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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罗颂个人视角


    罗颂坐在飘窗上, 窗外阳光该是很好的,那些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在地板上刻出一道亮白划痕, 但她始终没有拉开窗帘。


    昨晚,她的确是做噩梦了。


    梦中, 她被遗弃在无人的纯白空间里, 四周无墙无壁无声无风, 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压迫,像被关进了无形的匣子之中。


    好一会儿后, 她猛地意识到, 不是匣子无形, 而是这无缝的白就是匣子,只是白得无边无际无一丝杂色,才给了她广阔的错觉。


    罗颂知道油漆一样的白正悄然无声地往内聚拢,每一秒都比前一刻寸进几厘, 因为气压逐渐增大,她渐渐喘不上气, 眼睛仿佛要裂出眼眶, 而胸腔又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


    她该耳鸣的,然而听力却违背常理地格外清明,将不知从何而来的哭声骂声与哀叹一一纳入耳道中,感受着它们卯足劲儿似的往她大脑里钻。


    罗颂头痛欲裂,却又本能地求生,试图逃出这不可视的禁锢。


    她徒劳地四处奔逃, 直至精疲力竭, 瘫倒于地。


    空气随着空间的坍缩稀薄起来,她的喉咙里溢出嗬嗬粗喘, 只能蜷起身子,缩成球,颤抖着,哀绝地等待匣子将她的骨骼血肉通通挤烂。


    然而转机在千钧一发之际来临。


    她眼昏耳鸣,却还是无比清晰地听到连绵的撞击声,像锤子凿墙一样,一下接一下地传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依稀辨得纯白的墙体上裂出一条缝。


    嘭嘭声不绝,墙上的缝隙如蛛网一样绵延逶迤,缝隙里漏进猩红的光。


    万千丝线连成片,孔洞接二连三地出现,终于在轰隆一声巨响后,白墙坍塌,取而代之的是墙后漫天盖地的红,那是瞳孔中的赤色。


    猩红的眼由上至下,无言地盯视着地上丧家犬一样狼狈的她,看她在桎梏消除后大口大口地吸进氧气,看她脸上露出庆幸的神情。


    不善的目光如芒在背,但至少算是罗颂梦境的老熟人。


    她累极了,竟在这样直勾勾的凝视下睡着了,再醒来便是清晨了。


    罗颂仍有些疲惫,每个做梦的夜晚,她总睡不安稳,只可惜,噩梦几乎夜夜都来。


    睡眠的有效转化率被梦魇拉得极低,但好歹也算睡着了。


    相比于这漫长的黑夜用以等待,罗颂宁可在睡梦中承受煎熬,至少睡梦中没有太多遗憾来掺和一脚。


    然而她生命中最不可触碰之人此刻就在房门之外,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失神。


    罗颂呆坐在房间中离厨房最远的角落,试图让双耳远离厨房里的一切动静。


    可水柱直冲的刷刷声、砧板上的哆哆声,以及灶台上控制阀被扭开瞬间的嗒声,这些不大不小的声响还是锲而不舍地越墙而来。


    罗颂几乎能想象得出杨梦一是如何在厨房里灵活动作的。


    她的手、扎着围裙的细腰和低头切菜时颊边一晃一晃的碎发,轻易浮现于罗颂的脑海之中。


    她有些心安,却又不可自抑地维持着警惕,甚至是严词警告自己不要再想。


    杨梦一做早餐、汰洗衣物、擦桌扫地、提醒她吃药,这一切,看起来都像同情心泛滥的义举,像在照顾一个病人。


    哦不对,罗颂心想,自己可不就是一个病人吗,还是一个病得废到生活难以自理的人。


    悄然冒头的愉悦和厚重粘稠的猜疑搅混在一块,让她失了力气,脖颈垂下,连带着眼睛也难以睁开。


    她不是不知道杨梦一因为她的冷漠而难过,但她还能怎么样呢?


    与其等日子久了,她认清自己的的确确跟她印象中的那人全然不同,再因此而失望透顶,还不如一开始就断绝念想。


    毕竟,杨梦一积攒的失望够多了还有气力离开,可留在原地的她却可能连维持呼吸都做不到了。


    罗颂想着,甚至痛恨起那些让她有所好转的药物,它们让她的大脑转动起来,让消散的种种情绪一点点回到这副身躯,也让她不得不无直面自己的颓败。


    罗颂生病后就不爱见光,窗户窗帘成日关着,而飘窗窗台上的垫子和抱枕已经自去年冬天起就在那,至今没有换洗过。


    她坐在那,几乎能闻到灰尘中腐朽的酸味,再细细分辨,那味道又似乎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灵魂腐坏的异味。


    她被低落拽进深渊,一时连厨房的动静都听不到。


    她再回神时,就是杨梦一敲响房门,用轻柔的声音跟她说,该吃午饭了。


    第242章 尴尬午餐


    罗颂有些反胃。


    她的思绪正混乱着, 乍听见敲门声,第一反应是逃避,希望自己溺死在空气中的漂浮尘埃里, 但这是痴心妄想。


    杨梦一仍小声唤着她,叩门的力度也极轻, 但一声连一声, 一下接一下, 明晃晃告诉罗颂,她不见着人是不会停下的。


    罗颂深吸一口气, 面无表情地挪动步子, 开门, 越过她,坐到一桌菜肴前。


    蒸水蛋、西兰花炒口蘑、小炒肉片,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看着就很勾人。


    一旁的汤煲里装着透黄色的汤水,隐约能看到煮得软烂的苹果和胡萝卜在水中浮沉。


    杨梦一在罗颂落座后, 紧跟着就在桌子对面坐下, 目光隐晦又专注地瞄向她的脸,想看看这些饭菜合不合她的口味。


    然而罗颂面上平静,不见欣喜与厌恶,只随意掠过一眼,就抿着嘴,抓起了筷子。


    罗颂从前很好养活, 做什么都吃, 一点不挑食,但不舒服的人或许会娇气些, 口味有变化也未可知,但杨梦一什么也没看出来,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可罗颂开动了,杨梦一也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拿起碗筷跟着吃起了饭。


    饭桌上无人说话,杨梦一自认为隐蔽地打量着对面的人,却只能看出她似乎兴致缺缺,不怎么夹菜,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进小坨米粒。


    但就算是这样,罗颂还是没吃几口就停著不食了。


    杨梦一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就打了个激灵,她都能猜到罗颂接下来又要转身回房,一消失就消失半天,于是手比脑快,一时心急直接往她碗里夹了个西兰花。


    但筷子还没收回,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或许有些越界,而罗颂脸上的怔然似乎也印证了这点。


    猝不及防出现在碗中的翠绿色西兰花,拽走了罗颂全部的注意力,她定定地盯着它。


    罗颂不语不动的那几秒里,杨梦一无端生出些紧张,捏着筷子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她害怕罗颂会直接将东西夹出来扔掉,那样大概会比耳光扇脸还要让她难受。


    但罗颂沉默间,她又很快自我开解完毕,心想自己背信弃义做逃兵,就算罗颂真要扇她耳光,那她也不会生出怨恨。


    她喜欢她,心疼她,却也同时在赎罪。


    她知道的。


    罗颂半撩起眼皮,目光越过汤煲上热腾腾的水雾,爬上了杨梦一的脸。


    她脸上神色变幻不断,讪讪中又掺着些难过和坚定,罗颂看着,凝起眉峰,犹豫一瞬,复又拿起筷子,将西兰花送入口中,缓慢咀嚼。


    杨梦一自她抓起筷子那刻就怔忪着,失神地望着她咀嚼时一股一股的腮帮子,甚至无意识跟着数数。


    她看着罗颂在第二十六次咀嚼后将饭菜咽下,随后蜻蜓点水般望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我吃了”。


    杨梦一可不觉得这是她的过度解读,一下就高兴起来,紧接着道:“还有汤,是苹果胡……”


    罗颂出言打断她的话,“不想喝。”说着,她又搁下了筷子。


    罗颂这次直接开口,却还不如方才那一眼来得温柔,变脸之快,让杨梦一一时愣住,好一会儿兜没有反应过来。


    “哦……这样啊……”她讷讷道。


    一秒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将笑容挂到脸上,“没关系,晚上也能喝,放一天没事的。”


    罗颂唇线直直,眉毛也压得很平,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那你……”杨梦一有点委屈,却还是强打微笑,带着和煦微风开口:“陪我把饭吃完?”


    她说完,圆溜溜的眼睛很可怜似的望着罗颂,但心里倒不如表面冷静。


    她怕有嗤笑从对方的口中溢出,也怕对方露出不耐与恼怒,她怕得脊背僵硬,只是强撑着面上不显。


    好在罗颂虽然没说话,却也没有离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靠在椅背上坐着。


    杨梦一很轻易地被哄好了,不再多言,拿起筷子就继续吃饭。


    但她夹一次菜要偷偷瞄一眼罗颂,嚼两口饭又要瞟她一下,看着,像是在用罗颂下饭。


    罗颂恍若不知,只抱起手臂,目光虚虚地落在桌面上一个很不明显的凹坑上,那是笔记本充电头砸落留下的痕迹。


    杨梦一担心罗颂耐心告罄,即使一边吃一边开小差,也还是很快结束了用餐。


    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罗颂眼皮半掩着的瞳孔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自顾自地起身,走到篮子旁边取出药盒,随后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出水流入杯的哗啦声,片刻后,罗颂走了出来,路过篮子时,随手将空药盒放了进去,便进了房。


    杨梦一被她的干脆噎住了喉咙又绑住了手脚,怔怔地瞧她消失在眼前。


    门关严实的瞬间,施在杨梦一身上的禁锢咒才陡然失效。


    她的表情倒真像被人扇了一耳光,意外中带着她也说不明白的难堪。


    半晌后,她才敛着眉,安静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碟。


    她蹙眉咬唇,和方才对着罗颂时的灵动欢快截然不同。


    只是,这次大概不会有人出来哄她了。


    第243章 回荣岗


    接下来的几天, 都与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除吃饭上厕所洗澡外,罗颂都只呆在房间里,偏生卧室门的那一边, 永远安安静静,如同空房。


    杨梦一那天以做噩梦为借口, 求得罗颂心软点头应允不再锁门, 原想着随便哪个晚上, 再如法炮制,名正言顺地摸进她房里。


    但罗颂对着她, 别说笑脸, 就是话也吝啬说, 每当不得不沟通时,她大多以点头或摇头,甚至是眼神回应。


    就连她每日做的饭菜,罗颂也似乎并不感兴趣, 吃得比猫儿没多多少。


    杨梦一能读懂她隐晦的抗拒,进房大计因此搁浅, 这一踌躇, 就再没勇气了。


    屋子已经收拾得再没什么可收拾了,就连墙壁也用静电除尘掸抹得干干净净。


    杨梦一除三餐以外,再没什么事情可以忙活,偶尔发呆,偶尔也跟芯姐她们聊聊天。


    但她从不提及自己地忧虑与焦躁,也不讲起罗颂对她的冷淡, 被问起时也只是含混地一句带过。


    可萍姐早就活成了人精, 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隐瞒,可她同样不直言, 只是在通话时笑笑问她这个假期要不要抽空回荣岗一趟,说赵老师可想她了。


    赵红敏一味附和,她倒没想这么多,只是真的想她了,她俩上一次见面是过年时候的事了。


    杨梦一望着紧闭的房门,左手掐了掐鼻梁,最后应好。


    假期最后一天,吃早餐的时候,杨梦一跟罗颂说自己中午要去荣岗。


    “午饭我待会做好了放锅里保温,如果吃的时候冷了记得叮一下哦。”她朝罗颂眨眨眼,“你要记得吃饭!”


    罗颂在她说荣岗二字的时候就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低头,搅了搅碗里的红豆黑米粥。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梦一总觉得罗颂的那一眼很深,目光里有很多东西,但她收得太快了,她来不及分辨。


    怔忪间,她听到她说“好”。


    赵红敏的车是下午五点半的,杨梦一赶着时间,在十点半时就将午饭做好了。


    想了想,她拿起自己来时带的行李袋。


    罗颂的冷淡让她焦虑,她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喜好与嫌恶,在长久的冷待中,这有时会让杨梦一觉得自己或许哪儿都很招人厌恶。


    她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只想着能讨好罗颂一点是一点,那罗颂以前总说她好看,大抵也是喜欢她这张脸的。


    由此,杨梦一第一次生出些容貌焦虑,只希望七年岁月轮转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还有衣服,她每日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干净,但来时只带了几件衣服,即使搭配出花来也大同小异。


    不然看她来来去去总穿这几件衣服,罗颂或许会觉得她乏味,她打算这次回去带一批新的衣服来。


    杨梦一一手拎包,不忘走到卧室门口,敲敲门,说自己出门了。


    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下叹气。


    她转身往大门走去,顺手抓起了钥匙串,正欲掩门时,忽又想到自己将钥匙拿走了,若罗颂要出门可怎么办。


    尽管这可能极小,但杨梦一还是被它绊住了脚步。


    可她也不能不带钥匙就离开,她怕罗颂再不给她开门了,毕竟同样的招数可糊弄不了第二次。


    杨梦一就这样一脸苦恼地,站在了门关处。


    第244章 小秦来


    但家家户户都有备用钥匙的, 更何况这锁来的时候就配了两把原装锁匙,大多也是放在玄关附近。


    杨梦一想着,便在门边柜子里翻找起来。


    而拉开第一个抽屉, 她就找到了,但那备用钥匙, 其实就是当年她的钥匙串。


    她只看一眼, 就怔在原地。


    钥匙串被放在了抽屉深处, 除了两把钥匙外,就连当年逛夜市时在路边摊一时兴起买的黄铜小葫芦挂件和迷你交通卡也还串在上面。


    杨梦一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 这说明这些年再没有旁人成为这间房子的第二个主人, 但她拿起钥匙串时, 却五味杂陈。


    她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雾,雾影之后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她将钥匙攥进手心里。


    杨梦一手上的力度渐大,钥匙凹凸不平的齿硌得她手掌发疼, 她却仍捏着,半晌都没有卸力。


    她又有些想哭了。


    秦珍羽昨晚就收到了杨梦一的消息, 说她今天中午要回荣岗一趟。


    杨梦一倒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单纯跟她说一声。


    而秦珍羽在鄢容这窝着的几天里,本就挂心着罗颂的情况,假期又刚好是鄢容最忙的时候,也只有傍晚下课了才能跟她腻歪在一起,她眼睛都没眨就决定下午去找罗颂玩玩。


    “汤,开门。”秦珍羽站在罗颂家门外, 电话一通就笑嘻嘻。


    而门一开, 罗颂的脸从渐宽的缝隙中露出时,她倒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毕竟她俩上一次对话还是她帮着杨梦一诓她开门的那晚, 之后,因着很放心杨梦一一定能将人照顾好,自己又有些耽于美色,所以这几天都安静如鸡。


    秦珍羽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口水,面上唰一下挂满了笑,嘴巴咧得比山高,眼睛滴溜溜转,试图从罗颂的表情里看出她有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然而罗颂没她想得这么多,铁门一开,就转身往屋里走了。


    秦珍羽连声诶诶,忙拉开门跟上去。


    罗颂这次倒是没回房了,走到沙发边坐下,待坐定后,眼神才往秦珍羽身上爬。


    但秦珍羽跟小孩儿似的,一进门就被屋里天翻地覆的变化拽走了注意力,张圆了嘴“哇”一声,就开始在屋里打转,


    她从前也不觉得罗颂家脏乱,但跟如今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样子比,那可就太不够看了。


    “太厉害了吧。”秦珍羽一边走了,一边啧啧称赞,“杨梦一比天鹅阿姨还擅长家政啊。”


    罗颂有些乏了,见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参观的脚步,目光也懒懒地往下坠,直至完全被眼皮兜住。


    她没有出声打断好奇的老友,只是窝到沙发靠背上,再抓过抱枕,想着坐得舒服点。


    可刚把抱枕拿到怀里,罗颂就顿了顿,无他,只是抱枕上全是杨梦一的味道。


    她鼻翼翕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整张沙发仿佛都沾满了她的气味,是淡淡的花香。


    两秒后,她不动声色地将抱枕放了回去。


    “你还没吃饭?”踱至厨房地秦珍羽忽地探头,朝罗颂问道。


    罗颂微微颔首,“不饿。”


    “不饿也得按时吃饭啊!”秦珍羽不赞同道,“能吃一点是一点,胃里要装点东西才不容易闹毛病。”


    “我不管啦!我要把菜端出来了!”她不给罗颂反驳的机会,径直忙活起来,“你快洗个手准备来吃饭。”


    罗颂抿唇,最终还是依言起身,洗手后坐在了餐桌前。


    秦珍羽没跟她客气,瞧着饭菜不错,干脆给自己也拿了副碗筷。


    “每天都是三菜一汤吗?”秦珍羽将盛着米饭的碗推到了罗颂面前,自己则舀了碗汤。


    罗颂拿起筷子,点头。


    天气热起来了,汤在煲里放到现在也没凉透,是正正好的温度。


    秦珍羽一边嗦汤,一边上下左右打量着罗颂,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她总* 觉得她看着似乎好些了,也不知是哪味药的功劳。


    她的视线过于强烈,罗颂从碗里抬头,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并不凶烈,淡淡的,却还是让秦珍羽下意识求饶似的嘿嘿笑。


    她赶紧撇开话题,“杨梦一这菜做的,比外卖好太多了吧。”


    罗颂收回目光,冷淡道:“是吗?”


    秦珍羽小心地试探,“人家天天给你做饭,还收拾屋子,你不感动吗?”


    罗颂没有波澜道:“感动。”


    啧,听着可不像,但秦珍羽没说。


    许是对着朋友,又不用急着躲避什么的缘故,这顿饭罗颂吃得温吞依旧,却不那么急了。


    饭桌上,热热闹闹的说话声最下饭了,秦珍羽一刻也没安静过。


    她正说着自己打算退掉原来租的公寓,搬去跟鄢容同居,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收到的一条讯息,蓦地沉默一息。


    罗颂没有往日那么敏锐,并没察觉到她的迟滞。


    从前的衣服现在套在罗颂身上总显得空落落的,就连领口也仿佛大了一圈,秦珍羽望着领口处露出的的半截突起的锁骨,和她仍苍白的脸色,再三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


    “那个……”她支支吾吾道,“你妈他们问方不方便来看看你。”


    罗颂眉心微拧,但眼皮都没撩起,只漠然道:“别了。”


    “啊好。”明明这也不干秦珍羽的事,但她还是莫名有些讪讪,“那我去回了他们。”


    罗颂没说话。


    气氛就此沉了下来,秦珍羽难受得抓耳挠腮,半晌后,干巴巴地提起了天气。


    “今天太阳不错,下午咱出去逛逛?”秦珍羽小心翼翼道。


    “不要。”罗颂还是给了个她意料之中的答复,并就此放下筷子,示意自己吃完了。


    秦珍羽本也不饿,见状又往嘴里塞了两颗大虾仁,就把东西都收进厨房了。


    简单收拾过后,她洗净手,在擦手巾上囫囵擦了一遍,仍觉得皮肤粘着湿气,从厨房往外走时,悄摸儿地又在自己裤子上揩了揩。


    “汤,你记得吃……”她一边走一边说,一抬头,就看到罗颂手里拿着空药盒,眼神平静地朝她望来。


    她嘴里的话拐了个弯,“主动吃药,给你个赞。”


    罗颂牵了牵嘴角,算是应下了她的夸奖。


    第245章 小秦小罗


    茶余饭后最适合闲聊。


    “咱聊聊天呗?”秦珍羽也是瞧着罗颂今天状态不错, 忙引着人多说话。


    罗颂深吸一口气,一手扶在颈部,稍稍转了转脖子, “聊什么?”


    秦珍羽一听她接话就来劲了,坏笑道:“杨梦一……”


    “不想聊。”罗颂无情地打断她。


    秦珍羽:“……”


    到底是何方妖怪把她那个无有不可、有求必应的发小吃掉了!


    但腹诽归腹诽, 她也早习惯罗颂的拒绝了, 随即耸肩, “好吧。”


    可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问道:“不是我说, 你平时对杨梦一也这样吗?小心把人给吓跑了!”


    罗颂还是一语不发。


    瞅她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 秦珍羽彻底放弃了,妥协道:“行行行,不聊不聊。”


    “但咱也别干坐着啊。”秦珍羽闲不住,“要不……看电影?”


    她语气慎之又慎, 等了片刻后,不见罗颂摇头, 欣喜之色随之铺到面上。


    自生病后, 罗颂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也并不能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她俩已经很久没有一块煲剧煲片了。


    无论她能否完整看完一部电影,在秦珍羽看来,这都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看什么?”秦珍羽追问得又快又急,怕晚一秒就有人反悔。


    她的快乐并没有染及罗颂, 罗颂的目光从她的面庞划过, 投到阳台。


    日光灿烂,将天地万物镀上一层亮白色的光, 空气中飘舞的尘埃因此而显出从未有过的具体的形状。


    罗颂半眯着眼凝视,仿佛专注至极,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自梳》。”


    秦珍羽一噎,眼睛蓦地瞪大,却还是很快应好。


    电影是她们都看过的电影,是让罗颂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女孩动了心的电影。


    秦珍羽二刷还是津津有味,没一会儿就忘了讶异,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瞬不移。


    但罗颂却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都忘了有多久没有看过电视,眼珠子只机械地跟着画面转,人却早已神游天外。


    “‘小心把人给吓跑了’?”


    她闭了闭眼,心想,已经吓跑了。


    上午杨梦一隔着卧室门的道别她听到了,两声门锁落下的喀嗒声她也听到了。


    她在房中如石像一样静静坐了许久,直到楼下不知哪户人家大力掩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她才终于动了动。


    尽管早已做足心理准备,但从房间里出来,发现放着行李袋的角落空无一物,而门钥匙仍挂在原位后,罗颂还是心泛苦涩。


    她不会回来了,罗颂知道的。


    罗颂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日子的流逝,一天一周一月,在她眼里没有什么区别。


    唯独这几天,她每日都会无意识地打开手机日历,看着逐渐逼近的五月五号,心里说不上是期待还是抗拒。


    许是心神都被另一道身影占领的缘故,罗颂近来甚至没有空余的心思关注身体的不适,就连肩背疼痛都是今天才重新被她感知。


    就像十八岁那场长达四年的梦,这场梦也如泡沫易碎,只是短暂许多罢了。


    可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她告诉自己,适可而止吧,不要太贪心。


    但当她敛下眼,手摁在了胸口的位置,却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有形的疼痛,眉头颤了又颤。


    她的呼吸因此而哆嗦,但太轻微了,淹没在电影的背景声中。


    罗颂长长地呼一口气,片刻后,伸手拿过叠得齐整的毯子,在五月的艳阳天里,抖开,盖在腿上。


    秦珍羽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转头,目瞪口呆道:“不是,你这么冷吗?”


    罗颂的表情冷淡依旧,不见罅隙,微微颔首。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语,她将逶迤在地的毯子捞起,堆到了身上。


    毛毯蓬松软绵,堆至罗颂的锁骨,她稍稍低头,鼻腔便满是杨梦一的味道了。


    就一次,她想,只是最后依恋一下而已。


    待屏幕黑了,秦珍羽才意识到近两个小时的电影,罗颂都没有中途离场,一下就乐开了花,并暗暗肯定杨梦一就是罗颂的神丹妙药。


    罗颂被她的连声嘿笑整得一头雾水,但也只是投去一个平静的眼神。


    秦珍羽忙关起自己笑到挡不住的门牙,朝她眨眨眼,“虽然今天没有柠檬茶和薯片,但跟你看电影还是很愉快的。”


    罗颂没说什么,只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今晚一起吃饭吗?四个人一起?”秦珍羽趁热打铁。


    罗颂眼皮一抖,再抬眼时,方才的松快再不见踪影,“她不回来吃饭。”


    “不回来吃啊?”秦珍羽呆呆地反问。


    “嗯,”罗颂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垂目,“不回来。”


    秦珍羽本就跟鄢容说好今天假期最后一天要再美美约会一场,但她不知怎的,硬是从罗颂无波无澜的神情里读出了落寞的味道,咬咬牙,还是问出了口:“那咱俩一块吃?”


    “不用。”罗颂语气平缓,“我想自己呆着。”


    “哦……哦好。”秦珍羽笑笑,“那我晚上给你点外卖。”


    说完,她又摁了敲敲手机屏幕,看了看右上角的时间,“那我们接下来干嘛?”


    罗颂不言,只是望着她,眼神像……凉白开。


    得,秦珍羽通过多年积累的默契,明白大佬这是要赶客的意思。


    但她也不恼,起身拍拍屁股,“那我走啦。”


    罗颂这才朝她挥挥手。


    秦珍羽没有一步三回头,她干脆倒着往门口挪,视线一直缠在罗颂身上,嘴更是忙得一刻不停。


    “保重身体,该吃饭就吃饭!”


    “今晚给你点海南鸡哈!之前你说好吃的那家!”


    “还有我家鄢老师也想见你,等你好点我就攒局。”


    “下次还来找你玩!但要先准备好饮料零食嗷!”


    ……


    罗颂难得地被逗笑了。


    然而门一关,那些热闹与快乐却像退落的潮水般再无踪影,只余岸边沙砾的湿冷。


    好一会儿后,罗颂才慢吞吞地起身,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中,走回房中,窝进了被子里。


    第246章 荣岗


    因着三人重聚, 萍姐难得地决定休店一天。


    这天,她跟赵红敏早早地就去了菜市场,明知道她们仨一顿饭吃不了多少, 但逛一圈下来,手里还是拿了不少东西。


    祁平的日晒向来吓人, 初夏的太阳也如盛夏。


    尽管萍姐负责拉买菜车, 并不怎么费力, 但在菜市场里一通绕,挑菜砍价走走停停, 又在日头底下走十来分钟回到家楼下, 还是足以累得她直喘气。


    赵红敏到底年轻些, 累虽累,却没如此狼狈。


    她趁着萍姐在楼下阴凉处歇息的几分钟里,将手里的买菜包提上楼,旋即回到一楼, 硬抢过车子抬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也气喘吁吁, 径直去倒了满杯的水, 通通喝下后才觉得舒缓些。


    萍姐动作慢,赵红敏气儿都要捋顺了,她才扶着腰,慢吞吞走进家门。


    “还真是不年轻了啊。”她自嘲道。


    “哪有人长生不老的。”赵红敏将早倒好在一旁的温水递过去,笑笑,“你要注意保重身体啦。”


    萍姐接过水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赵红敏注意到了, 眼中闪过担忧,但面上只笑笑, 催着她喝完去沙发上坐会儿,自己则在厨房里分拣方才买的肉菜海鲜。


    萍姐有些闲不住,坐没一会儿就回到厨房里,和她一块忙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两人分工合作,择菜洗菜切菜炒菜,顺序分明,有条不紊。


    杨梦一也是会踩时间的,最后一盘菜上桌没多久,她就进门了。


    “哇!”她将肩上的包放在沙发上,背着手围着饭桌绕了一圈,嘴上不住地称赞,“看着好好吃啊!”


    萍姐从房里换了身衣服出来,瞧她一脸开心,也跟着笑了笑,“去洗手吧,准备着吃饭了。”


    “好。”杨梦一应道。


    然而去卫生间前,她还是特地走到厨房里,迎着赵红敏拥上去,“我回来了。”


    赵红敏围裙还在身上,刚想说衣服脏,但一个拥抱挥散了所有未言之语,便也只像家长一样,由着她抱了抱。


    “别磨蹭了,”待两人分开时,她还是笑着催她,“洗手去。”


    杨梦一这才乖乖照做。


    杨梦一面前的米饭,虽然不像小山高,但也如同丘陵一样冒起和缓的弧度


    “先吃着,吃不完也没事。”赵红敏提前截住她的话。


    杨梦一眨着眼,“行吧。”


    “红敏把我压箱底的干货都翻出来了,”萍姐捧起碗,抓过筷子,朝汤煲抬抬下巴,“你待会多喝点汤。”


    杨梦一笑着点头。


    她们久没团聚,边吃边聊,虽然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你一言我一语,倒也一派和乐。


    直到杨梦一说自己打算离职。


    杨梦一不算事业型女性,但走到今天的高度,她的认真踏实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会儿忽然说要放弃,也不怪两位长辈惊讶到忘了咀嚼。


    一旁的萍姐显然猜到了什么,虽然表情也隐隐写着不赞同,却没开口。


    但赵红敏的人生经历跟萍姐截然相反,除开姚常伟这个意外之外,她的一生可以说循规蹈矩到了极致。


    刻苦学习之后认真工作,在她看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人生路径,所以杨梦一这个突兀的消息在她看来处处怪异不合理。


    她先前也知道杨梦一去照顾生病的罗颂了,但此刻,理智依旧为讶异让了道,只急急忙忙问道:“怎么忽然要辞职,是发生什么了吗?”


    搅乱湖水的杨梦一将她们的反应都纳入眼底,犹豫一瞬,却还是说了真话。


    “我想好好陪着罗颂。”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对着曾认真教导自己的恩师,她莫名有些愧疚,目光因此软落下来,掉在了桌面上。


    赵红敏的确不能理解,不认同道:“那请假也可以的嘛,不用直接离职啊。”


    她皱着眉,苦口婆心道:“虽然你工作能力很好,但要是之后再求职,就要面对不少困难了。”


    “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女性的求职困境你应该知道啊。”她的声音因真切的担忧而紧绷起来,“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吗?”


    杨梦一像被训诫的学生一样,悄悄端正了姿势,“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不过工作一为实现自我价值,二为赚钱,前者我倒没什么执念,后者的话,工作这些年的存款加上卖房的钱也不少了,够用很久很久。”


    “而且请假的话,时间长了不好交待,我是组长,还会耽误其他同事的工作进度。”她的表情为难。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抚平赵红敏的眉头。


    “可你这……”赵红敏叹气,“太莽撞了。”


    一直沉默的萍姐忽然出声:“小罗情况不好?”


    “不太好。”杨梦一抿唇,视线飞快地抬起,从她俩脸上点过。


    赵红敏动了动唇瓣,像是想说什么,但萍姐隔空递来一个眼神,止住了她的话。


    片刻后,杨梦一再开口,声音里渐渐漫上低迷。


    “我不知道她的病会持续多久,我要让她相信我不会再离开,我想让她踏踏实实地放下心来。”


    简短的几句话后,杨梦一咬住唇,表情更见失落。


    “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萍姐淡淡道。


    杨梦一上下两排牙齿叼着下唇,咬了又咬,半晌后才终于松口。


    “她好像很讨厌我。”


    这话一出,场景好像忽然从家长指导孩子填报大学志愿,转换成了妈妈开导青春期因懵懂情愫而迷茫的女儿。


    赵红敏愣了愣,转头望向萍姐,但后者并不回视,只脸上噙着不明显的笑意。


    “你傻吗?”萍姐说。


    杨梦一呆呆地抬头:“嗯?”


    “如果罗颂真的讨厌你,你以为你还能在那房子里呆五天?”萍姐老神在在,“你比我们更了解罗颂啊。”


    杨梦一皱着鼻子,勉强道:“我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有没有什么变化。”


    “本性是很难变的。”萍姐望着她,眼神比语气更温柔,“倒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萍姐的话掀起一阵风,将杨梦一烛火一样的晶亮的目光吹得摇曳起来。


    她似乎怔忪着,又似乎若有所思。


    第247章 梦一回家


    赵红敏下午的车, 只杨梦一来送她。


    萍姐年岁大,体力不支,忙活半天后忍不住犯困打盹, 这会儿在家里睡下了。


    赵红敏轻装而来又轻装而返,也没太多离别的愁绪, 反正没过两个月, 暑假就来了。


    站在车站外时, 她已经将杨梦一离职的消息彻底消化了。


    人生如寄,她明白孩子快乐最重要, 其余的都不过是世俗刻板的规则罢了。


    进站前, 她最后抱了抱杨梦一, “暑假见。”


    杨梦一埋在她的怀里,安静地点头。


    其实她现在比赵红敏还要高些,垂着脖颈将脑袋贴在对方耳边的样子,倒还真的像个孺慕的孩子。


    赵红敏轻笑, 环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是安慰, 也是鼓励。


    目送老师进车站后, 杨梦一没再去荣岗,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罗颂那。


    但今儿是假期最后一天,尽管非工作日,但路上竟有些堵车,途中一段一公里的路段堵了二十几分钟,等车停在小区门口时, 已近六点。


    她念着罗颂一个人在家, 下了车就快步往小区里走,但没走两步又急刹车, 脚步一转,再次走出了小区门。


    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这会儿再在买菜软件上买的话,送来估计都得过七点,杨梦一决定去附近的小超市看看有什么菜能买。


    但傍晚的菜摊几乎啥也没剩,她挑挑拣拣选出几棵还算新鲜的菜心,又买了块豆腐,想着晚饭干脆下个面算了,能快些。


    可再快也得小半个钟,杨梦一付款时看了眼时间,粗略估算一下,发现晚饭最早也得七点半才能上桌。


    一想到这,她便有些焦急,毕竟她们平时可没这么晚吃饭,她担心罗颂的肠胃会不舒服。


    从超市出来时,她的步子明显急促许多,跨得又大又快。


    然而,她肩上那比离开时大得多又重得多的行李袋,却拖了后腿。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杨梦一觉得半边肩膀都不是自己的了,看着眼前的阶梯,她深吸一口气后,才憋着劲儿往上爬、


    但终于踩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她还是累得嗬嗬喘气,靠着扶手歇了会儿才勉强能迈步往家走。


    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黑透了。


    杨梦一一抬脚,感应灯亮起,她将装着蔬菜豆腐的塑料袋的提手穿到腕部,才伸手往行李袋边摸钥匙。


    她的肩膀又累又痛,动作也不甚灵活,好一会儿后才捏住钥匙,在接连两声咔哒后,打开门。


    屋里灌满了夜色,黑魆魆一片,仿佛无人在家。


    杨梦一愣神一秒,目光却如飞蛾一般,转瞬被最远处的阳台上的亮光吸引。


    她定睛一瞧,那红红的是一点火光,在漆黑中若隐若现、若明若暗。


    “……罗颂?”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很确定。


    尽管她的声音极轻,却还是仿佛带起了某种强烈的震感。


    嗒地一下,那火光掉在了地上,随之而来是有如实质的视线,在漆黑中,钉在了她的身上。


    杨梦一睁大了眼,试图辨清眼前的一切,却只能模糊地分辨出那道凿进黑暗中的更黑的影子,那是罗颂的形状。


    秦珍羽是四点多离开的,那之后,罗颂就回床上窝着了。


    但她毫无困意,只是睁着眼,在床上发呆罢了。


    恍神中,仿佛有人按下了倍速键,待罗颂思绪回笼时,左右邻里家已经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了。


    她的手机早已没电了,但她懒得充,只在天地万物的变幻里推敲时间的脚步。


    她缓慢地转转眼眸,目光像耄耋老人一样迟钝地踱至窗户处,窗帘缝隙里漏进的昏黄夕辉,映得她的浅瞳颜色越发浅淡。


    罗颂似乎又走神了,直直地盯着那线光,看着它如何越发低沉。


    耳朵听到的世界是热闹的,但眼睛触及的一片幽暗却寂寥无比,相悖的感知撕扯得她头皮发麻。


    混乱中,罗颂久违地想要抽一根烟。


    罗颂并没有开灯,打扰屋内的昏暗,这漆黑夜色让她怪异地升起些安全感,类似被世界遗弃所以无需担忧他人目光与规则的自由。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放烟的柜子,在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条塑封完整的香烟,和买烟时老板送的火机。


    火机不贵,是最便宜防风火机,机身上印着俗气又喜庆的“恭喜发财”。


    罗颂一直在同一家烟酒行买烟,就在小区附近,次数多了就成了熟客,不仅买烟时会搭个火机什么的,有时候她路过,老板都会跟她打声招呼,甚至给她递根烟。


    罗颂坐在阳台的露营椅上,敛着眼,没什么表情地拆出一盒烟,又熟练地撕开塑封,扯掉锡箔纸,抽出一根香烟。


    她已经很久没抽烟了,但这套动作做过无数次,无需动脑,手自然而流畅地捏破爆珠,随后将烟塞进她的唇瓣之间。


    她一手揿着火机,另一手习惯性地挡在火苗旁,微微垂头,叼着烟探进火焰里。


    烟丝被火燎得发出轻微细响,烧出亮红的光,罗颂深深吸进一口气,待尼古丁在肺里转一圈后,才仰着头徐徐吐出。


    然而虽然动作不见生疏,但她的这具身体太久没有接受过香烟的刺激了,只这一口,竟就让她有些头昏。


    罗颂阖上眼,眉头因不适而蹙起,但嘴角却不由自主扯了扯,为自己无用到了极点而笑。


    她忍着不适,将一支烟一点点抽完,随后卸了力,整个人仿佛融在了椅面上。


    但没一会儿,她却再次拿起烟盒,抽出第二支烟,并点燃。


    罗颂其实已经有些犯恶心了,却没掐灭火苗,只是在第一口后,两指夹烟,任由烟雾缭绕四溢。


    泛滥成灾的阒寂中,升腾的烟雾看起来也是热闹的。


    她衔着烟的手指极细,只有指节处兀然突起,远远看着像是两条细影。


    她就这样再次发起了呆,坐在阳台上,看无尽苍穹被同样无尽的黑暗渐渐蚕食。


    她在等待一场夕阳的落败,等待墨色完全占领天与地。


    她无事可做。


    第248章 罗杨对话


    医生调整过的药——那些大大小小的药丸大概是有用的, 罗颂能感受到力气慢慢回到躯体里,思绪似乎也逐点逐点清明起来。


    但她也是在这被称为“康复”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生活的空荡。


    她的每一天都是摊开的白纸, 日复一日地,重复无意义的白。


    直到杨梦一带着一身色彩闯进来。


    但杨梦一又走了。


    习惯是可怕的, 从前她并不觉得这间房子有多冷清, 但只几天后的现在, 她就因屋里少了另一道呼吸而感到无名又强烈的清冷。


    她只能克制着将她的名字清出脑海,试图对抗这漫天遍野的僻静与荒凉。


    但这太难了, 罗颂仍没能完全收回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本能与意愿的相左使她不得不用尽全力, 精疲力竭到脑袋发疼, 冷汗直流。


    片刻后,她拢起膝盖,手肘因无力而支在大腿上。


    罗颂太瘦了,皮肤之下没有多余的脂肪, 这个动作仿佛是尺骨撑着薄皮,硬生生戳在了她的股骨上, 隐隐带起痛感。


    可不止这一处, 她觉得自己似乎哪哪儿都疼,无处不在的不适逼着她弓起背脊,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挤出体外。


    然而这见效甚微,甚至因为过于用力,她的耳中又响起某种嗡鸣, 那些人声车声风声与其他所有的喧闹, 都陡然变得忽远忽近,宛如被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挡着。


    也因此, 玄关处钥匙与门锁的响动才忽略了,直到那一声清脆且疑惑的呼唤传来,罗颂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杨梦一……回来了。


    不是幻觉。


    杨梦一不知道罗颂的心理活动,在担忧与懵然中无法遏制地腾起火气,心想就半天没看住,罗颂怎么就跑去抽烟了。


    她顾不得其他,完全不在乎豆腐会不会被压碎,直接将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全部撂在地上,随即大步朝阳台迈去。


    她走得是那样急,几乎要跑起来一般,跨到阳台才陡然刹住脚步。


    “你……你你……”杨梦一在这瞬间忘了她俩之间七年的隔阂,气势汹汹地叉住腰,但话说出口,却又软面而结巴。


    黑暗中,罗颂或许轻笑了声,一字一顿道:“我什么?”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杨梦一愣了愣,且不合时宜地觉得她声音中的沙哑让人心和耳朵都痒痒起来。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不是欣赏嗓音的时候。


    “你怎么抽烟!”她皱着眉,但脸部肌肉拼出的表情上却写满了心疼,“你的情况能抽烟吗!”


    罗颂自杨梦一念出她名字那一刻起,就进入了一种堪称戒备的状态,防备着她的亲昵与甜蜜,也防备自己耽溺于其中。


    因此,尽管浑身不适,她却比她调整得更快,每一道渐缓的呼吸与每一个说出口的字,都毫不犹豫地戳破她心底那些微妙的欣喜。


    再开口时,罗颂冷淡如旧,也没有回答杨梦一软塌塌的质问。


    “你来干嘛?”她话说得平静,甚至有些冰凉。


    杨梦一的急切被罗颂泼了盆冷水,火焰顿时灭了,但灰烬中仍有余热、


    她紧接着道:“我回来……”


    但罗颂打断了她,像最严格挑剔的语文阅卷老师,逐字逐句地抠字眼。


    “是‘你来’。”她说。


    杨梦一脑子里的线忽然就连了起来,聪慧地听明白了她的未言之意——是“来”,不是“回来”,这不是你的家。


    悲伤很轻易地涨了起来,泡得她湿漉漉,就连眼睛都染上绯红,再开口也带着潮气。


    “是回来啊……”她的声音里再不见气焰,低得像呢喃,“我回家啊。”


    昏暗中,罗颂看不清她发红的眼,却清晰听出了她嗓音里的酸涩,但她没说话。


    无言加剧了对峙意味的发酵,两人一站一坐,相隔不过一步,却好像隔着万丈鸿沟。


    罗颂好不容易定下的心神被她两句话搅翻,混乱得让她难受,于是撇过头,面朝夜空,再不看她。


    杨梦一觉得自己只要一对上罗颂,心智仿佛就要幼稚二十岁,对方一个轻飘飘的抗拒举动,就足以让她瘪嘴想哭。


    但她还是忍住了,垂落在身旁的两只手握紧拳,大拇指死死抠住食指指节。


    “你要赶我走吗?”杨梦一说。


    五月伊始就闷热异常,但夜里仍有凉风。


    楼底下饭后散步的邻里的交谈声,与不知哪只小狗的嗥叫,都被习习微风卷起,扑到了她俩身上。


    罗颂的沉默被衬托得更叫人窒息。


    就在杨梦一以为罗颂不再打算开口时,她却说话了。


    “我从来没有赶你走过。”她说,“是你走了。”


    罗颂的声带似乎被四十目的砂纸胡乱打磨过,声音粗粝又嘶哑,突然地揭开她们自重遇以来,从没提起的七年前的分离。


    杨梦一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怔然的几秒里,她的大脑却又似乎自动启动了某道程序,分手前的种种如幻灯片一样快速回闪。


    待一切停止后,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她知道,自己大可将宋文丽说过做过的所有通通倒出,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和折磨一一道明,但她也同样清楚,这于事无补,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的每一句自辩都只能减轻自己的负疚,却无法治愈罗颂身上的疮疤。


    或许最后,她还是会对罗颂讲起这个故事里,她一无所知的部分,但现在却不是适合细谈过往的时候。


    但杨梦一却不知能说什么,唇瓣动了动,最后说:“对不起。”


    可罗颂最不想听、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道歉,“所以现在的一切算什么,是愧疚的赎罪,还是对旧情人的施舍?”


    她的声音像三九天里的冰,带着刺骨的寒凉。


    她尽可能让自己声线平稳,但冷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颤抖起来,尾音因此显出颠簸的幅度。


    杨梦一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摇头的都不知道,她只是无意识地摇着,像是这样就能抵御罗颂话语中的绝情。


    “不是施舍。”她开口,终于压不住的哭腔重得仿佛是在嚎啕大哭,“不是旧情人。”


    “我喜欢你的。”她说,“我一直喜欢你。”


    第249章 罗杨


    罗颂以为自己疯了, 以为心中长久的谵妄终于化成了幻象。


    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得这样圆满,但耳边响起的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即使是泣音也掩盖不了其中的坚定。


    她的心脏一跳, 如同跃进最深的沟壑中,半晌缓不回来。


    可罗颂再开口, 戒备之意却更为明显, “我不信。”


    未等杨梦一有所反应, 她的第二句话便紧随其后而来,“我不要了。”


    罗颂的每一个字都吐得极轻, 仿佛云淡风轻一般, 但她的肢体语言却做了叛徒。


    僵硬的脖颈、话音落下后仍死死咬紧的牙关, 还有始终不敢回视的目光,通通都与她口中的拒绝南辕北辙。


    但这两句话还是几乎将杨梦一击碎了。


    她的身子晃了晃,要坠未坠的那一刻及时抓住了阳台推拉门的门框,才免于倒地的狼狈。


    这动静明明也不很大, 但罗颂还是敏锐得近乎诡异地捕捉到了,并在脑中绘出一切。


    她将手往怀里收, 随之攥起拳, 久未修剪的指甲将掌心抠得生疼,但面上却没有溢出分毫痛苦。


    罗颂的思绪纷繁凌乱,如同祁平近来漫天飞扬的木棉花絮,扰得人心烦躁。


    一片混乱中,唯有一个想法始终高悬——杨梦一这次大概是真的会离开了。


    杨梦一很久都没有说话,只垂头, 茕茕孑立, 整个人哀哀的,又低低的。


    她是那样安静, 让罗颂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她早已离开,是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下意识屏住气,才在细风中辨出她散碎的呼吸。


    罗颂却又因此生出些难捱的痛苦来,既定的结局摆在那,每一秒钟的拖沓都如同浇在火上的油滴,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皮肉被烧得滋啦作响。


    就在她几乎要受不住这一切时,杨梦一终于开口了。


    “你不要什么?”她的声音不复清脆,只有话中的颤栗依旧,“你不要我吗?”


    没人应她。


    杨梦一咬着唇才压制住喉咙里的哭泣,再次问:“你不要我吗?罗颂。”


    然而按下哭音也无法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凝实多少,她的每一个字都像站在钢丝上一般,脆弱又无助。


    但她的执着与之相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出同一个问题,像是不问出一个答案就不会收口。


    罗颂知道自己该干脆又肯定地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对”字,也足够让这场煎熬就此停下,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个字。


    她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违心的话。


    两人仿佛在进行什么接力赛,沉默的棒子从一个人手中递到另一个人手里,在被无声的重量压垮前又将接力棒传回去。


    现在,棒子来到了罗颂的手里。


    只一秒,她就觉得自己要被沉默呛到窒息。


    良久,当杨梦一终于动动,稍稍抬起头时,那双被泪水打湿成一片泥泞的眼才终于露了出来。


    但她的眼眶里仍源源不断地有泪水积蓄,一滴又一滴,一行又一行地从脸颊边落下。


    睫毛被泪水糊得糟乱,三三两两粘成簇,这让世界映入她眸中时仿佛隔了一层水幕,一切混沌难辨。


    可她还是用力地望着罗颂,在混乱* 中紧紧看住她唯一在乎的人。


    然而罗颂真的很小气,任凭灼人视线怎么在她身上停驻,她也不肯回头。


    杨梦一的眼睛睁得发酸,盯视着罗颂发丝蓬乱的后脑勺,盯久了,竟有种错觉,仿佛眼前人下一秒就会消失。


    这近乎无稽的念头一闪而过,却还是让她心跳漏一拍,并下意识弯腰矮身,慌乱而莽撞地伸手捉住了罗颂的手。


    她要在罗颂消失前抓住她。


    第250章 罗杨


    手被握住的一刹那, 罗颂浑身一震,仿佛有道电流自相连处窜了过来,将她所有的防御通通震碎。


    杨梦一也是一怔愣, 却是为了手心处轻易可感知的薄弱。


    五月初的天,罗颂仍穿着薄长袖, 祼露在外的一截手腕似要断未断的枯枝, 肌肤也如树皮, 凉凉地,很干燥, 似乎来一阵风, 就能将她吹散。


    她能感受到两手相触的瞬间, 罗颂轻微地挣了挣。


    杨梦一慌乱地收了力度,却固执地牢牢地圈住她的手,五指轻轻地压了压,罗颂便再不动了, 只由着她箍着她的手。


    但她不敢自大地给她的退让套上纵容之名,只想许是虚弱让她未能达成目的, 待自己松手时, 她肯定还是会头也不回地走,又或者让自己走。


    肌肤相接并不足以安抚住她此刻的惊惶,她只迫切地想要再抓紧什么。


    从前有人说她很知世故,是能将话讲得漂亮又圆滑的人。


    就连莎莎也揶揄她能一脸真诚地将人哄进自己精心设下的套里,能眼睛也不眨地说出一句又一句油滑的谎话,说她去金玉宫一定能将客人口袋里的钱都诓进自己钱包里。


    但她的伶牙俐齿在罗颂面前却钝了锈了, 一张嘴, 她就险些被口水呛着,气没喘顺, 便忙接着开口。


    “我要辞职了,我不会再走了,真的。”


    “我只能呆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家啊……”


    “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平时就不出现在你面前,绝对绝对不会惹你烦。”


    “你不信的话,我一点点证明给你看。”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对,你可以讨厌我,但你要给我改正的机会嘛,我哪里不好,只要你说我就改。”


    杨梦一自信能做到每一个许下的承诺,但罗颂听而不闻的样子却还是让她害怕。


    从嘴里吐出的字词渐渐扯得她喉咙发紧,但她仍不停下,只慌乱地将所有能想到的加分项通通倒出。


    只是她话越说越混乱,句与句仿佛互相掐着架。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再找不到逻辑,只固执地恳求:“……别不要我。”


    她将这话说了很多遍,一声低过一声,最终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声音,只是唇瓣张张合合,无声又倔强地重复着。


    再后来,她仿佛也累极了,才终于不甘不愿地停下,但手心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蓄了一层薄薄的汗,蹭在了罗颂的手腕上。


    一阵凉风掠过,拉紧她脸上一条一条原就绷着的线,那是眼泪淌过又风干的痕迹。


    她迟钝地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另一只手也按到了罗颂的手上,这会两只手都缠在了她的手腕上,仿佛无望之际的最后一搏。


    但罗颂仍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没有施惠她丁点心软。


    悲伤是无底洞。


    杨梦一的脸上胡乱一片,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点,却仍能露出更难过的神情,眼角眉梢都无尽地往下压去,露出低微如尘埃的弧度。


    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但就在这时,天似乎下雨了,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然而她往外望去,万家灯火不见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罗颂的眼睛下雨了。


    这让杨梦一猛地攥住手,几乎是抓一般握紧了罗颂的手腕。


    她抬头,“罗颂……”


    她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仿佛正在哭泣的人是她。


    “罗颂,让我看看你。”她说。


    但罗颂没有扭头,整个人像凿进夜色中的影子,也正因如此,杨梦一很分明地看清她喉结的滑动和颈部忽然峦起的青筋,没过几秒,又从腕处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罗颂看起来痛苦极了。


    杨梦一见不得她痛苦。


    她蓦地升起些勇气,忽然站起身来,但始终牵着罗颂的手腕,甚至将她的整条手臂都拉起来了些。


    “我要看看你。”她又说了一次,并缓慢地抬脚,往罗颂的另一边绕去。


    她要走到罗颂面前,她知道罗颂也知道她的意图。


    其实这距离不过两三步,但她走的很慢,慢到仿佛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落下的,慢到罗颂可以在这被无限拉长的秒钟里随时躲开。


    但罗颂没有,而杨梦一又因此生出更多的勇气。


    她是屏着呼吸走到罗颂面前的。


    罗颂闭着眼,只眼皮在颤动着。


    外头的灯火将她的泪水照得发亮,像太阳下结冰的河面冰面,但那河中江水尚未完全宁冻成冰,仍有水流不竭而安静地奔涌。


    杨梦一不知道泪水是要有多少,才能够完全不见珠状,只一线线地往下淌,但她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她看到那些眼泪划过她的鼻翼,又滑至嘴角,最后才聚到下巴上,仓皇地坠落。


    心伤时流出的眼泪是最苦的,杨梦一望着她被泪水浸得湿润的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在罗颂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伸手将两掌贴在了她的脸颊上,而大拇指则轻轻地摁在了她的嘴角处,袭夺改道。


    但她此刻最大的心愿,还是让罗颂不要哭,不要这样伤心地哭泣。


    不过,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脸,或许会发现,她的表情和罗颂看起来如出一辙。


    悲伤在她们的脸上刻出了一模一样的痕印。


    可杨梦一顾不得自己,只抖着手,捧着罗颂的脸,低声喃着她的名字。


    “罗颂……罗颂……”


    罗颂的颤动在一声声低喃中越发猛烈,像是灵魂被煮沸。


    她能听到那声音越发小了,却不知怎的,又越发近了。


    最终,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上。


    杨梦一的唇贴着罗颂的脸,从额头到眉毛,从眼睛到鼻尖,一点点擦过去。


    她依然缱绻低吟着罗颂的名字,她唇瓣的触碰没有丝毫挑逗的意味,她像深林里的神女在给病人疗伤一样唤她碰她。


    她仿佛是在试图疗愈罗颂的灵魂。


    “不要哭了,”神女说,“你不要哭了。”


    于是凡人就神奇地止住了泪。


    “你不要难过,”神女又说,“让我陪着你,我们慢慢好起来。”


    于是凡人无法抵抗地臣服了,连带着大脑中声嘶力竭的理智也平静下来。


    一切就此陷入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