,“周老师,徐清聿应该不喜欢男人,”


    周之寒:“……巧了,我也是。”


    *


    云听到了徐宅,刚进门,就被徐奶奶拉住手:“小听,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跑去乡下了?你知不知道奶奶多担心?”


    “你没事吧?失联了几天,我们都急死了!”


    “是不是吃不好?你看你都瘦了。”


    云听被家人团团围住,各种关切的询问声传来,她耐心地一一回答:“没事,就是乡村信号不好。”


    大家围着她聊了半天,只有徐淮风注意到站在门口默不作声的徐清聿。


    云听不想搭理徐清聿,不想让他跟着,但徐宅是他的家,她无权阻止他回家。


    于是,从离开星河到现在,她全程没有和徐清聿说一句话,而徐清聿也很识趣,保持距离跟在她身后。


    徐清聿安静地站着,一直没有插话,像个局外人。一开始没有人发现,直到徐淮风说了一句,“哥,你回来了。”


    其他人才看到徐清聿。


    徐爷爷的表情冷了下来,平时温和的徐奶奶也罕见地皱眉:“你还知道回来?”


    邢时漫看到徐清聿憔悴消瘦的模样,又穿得单薄,眼眶泛红。她抹去眼泪,带着压抑的怒气质问:“你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吭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家里成什么样了?”


    她的语气里有愤怒,也有心疼。


    徐深凛拍了拍邢时漫的背,斥责道:“你走之前,也不和家里人打个招呼?”


    面对几人的质问,徐清聿神色未变,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


    这话一出,所有人原本满腔的怒火被浇了一盆冷水。


    谁也没有再苛责他。


    毕竟一个朋友去世,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拿来搪塞的理由。


    见情况不对,孟妍开口缓和气氛,“哎呀,好了好了,小听和清聿回来也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吧。清聿,你穿得太薄了,先去换一身衣服。”


    晚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一桌。


    云听坐在徐清聿旁边,埋头吃饭,徐清聿给她夹菜,她礼貌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徐清聿仿若未觉,又伸筷子夹起蔬菜,放进她的碗里。


    云听嘴角扯出极淡的、近乎敷衍的弧度,她将碗里的菜拨到一旁,继续低头吃自己夹的东西。


    饭桌上的人都在聊家常,此刻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纷纷放缓了说话的声音。


    长辈们对视一眼,徐奶奶关心问:


    “你们俩怎么回事?气氛不太对啊。”


    “小听,是不是因为这小子出国,惹你生气了?”


    “不是。”云听摇了摇头,不愿多谈。


    云闻坐在徐清聿斜对面,看着徐清聿这副模样,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之前觉得徐清聿不错,能力出众,人也稳重可靠。可现在,滤镜早就碎了一地,仔细一看,也不过如此。


    “徐清聿,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云闻嘲讽道,“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长辈们听得云里雾里,孟妍听云闻一反常态直呼徐清聿大名,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邢时漫也奇怪,徐清聿之前吃饭也没想着给云听夹菜,今天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出轨了?洋妞?


    她拍了拍桌子:“你们俩都已经结婚了,清聿你怎么对不起小听了?”


    徐清聿薄唇微抿:“是我的错,她不理我是应该的。”


    云闻对他怒气很大,几天前她给他打电话,说云听失联了,但隐瞒了她早已联系上云听的事实。


    云闻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他着急,让他明白自己曾经的“退让”和“克制”有多么愚蠢。


    而他,也确实尝到了焦灼和后悔的滋味。


    云听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等所有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碗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吃饱了,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


    她进了房间,刚想关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门板。


    云听松开门把手,不耐烦问:“你来干什么?”


    徐清聿关上门,伸手触碰云听的发梢,被云听偏头躲开了,他的指尖悬在半空。


    “徐清聿,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清聿望着眼前冷漠的云听,心疼如绞,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


    雪松味浓烈起来,混着云听发间飘散的玫瑰气息,在门口狭窄的区域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徐清聿,放开我!”


    “不,我不放。”徐清聿将下巴抵在云听的头顶,“云听,我知道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云听还在挣扎,可徐清聿的怀抱像一堵无法撼动的墙,她的力气已经耗尽,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打湿了徐清聿的衣服,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


    咸涩液体滑进嘴里,云听心脏疼得厉害:“徐清聿,你说你爱我,可是你连一点解释都不愿意给我。你说你爱我,可你从来没有让我真正走进你的生活。你说你爱我,可你不见得会一直只爱我。”


    徐清聿从回来到现在,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参加葬礼然后呢,是谁的葬礼,和他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要在葬礼打人?


    徐清聿根本不懂怎么爱人。


    真正的爱,是坦诚,是信任,是让对方走进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把对方拒之门外。


    云听的啜泣声一下下撞在徐清聿的心口,他侧头,双唇小心翼翼地印上她的发丝,像是要用这细密的吻,缝补她破碎的心,“云听,请相信我好吗?”


    “徐清聿,你所谓的爱就是这样吗?你总是把我蒙在鼓里,


    你说你爱我,实际上就想和我睡觉是吧?”


    云听讨厌自己。


    徐清聿说他爱她,她的情绪便无法自控地被牵扯进去,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在意,可还是无法控制地患得患失。


    她对自己太失望了。


    她明明可以潇洒地无视他的存在,可以不去在乎他做什么、想什么、爱什么,可是当他站在她面前时,她所有的理智都像是沙子一样,从指缝中一点点溜走。


    可徐清聿呢?


    他不解释。


    她想听他的过去,她在等徐清聿主动提起,可徐清聿不说。他只是说一味地说他喜欢她,想留在她身边,可他又做了什么来证明?


    徐清聿出国前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喜欢,离开一段时间后,他怎么就突然发现他喜欢自己了?


    云听更讨厌自己的是,她竟然会去猜测,去试图理解,去寻找徐清聿所谓“喜欢她”的证据。


    可是,如果当初不是她,是另一个人站在徐清聿身边,他是不是也会一样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一样和她做亲密的事情?


    云听不想做无谓的假设。


    她想要的是有安全感的爱,不是欲望,不是习惯,不是占有欲,她想听徐清聿爱她的过程,而不是一个判断不了真假的结论。


    就算她告诉徐清聿,她已经不喜欢他,可徐清聿不会信,因为她对他的喜欢,他看在眼里。


    同样,徐清聿说他喜欢她,她也不信,因为他对她的冷漠还有那一张没有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她痛在心里。


    她没有那么容易放下心结,接受徐清聿的爱。


    “云听,你主动的。”徐清聿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是你主动要吻我……主动接近我……让我喜欢——”


    尾音突兀地折断,云听看见徐清聿喉结剧烈滚动,像是要把什么滚烫的东西生生咽回去。


    晶莹的水珠悬在他颤抖的睫毛上,将落未落,徐清聿嗓音沙哑,“你现在不能…不要我……”


    云听张了张嘴,仓皇地冷下脸:“……我知道,可是那天,我没有吻到你。”


    “你说那天,我咬破了你的嘴唇,哭着说我想嫁给你。”云听手指收拢,指甲嵌进掌心,她一字一句把曾经的“真相”撕碎,“可我知道你在骗我。”


    “徐清聿,如果那天我真的要吻你,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徐清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云听另一只手用力掰开徐清聿的手指。


    温热的液体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腕上。


    云听这才发现徐清聿在哭,不是啜泣,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生理性颤抖,泪水顺着紧绷的下颌滚落,砸在她的手臂上。


    “对不起。”徐清聿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滚烫的呼吸穿透衣料,和泪水一起湿了云听的脖颈。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透的鹤,折断了总是昂着的头颅,“别不理我……”


    濡湿的睫毛扫过云听的皮肤,她浑身一震,“徐清聿…你…别哭了…”


    “云听,我承认我想和你睡觉,但请你相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和你睡觉。是我太迟钝了,是我没有发现我对你的感情……”


    云听眼神一颤,但很快掩去所有情绪,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说的话也没有经过大脑:“所以呢,你第一次意识到喜欢我是在哪一刻?是在提出离婚的时候?还是在你回国以后?”


    徐清聿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冰凉的指尖抚上云听的唇,“我不知道……但我第一次梦到的是你。”


    云听皱眉,没有说话。


    “是梦遗。”徐清聿轻柔的描摹云听的唇形,目光坦然得毫不避讳,“在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生理上的反应。”


    云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想表达什么?”


    徐清聿望着她,泪水洗过的黑眸深情得骇人:“我的身体比我更早承认喜欢你,承认我对你有欲望。”


    “云听,我的欲望,从来只对你有过。”


    房间沉默了很久,只有两人呼吸交错的微弱声响。


    徐清聿自嘲地牵了下唇:“云听,我是医生,可我也是人,我还是男人,我没有比别的男人好多少。”


    他走近一步,似告白,又似在自白:“6年前你发烧,小区楼上住的是我的同学,和我在同一个医院实习。”


    云听知道,楼上住着的是个温柔的女生,之前在小区里见过几次,长相温婉,气质也很好。


    当时云听还因为女生和徐清聿交谈了一句,难受了一会儿,不过后来她没有再偶遇过她。


    徐清聿继续说,“按照最合适的方式,我完全可以让她来照顾你。她是女生,她比我更方便在那种情况下让你恢复得快一点。”


    “可是当我打算去找她的时候,你迷迷糊糊喊了我的名字。”


    “当时我看着你,忽然就想亲你。”


    “我觉得你好漂亮,你的唇舌很红,所以那一刻,我真的想亲你。”


    我觉得你好漂亮,你的唇舌很红……


    这不是徐清聿会说的话。


    云听瞪大眼睛,泪水已经干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


    的确。


    28岁的徐清聿,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沉淀出沉稳与内敛。


    他不会轻易让情绪外显,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才缓缓吐出,所以他不会说出:“我觉得你好漂亮。”


    可22岁的他,身上还有为数不多的莽撞和青春,情绪会涌上心头,心智再成熟被触动情绪后,滚烫的、略微下流的话语也会一股脑儿往外冒。


    这就是他22岁的感受。


    徐清聿说得很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那一天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于是我想亲自照顾你。”


    “更不想让别人碰你。”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就连盖被子,擦汗,喂药……我都不愿意让别人做。”


    那天晚上,徐清聿什么都没做,只是给云听换了衣服,喂了药。


    可第二天,云听醒来紧张又害羞地看着他,让他想起了昨晚不齿的自己,所以他才会欲盖弥彰地对云听说,“我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趁人之危。”


    这句话,是他在提醒自己。


    好在这种让人鄙夷的“见色起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徐清聿一直不觉得谁特别漂亮,哪怕身边人谈论哪个明星惊艳、哪个女同学温柔可爱,他都没有太大感觉。


    因为儿时的经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让他产生心动的情绪。


    所以于他而言,云听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他记得那天,云听发烧无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


    他应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才对,可当时,他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甚至有一瞬间离谱的冲动,想要亲吻她。


    他理智地克制了,可心里不可避免生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虽然只有一个晚上。


    或许,从一开始,云听对他而言就是不一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婚后那么快爱上她。


    如果云听没有主动向他靠近,他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


    如果当初结婚的人不是她,而是云闻,或者是别的任何人,他都不会爱上她们。


    哪怕和她们相处一辈子,他也不会有半点心动的感觉。


    不是因为他慢热,而是因为,他的心里根本不会允许其他人进入。


    对徐清聿来说,婚姻从来不是一个“必须拥有爱情”的决定,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过一辈子。


    他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可一旦认定,就再也放不下了。


    所以,他不愿意放手。


    所以,


    即便云听现在抗拒,他也不可能就此后退。


    听到徐清聿的话,云听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里面疯狂地飞舞。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徐清聿。


    如果他苦苦哀求,她或许还能说服自己,他只是一时执着。


    但他的态度太过笃定,已经认定了她,认定了自己心里的情感,再也不会改变。


    云听仓促转身,脚步踉跄,在徐清聿受伤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你想日垂我吗?”……


    云听正式提交了离职申请。


    她整理好工作交接计划表, 刚从Ethan的办公室出来,就被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围住。


    “小云,你真的要走啊?”


    “你就这么抛弃我们了吗?”


    云听笑道:“又不是去外地, 我们还是可以约饭的。”


    苏黎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两条细细长长的眉毛垮下来:“小云姐,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学得很好了,以后好好和林悦相处。”


    “那不一样!”苏黎噘嘴, “你在我才会安心。你要是不在了,谁给我改方案,谁给我挡上级的雷?而且我才不要和她和平共处呢。”


    林悦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鄙夷地“切”了声。


    两人迄今为止还在针锋相对。


    气场不合,互相嫌弃。


    苏黎苦哈哈说:“一山不容两个废物, 我要是比她废物,下个打包走人的就是我。”


    林悦嗤笑,“有个厉害的爹就是好。”


    “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云听哭笑不得,“离职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天我请客,大家一起去吃饭吧。”


    “真的?”


    “那必须的!”


    “走走走,吃饭去!”


    晚餐定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


    云听到的时候,位置已经坐了一大半, 见她来了,苏黎立刻拉着她落座。


    平时在公司里需要维持基本的工作形象, 避免说错话得罪人,但今天不同,包间里没有领导,少了规矩和约束, 大家也不用拘谨。


    “今天终于能放开吃了!”一位男同事率先举杯,“平时聚餐领导们都在,我都不敢多夹菜。”


    “就是!你们记不记得上次聚餐,李总一直在讲人生哲理,我筷子都快拿不住了,还要一个劲地附和他。”


    “哈哈哈!还有上上次,小张刚拿起酒杯,就被领导一个眼神吓得立刻放下筷子,怂死了。”


    ……


    桌上除了啤酒、果酒,有人带了几瓶度数不低的洋酒。


    酒香混着空气中的热度,整个包间都弥漫在微醺的氛围中。


    苏黎举杯撒娇道:“小云姐,今天你可不能推脱了,大家都想敬你一杯。”


    云听摆手拒绝:“不喝,等会还得回家。”


    “那不行,怎么能不喝!”


    “就是就是。”


    众人起哄,在他们的坚持下,云听也象征性地喝了一杯果酒。


    酒过三巡,几个年轻的同事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吃完饭,要不要去唱K?”


    “我可以!”


    “去去去,今晚不醉不归!”


    “直接去酒吧,今天酒还没喝够。”


    云听计划结束聚餐直接回家,但看到大家兴致高昂的样子,也不好扫兴,“行吧,那就一起去吧。”


    他们去的酒吧氛围轻松,灯光不算昏暗,音乐也不至于震耳欲聋。


    因为今天女性居多,所以着重选了一个帅哥驻场的酒吧。


    几位单身的男同事意见很大,嚷嚷着要换一个。


    没人理他们。


    云听坐在吧台,远远地看他们兴奋地点酒、玩骰子,自己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静静地听他们聊天。


    “小云姐,你真的不喝?”苏黎神清气爽,端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酒杯过来。


    她小小年纪,酒量不错,几杯下肚也面不改色。


    “我酒量不好。”云听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温和道,“你们玩吧,我看看就行。”


    苏黎撇撇嘴,刚想再劝,就被旁边的人拉走去玩游戏了。


    “一个人喝闷酒?”


    苏黎前脚刚走,周之寒后脚就到。


    听到声音,云听侧头。


    周之寒站在她旁边,手上拿了一杯威士忌。


    云听摇晃柠檬水:“周老师,你喝醉了吧,这是柠檬水。”


    周之寒挑眉,“你都要离职了,不打算痛快喝一场?”


    他在云听身边坐下:“我本来应该高兴的,毕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开心。”


    云听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目光聚焦在吧台的另一侧。


    调酒师手法娴熟,各色酒液在他手中流畅地交错融合。


    蓝色的柑橘酒、绯红的樱桃酒、琥珀色的威士忌,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交汇,每一杯都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想试试吗?”调酒师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着问道。


    云听眼里浮现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味。


    她点点头,伸手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长柄勺和摇壶。


    周之寒讶异:“小云,你还会调酒?”


    “不会。”云听坦然道,“想试试。”


    但握着调酒壶的手很稳。


    她先倒入一小杯伏特加,清澈的酒液顺着倾斜的瓶口流下,落入银色的摇壶中,液体撞击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拿起一瓶蓝柑橘酒,缓缓倒入。


    酒液像一抹绚烂的蓝色墨水,在伏特加中晕染开来。


    周之寒撑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调酒师也站在一旁,含笑观察她的创作。


    云听又挑了一瓶樱桃利口酒,颜色是浓郁的红,像一滴燃烧的火焰,她小心翼翼地沿着长柄勺注入,让红色的酒液浮在蓝色之上,形成一抹渐变的霞光。


    “有点意思。”调酒师赞叹道,“你确定你是第一次调酒?”


    云听嘴角轻扬,没有回应,继续低头专注地调配。


    她取了一点柠檬汁滴入,细小的气泡在酒液中翻腾。接着,她盖上摇壶的盖子,双手握紧,开始有节奏地摇晃。


    冰块在壶内碰撞,酒液在其中翻腾融合,颜色也变得更加柔和,像是日落时分海天交界的光晕。


    云听摇晃了一会儿,停下来,打开过滤盖,将酒液倒入一只透明的鸡尾酒杯中。


    酒液顺着杯壁滑落,形成一杯美丽的渐变色鸡尾酒。


    调酒师鼓掌:“看起来很不错,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云听望着杯中那一抹由深蓝到绯红的渐变色,想了会儿:“就叫‘余晖’吧。”


    调酒师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她:“名字不错,像是日落,也像是一段经历结束后的余韵。”


    云听转头问周之寒:“周老师,要尝尝吗?”


    周之寒饶有兴致地接过杯子:“这算是送别酒吗?”


    “算吧。”云听眸光微动,“送给你。你不是说少了个竞争对手应该高兴吗?那就喝一杯吧,当然这杯也送给我自己。”


    周之寒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确实说过这句话,但现在手中的“余晖”让他有些不舍。


    他沉默了一瞬,端起酒杯,碰了碰云听手中的杯子:“那就敬你,未来顺利。”


    云听笑,也举起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她仰头饮尽,喉间微热。


    路见薇的视频电话弹了


    出来。


    云听点了接听。


    路见薇躺在旅馆的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背景是昏暗的木屋和从外透进来的月光。


    一看到云听,她就哀怨地叹了口气:“云云,我快无聊死了!一个人待在这儿,黑漆漆的,超级恐怖!”


    云听忍俊不禁,靠着吧台轻笑道:“那你早点睡,不就不害怕了?”


    路见薇哼了一声:“睡不着啊,自从你走之后我总觉得这间屋子怪怪的,老是有风声。你要不回来陪我?”


    “我这都回城了,怎么可能再回去?”云听瞥了眼周之寒,“要不,让周老师过去陪你?”


    路见薇和周之寒异口同声:“不要。”


    云听:“没关系,工作还没完成,周老师还会过来的。”


    路见薇失望地哀嚎了一声:“他过来又不能和我睡一起。”


    没等云听开口,她眨了眨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凑近屏幕,兴奋道:“云云,你身后那对在接吻的,是情侣吧?”


    云听和周之寒不约而同转头。


    不远处,一个男生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手臂和脖子上都有文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在衣服下若隐若现。


    女生则穿着美式辣妹风的紧身吊带和超短裙,卷发慵懒地垂落在肩头,整个人有一种大胆而魅惑的气息。


    男生伸手揽住女生的腰,低头吻了下去,灯光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洒落,荷尔蒙躁动。


    云听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燥热,别过头去:“……很酷,很欲。”


    路见薇扶着额头,啧啧感叹:“的确很欲。不过,比起他们,你老公那天吻你的时候才是真的……”


    路见薇每次提到徐清聿,都称呼徐清聿是她的老公。


    次数多了,云听也就懒得纠正她。


    *


    云听下车,和同事们告别,远远地就看到有人站在前方。


    男人身形修长,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肩线绷紧。


    云听的脚步停顿,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你来干嘛?”


    徐清聿抬起头,把外套解下来披在云听身上,“想见你。


    云听扯下衣服,“见到了,你回去吧。”


    说罢,她坐电梯上楼,徐清聿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


    云听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徐清聿伸出手,按住了门板。


    “我不想走。”


    云听喝了点酒,有点困倦,“不想走?这里是我家,不是你的。”


    徐清聿无赖道:“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云听皱眉,她知道徐清聿的性格,说到做到。


    若是她真的把他晾在门外,他大概真的会在这里站一整夜。


    她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也不想让邻居看到。


    云听叹了口气,妥协地侧过身,把门推开:“进来吧。”


    徐清聿踏进屋内。


    屋子整洁温馨,地上是随处可见的猫玩具。


    逗猫棒、毛绒老鼠、小皮球等等。


    布偶团着身子趴在沙发上,竖着耳朵。


    一看到徐清聿进来,立刻变脸。


    它炸开了毛,弓起背,龇牙咧嘴地朝他发出警告的嘶嘶声,摆出一副随时会扑上来的架势。


    徐清聿停下脚步,低头与它对视了一会儿。


    云听站在一旁,没什么情绪说道:“它不喜欢你,你以后别来了。”


    徐清聿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云听见他不走,也没再多说,径自转身进了浴室。


    布偶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


    云听穿着一件浅色的吊带裙走出来,肩膀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发梢也湿漉漉的。


    裙子是云闻买的,她们一人一条,款式相同,颜色不同。云闻那条是淡粉色的,她的则是浅杏色。


    裙子布料柔软,肩带细细的,看上去很轻盈。


    大概是房间暖气太足,云听洗澡时又渴得厉害,脑子也因为酒精的缘故变得迟钝,便没多想,随手拿起来就换上了。


    看到徐清聿坐在沙发上,她问:“你还没走?”


    徐清聿睁开眼,目光落在云听身上。


    肩膀线条纤细,锁骨清晰,裙摆到膝盖之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很少见云听穿轻薄的衣服,以往她在家里也习惯穿长袖长裤。


    可能是刚洗完澡,她的脸颊还带着淡淡的潮红,发丝有些湿润地贴在脖颈间,整个人懒洋洋的,有一种刚从温热水雾里蒸腾出的慵懒美感。


    徐清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蜷了蜷,移开目光。


    云听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午夜。她揉了揉湿润的发丝,口气不善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睡觉?”


    “你不在,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该回去睡。”


    两人对视。


    云听盯着他看了几秒,放弃和他争论,踢踏着拖鞋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


    仰头喝水时,她喝得急了些,水顺着喉咙滑下,唇角还沾了点水珠。


    云听眨了眨微醺的眼,抬手擦掉嘴角的水痕,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云听放下杯子,转头看到徐清聿一声不响站在她身后。


    徐清聿安静地看着她,眼神落在她还未完全干透的发丝上:“头发还没干。”


    云听懒得和他废话:“嗯,一会儿吹。”


    徐清聿俯下身:“我帮你。”


    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云听锁骨下方沾着的水珠,沿着白皙的肌肤滑进了睡裙领口。


    云听揉了揉头发:“不用。”


    徐清聿伸出手,摸到她微湿的发丝,眸色暗了暗,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腰,稍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云听一惊,慌忙撑住他的肩膀。


    徐清聿抱着她走向客厅,将她放在沙发上,不顾她的抗议,走进房间。


    出来时,把布偶锁在了里面。


    插上电,徐清聿将温热的风调到最低档,他单手握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指尖缠住云听的一缕湿发。


    “坐好。”


    云听浑身上下都很抗拒,但吹风机的温度刚刚好,暖暖的风拂过头皮,酥酥麻麻的,让她困意加深。


    她懒懒地眯了眯眼,像只不设防的猫。


    徐清聿嗓音温柔:“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徐清聿”云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沾着沐浴露的滑腻感,“你心跳好吵,比吹风机还要吵。”


    吹风机垂落的电源线扫过云听的手臂,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将脸颊埋进徐清聿颈窝深吸一口气。


    雪松香木特有的冷冽木质调,在她微醺的意识里炸出一片清冽的森林。


    徐清聿下颌线紧绷,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出危险的弧度。


    他能闻到云听发间残留的桃花的味道,混着酒的醇厚,甜得令人心慌。


    吹风机嗡鸣声卡在某个震颤的频率,徐清聿急促的心跳声和吹风机的嗡鸣重叠成诡异的二重奏。


    他的指尖陷进云听潮湿的发旋:“你喝了多少?”


    “一杯。”云听乖巧地仰头,发丝扫过徐清聿的喉结,瞳孔在氤氲水汽中泛着柔和的光。


    “下次,不要喝了。”徐清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把吹风机的风筒转向另一边,免得热风灼伤云听脆弱的皮肤。


    “不要你管…”云听的睡裙肩带不小心滑落了半


    截,隐约能看到一点儿粉。徐清聿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替她拉上肩带,转而用梳子轻轻梳理她打结的发梢。


    云听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抓挠他胸前的布料,“徐清聿……你到底想干嘛?”


    “嘘。”徐清聿用唇瓣贴住她发烫的耳廓,呼出的气息比吹风机还要灼热,“喜欢你。”


    云听的思绪在梦境和现实之间飘忽不定。


    她梦到自己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都是模糊的影子,她想要推开,可手指刚伸出去,又被一股熟悉的气息拉回。


    桃花柔和的甜与雪松的冷冽本该互相抵消,此刻却在徐清聿的皮肤上发酵成令人眩晕的毒药。


    云听的潜意识告诉她,应该推开他,可是身体却比理智更诚实,她本能地向温暖的地方靠近。


    有什么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额角,轻轻的,像是羽毛拂过。


    云听的思绪仍然拉扯着,一半在拒绝,一半在渴望,最后,身体做出了选择,她仰起脖子,迎向了那股清冽的气息。


    徐清聿的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顺着云听的脸颊滑落,指腹拂过她的下巴,让她更好地迎合他的吻。


    云听梦见自己变成一株生长在雪松林里的桃花,根系被徐清聿的体温焐热,花瓣固执地朝着月光的方向生长。


    徐清聿的唇瓣一点点沿着她的下颚滑落,最后落在她锁骨的凹陷处,烙下一个带着侵占意味的吻。


    唇瓣再一次被攫住,云听的意识一下子回笼,睁开眼的瞬间,正好对上徐清聿近在眼前的脸。


    徐清聿察觉到云听醒了,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眼里还有一点未及掩饰的情绪。


    紧张、局促,被抓包的心虚。


    云听怔了怔,抬手揉了揉额角,推开徐清聿,“你可以走了。”


    徐清聿没动,他小声问:“我可以不走吗?”


    他离得很近,近到云听能清楚地看见他眼角的痣。


    徐清聿真的很漂亮,云听有些恍惚地想。


    就像冬日里一树开得冷艳的白梅,生长在高处,清贵孤傲,哪怕再美,也只是供人远观,不可触碰。


    可现在,她莫名生出了一种叛逆的念头。


    她想摘下这朵白梅。


    哪怕她对花粉过敏,也想伸手去碰一碰,看看它落入掌心的模样。


    云听不想再吃防止过敏的药了。


    不想再经历痒得无法忍受,无数细针扎在她的肌肤上的痛苦了。


    每当她看到云闻在梅花树下轻松地享受芬芳,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而她只能远远站在旁边,无法接近,心里总会愤懑与无奈。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渴望得到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拥有。


    可现在,她真的拥有了吗?


    酒意作祟下,压抑已久的情感滋生。


    路见薇说:“你老公很欲,吻你的时候很色。情。”


    周之寒说:“徐清聿好像没什么情绪,你怎么搞他都不会生气。”


    Elliot说:“Zeph其实不会像很多人那样,心情起伏很大,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低落。”


    云听回忆起徐清聿这些年的表现,除了极少数情有可原的发火,他的确很少生气,在所有人面前,总是表现得稳重克制。


    可她想看看,他再一次失控的模样。


    为了她。


    云听站起身,步伐虚浮地来到徐清聿面前,指尖顺着他的下颌往上滑,擦过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徐清聿,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冷冰冰的样子……”


    话音落下,她咬住了他的下唇,故意撩拨,“徐清聿,你想目垂我吗?”


    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交织、重叠。


    徐清聿凝视着云听,目光炽热,坚定回答:“想,我想。”


    云听的手指停在距徐清聿睫毛三毫米处,她笑了一声,指尖拂过他下眼睑时故意划过泪痣,“徐清聿,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眼睛,我偏要碰……”


    “漂亮的不止眼睛。”她的指尖往上,抚过徐清聿的眉骨,“徐清聿…我想看你……自…”


    听到她的话,安静三秒。


    徐清聿解开皮带,皮带坠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说,“好。”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我不喜欢快的”


    徐清聿斜倚在沙发上。


    衣服被肩胛骨撑出锐利的折角, 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在淡粉色皮肤下起伏。


    云听已经彻底清醒。


    从未如此清醒。


    她懊悔不已,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自己不该提出愚蠢至极的要求,不该让徐清聿……


    她恨不得原地去世。


    事实上, 她已经逃过一次了。


    当徐清聿右手覆上去时,云听仓皇起身,刚走一步,就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抓了回来。


    “走什么?”徐清聿的声线很温和, 甚至可以说很温柔。


    他的指腹碾过自己的眉心,抚平褶皱,“你不是想看吗?”


    “徐…徐清聿……”云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也开始打战,双腿发软, 直接瘫倒在沙发上。


    徐清聿眼尾发红,亲了亲她的眼睛:“那就看着。”


    云听只要闭上眼睛,徐清聿就会想方设法让她睁开。


    明知故问:“你不看吗?”


    如果她不睁眼,徐清聿就会亲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一旦云听有想逃的意图, 徐清聿一定会事先洞察她的想法,抓住她的手,掀起薄薄的眼皮,淡定问:“跑什么?”


    窗帘半掩, 几缕微光挤进来,在地上落下暧昧的光影。


    每一秒对云听来说都是煎熬。


    想死。


    她被迫睁开眼睛, 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


    只好数起徐清聿手背凸起的血管,但眼神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别处的青筋。


    以前她是不好意思看,现在她是不能不看。


    徐清聿哪哪都很干净,身上有很淡的香, 头发永远是干燥的,皮肤也白,就连那处也是很干净的粉。


    看起来比她的手腕粗,但一点都不狰狞。


    云听猛敲脑壳,涨红脸:“徐…徐清聿,能不能快一点…”


    话音一落,云听看见徐清聿喉结滚动。


    开口的第一句话仍是道歉,“抱歉,我快一点。”


    接着他转头看她,汗湿的额发扫过眉骨。


    薄汗从毛孔渗出,在他的太阳穴表面结成几颗水珠。


    云听用手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够了,徐清聿……”


    “云听。”徐清聿置若罔闻,滚烫的气息不断逼近她。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潮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我可以吻你吗?”


    “不可以。”云听偏头避开。


    徐清聿闭上眼睛,从牙缝中挤出难受的声音,“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他喉结上的汗珠摇摇欲坠,平日隐没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全部暴动,此刻在颈部拉出凌厉的曲线。


    云听捂着耳朵错开眼,耳根通红,“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云听。”徐清聿轻抬眼眸,一只手掰过她的脸,虎口卡住她的下巴,“可是你不和我说话,我做不到……快。”


    两人目光交汇。


    刹那间,云听只觉自己跌进了一汪骇人的幽潭中。


    徐清聿深邃的目光里面裹满了丝丝缕缕的欲念,好可怕。


    “不可以。”云听拉响警钟,浑身紧绷。


    她低声呢喃,“徐清聿,我不喜欢慢的……”


    快点结束吧。


    求求。


    “好,那我快一点。”徐清聿不为难云听,加快速度。


    他现在就像一只困兽徘徊在欲。望的牢笼中,每一次续重的呼吸都是在踏碎自己苦心维持的冷静。


    什么清冷如霜,什么矜贵自持,通通不复存在。


    他重复喊着云听的名字,即使被拒绝,也要不断地靠近。


    见他神色痛苦,云听不忍。


    鬼使神差地碰了碰徐清聿的月要。


    掌下肌肉瞬间绷紧,布料被汗水浸湿的触感让她指尖发烫。


    徐清聿一把握住她的手。


    “云听——”终于在一声过后。


    沙发一片狼藉,抱枕七零八落。


    淡淡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徐清聿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深夜回荡。


    他慢吞吞地睁眼,薄眼皮半耷拉着,湿润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有几分脆弱,却无端勾人,性感得让人心跳失序。


    “云听……”徐清聿笑了下,“还行吗?”


    云听心里直打鼓。


    她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小声嘟囔了一句:“太快了,我不喜欢快的。”


    话一出口,她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想着徐清聿大概要生气了。皱眉,冷脸,或许直接转身离开。


    她这次有点过分了。


    嫌弃徐清聿慢,一直催促他,最后又嫌弃他快。


    徐清聿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她在玩他。


    然而,想象中的生气没有出现。


    静默片刻。


    徐清聿从胸腔深处溢出一声宠溺的笑。


    唇齿间渗出的气流扑在云听的耳尖上,潮热里混着一点薄荷的凉。


    云听抬起头,看见徐清聿看着她,嘴角上扬。


    徐清聿以往为数不多的笑,是克制又含蓄的。


    像落在


    玻璃罩外的雪,美则美矣,但难以触及真心。


    可此刻他的牙齿正抵着下唇,虎牙尖蹭过泛红的唇肉。


    原来徐清聿有一颗虎牙。


    不是很尖,所以唇齿相接时,那颗虎牙的存在感并不强烈。


    他擦掉右手手心的白色,用左手揉了揉云听的头发:“那我改一下,下次再给你看。”


    脸皮好厚。


    “你!”云听转过身子,气急败坏,“你下次不要再过来了。”


    *


    次日。


    云听睁开眼睛。


    细碎的光尘跌进瞳孔,强烈的听觉和触觉也接踵而至。


    昨晚一幕幕交替穿插进云听的记忆。


    徐清聿黑沉沉的眼神。


    他粗重的喘息,带着隐忍,落在她的耳侧。


    还有沙哑的声音,缠绕在她的脑海里……


    最后,徐清聿吻了她的眼睛,“困了吗,你先去睡吧,这里我会收拾。”


    云听如释重负,拔腿就逃。


    来到卫生间反锁上门,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连不正经的凰片都没有看过,更不用说有人在她面前现场演示,那人还是徐清聿。


    总之,又得洗澡了。


    醉酒误人,要是第二天醒来失忆也罢。


    但云听清楚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醉意使然,而是她自己允许的。


    她脑子是抽风了吗?怎么会让徐清聿做这种事?


    徐清聿脑子也抽风吗?怎么会答应她?


    云听心跳不稳,干脆躺在床上装死。


    她不该这样,她和徐清聿……早就结束了。


    可她又一次让界限变得模糊。


    云听在床上躺尸了一会儿,直到布偶跳上床,舔舐她的手背,她才从回忆里挣脱。


    她得冷静,不能让情绪影响自己。


    丢脸的是徐清聿,不是她。


    思及此,云听掀开被子下床,走出房间。


    幸好,外面空无一人,徐清聿已经走了。


    客厅恢复了整洁,茶几干净到反光,地面也被擦拭过。


    昨晚记忆里凌乱的沙发,如今干干净净。


    枕头整齐地摆放着,干燥蓬松,还有洗衣液的香气。


    云听走近,指尖按了按枕头,明显已经洗过烘干。


    徐清聿什么时候洗的?


    他是昨晚离开的,还是今天一早?


    云听找不到任何他离开的证据,观察房间时,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瓶香熏。


    是玫瑰与雪松的香气。


    云听认得这瓶香熏。


    不止认得,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她自己调的香,曾经放在她和徐清聿的婚房里。


    这瓶香薰很特别。


    前调是清新的柠檬和佛手柑,中调是大马士革玫瑰,融合了一点点辛香料,后调则是雪松、檀香和一丝丝广藿香。


    云听花了很长时间才调配完成,目的就是为了自己一回家就能闻到熟悉的、有安全感的气息。


    她抿了抿唇,伸手将香薰拿起,走向卧室,把它放进一个空的柜子里,锁起来。


    做完这些,云听转身去给云朵添粮、铲屎。


    云朵没心没肺,见到她拿着猫粮,立刻兴奋地蹭过来。


    云听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打开袋子倒进食盆里。


    云朵埋头吃得开心,尾巴一甩一甩。


    云听看到它大快朵颐,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温和地责备道:“你倒是挺满足的,昨晚徐清聿把你关在房间,你怎么不叫唤呢?”


    云朵:“喵喵。”


    羊奶粉快吃完了。


    云听打开手机,把羊奶粉加入购物车。


    屏幕上显示“预计今日送达”。


    她点了付款,然后把手机丢在桌上。


    半小时后,云听收拾完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和辛亦桐吃午饭。


    她站在玄关处,伸手去钥匙盘拿钥匙,愣了一下。


    备用钥匙不见了。


    这个小区设施设备没那么新,没有密码锁,也没有指纹锁,云听搬进来的第一天,房东给了她两把钥匙。


    一把主钥匙,一把备用钥匙。


    云听把垃圾袋扔在地上,翻了翻放钥匙的盘子,又摸了摸口袋,还是没找到。


    她没太在意,以为是云朵乱蹦乱跳时,把钥匙扫到了角落里。想到这里,她蹲下身,在门口的地垫、鞋柜下翻找了一圈。


    没有。


    云听又走到客厅,掀开沙发垫,低头看茶几底下,依旧没有。


    云朵已经吃完饭,趴在阳台上晒太阳。云听走过去,戳了戳她的耳朵,“朵朵,你没把钥匙踢到哪儿去吧?”


    云朵懒散地睁开眼,尾巴甩了一下,用行动表达不知道。


    云听没再打扰它,起身又去厨房和卧室里找了一圈。


    还是没有。


    她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难不成是徐清聿拿的?


    应该不会吧?


    *


    距离那天晚上,徐清聿已经一周没有出现在云听面前了。


    这一周里,一切都很平静。


    云听的日子照常过,该工作工作,该应酬应酬,生活作息正常,能吃能喝能睡,没事就去辛亦桐在的大学逛一圈。


    可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或者说,想起狼狈的徐清聿。


    云听心想,也许那天晚上她是真的伤到了徐清聿的自尊。


    徐清聿本来就是个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失态被人看到?他应该后悔了吧。


    云听不是没有放弃他,连那瓶和他气息相似的香熏都收了起来,闻不到心就不烦。


    即便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主动去联系他。


    这天是周末,云听在家休息,窝在沙发上看书。


    书是辛亦桐强力推荐的,叫《黑暗中飘香的谎言》,这本书聚焦犯罪心理,以盲人主人公的视角展开,情节层层反转,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将人性的复杂与黑暗角落的秘密一一揭开。


    云听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间忘了吃饭。


    窗外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了。


    云听翻页时,余光瞥见自家的猫又跳上了窗台。


    云朵今天不对劲,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焦虑不安。


    它往外看的次数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看。


    云听喊了一声:“朵朵?”


    云朵没理她,看着窗外,望眼欲穿。


    云听合上书,来到它身边。


    顺着它的视线往外看,楼下是小区的路和大片绿植,路上寥寥几个人走过,没什么特别的。


    云听不以为意,回到沙发上继续看书。


    可没过多久,云朵又“扑通”一声跳下来,跑到门口趴下。


    它的耳朵贴着门,好像在认真听外面的动静。


    云听再次放下书,“朵朵,你在等谁?”


    云朵抬起头,朝她叫了一声,尾巴拍了拍地面,又把头埋进爪子里。


    云听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自言自语,“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最近家里没什么客人来过,外卖她也是自己下楼去拿的,按理说,云朵不应该对门口这么执着。


    云听想了想,可能是她最近太忙,把猫关在房间里太久了。云朵闷坏了,想出去散步,所以才一直往外看。


    窗外的天空昏沉沉的,风有点大,但雨还没落下来。


    趁着雨没下,云听决定带猫出去遛一圈,去小区里转转。


    她从柜子里拿出牵引绳,套在云朵身上,云朵配合地低下头,乖乖让她扣好。


    “走吧。”


    云听打开门,云朵先是犹豫了一下,探头往外看了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迈出门槛。


    走到小区的步道上,云朵很好奇,东嗅嗅西看看,小爪子踩在地面上,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可没走多久,远处有人经过,说话声隐约传来,云朵猛地停住步子,警惕地竖起耳朵。


    下一秒,路上有个小孩跑过,它的尾巴立刻炸了,迅速往云听的腿上蹭,抓着她的裤子往上攀爬  。


    云听低头,见它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自己,耳朵垂下来,连胡须都不敢乱动,笑了笑,“胆子这么小?”


    云朵瞪着圆溜溜的眼珠,但身体不敢动,爪子紧紧扒着她的小腿不放,喉咙里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


    无奈之下,云听只能把它抱起来。


    云朵精明的眼神今天看起来很怂,她扯住它的尾巴:“朵朵,你在徐清聿面前这么猖狂,一出门你就害怕?”


    说完,云听反思了下:“是不是出门少了?下次妈妈多多带你出来逛逛。”


    云朵抬起眼睛,委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脚上脏兮兮的灰尘全部沾在了云听干净的衣服上。


    小雨滴落。


    云听小跑着回家。


    一打开门,云朵从她怀里跳下去,蹿进房间里。


    它的状态还是不对劲。


    往常它从辛亦桐家里回来,到家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猫砂盆,就是跳到阳台的猫爬架上,慢悠悠地舔毛,整理自己柔软的毛发。


    可今天,它进了房间之后,先是绕着茶几走了一圈,接着又走到玄关,在门口转来转去,尾巴还不安地甩着。


    云听抓住她毛茸茸的尾巴,用湿巾将它身上的灰尘擦干净。爪子尤其脏,她耐心地擦了好几遍,才问,“朵朵你今天怎么了?”


    云朵不会说话。


    云听想了想,难道是春天快到了,它发情了?


    可不对啊,她记得很清楚,云朵才几个月,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就发情,而且这附近有没有母猫,不对……难道楼下路过一只母猫,被云朵看到了,所以它看上人家了?


    云听很快被自己无厘头的猜想逗笑。楼层这么高,云朵怎么可能一眼看清楼下的路过的猫是一只小母猫?


    她拿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云朵趴在门口的照片,发给Ethan。


    云听:「师傅,我家猫最近状态有点奇怪,会不会是发情了?」


    消息刚发出去,云朵又站起来,缓慢地走到窗边,跳上窗台,扒着窗沿往外看。


    云听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它的背,云朵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蹭她,而是盯着外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震了一下,Ethan回复:


    「发情?不太可能吧,布偶猫一般要8-12个月左右才会发情,朵朵才几岁啊,会不会是你的名字取得太娘们了?不符合朵朵爷们形象。」


    云听汗颜,想到Ethan四只猫的名字。


    软软,绒绒,蹦蹦,乖乖。


    没比云朵好听到哪里去。


    Ethan又发来一条:「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陪它玩?它可能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事做,你抽出时间多陪它玩玩。」


    看到这句话,云听忽然有点心虚。


    她最近确实挺忙的,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找辛亦桐聊天散步,回家最多就是摸摸云朵的头,跟它说两句,没有好好陪它玩过。


    想到这里,云听把手机放到一旁,把猫抱下来,捏了捏它的爪子,“行吧,今天陪你玩。”


    她拿出逗猫棒,在云朵面前晃了晃。


    云朵完全没有兴趣。


    云听挑眉,把逗猫棒收起来,换了个小球,轻轻滚过去。


    云朵看着小球滚到自己面前,抬起一只爪子,按了一下,小球滚远了。


    小球滚越滚越远,云朵犹豫了一下,没有追过去。


    云听:“……”


    她把猫抱起来,放到怀里,给她顺毛。


    “朵朵,你到底怎么了?等妈妈工作结束了,我天天陪你玩好吗?这几天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猫回答不了。


    抬头望着她,眼里映着她的影子,湿润润的。


    晚上。


    辛亦桐给云听打来电话。


    “云云,你还记不记得陆辞安?”辛亦桐开门见山,“就是之前一起喝酒那个。”


    云听点头,她记得陆辞安,那人五官乍一看有点像徐清聿,她回答:“记得,怎么突然提到他?”


    “他想加你微信。”辛亦桐解释说,“最近他奶奶睡眠不好,恰逢他奶奶八十五岁大寿,他想调一款安神的香薰,但他自己不太懂,就想到你了。”


    云听为难道:“安神的香薰交给更专业的人比较好吧。”


    “云云,你不专业吗?他知道的人里面你是最专业的。”


    云听敲了敲膝盖,沉思片刻后她应下:“行吧,你把我微信推给他。”


    电话挂断没多久,微信上就弹出了一条好友申请。


    陆辞安的头像是一个阳光下的咖啡杯,咖啡杯旁边睡了一只蓝金。验证消息很简单:陆辞安。


    云听通过好友申请,很快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


    陆辞安:「好久不见。」


    云听:「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几句后,陆辞安很快切入正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云听。


    陆辞安:「我奶奶最近失眠很严重,吃安眠药也没什么效果,我想调一款温和的安神香薰给她试试。」


    云听:「你有想用的香料吗?还是让我推荐?」


    陆辞安:「我查了一些资料,薰衣草、檀香这些应该不错,但我不确定比例,也不知道怎么搭配比较好。」


    看得出来,陆辞安虽然有心去了解,但对香料的认识还很浅,完全是基于网上的信息,没有真正接触过调香。


    云听:「香薰不像单纯的药效配方,除了成分,还要考虑气味的融合和扩散效果。单用薰衣草和檀香确实有助眠效果,但搭配不当,可能会显得过于沉闷或者厚重。」


    陆辞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


    「确实,我在家随便混了一下,闻起来不太舒服……你能帮我看看怎么调吗?」


    云听看着这条消息,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果然是个门外汉,随便把几种香料混一起,当然不会好闻。


    云听:「可以,你明天有空吗?当面聊会更直观一点。」


    陆辞安:「可以!你定地方吧,我先请小云老师吃个晚饭吧。」


    *


    徐清聿站在云听家门口,指尖摸到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门。


    云听的钥匙是他顺走的。


    徐清聿本来想租在云听隔壁,但房东告诉他,那户人家的儿子正在上高中,学业紧张,家长不想折腾换房子,就算给儿子更好的居住环境,但家长还是怕儿子适应不了。


    云听楼上的房间也有人住,楼下同样住满了人。他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云听楼下五层租了一间公寓。


    虽然不是近在咫尺,但至少,还是在同一栋楼里。


    他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房子,顺便和云朵玩一会儿。


    云听说猫不喜欢他,这一点让徐清聿不甘心。


    但凡事总有办法。


    猫不喜欢,那就想办法让它喜欢。


    “喵——”


    徐清聿刚打开门,一道白色的影子便猛地扑了过来。


    柔软的爪子搭上他的肩,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侧蹭了又蹭,带着点急不可耐的撒娇意味。


    徐清聿低下头,云朵趴在他怀里,眼睛闪着光,尾巴缠住了他的手腕。


    他眉峰微挑,有些意外,随即垂手摸了摸猫的后颈。


    云朵很受用,顺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甚至舔了舔他的下巴,徐清聿强忍后退的冲动。


    一天不见,云朵的热情来得汹涌,徐清聿本想拉开一点距离,奈何对方一点都不收敛。


    “……很喜欢?”徐清聿低声问,语调里藏了点笑意。


    云朵“喵呜”一声,仰头舔了舔他的指尖,尾巴卷住他的袖口。


    徐清聿先去打开窗户通风,然后走到沙发坐下,任由云朵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顺便帮它顺毛。


    他是不喜欢猫,更受不了猫咪粗粝的舌头在自己的身上、脸上舔来舔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云听的猫,他喜欢,他能接受。


    徐清聿取了一根猫条,拆开递到云朵嘴边。


    云朵轻嗅,张口叼住,边吃边用爪子按住他的手掌。


    徐清聿望着它,指腹轻


    轻揉了揉它耳后最柔软的毛。


    云朵吃得满足,眯着眼蹭他的手腕,嗓子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徐清聿陪云朵玩了很久。


    屋外天色微变,光影悄然挪移。


    他算着云听回来的点,起身把窗户关上。


    云听的鼻子太灵敏了,要是不开窗通风,她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徐清聿每天都想见云听,但每次都得躲着她。


    云听的脸皮薄,容易害羞,那件事过后,他要是出现在云听面前,云听一定会让他走。


    况且,现在自己身上没有云听喜欢的气息了,另一股味道已经腌入味了。


    再等等。


    云朵知道徐清聿要走,圆圆的眼睛带着不舍,喵喵叫了两声。


    徐清聿在它脑袋上揉了一把,“我走了,照顾好你妈妈。”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


    一辆黑色大G静静停在路边,低调却难掩气势。


    徐清聿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驾驶座上的Elliot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他,笑着调侃:“行啊,想约你吃饭还真不容易。”


    徐清聿回国第二天,Elliot也回来了。


    他回国,自然不是单纯为了徐清聿。


    一来是担心徐清聿,二来是想念女朋友了。


    只不过Elliot的女朋友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嫌弃他穷,跟着别人跑了。


    见徐清聿不说话,Elliot偏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徐大少爷,什么时候把借的钱还了?”


    徐清聿:“没钱。”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吃醋


    徐清聿第一次问Elliot借钱是在外国。


    Elliot刚从医院回来, 看到微信上的新消息。


    徐清聿:「借五十万。」


    徐清聿:「人民币。」


    Elliot点开转账界面,先二话不说把钱转过去,转完才想起问原因, 回了个语音:“你要干什么?”


    徐清聿没有回复。


    Elliot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虽说徐清聿已经把名下所有资产都转给云听了,现在身无分文。但五十万借得太突然,还是人民币,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徐清聿不会想买国内的墓地吧?还是……棺材?


    想到徐清聿万一突发寻死的想法, Elliot睡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深夜十二点,他开车一路直奔医院。


    值班护士看到他很惊讶:“咦,你不是走了吗?”


    Elliot冲她笑了笑, 应了一声,脚步不停,径直上楼。


    他推开门:“你拿五十万干什么?”


    徐清聿头也没抬,淡淡道:“砸礼物。”


    Elliot:“……什么?”


    徐清聿把手机屏幕转过去。


    是直播回放。


    有一个女生在直播,背景在客厅。


    直播间的弹幕疯狂刷屏, 最显眼的,是一连串的特效礼物。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豪华游轮×10】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超级火箭×20】


    【用户abc362848defg打赏梦幻城堡×30】


    华丽的特效挡住了女生的脸,Elliot看不大真切。


    他整个人都看傻了,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特效, 转头看向徐清聿:“你半夜问我借五十万,就是为了这个?”


    “嗯。”


    Elliot感觉自己的血压噌噌往上飙:“你他妈……”


    他气得抬手拍了徐清聿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要去买墓地!”


    “不是。”


    Elliot眼角抽了抽。


    压低声音骂了一句:“白天你跟快死了一样, 晚上精神抖擞砸钱看美女直播?”


    徐清聿一反常态,Elliot更焦虑了。


    徐清聿行为太贴合一个词:回光返照。


    他连续几天守在病房外,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只剩下一副疲惫的躯壳。


    可到晚上还有闲情逸致给主播刷礼物?


    Elliot火气直往上涌, 他得把徐清聿拽清醒才行。


    他忍无可忍,伸手抓住徐清聿的衣领,把人往前一拽:“你给我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他的余光瞥到徐清聿的手机屏幕。


    沉默了一秒。


    Elliot无力地松开双手。


    “……你还真是。”Elliot无奈,“白天像是被掏空了魂,谁都不搭理,晚上借钱就为了给老婆砸钱?你也只有看到老婆你才像个人。”


    回国之后,徐清聿断断续续问他借了很多钱。


    数目不大不小,时而是一顿饭钱,时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后来徐清聿懒得废话了,直接发来转账请求,不备注任何信息。


    Elliot一开始还好奇他拿去干什么,问了几次,徐清聿都没答,次数多了他索性不问了,直接转账。


    一次性转了很多。


    这会儿,他看到副驾驶上在回消息的徐清聿,“Zeph,看你这架势,是打算一辈子不还了?”


    徐清聿:“嗯。”


    Elliot:“……?”


    徐清聿已经辞职了。


    这件事在医院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以他的能力,原本可以轻而易举成为心外科最年轻的主任之一,再往前走几年,登上更高的位置,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以徐清聿的资历,哪怕离开医院,也不会缺工作机会。


    国内顶尖的私立医院、国际基金会、高端医疗团队,知名医学院的教授席位,只要他愿意,选择多得数不清。


    这些地方待遇优厚,收入比公立医院高出数倍,工作强度也相对自由,不像以前会随时被急诊叫回手术室。


    但徐清聿更喜欢在医院。


    不过他没有工作的想法,至少现在没有。


    他只想把云听追回来。


    心外科医生的工作性质,决定他一旦投入进去,就很难再抽出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深夜的急诊,持续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手术,突如其来的病情变化,随时可能将他拖回医院。


    而他也无法保证,如果自己重新回到医院,以他目前的心态能不能对病人负责。


    所以徐清聿选择放弃。


    在追回云听之前,他不会让自己被医院束缚。


    徐清聿将房子、车子、投资,包括他在国外的资产,全部都过户到了云听名下。


    云听没有收,但那不重要。


    给了,就是给了。


    他不会再去碰那笔钱。


    所以,Elliot就充当了徐清聿的提款机。


    听到徐清聿的话,他磨了磨后槽牙:“行吧,就当我做慈善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松了口气。


    Elliot和徐清聿认识多年。


    徐清聿的性格他了解。


    冷漠、克制,永远和所有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兄弟,也很少开口求助。


    徐清聿不是一个会欠东西的人。


    可如今,连人情都不愿意欠的男人,居然开始向他借钱。


    而且借了不打算还。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Elliot不仅不生气,甚至还高兴。


    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清清楚楚的界限。


    能帮的就帮,能给的就给,计较那么多,反而显得见外。


    说起来,当年Elliot身无分文从家族里逃出来,孤身一人去了国外,人生地不熟,语言都不太流利,一穷二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是徐清聿找到他,把一串钥匙扔给他:“住进去。”


    他当时愣了一下,问他这是什么。


    徐清聿神色淡漠:“房子。”


    Elliot:“……”


    Elliot后来才知道,这是徐清聿专门为他买的一套公寓,地段好,装修新,拎包入住。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他不仅有了房子,后来连车子也是徐清聿送的。


    徐清聿从不直接转账,他帮人的方式一向随性又霸道。


    Elliot在国外刚站稳脚跟的第一年,他想换车。


    徐清聿又扔给他一把钥匙:“节日礼物。”


    Elliot拿起钥匙,一出门就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崭新的跑车。


    他追着徐清聿问:“你干嘛突然送我车?”


    徐清聿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想换车?”


    Elliot哽了一下:“我是想换,但没说要你买。”


    在Elliot心里,徐清聿就是他一辈子的好兄弟。


    虽然高中有段时间,他的确看他不爽。


    徐清聿是个很割裂的存在。


    高中那会儿,男生宿舍里总是乱糟糟的,成天吵吵闹闹,谁也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寡言少语的人身上。


    徐清聿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爱说话,平时也不太合群,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


    奈何他长得太帅了。


    即使他不说话,也有一大堆人前仆后继和他搭话。


    当时Elliot觉得徐清聿更像一个贫穷贵公子。


    他总是穿限量款的球鞋。


    某品牌的联名款。


    全校能穿上的人屈指可数,几乎都是家境优越的学生。


    徐清聿每双鞋都是限量版,款式新得有些过分。


    他们宿舍的人一开始还开玩笑,说他家里肯定很有钱,后来慢慢的,大家都默认了这一点。


    可奇怪的是,徐清聿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点的却是最普通的 8.5 元套餐。


    一荤一素,荤菜 4.5 元,素菜 3 元,白米饭 1 元。


    晚自修回寝室也是如此。


    徐清聿床位很整洁,衣服、书本、随身物品,摆放得端正。


    每天晚自习结束回宿舍的半小时里,他又像个普通学生。


    宿舍里的人一般都在打闹、洗漱、聊天,而徐清聿的作息一成不变,洗澡,洗衣服,吹头发。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每周末回家,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袋子里,让家里的阿姨洗。


    可是徐清聿不同,他每天都自己洗衣服,不管是衬衫还是袜子,全部亲手搓干净,再整整齐齐地晾起来。


    Elliot心想,徐清聿大概是有洁癖的。


    他接受不了一个人爱干净到这种程度。


    大老爷们,糙一点怎么了?


    所以他和徐清聿的关系,最开始一般般。


    但徐清聿的洁癖,和大多数人理解的洁癖不太一样。


    Elliot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是在高二寒冷的冬天。


    学校统一发放的校服外套臃肿厚重,颜色单调,款式老气,别说精致的女生了,连大多男生都不喜欢穿。


    可天气冷得刺骨,又要检查,不穿不行。


    有一次,徐清聿的两件外套全不见了。


    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被偷了。


    别人问起,他也只是说:“不知道放哪了。”


    那天凌晨,温度降到了零度以下。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宿舍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不穿外套简直是自虐。


    徐清聿还是穿着薄薄的毛衣。


    Elliot瞥见,心想这家伙迟早要感冒,于是把自己的另一件外套,丢给了他。


    几乎是同时,同寝室另一个男生也扔给他一件外套,“给你,我这件没怎么穿,比他的干净。”


    Elliot骂道:“你别捧一踩一啊。”


    徐清聿没有半点犹豫,伸手拿起了Elliot的。


    Elliot愣了一下。


    他的外套确实洗过,但毕竟他经常打球,衣服上难免会沾上汗水和灰尘,即便洗干净了,看起来也不像另一件崭新。


    Elliot受宠若惊,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要那件干净的?”


    “脏。”


    Elliot更迷惑了。


    要说脏,他这件外套怎么看都比另一件更不干净,可徐清聿竟然说,另一件才是脏的?


    他不理解。


    直到后来,他和徐清聿真正熟悉起来,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徐清聿确实有洁癖,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洁癖。


    他不能忍受脏。


    但他以后想成为医生。


    医院是个复杂的地方,血液、细菌、疾病、死亡交错。


    每天都要直面许多混乱和污秽,如果有普通意义上的洁癖,那根本无法在这个行业生存。


    所以徐清聿也不是不能接受肮脏,但比起衣物上的灰尘、污渍,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别的脏”。


    之前把衣服递给徐清聿的那个男生,在学校里风评不错。


    长相干净,衣着考究,平时看起来彬彬有礼,但私底下,换女朋友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而Elliot,不乱搞。


    所以徐清聿觉得他干净。


    又比如现在,Elliot正在等绿灯,徐清聿忽然唤了他的名字。


    “寒音。”


    不是英文名,是中文名。


    徐清聿已经很久没叫他真名了,平常习惯叫他的英文名。


    Elliot偏头看徐清聿,试探地问:“怎么了?”


    徐清聿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们换一下衣服。”


    Elliot眨了下眼。


    换衣服?


    他笑了一声,趁着等绿灯的间隙,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丢给徐清聿:“早说啊,想换个风格直说,来来来,我这件挺适合你……”


    “不是外套。”徐清聿打断他,“里面的衣服,裤子,全部换。”


    Elliot的动作僵住。


    他握着方向盘,斜着眼看徐清聿,表情微妙。


    “你说……都换?”


    “嗯,全部。”


    Elliot:“……”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Zeph,我知道你不嫌弃我,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徐清聿靠着椅背:“嗯。”


    红灯变绿,车子继续前行。


    Elliot妥协,认命地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把车子停好。


    “行吧,换就换。”他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吐槽,“我这身衣服可是限量款,我的尺码比你大一点,你穿着肯定不舒服,别到时候又嫌弃……”


    话没说完,他看到徐清聿已经开始解大衣的扣子。


    脱掉大衣,脱里衬的衣服。


    看到徐清聿的白花花的腹肌。


    Elliot的眼皮跳了跳:“Zeph……你还真是挺迫不及待的。”


    国外同性恋见怪不怪。


    有的地方异性恋反倒成了少数。


    徐清聿这身材,要是放到国外,绝对会被一群小男生欣赏。


    可惜Elliot是直的。


    徐清聿身材再好,他也只会在心里感叹一句:云听,辛苦了。


    徐清聿没理他,利落地换下自己的衣服,顺手把Elliot的卫衣套上,又换了裤子。


    等交换好衣服,Elliot重


    新看徐清聿,啧了一声。


    他看惯了徐清聿成熟系的穿搭。


    但现在,他穿着他的连帽卫衣,短款棉服,搭配工装裤和马丁靴,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止五岁,有种随性的学生气。


    Elliot竖起大拇指:“Zeph……要不是我亲眼看你换的衣服,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徐清聿低头整理了下袖口,手指拂过衣料褶皱,确认整齐后,才抬起眼睛,再次喊了一声:“寒音。”


    又是中文名。


    Elliot毛骨悚然。


    徐清聿说:“抱歉,我有点事。”


    Elliot听懂他的话:“你小子换了身衣服,连饭都不吃了?”


    徐清聿解释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把车留下,Kai过来接你。”


    Elliot看他着急的模样,心想估计又要追妻去了。


    他懒得计较,反正是兄弟,该帮的还是要帮:“行吧,车留给你,记得还我。”


    徐清聿坐到驾驶位。


    Elliot弯腰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面无表情说:“这顿饭你欠我,下次补十顿。”


    徐清聿抬眸,“嗯。”


    Elliot又说:“Zeph,教你一个办法,你老婆要是不理你,你就撒娇卖萌,你老婆肯定会心软。”


    “嗯。”


    Elliot满意地直起身,准备离开,听到徐清聿说:“寒音,别去猫多的地方。”


    第三次了,中文名。


    Elliot:“什么?”


    徐清聿已经开着他的大G扬长而去。


    *


    半小时前。


    车子驶过林荫路,天色微暗。


    徐清聿正在看Kai给他发的消息。


    是一个庄园的链接。


    庄园是Kai预定的,邀请两人就餐。


    Kai的消息接连不断。


    说什么庄园里面有千年老鳖、野生葫芦娃,各种顶级山珍海味,还信誓旦旦地说这地方在国外都是有名的。


    徐清聿听完就知道是个噱头。


    别说Kai一个外国人,Elliot一个国人在国外待久了,刚回国也被人骗得团团转,连这种话都信。


    徐清聿正想回复。


    周之寒的消息跳出来了。


    周之寒:「兄弟,我刚才看到小云出去了。」


    周之寒:「她跟一个男人一起出去的。」


    徐清聿目光一沉,指尖停在屏幕上,手掌收紧。


    周之寒:「起初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刚想上前打招呼,结果发现不是。我大概真的是眼瞎了,走近一看和你长得也不一样,怎么会认错呢?」


    周之寒:「我问他们去哪,小云说他们去林涧小馆吃饭。」


    林涧小馆


    吃饭。


    徐清聿回复了一句:「谢谢。」


    接着转到地图软件,输入地址。


    搜索结果出来,他的眉头拧紧。


    地方不算远,但偏僻,周围没有商场,也不是热闹的餐饮区。


    徐清聿拇指点在屏幕上,点开街景图,画面里是一条僻静的小路,两侧树影摇晃,远处的建筑暗沉低调。


    徐清聿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眼神越发冷淡。


    他不喜欢云听和别的男人出去。


    他想立刻过去。


    徐清聿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衣服上还有猫薄荷的味道。


    他和Elliot的目的地也是个山庄,位置偏远,附近也没有商场,连沿途的便利店都寥寥无几。


    徐清聿想回去换一身衣服,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家换衣服,来回至少一小时。再加上找衣服、换衣服的时间,等他赶到餐厅,云听大概已经吃完饭,甚至可能和那个男人走了。


    徐清聿转而考虑另一个方案。


    去商场买一套。


    可是附近没有商场,最近的购物中心也要开车二十分钟。


    太慢了。


    他不想让云听和别的男人多待哪怕一秒。


    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


    “寒音。”


    *


    徐清聿到饭店的时间和云听几乎一致。


    车子驶入停车场时,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正巧看到云听。


    云听坐在副驾驶上,眉眼带笑,正在跟驾驶座上的男人交谈。


    徐清聿视线微冷,指尖无声地扣紧了方向盘。


    他没有立刻停车,而是踩着稳定的油门,沉住气跟在陆辞安车子后,直到对方选定车位,缓缓停下。


    徐清聿观察了一眼停车位的分布,侧打方向盘,将车停在陆辞安车的右边。


    云听没有第一时间下车,低着头在座位间翻找着什么。


    她的钥匙扣掉了。


    过了二十秒,她总算在座椅的缝隙里找到钥匙扣。


    顺手挂回包上后,才推开车门下车。


    这个时间,恰巧徐清聿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


    云听低头跨步下车。


    她没有抬眼,先看向地面,准备踩稳后再直起身子。


    但刚迈出一步,她的视线便被对面那双突兀出现在眼前的鞋子吸引了。


    一双黑色的马丁靴。


    靴身干净,鞋带系得严丝合缝,靴筒紧贴着脚踝,皮质泛着淡淡的光。


    穿这种鞋的人,要么是追求风格的年轻人,要么是对鞋子材质和包裹性有要求的人。


    云听下意识地顺着靴筒往上看去。


    黑色牛仔裤,修身但不紧绷,完美地勾勒出笔直的腿形。


    长腿。


    非常长的腿。


    从脚踝到膝盖,再到大腿,笔直流畅,没有一点赘肉。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她也能感受到这双腿的力量感。


    云听的目光在对方腿上停顿了一会儿,心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人得有两米吧?


    思及此,她往后仰一点,以便看清这个人到底有多高。


    云听的视线继续向上扫过。


    黑色连帽卫衣,短款棉服,肩线流畅,比例完美。


    再往上,是冷淡的下颌线,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一刻,云听的呼吸仿佛被人掐断。


    脑子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思维有些迟滞。


    默了片刻,她招呼道:“好巧啊,小风?”


    对面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低沉的音质没有起伏,“好巧。”


    云听睁大双眼。


    不,不对……这是徐清聿?


    怎么会是徐清聿?


    他的穿衣风格很稳定,从不穿这种带点街头感的卫衣和牛仔裤。他习惯黑色、灰色、深蓝色,穿衬衫、西装,或是长款风衣、大衣,极少有这么年轻化的打扮。


    而且……徐清聿应该戴眼镜。


    听到声音,云听差不多已经确认他是徐清聿。


    不死心,又重新看了他一眼。


    一颗淡淡的痣,落在眼尾处,像点缀在冷冽眉眼间的墨点。


    徐淮风也有痣,只不过是在眼皮上。


    徐清聿为什么来这里?


    云听还没从刚才的错愕中缓过神来,陆辞安注意到她的异常,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了?”陆辞安问。


    他的目光在她和徐清聿之间来回转。


    陆辞安沉吟几秒,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他想起上次在酒吧门口,云听介绍说他是她的姐夫。


    他问云听:“他是……你姐夫?”


    “不是。”云听不知道怎么和陆辞安解释,避开话题,“别管他,我们先进去吧。”


    徐清聿轻轻地勾了勾唇:“好巧,要不一起吧。”


    云听脸色微变:“徐清聿,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聊。”


    她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警告。


    可是徐清聿完全无视了她的阻止。


    徐清聿醋坛子已经打翻了。


    他眯起眼睛:“我老婆不放心你和异性一起吃饭,让我跟着。”


    云听睁大眼睛,还没开口反驳,陆辞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这样啊……既然你姐姐担心你,那就一起吧,没关系的。”


    云听:“……”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忍无可忍地抬脚,在徐清聿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


    ……


    包厢暖气很足,外头是漫天的冷雾,寒风打在玻璃窗上,映得室内越发温暖。


    桌上是一锅慢炖的野生菌菇汤,汤汁滚沸,白雾蒸腾。


    云听手上捧着一杯温热的姜茶,手指被暖意包裹。


    她轻轻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陆辞安低头挑拣着锅里的山药,用公筷将煮得软糯的那几块放进云听的碗里:“尝尝这个,冬天吃点温补的东西比较好。”


    云听笑着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尝了一口。


    她正想夸奖几句,便感觉到徐清聿灼热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压迫感落在她身上。


    她偏过头,迎上徐清聿深沉的眼神。


    徐清聿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没吃东西,连


    筷子都没动一下,眼神冷冷地瞥过陆辞安。


    云听一时没懂他的情绪,收回目光继续吃饭,却听到徐清聿不轻不重笑了一声:“山药有那么好吃?”


    云听顿了顿,夹着山药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转头看他:“你有意见?”


    徐清聿没说话,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豆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陆辞安发现徐清聿情绪的变化,温和地开口:“你不吃点别的吗?天冷,多吃点热的。”


    徐清聿漫不经心:“谢谢,不用了。”


    他盯着云听碗里那块山药看了两秒,伸手拿起公筷,直接从锅里夹起一块山药,放进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云听:“……”


    陆辞安没太在意。


    云听发现,徐清聿不仅开始吃山药,甚至连她刚刚夹过的菌菇、枸杞、竹荪,他都一一跟着拿了一份。


    她吃什么,他就一定要吃什么。


    云听:“……”


    陆辞安中途去了卫生间,包厢只剩云听和徐清聿。


    云听放下勺子,瞪徐清聿,警告道:“徐清聿,你不要以为你穿了这身衣服,你就是你小风了。”


    她继续说:“你不是二十岁,你二十八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没事赶紧走。”


    话音刚落,徐清聿望着她,平直的嘴角下拉:“你今天没认出我,我有点不开心。”


    云听:“……”


    云听被他这句话一堵,哑口无言。


    今天的徐清聿实在无理取闹,她不耐烦道:“那是因为你穿得不像你自己。”


    “哦?”徐清聿挑眉,“我老婆什么时候脸盲了?”


    云听:“……”


    徐清聿这话是在找茬,她懒得搭理他。


    可徐清聿显然不想让她如愿。


    他声音压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嫉妒和咄咄逼人:“你刚才和他聊得挺开心的,嗯?”


    云听没理他,继续喝汤。


    “香水很有趣?”


    云听:“……”


    “你跟他说话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


    云听忍不住了,抬眼看他,“徐清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徐清聿憋屈道:“那又怎么了?你24岁能认错人,我不能幼稚吗?”


    徐清聿想到这几天他每天穿着猫薄荷泡过的衣服裤子,讨猫欢心,忍住不见云听,结果云听和别的男人出去约会,还认错人。


    更吃醋了。


    要什么理智。


    他夹起一块山药,扔回自己的碗里,“还吃山药?醋都吃饱了。”


    云听瞅见徐清聿眼神里写满了:你跟别的男人聊得这么开心,我不高兴。


    太直白了。


    她原本还想认真跟他讲道理,可看着他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忽然变了味儿。


    她盯着他。


    人到无语的时候真的想笑。


    云听气笑了。


    真的笑了。


    *


    晚餐结束得不算太晚。


    一番交流过后。


    云听对陆辞安说:“如果你想给你奶奶弄一款香熏,其实最好问问她的想法。”


    “万一老年人不能接受呢,有些人习惯了某种味道,一旦换了,反而不适应。”


    陆辞安陷入沉思。


    他犹豫地问道:“那这样岂不是不能给奶奶一个惊喜?”


    “惊喜的前提是对方真的喜欢。”云听笑了笑,语气放缓,“不过你可以让我看看她现在用的是什么香熏,说不定能找到相近的香料。”


    陆辞安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提议道:“要不现在去一趟我奶奶家吧?离这里不远,她还没睡。”


    云听略微思考了一下,点头:“可以。这样的话,我可以用你同事的身份了解她的喜好。”


    她迈步往外走,身后一道熟悉的气息紧紧跟着她。


    云听脚步一顿,回头,看到徐清聿站在她身后。


    他的手插在衣服口袋里。


    看起来的确像20出头的。


    云听提醒:“你可以走了。”


    徐清聿扬了扬下巴:“我送你。”


    “不用。”云听直接拒绝,“我们自己有车。”


    徐清聿不疾不徐道:“恐怕不行。”


    “什么意思?”


    徐清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滑了一下界面,“刚才听到地址了。”


    云听不明白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徐清聿将手机屏幕朝他们晃了一下:“从这边过去有两条路,一条发生追尾事故,已经堵得动弹不得,另一条需要经过景区隧道。”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陆辞安,“今天限号,到晚上八点。你的车——开不了。”


    陆辞安随即掏出手机,点开导航一看,徐清聿说的全都属实。他的车牌号正好在限号范围内,确实无法通行。


    云听抿了抿唇。


    她知道徐清聿不会无的放矢,但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真让人心烦。


    云听对陆辞安说:“要不改天?”


    徐清聿贴心道:“今天吧,我今天没事,我送你们。”


    陆辞安稍做犹豫,最终点头道:“那就麻烦你送我们一趟了,等会还得麻烦你送我们回来。”


    云听和陆辞安坐在后座。


    两人自然地把徐清聿当成了司机。


    云听动了动鼻子,这车……不像是徐清聿的。


    她观察四周时,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徐清聿脸。


    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轮廓冷峻。


    后视镜的角度恰好让他们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云听指尖微僵,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避开对视。


    气氛沉闷,云听有点无聊,翻了翻朋友圈。


    看到Elliot连发了三条,从下到上分别是:


    「兄弟放我鸽子,给我留下一身香喷喷的衣服,隔壁流浪猫馋坏了。」


    「千年老鳖没捕到,野生葫芦娃没看到,山珍海味没吃到,还被一群猫追了几条路。」


    「我为兄弟肝脑涂地,兄弟为色把我算计。」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迟到的告白


    徐清聿送云听回去时, 夜已深。


    冬天的寒意盘踞在空气中,小区静悄悄的。


    黑色大G停在小区停车场。


    车门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下来。


    云听裹紧大衣,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徐清聿没有离开,直接将车子熄火。


    喊了一声,“云听。”


    云听脚步顿住,侧身, 不耐烦问:“你还有事?”


    徐清聿走下车,单手关上车门,“我想上楼喝杯水。”


    云听一想到回来时,徐清聿当着陆辞安的面胡说八道,气不打一处来, 叱出声:“徐清聿,你别得寸进尺。”


    徐清聿像是没听见一样,耷拉着眼皮,一副丧失精气神的模样:“开的时间太久,我有点累了。”


    无声对峙。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云听的身体莫名哆嗦了下, 心里筑起的防线开始坍塌。


    徐清聿已经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


    从这里回去,开车至少还要四十分钟,而且是夜路。


    她沉默几秒:“……随便你。”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楼栋走去。


    楼道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投射在他们身上, 影子交错着落在地面上。


    空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鞋跟踩在地板上,回响被墙壁吞噬, 拖出淡淡的回音。


    到家后,云听停在房门口,手落在门把上,没有拧动。


    徐清聿看她在发呆, 问:“怎么了?”


    云听回头,朝他摊开手心,掌心向上:“钥匙。”


    徐清聿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伸出手,指尖地沿着她的掌纹滑过,明知故问:“什么钥匙?”


    温热的触感让云听的手指一颤,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却被徐清聿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强硬地穿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挣扎无果,云听瞪他:“我房间的钥匙。”


    徐清聿脸上露出一点疑惑:“你的钥匙怎么会在我这?”


    云听看着他,嗤笑一声:“徐清聿,你别装了。”


    徐清聿不慌不忙,牵着她的手不放:“我没有。”


    这三个字落下,空气又安静几秒。


    云听被徐清聿的不要脸震惊,面上却不恼:“哦?你没有?”


    徐清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信誓旦旦回答:“当然没有。”


    云听见状,叹气:“行吧,既然没有,那我们进不去了。”


    她后退一步,使出全力抽出手,“我忘记带钥匙回来了。”


    掌心落空,徐清聿的指尖动了动,像是在权衡什么。


    云听不催他,就抱着手臂,耐心地等他的选择。


    几秒后,徐清聿淡定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钥匙划破空气,落进锁孔。


    云听看到徐清聿手里和她一模一样的钥匙,唇角抿起  。


    这把钥匙,她找了整整一个星期。


    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柜子、抽屉、沙发缝、鞋柜、冰箱顶都没放过,但就是找不到。


    最可疑的是,钥匙是在徐清聿来过之后才不见的。


    自己真的蠢到家。


    一开始怀疑云朵弄丢,后来怀疑自己弄丢,就是没有怀疑过徐清聿会偷偷摸摸拿走她的钥匙。


    后面越想越不对劲,她越来越肯定是徐清聿拿的。


    徐清聿太镇定了,脸上也不见心虚。


    云听审视他:“徐清聿,钥匙是从哪儿来的?”


    徐清聿神色未变,门开后,把钥匙从锁里拔出来,理所当然地放进口袋:“你自己掉的。”


    云听冷笑:“我掉的?掉哪儿了?”


    徐清聿回答:“地上。”


    云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哦,地上。”


    徐清聿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懒懒地开口:“别这么说,听着好像我是小偷。”


    云听又被徐清聿倒打一耙气笑,“你不是吗?”


    两人走进房间。


    云听连看都没看徐清聿一眼,直接拐进厨房。


    云朵不知道跑哪去了,不在客厅。


    云听想到云朵对徐清聿仇视的态度,恶毒地想:朵朵,快上去咬他,让他知难而退。


    不出0.1秒。


    算了别咬。


    不然徐清聿又要赖上她。


    云听打开水壶,倒满水,按下开关。


    水开始翻滚,她双臂交叉地倚着厨房柜台,盯着水壶出神。


    等水烧开,她就让徐清聿喝了赶紧走。


    她才不想和徐清聿继续纠缠。


    从门口到现在,她已经被他气得不行。


    要不是看在他开车累了的份上,她根本不会让他进门。


    回来时,云听和陆辞安在探讨一种特殊香调的持久性问题,“辞安,其实,这种留香时间还可以再延长,但核心问题是……”


    “咳。”


    忽然,一道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对话。


    云听:“你干嘛?”


    她懒得理会,继续和陆辞安交谈。


    陆辞安刚准备接着上一个话题深入讨论,徐清聿又清了清嗓子,这次声音比刚才还重了一些。


    云听终止和陆辞安的聊天,对嗓子有病的司机说:“徐清聿,你到底怎么了?这顿饭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我们也不用你送,你自己非要贴上来。”


    她怕徐清聿又搬出“我老婆”这个救兵,补充:“徐清聿,毕竟你只是我姐夫,没资格管我。”


    徐清聿抬起眼睛,镜子里两人的目光又对上了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可我现在在追你。”


    云听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陆辞安的反应更大,迟疑开口:“等一下……等一下,你不是她的姐夫吗?”


    云听咬紧牙关,双手死死地抓着包,生怕自己一时气急直接砸过去,“徐清聿,你不要乱说话。”


    徐清聿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指:“我老婆要跟我离婚,我追你有什么不对吗?”


    陆辞安:“……?”


    他摸了摸头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好像哪里都透着诡异。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三角恋啊。


    陆辞安想了想,选择明哲保身:“放心,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会乱说的,当我不存在就行。”


    要命,有理说不清。


    云听指甲嵌进掌心,她忍无可忍地踹了下前面的座椅:“没有离婚,你别乱说话!”


    “嗯。”徐清聿勾唇,“记得你说的话。”


    云听:“……”


    ……


    五分钟后。


    水烧开了。


    云听端着水走出厨房,看见自家猫竟然趴在徐清聿的腿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如果她没记错,上次徐清聿来的时候,朵朵看到他尾巴炸得像根狼牙棒,随时都要扑上去。


    可现在呢?


    平日里最讨厌徐清聿的小祖宗,居然用脑袋一个劲儿地蹭着徐清聿的掌心,还舔了舔他的指尖,姿态亲昵得过分。


    云听:……


    她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朵朵什么时候被收买了?


    更离谱的是。


    徐清聿竟然也一脸专注地逗着猫,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云听倏地有一种自己才是多余的感觉。


    一股莫名的不爽从心底升腾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吃谁的醋。


    云听眯了眯眼:“徐清聿,你是不是给它吃了什么?”


    徐清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没有。”


    云朵舔完徐清聿的脖子,又去舔他的脸。


    舔完脸之后,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试图去舔徐清聿的嘴唇。


    徐清聿一侧头,避开了它的舔舐,温柔道:“这里只有你妈妈可以碰。”


    云听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耳尖都开始发热。


    她手一抖,想把水泼徐清聿脸上。


    仔细想想,不行。


    哪怕是冷水泼到徐清聿脸上,他也会无病呻吟,赖上她。


    对付徐清聿这种无赖,不理他最好。


    云听强行装作没听到,面无表情地把水杯递给他。


    “喝。”她把杯子抵在徐清聿唇上,一字一顿,“喝完赶紧走。”


    徐清聿接过水杯,垂眸吹了吹杯沿的热气,“你脸这么红?”


    “你管得着?”云听气笑了,“你还想怎么样?”


    徐清聿靠在沙发上,手指慢悠悠地挠着云朵的下巴:“水太烫了,等水凉一点再喝。”


    云听拳头捏紧了几分,眼神危险。


    她觉得,她刚刚绝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眼不见为净,徐清聿爱咋地咋地,云听转身离开。


    可她刚一转身,手腕被人轻轻一拽。


    下一秒,云听整个人被带着跌坐下去。


    她坐在徐清聿的腿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云朵从徐清聿的腿上变成趴在沙发上。


    她坐在了徐清聿的腿上。


    云听抬起头,想要瞪徐清聿,却撞进他的眼神里。


    温柔,炽热,深邃得像是要将她吞没。


    明明这张脸薄情得让人心冷,可他的眼神,却偏偏灼人得让人心跳不稳。


    云听的心错了一拍。


    她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在沙发上发生的事情。


    想到那些画面,她的脸红得能滴血。


    “徐清聿,你,你放开我。”


    “云听……”徐清聿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别躲了。”


    云听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被徐清聿深情的眼神一点点逼到角落里,已经无处可逃。


    徐清聿克制住想要亲吻云听的想法:“哎,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松开手。


    云听的心跳还没恢复正常,愣愣地看着徐清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即将走到门口时,云听叫停他,再次朝他摊开手心:“等一下,你把钥匙拿出来。”


    徐清聿摇头:“不在我身上。”


    他慢悠悠地张开双臂,唇角噙着戏谑的笑意:“不信的话,你自己找。”


    云听分明看到徐清聿开门后,把钥匙揣进口袋,她强行压住翻涌的怒气,走过去摸他的外套口袋。


    口袋里只有手机和车钥匙,没有她要找的钥匙。


    外套口袋没有,裤子口袋呢?


    云听眯了眯眼,牙一咬,手指直接探向徐清聿的裤袋。


    她的指尖碰到了徐清聿的腰侧,从上


    往下滑,停在他的裤兜里。


    一不小心,就摸到了徐清聿坚硬的腿部肌肉。


    手下触感结实又富有弹性。


    隔着裤料,她能感觉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炽热。


    云听冷静下来后,继续摸索。


    可惜,她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云听皱起眉,继续检查另一侧。


    指尖又一不留神压在他大腿根部,徐清聿笑了一声。


    还是没有。


    云听的视线最后落在他的卫衣口袋里。


    她抬手伸进去摸了一下。


    刚一伸进去,徐清聿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


    云听鼻尖撞上了他的胸膛,整个人被牢牢地禁锢在他怀里。


    她猛地抬头,正想开口,就对上了徐清聿含笑的眼神。


    他的嗓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刻意的暧昧:“你要找哪里?”


    云听羞得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胳膊:“你放开我。”


    徐清聿轻松地扣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按得更紧,“怎么不信我呢?”


    云听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玩不过徐清聿,瞬间泄气,“你到底把钥匙放哪了?”


    徐清聿抱够了,才放开她。


    摊开手心,里面正是那把备用钥匙,“给你。”


    “我本来想给你放门口的。”


    “所以我真不是故意要拿钥匙的。”


    就在云听以为一切要真正结束时,徐清聿推开门,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


    “云听,我有话想对你说。


    云听心头一震,后退一步:“你……又想干嘛?”


    徐清聿静静地凝视她,眼底深处藏着翻涌的波澜。


    眼神专注得像是要将她刻进眼底。


    “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徐清聿勾了勾唇,像是嘲弄自己,又像是在感慨。


    “可惜,无论怎么回想,答案都是——太晚了。”


    “晚到当我察觉到的时候,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云听的指尖颤了一下,心里酸酸的。


    她明明已经不去想这些了,她已经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喜欢徐清聿,是她自己的事,与徐清聿无关。


    可是在徐清聿毫无保留地剖白后,那些隐藏在时间里的不甘、心酸、遗憾……还是一瞬间漫了出来。


    如果徐清聿的告白来得早一些就好了。


    哪怕是在他出国前。


    可是,没有如果。


    徐清聿低声呢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这么迟钝,不会让你等。”


    “但可惜,时间不会倒流。”


    “我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弥补你。”


    徐清聿朝云听走近一步,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也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那些年里,你有没有等过我,期待过我。”


    “但如果有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叹息道: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把自己想象成十八岁,把我当成二十二岁吧。”


    云听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徐清聿嘴角上扬,眼中浮现一抹少年般的肆意,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不是说我今天很幼稚吗?”


    “那就当我是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徐清聿,想追十八岁的云听。”


    听到这话,云听的心脏狠狠一跳,呼吸紊乱。


    徐清聿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清聿自顾自地说:“不过,说实话……”


    “二十二岁的我,和二十八岁的我一样无聊。”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成熟,和同龄人比起来,我无趣、克制、理性得不像个年轻人。”


    “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还没有爱上你吧。”


    “但如果我早一点爱上你……”


    徐清聿眼眸中的遗憾更甚:“我可以在二十二岁这个青春的年纪对你耍流氓。”


    “可以在校园的路灯下拦住你,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以在你情绪不好的时候抱住你。”


    “可以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一份‘男朋友限定’的礼物。”


    “如果是二十二岁的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心里吃醋得要命,还要谨记自己是个快奔三的男人。”


    “二十二岁的我会毫无顾忌地表现出来。”


    “看到你跟别人聊天太开心,我可以直接在你旁边插话。”


    “看到你和别人走得近,我可以直接站在你面前,挡住你,让你的眼里只有我。”


    “如果你故意气我,我可以低头亲你,让你不敢再逗我。”


    “可惜,我错过了。”


    “所以现在……”


    “快奔三的我,才学会这些幼稚的事。”


    夜色正浓,屋内灯光温暖柔和。


    徐清聿站在云听面前,低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藏着漫长岁月里的遗憾与深情。


    徐清聿的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是毫不掩饰的坚定。


    他在等云听的回答,但又怕听到某个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云听没有说话,偏过头,避开了徐清聿的视线。


    可徐清聿却并不打算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他说,“如果你觉得来没有意义,我们就直接跳过青春那一段。”


    “我们结婚,生子,共度余生。”


    徐清聿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


    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假设,是一种命定的未来。


    “我会用余下的日子来爱你。”


    “来补偿你。”


    “我们会很幸福。”


    云听睫毛微颤,看着近在咫尺的徐清聿,心里某一处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泛起细微的颤栗。


    徐清聿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只是伸出手,覆上云听的指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渗入她的血液里,他说,“无论哪种,我都会很爱你。”


    ……


    徐清聿走了。


    但他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云朵跳上沙发,蹲在云听旁边,歪着头看她。


    云听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徐清聿离开前的眼神。


    他说:“如果你真的想拒绝我,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徐清聿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强硬的占有欲,甚至没有以往那种笃定的自信。


    他的眼神有些沉。


    徐清聿是真的……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了吗?


    这种认知,让云听心里浮起了一种陌生的慌乱感。


    云听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想去倒杯水,可刚走到厨房门口,又不自觉停下。


    手机震动。


    云听把手插进口袋,摸到手机。


    手又在口袋里翻找了一圈。


    钥匙……不见了?


    云听仔细摸了摸左右口袋,可还是空空如也。


    这把钥匙她下车的时候还在。


    好好好。


    刚才在这里装作成熟又深情的人……


    走之前乖乖上交了备用钥匙。


    但是神不知鬼不觉顺走了她的主钥匙。


    云听又一次气笑,她打开手机,是徐清聿的信息:


    「仔细一想,22岁的我可以做的事情,28岁的我,也一样可以。」


    「甚至……」


    「28岁的我,会比22岁的我更有能力这么做。」


    第60章 第六十章 安眠药


    徐清聿简单收拾了下东西, 把几件常穿的衣服叠好,装进行李箱。


    其实也没多少要带的,重要的东西就几样。


    其他的, 随时都能回来拿。


    “Zeph!你出来——”


    门外猝然爆发急促的敲门声,以及Elliot的愤怒吼声:“你给老子滚出来!别以为躲在家里就没事了!”


    徐清聿放下衣服,走过去开门。


    外面的声音继续:“我告诉你,我昨晚做梦都在被猫


    追, 一晚上没睡好,你到底在衣服上沾了什么?”


    徐清聿拉开门,看到炸毛的Elliot,眼眸微压:“猫薄荷。”


    Elliot和Kai面面相觑。


    猫薄荷?这什么品味?


    哪个大男人会在身上喷猫薄荷味的香水?


    Elliot气得跳脚,脚跟抵着地面碾了一下:“徐清聿, 你故意的是吧?有猫薄荷你不早说,非要拐弯抹角提醒我不要去猫多的地方。我和你不一样,你古板,我年轻,我有好奇心。”


    他比徐清聿小一岁, 严格来说,只有9个月21天,


    但Elliot自我感觉他的心理年龄比徐清聿小十岁。


    Kai抱着胳膊看好戏,等Elliot骂够才发言:“Zeph, 我做证,他昨天真的被猫追得差点哭出来。”


    说完,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拿出手机。


    Elliot愤怒的语调、炸毛的神态,狼狈的上蹿下跳全部被镜头清晰地记录下来,连他抬起的下巴和皱成川字的眉头都一清二楚。


    Kai还特意拉近了镜头,将Elliot的表情拍得无比生动。


    Elliot迈步上前, 语气骇人:“删了。”


    Kai手腕一转,把手机往后缩,打死不删。


    他幸灾乐祸道:“精彩的画面要保留下来,以后欣赏。”


    Elliot眼角一抽。


    Kai又补一刀:“剪辑一下,配个BGM,效果会更棒。”


    Elliot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抬手去抢手机。


    Kai灵活地往徐清聿身后一闪。


    这一闪,便看到地上打开的行李箱,他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秒变脸,“Zeph,你整理行李,要去哪?”


    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


    Elliot看到,忘记手机这茬,表情也变得严肃:“?”


    “搬家。”徐清聿言简意赅。


    “去哪?”Elliot和Kai异口同声追问。


    “你说呢?”徐清聿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这话对Elliot说的。


    Elliot恍然大悟。


    先前徐清聿和他提过一嘴要搬家的事,当时他被他那拜金女朋友闹得心烦,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了。


    以防万一,他又追问:“你该不会是为了追你老婆,直接搬到她家门口吧?”


    徐清聿摇头,“不是家门口。”


    闻言,Elliot松了口气。


    他坐到沙发上,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幸好只是搬家,吓我一跳,别人都是千里追妻,只有我是千里追兄弟。”


    说完才想起正事,提起袖子要揍人,可Kai又跑了。


    Elliot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一边无聊地扫视房间,百无聊赖地看徐清聿收拾东西。


    房间真是干净,不染尘埃,装修风格像极了他的主人。


    唯一不整洁的,就是地上半开的行李箱。


    Elliot的目光又沿着徐清聿垂落的发丝一路滑到后颈,提醒道:“Zeph,你该剪头发了。”


    “嗯。”


    不一会儿,Kai坐到Elliot身边,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突然,他看到某个角落,愣了一下。


    Kai目光一暗,伸手拿起两瓶药。


    白色的瓶身,熟悉的标签,赫然是安眠药和抗焦虑药。


    他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看到上面的说明书,Kai板起一张脸,问徐清聿:“Zeph……你又开始睡不着了?”


    听到这话,Elliot一把夺过药,药瓶在指尖转了转。


    他拧开瓶盖,一闻:“Zeph,你不是一直都不吃药的吗”


    徐清聿不想谈这个话题。


    他从Elliot手中拿过药,把药瓶重新拧好,放进包里。


    “Zeph。”Elliot脸颊肌肉紧绷,嘴角下撇,“你是医生,你知道吃这些药意味着什么,有副作用你不知道吗?”


    “嗯,知道。”徐清聿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临时的,等过段时间情况好些了,就停了。”


    Elliot半信半疑。


    他的眉毛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沟壑:“你确定?”


    徐清聿背对他。黑色高领毛衣裹着他单薄的肩胛骨,随着叠衣服的动作起伏成一道弧线,他小声说了句:“嗯。”


    “Zeph,我不是外人,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以前从来不碰这些药的,你宁愿熬着,宁愿去健身房跑步跑到虚脱,都不会去吃抗焦虑药。现在呢?”


    徐清聿疲惫地按了下太阳穴。


    他直起身,毛衣领口晃动,露出半截下颌线,颈侧青筋若隐若现。


    窗外的夕阳恰好漫过他的耳尖,在发梢镀了层琥珀色,他转过身,“你们不用担心。”


    Elliot见他这样,心里更不是滋味:“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


    Elliot没那么容易应付:“别敷衍我。”


    他知道徐清聿的事,知道徐清聿在看心理医生。


    在国外,徐清聿一直很忙碌,心外科医生的时间表并不规律,急诊、手术、查房、病例讨论,每天的行程几乎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跟着主治医生学习,很少有休息。


    回国后,许多医生因为高强度的工作,长期作息不规律,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但徐清聿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甚至比许多年轻医生更有力量感。


    原因很简单,他一直坚持运动。


    无论工作多忙,他会抽时间去健身房,或者在医院附近的公园跑步。器械训练、拳击、有氧,他都练过,每次训练时,他的专注程度和做手术时一样,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扰。


    徐清聿也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不算健康,长久以来,他依靠运动来调节自己的情绪。身体的疲惫能让大脑短暂地放空,剧烈运动后的酣畅淋漓,也能让他在焦虑时找到一点喘息的空间。


    所以他并不需要吃药。


    自从和云听结婚后,徐清聿的生活有了质的变化。有时候让他夜不能寐的焦虑与失眠,好像在婚姻的温暖怀抱中逐渐消失了。


    每晚入睡前,他将云听抱在怀里,感受她的体温,他就更不需要吃药了。


    虽然徐清聿的睡眠一直很浅,每次云听稍微动一下,他都会醒来。但每一次醒来,他都会再一次把她搂进怀里。


    他喜欢闻着云听的发香,听着她安静的呼吸声,慢慢地再次入睡。


    可是,他和云听分开了。


    不知是因为习惯了她的气息,还是因为心里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始终未曾填补,徐清聿开始失去入睡的能力。


    每当夜深人静,翻来覆去,床单和被子在他不安的动作下散开,他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焦虑中。


    起初,他还能够偶尔靠着锻炼和调节入睡。


    然而,这些方法已经变得越来越无效。以前一周只有一两次的失眠,渐渐地变成了每晚都难以入睡的煎熬。


    每当他闭上眼,脑海中便充满了云听的影像。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在他眼前回放。


    可她不在,他无法触碰到她的温度,孤单感便笼罩在他心头。


    徐清聿回国后又去了一趟心理诊


    疗室。


    去世、葬礼、离婚……好像让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去。


    Dr.Michael问他:“最近,有什么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徐清聿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答案。


    Dr.Michael又问:“有没有什么让你感到愤怒或沮丧的事?”


    “有。”


    “你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情绪麻木吗?”


    “有。”


    “你最近一次有强烈情绪波动是什么时候?”


    徐清聿没说话。


    Dr.Michael望着他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Xu,你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失眠了。”


    徐清聿的症状,在心理学上属于适应障碍(Adjustment Disorder)的一种表现形式,主要是由于持续性的心理压力和创伤性事件引发的情绪和行为异常反应。


    具体表现包括失眠,生理性焦虑等。


    徐清聿曾经靠自己的方式调节这些问题,比如运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保持忙碌,以此来逃避情绪上的困扰,对现在的他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Dr.Michael站在专业人士的视角给出建议:“Xu,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你太擅长控制自己了。”


    “你一直试图用理智压制情绪,但情绪不会凭空消失。你选择不去面对它们,可它们仍然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影响你。”


    徐清聿没有反驳。


    片刻后,Dr.Michael推了一张药方到他面前:“从你的职业考虑,我不会给你开太强的药物,但适量的助眠药物还是有必要的。”


    Dr.Michael接着说:“短期使用,配合心理疏导。你的情况不算严重,但如果继续放任,可能会发展成慢性失眠症,甚至引发更严重的焦虑障碍。”


    “还有Xu,如果可以,告诉你的爱人。”


    ……


    听到徐清聿的解释,Elliot给出评价,“你装得太像了。”


    Kai附和:“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差点就信了,你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Elliot眼神里出现一丝怒火。他伸出手,愤怒地捏了捏Kai的肩膀,又把他那原本还算整齐的分头弄得更乱了些。


    “Zeph,别人得了病,通常都能一眼看出,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走路像是走在鬼门关前。可你倒好,怎么着?即使睡眠不足,脸还是这么帅气,谁能发现你的不对劲?”


    Kai幽怨地甩开Elliot的手,“有种你去折磨Zeph,别碰我。”


    “还是收起你冷静那一套吧。”Elliot嗤笑,“你也是人,你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要人来帮你支撑。如果你一直压抑自己,迟早会出问题的。”


    徐清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尤其是情绪。


    无论是在手术台上,还是在生活里,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不会让人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即便是好友,也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状态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Elliot想到什么,问:“她知道这件事吗?”


    徐清聿摇头,“她不知道。”


    Elliot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徐清聿笑了一下。


    “告诉她什么?”他说,“告诉她,我现在睡不着,每天靠药物入睡?”


    “然后呢?让她觉得我很可怜?让她觉得因为我生病,所以她应该原谅我?”


    Elliot和Kai哑口无言。


    徐清聿地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如果让她因为我的病情原谅我,那我不需要这样的原谅。”


    “Zeph,你比谁都固执。”Kai有些心疼,“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如果愿意回头,我就在。”


    “如果不愿意,那我也尊重她,但我不会离开她。”


    Kai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徐清聿的性格,也知道他的骄傲。可他第一次见到,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只剩下等待。


    Elliot真的很想揍一顿徐清聿。他真的熬不住了,所以才接受了药物的介入。可是,他却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云听。


    Elliot冷笑了一声:“Zeph,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撑死自己?”


    徐清聿微微紧了紧眉,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形容词,但他没说什么,继续收拾行李。


    Elliot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徐清聿面前,郑重地一拍他的肩膀,“Zeph,所以我决定了。”


    徐清聿:“?”


    Elliot将手搭在徐清聿的肩膀上,“我搬过来和你住一起,怎么样?”


    徐清聿推开他,“不需要。”


    *


    自从搬到云听楼下后,徐清聿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运动、简单洗漱后去厨房做早餐。


    他会做饭,但仅限于最基础的家常料理。


    西餐里的精致摆盘、复杂的酱汁,或者中餐里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他都不擅长。


    但简单的煎蛋、牛奶燕麦、吐司三明治,或者煮个面、熬个粥,他还是能应付的。


    锅里的培根滋滋作响,散发诱人的香味。


    徐清聿一边用铲子翻动,一边打蛋。


    他磕开鸡蛋壳,把蛋液倒进另一个平底锅中。等鸡蛋在锅里凝固后,他往上面撒上一点点盐和黑胡椒。


    吐司在烤面包机里烘烤,等培根煎好,鸡蛋也熟了,他把热腾腾的培根和鸡蛋夹进吐司里,又搭配几片生菜,挤上一点沙拉酱,三明治完成。


    接着,徐清聿把牛奶倒进小锅里加热,顺便放了几勺燕麦进去,让它们慢慢变得黏稠、顺滑。等牛奶沸腾,他关火,把燕麦牛奶倒进杯子里,最后撒上一些坚果碎,让口感更丰富。


    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早餐,他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想了想,他又回头拿了一个苹果,洗净,切成小块,放进一个小碗里。水果、蛋白质、碳水化合物都有了,营养足够均衡。


    做好这些后,他把三明治、燕麦牛奶和水果一一装进餐盒里,扣上盖子,提着早餐出门,上楼。


    云听还没有起床。


    徐清聿站在门口,按响门铃。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听踩着拖鞋走到门口。


    片刻后,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云听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口,睡眼惺忪。


    她还没睡醒,脸颊微红,眼神迷茫,长发凌乱,额前的碎发胡乱地翘着。


    徐清聿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加深。


    云听没有起床气,但昨晚云朵吵得她整晚没睡,此刻心情略微不爽,“干嘛?”


    “给你送早餐。”徐清聿抬了抬手里的餐盒。


    “你不用这样。”云听抬手拨了拨头发,结果头发更乱了,几根猫毛还挂在她的睡衣上,明晃晃地昭示罪魁祸首的存在。


    “我知道。”徐清聿温柔道,“但你还没吃早饭。”


    云听知道徐清聿在补偿她,可这种方式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他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裂痕,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很普通的日常。


    而且她还没有给徐清聿答复。


    “我可以自己做。”她试图拒绝。


    徐清聿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他笑了声:“你不会。”


    “……”云听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让开了一点,让他进来。


    吃完早饭后,徐清聿送云听上班。


    云听坐在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眼神飘向窗外,“你真的没必要每天送我。”


    “嗯。”徐清聿应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握着方向盘,把车驶离小区。


    “徐清聿,我说得是认真的。”


    “我也是。”徐清聿依旧没看她,随意地问道:“你工作交接完了吗?什么时候走?”


    云听怔愣,他又在转移话题。


    她现在有点害怕被关心束缚的感觉,做了个深呼吸,不愿多说:“……还有二十天。”


    “那你的香水品牌,想好了吗?”


    香水品牌…云听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没说话。


    徐清聿凝神盯着前方,静默须臾,他说:“做你想做的。”


    *


    徐清聿早上送云听上班,已经让她觉得麻烦,结果晚上他还来接她下班。


    更过分的是,送她回家后,徐清聿也不离开,而是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开始给她做晚饭。


    “徐清聿,你不用每天都来。”云听站在厨房门口,看徐清聿戴着围裙,熟练地洗菜、切菜,神情不太自然  。


    “嗯。”


    “我说真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解决的方式是点外卖?”徐清聿把切好的蔬菜放进锅里翻炒。


    “……”


    “今天做的是小炒黄牛肉。”不一会儿,徐清聿把菜端上桌,顺手给她盛了一碗米饭,推到她面前,“还有冬瓜排骨汤。”


    云听坐下,望着这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沉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牛肉炒得刚刚好,嫩而不柴,吃起来很开胃。冬瓜排骨汤清淡鲜美,排骨炖得软烂,汤里渗透着淡淡的胡椒香气。


    云听吃得很安静,徐清聿也不多话。


    吃着吃着,云听问:“你不累吗?”


    徐清聿简直把得寸进尺贯彻到底。第一天,他只是看着她吃饭,现在已经和她在同一餐桌上吃饭了。


    “还好。”徐清聿说,“做饭比做手术简单多了。”


    云听再次把“钥匙还我”这话咽回肚子。


    吃完饭,徐清聿收拾完餐桌,把碗筷端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你不用洗,我可以让阿姨过来。”


    徐清聿洗完最后一个碗,把它放进沥水架,“没关系。”


    云听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我想点外卖。”


    “外卖不健康。”徐清聿说着,擦干手,转身出了厨房。


    云听跟在他身后,越来越烦躁:“外卖更好吃。”


    徐清聿了然:“那我学一下。”


    云听:“……”


    这一周,徐清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每天早上,他准时敲门,把早餐送到她手里,送她去上班。晚上又理所当然接她下班,送她回家,再顺手做晚餐。


    云听一开始还觉得别扭,后来发现拒绝无效,也就懒得再折腾了。


    最主要的是,云朵一天不见徐清聿就去扒拉大门。


    也不知道徐清聿怎么收买它的。


    舔猫。


    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大多是徐清聿在问她,“今天想吃什么?”之类的,云听回复得很简洁,一般只有一到两个字。


    今天云听主动给徐清聿发了消息。


    云听:「徐清聿,今天我要和师傅一起吃饭。」


    徐清聿回得很快:「地址,吃完饭我过来。」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徐清聿的态度很强硬,容不得云听拒绝,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又让云听的心情又增添几分沉重。


    餐厅。


    Ethan夹起一片鱼片,蘸了点酱油:“考虑得怎么样了?”


    云听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和Ethan提离职时,Ethan告诉她先不要着急,可以先做好发展计划,把市场定位、品牌理念、受众群体都考虑清楚。


    这段日子以来,云听心里很空。她没有很明确的思路,单枪匹马也不知道如何开始。


    她沉吟几秒,垂眸轻声道:“我还是想自己做,但……”


    Ethan放下筷子,看着她:“但什么?”


    “还是老问题,独立做品牌不是件容易的事。”云听坦诚道,“不仅是资金、市场,还有供应链、渠道、推广……我还在犹豫。”


    Ethan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既然要做自己的品牌,就不能闭门造车。我给你推荐一个人,Leon Morris。”


    “莱昂莫里斯?”云听重复念这个名字,陌生又带着些熟悉感。


    “他是法国人,在香水行业二十多年了。”Ethan解释道,“年轻的时候在格拉斯学习调香,后来进入L‘veil(苏醒),负责配方研发。十年前,他离开品牌,自己创业,现在是欧洲一个小众高端香水品牌的主理人。”


    云听挑眉:“小众?”


    “他的品牌不算大众化,但在业内口碑极佳。尤其是对原材料的把控——他有自己的原料供应渠道,甚至在南法、意大利和摩洛哥都有合作的种植园。”


    云听心中一动。


    “如果你真的想做自己的品牌,原料是基础。”Ethan看出她的想法,继续说,“你可以去他那里看看,学习他的供应链管理,了解如何控制品质。这对你未来的品牌发展有很大帮助。”


    “他不会像学校那样系统地教你调香,而是直接带着你做实战。从原料采购到品牌推广,你都可以跟着学。”


    云听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没什么底气,“他会愿意收我?”


    “我跟他有些交情。”Ethan给她一个“放松点”的眼神,“他不是那种随便收人的人,但你不同。”


    云听问:“怎么个不同法?”


    因为我走后门吗?


    “你不是去当学徒,而是合作。”Ethan看出云听妄自菲薄的心理,“你有自己的想法,有天赋,也有一定的市场认知。他不会拒绝一个有潜力的合作伙伴。”


    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能跟着Leon Morris学习,她的品牌之路一定会更顺利。


    但……她真的要去吗?


    Ethan:“小云,一开始我不告诉你,一方面是我想听你的计划,另一方面,我不认为你愿意离开你的家庭。换作是我,我也不想离开我的老婆。但是,既然你没有比较完善的规划,不如去国外学习。”


    如果是几天前,云听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现在,她迟疑了。


    她想起了徐清聿。


    最近这段时间,徐清聿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


    他用一种温和又隐忍的方式靠近她。


    他会记得她随口提到的小事,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也会安静地陪着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


    她还没接受徐清聿,但她也不再排斥他的接近了。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排斥过他的靠近。


    但如果她去法国,可能要待上半年,甚至一年。


    Ethan没有催促她,云听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老父亲般的慈爱,“你还有时间考虑,Leon那边,一个月后才开始正式招收学徒,如果你决定去了,我会帮你安排。”


    云听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Ethan没有再说什么,递来的眼神耐人寻味。


    晚饭结束。


    云听站在餐厅门口,拒绝了Ethan送她回去的好意。


    雨水如帘般倾泻而下,街道上溅起一层层细小的水花。


    她的心情很复杂,今晚的饭局让她心神不宁,与Ethan谈话后,更加深了她内心的迷茫。


    恍神之际,眼前闪过一束车灯。


    云听抬头,看到徐清聿的车停在了她面前。


    车灯熄灭,车门随之打开,徐清聿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身影稳健地从车内走出,周遭的静谧被他的出现打破。


    在这片纷乱的雨幕中,风拂过他的侧脸,他黑色的外套在雨中划出一道弧度。


    徐清聿的伞檐压得很低,云听看见有一滴水落进了他的脖颈处。雪松混着雨水腥气扑面而来时,他的影子已经完整笼罩住她。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进去等?”徐清聿走到她面前,“快,进车里。”


    云听抬眼望着他,纹丝不动。


    徐清聿一身深色的外套,修长挺拔,雨水打湿了衣襟,却丝毫不减他高贵的气质。


    见她发呆,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听收回视线,面对徐清聿的关心,她的内心又不自觉地软化了。


    徐清聿将伞调整了位置,毫不犹豫地将伞倾斜到云听的一侧,挡住了她头上的雨水。


    雨点从伞面上滑下,滴在地面上。


    “走吧。”


    “嗯。”


    徐清聿坐进驾驶座,车窗外的雨幕被隔绝在外。


    关车门的刹那,他伸手拨开黏在云听锁骨上的湿发。拇指关节蹭过动脉跳动的皮肤,云听瑟缩了一下。


    “右座加热开到三档了。”徐清聿退回去,伸手扯过后座毛毯递给云听。


    车载广播正放到《Fly Me to the Moon》,萨克斯风撩动潮湿空气,云听听到徐清聿说:“储物格有热可可。”


    “嗯。”云听别开视线,“谢谢。”


    两人都没说话。


    前面的十字路口是红灯,徐清聿在一辆白色的SUV车后停下。


    他转过头,看到云听的视线在被雨水洗净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问:“云听,你不开心吗?”


    云听很轻地摇了摇头。


    绿灯了。


    车子在风雨中继续行驶,雨水在车窗外一滴滴汇聚成小河,渐渐模糊了外面世界的模样,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悄然消散,变得近了许多。


    将云听送到家后,徐清聿和云朵玩了一会儿。


    云朵肚皮朝上,惬意地躺在他腿边,露出圆


    滚滚的小肚子。


    徐清聿的大手覆在上面,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打着圈,云朵舒服得眯起眼睛。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云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心底的坚冰悄然融化。


    “它最近总是在门口等你,看来对你挺依赖的。”云听说着,走近了一些,她有些不敢直视徐清聿,只能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


    徐清聿站起身,拍了拍云朵的头,云朵立刻转身跳进了云听的怀里,热切地向她示好。


    半小时后。


    徐清聿看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问:“这么大的雨,我可以留下吗?”


    云听想拒绝,可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又瞧了瞧脚边懒洋洋的猫,心一软:“可以,睡沙发。”


    客厅的沙发不算宽敞,但勉强可以让一个成年人躺下。不过徐清聿长手长脚的躺在沙发上未必舒服。


    云听从卧室拿了枕头和被子给徐清聿,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回房间了。


    房门合上后,云听靠在门后,听着客厅里窸窣的动静,久久不语。


    夜色渐深。


    云听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很难受,像是悬着一根细线。


    半夜,她在朦胧间醒了过来。


    不知是做了梦,还是单纯地睡不踏实。


    她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客厅里没有光,窗外微弱的灯影投在地面上。


    她原本只是随意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阳台上站了一个人。


    徐清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阳台边,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渗透进衣料里。


    他单手支着栏杆,指尖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微弱的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云听一步步靠近,在黑暗中出声,“你在干什么?”


    徐清聿肩胛骨收缩,烟灰簌簌落在手背。


    转身时已经换上惯常的温柔神色,只是眼尾泛着一丝红,“吵醒你了?”


    云听注意到阳台角落堆着四五个烟蒂,最底下那个被雨水泡得发胀,她说,“没有。”


    徐清聿轻笑出声,笑声裹着潮湿的夜气:“我还以为……咳咳……”,尾音被呛咳声打断。


    云听瞧见他湿了半边的肩膀,眉头紧蹙:“雨那么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徐清聿随手掐灭烟,挡住她的视线,抬手将黏在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很冰,带着尼古丁的苦涩,“有点睡不着,出来抽根烟。”


    徐清聿烟瘾不大,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抽烟。


    至少她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烟瘾大到半夜起来抽的程度。


    云听看到他消瘦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好像比以前憔悴了些。


    她还想再说什么,徐清聿忽然伸手,把她轻轻往屋内推了一下。


    “进去吧,别着凉。”


    云听被他推了一下,脚步顿住:“你呢?”


    徐清聿弯起嘴角,低声道:“再站一会儿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