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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罗杨


    罗颂觉得自己可以死掉了, 在世间最美妙的幻境中沉沦着停止呼吸,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让时光永驻的方法。


    然而她不仅没死,就连颤抖与急促的呼吸都仿佛得到某种抚慰, 渐渐平缓下来。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只是泪水干涸, 几乎想要屏息凝气, 细细感受额上与面颊处传来的另一道体温。


    杨梦一以唇瓣抚过罗颂脸上的每一处, 就连耳廓与耳垂都没有漏掉,一一轻缓地擦过。


    在再无遗漏后, 她便捧着她的脸, 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的呼吸交错, 缠绕出另一种亲密。


    罗颂是真的觉得杨梦一在她身上种下了蛊,让她无法抗拒地放下心防,归服于她的呢喃与触碰。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或许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真的已经太累了。


    伤痕累累攀山涉水的孤独旅人,终于可以安心将息。


    她觉得自己像恋栈之马, 在故事的终章回到了最让牠依恋的棚子, 那马棚不必富丽堂皇,只消有顶有壁,有粮有水,有让牠不再惶遽的安宁就可以了。


    灵魂必须饲之以爱才能滋荣生长。


    父母与朋友的爱护足以支撑罗颂茁壮成人,而杨梦一的出现则让她饫甘餍肥,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杨梦一离开后, 爸妈给予的爱也不再坚不可摧, 朋友之爱不足以填补空缺,罗颂的灵魂失去了所有食物来源, 渐渐孱弱消瘦,并枯如衰草。


    然而人不可活着而无魂,她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养料,支撑灵魂的不灭。


    构成她躯体不死的血与肉与骨被终日啃噬,她的生命力几乎被吃得一丝不剩。


    但现在啊,正轻抚着她的人说,她一直爱着她,也将会永远爱她。


    罗颂怎么可能不耽溺其中呢。


    即使最终不过一场海市蜃楼,她此刻也生不出一星半点推开杨梦一的力气了。


    那就这样吧。


    这晚,杨梦一不必再孤零零躺在沙发上,即便在睡梦中也忍不住担忧罗颂的梦魇。


    她就躺在罗颂旁,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


    两人都没有什么踌躇与试探,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就像罗颂在入睡后,无意识靠向让她安心的热息,而杨梦一又将她小心搂在怀里一样自然。


    罗颂从来就不是拧巴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很洒脱。


    除了当年的离别,她少有后悔之事,大多数时候不提前忧虑,也不困于懊悔。


    她想,既然反复的思考怀疑都没能让她抵抗住命运的诱惑,那就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罗颂陷入深眠后,梦境依旧如期而至,熟悉的景与物俨然就在其中。


    但这回,它们刚施下威压,打算和以往一样逗弄这个束手无策的可怜人,梦就出现了转机。


    罗颂喉咙与呼吸都带着灼热高温,好一会儿才艰难缓过缺氧的痛苦,再仰头,只见一片血红中映着青蓝之色……


    那是一只巨大的青鸟。


    所有几乎要将她碾碎的重压只一瞬间就消失无踪,氧气不再稀薄。


    她竭力睁开眼,但还是被牠周身环绕的光耀刺得半瞇成缝,依稀能辨出牠飘逸的尾羽、如灯火明亮的双目和宽大华丽的翅翼。


    牠体态轻盈,如水波一样轻轻挥舞翅膀,便扬起阵阵徐风,一下又一下地往罗颂身上抚过,并在红得不祥的天幕里破出一道道裂缝,直至满目的红碎成片,泄出无边亮光。


    梦是没有逻辑的,但罗颂无端肯定,那就是破晓时的霞光。


    天要亮了。这个认知让她渐渐放松。


    青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离开,只不疾不徐振翅,撩起和风,安抚刚逃出生天的梦中人。


    而梦境之外的现实里,杨梦一正轻轻拍着罗颂的后背。


    在罗颂神情逐渐平和、不再溢出痛苦的闷吼声后,她也始终不停。


    屋外银月如钩,但卧室里两片窗帘咬得严丝合缝,没漏进一点烁光。


    但不要紧,杨梦一比月光更温柔,而梦里的罗颂或许也是知道的。


    第252章 罗颂父母篇


    未知也能是一种折磨, 罗志远和宋文丽深谙此理。


    罗颂自过年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元宵、清明和五一都不见人影,时间久了, 就连罗颂的舅舅都疑惑地说好久没见到她了。


    面对众人的关心与打探,宋文丽只能强装笑脸说罗颂工作忙, 正在出长差。


    可实际滋味如何, 只有他们当事人最清楚。


    他们已经很久没得到女儿的音讯了, 别说是罗颂亲自发来的消息,就连作为中间人的秦珍羽也常对他们爱搭不理的。


    他们年纪摆在这, 见过的神神鬼鬼不少, 就算再傻, 也能看出女儿的这位发小对他们夫妇俩极其不满,而秦珍羽甚至都没有花心思掩藏这点。


    四月她来家里那回,见面时喊的那声“远叔丽姨”,这会看来更像是过招前的抱拳礼。


    客套之后, 她就将他俩打得一片狼狈,闹得家里遍地残垣。


    而隔着手机, 她更是连装都不装了, 即使仍愿意帮他们向罗颂递话,但除此之外,无论他们问什么,她也最多以寥寥几句敷衍过去。


    被小辈这样轻待,罗志远二人也生出几分难堪,但他们也知道, 罗颂比他们的自尊心更重要, 因此也不得不热脸贴冷屁股,一次次去问她罗颂的情况。


    但秦珍羽的确是回无可回, 药物起效少说要一周,更何况如今陪在罗颂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可她的实话实说,落在宋文丽他们眼里,就又成了敷衍。


    日复一日的杳无音讯,如同一块块砖石,渐渐筑成最狭小又最牢固的监房,将他们围困于其中。


    这座监狱越垒越高,他们背贴背、腿挨腿地直直站在里面,只能拼命仰头,如井底之蛙一般窥光计日。


    然而最让他们难过的,还是罗颂每个月按时划到他们账户里的那笔钱。


    他们从这个行为里读出了某种还债的意思,是一个孩子在还父母的生恩与养恩。


    可只有孩子心中自有一个债款数额,或许某天罗颂会猝不及防地跳到他们面前,说一句“我不欠你们的了”。


    这个想象让他们心惊。


    其实罗颂自上大学后,就慢慢不着家了,这种情况在她参加工作又和他们离心后越发明显。


    但彼时与此时不同,虽然都是长时间不出现,但他们至少清楚女儿人在哪里、状况如何,不像现在,他们连发出一声问候都要思前想后,更别提得不到回应的大片空白加剧他们的胡思乱想。


    他们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有大作为大抱负的人,岁近暮年,工作早已被撂到一旁,生活中唯有孩子是最大的牵挂。


    可如今,他们最爱的孩子,或许也最恨他们。


    这幢老房子再次终日笼罩在沉默里,他们夫妻之间现如今也不怎么说话了,但其实也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他们都在后悔,也都知道对方也深陷懊悔的泥泞里,业火煎熬中,他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张嘴只有喉咙里长长的一声叹息。


    和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他们家也分红脸白脸。


    罗志远从前靠接活挣钱,一走少则一礼拜,多则小半年,久不回家,难得见到孩子,就算罗颂如何调皮捣蛋,他也不舍得生气。


    而宋文丽性子更急躁些,又和罗颂长时间呆在一块,分身乏术时也只能以怒气喝住不听话的孩子。


    于是,罗志远是好脾气的白脸爸爸,而宋文丽就成了严厉的红脸妈妈。


    然而在夫妻关系里,或者说在这个小家庭里,罗志远才是真正的上位者。


    同样一件事,若只是宋文丽不同意,那或许还有转圜馀地,但罗志远的反对却是一锤定音。


    罗颂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渐看明白这点的,也因此,在妈妈声嘶力竭时默默无声的他,并不会显得更无辜。


    可罗志远就连悔恨也是安静的,沉默着走神,沉默着回忆过往,并在想象中做出和当年不一样的选择,试图打出一个让罗颂开心快乐的结局。


    跟丈夫相比,宋文丽的懊丧显而易见,又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短短半个月,她光是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就有三回,更别提其他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失误。


    她的心神都被不知安危的女儿占满,懊悔也趁机挤进剩余的缝隙,却又无法避免地想那通电话之后,杨梦一有没有去找罗颂,而现在她们是不是又重修旧好。


    即使想象演到这一幕,她也不再生气了,只要能让罗颂好起来,其他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宋文丽是真的很后悔,从自己当年激烈的对抗到这些年对罗颂的冷淡,追溯到头,她甚至后悔那年年三十,自己用偷偷配来的钥匙打开了那两扇门。


    若罗颂知道他们此刻的想法,或许会感叹一句世事有趣。


    她曾经因父母以性命相逼而步步退让,而现在,父母又因为她的命而想通和妥协。


    可中间发生的这一切啊,伤痕依在。


    第253章 罗杨


    屋子里的氛围自那夜之后就变了, 是微妙的平和,仿若隐隐有光,如同早霞。


    罗颂和杨梦一都没明说过“复合”一词, 年近或已至三十,像偶像剧一样为了情爱痛苦揪扯当哑巴或狂徒早已不在她们的人生剧本里了。


    她们只是水到渠成地坐在同一张饭桌前, 又在夜暮深深时躺在同一张床上。


    杨梦一无微不至地关心着罗颂。


    她和以朋友之名照顾着罗颂的秦珍羽不同, 她的权限在罗颂沉默的放任下渐大, 直至不分畛域。


    即便是对恢复有所裨益的事,只要罗颂不愿, 秦珍羽也没法说动她, 更遑论勉强她, 但杨梦一总能卖乖讨巧地达成目的。


    罗颂的底线在杨梦一这可以低到地心,她接受她堪称进犯地插手自己的生活,接受她将卧室的窗帘成日拉开,让阳光扑进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接受她在日光和煦的早晨将自己拉到公园散步,也接受她在自己放下筷子后的隔桌投喂。


    吃喝拉撒的质量是衡量一个人身体基础状况的重要指标, 至少杨梦一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吃得还是那样慢, 但罗颂这两天的胃口看起来的确比前面五天都要好不少。


    杨梦一不知疲倦地给罗颂做各式各样的食物,饭桌上不过几道菜也讲究荤素搭配好消化,她总在吃饭时悄悄观察罗颂,巨细靡遗到同一盘菜里,罗颂夹豆腐泡的次数要比黑木耳多两回。


    她像一个最严苛认真的科研人员,每一天都能从细微之处算出罗颂的恢复进程。


    除此之外, 杨梦一还特别特别喜欢肢体的触碰, 仿佛在用触觉重新感受罗颂的存在。


    比如去阳台那晒衣服时要绕过茶几,她会特地走到窝坐在沙发上的罗颂面前, 摸摸她的脸,比如下楼扔垃圾前,她也要再拍拍她的小卷毛,有时甚至不在乎顺便与否,在厨房做着饭,她也会探出头来看罗颂人在哪,再小步跑到她身旁,用脸颊蹭蹭她。


    但那个傍晚,她用唇瓣擦过罗颂的唇,是她们之间重逢以来最接近亲吻的时刻了,杨梦一怕一下把人逼太紧,再给吓着了。


    徐徐图之,她跟自己说,她们有很长的时光,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而罗颂不如从前敏锐,但偶尔也会捕捉到杨梦一亲昵时眼中的心疼,那些她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藏在眼睛里了。


    她会被这样的眼神烫到,苦甜参半,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但她并不讨厌。


    然而这一切温馨都只会发生在罗颂状态尚可的时候。


    当她情绪低落时,万事万物在她眼里都仿佛蒙上一层灰布,她只觉得无力又厌倦。


    在那些罗颂能听到世界悄然塌陷的细碎声响的时刻,任凭杨梦一如何温言软语,都不会得到回应。


    但这些时刻,在目前,并不少见。


    罗颂盖着一层薄毯,躺在床上或沙发上时,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正在休息。


    她总是蜷缩着,身子是肉眼可见的僵硬,脸也埋在毛线里。


    她看起来仿佛乏力到了极点,就连呼吸的力气也快要没了一般,杨梦一不凝神细瞧都看不出毯子近乎于无的上下幅度。


    她像畏光的蛇,也像受伤的兽,紧紧盘着身躯,咬牙扛着伤口的疼痛,但生命力依然如同流沙,一点点消逝。


    在这种时候,杨梦一连呼吸都会刻意放轻,生怕惊到将碎未碎的她。


    她曾手足无措,但即使自己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无法视若无睹。


    没有任何教科书可以供杨梦一翻阅,她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最初只是远远看着,可没过多久就会再靠近一些,一次比一次近,直到挪到罗颂身边。


    当被抑郁情绪围困时,罗颂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必须一次又一次单枪匹马走出困境,外人能做的也只有无声陪伴。


    杨梦一犹豫再三,一开始只将手搭在她毛毯的一角上,但不一会,同一只手就会覆在的腿或手掌上了。


    她希望自己的抚摸能让罗颂好受一点。


    有时两人会维持一个姿势,一躺一坐,到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也久久不动,但只要罗颂拨开毛毯睁开眼,她第一眼看见的都一定是杨梦一。


    但其实,即使罗颂如今的生活几乎由她一手接管,杨梦一也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付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漂泊感从未远离过她。


    直到回到罗颂身边,她才终于能安定下来,而生活也才再次具有意义。


    她和罗颂,是大海中的双体船,互为锚点,不可分离。


    第254章 罗杨


    哪怕已经二十四小时和罗颂呆在一起, 杨梦一仍然觉得不够。


    重逢的几天,与先前空白了七年的分离相比,就好像蜉蝣于天地, 单薄得可怜。


    五一假临了时,她临时多请了三天假, 连着下一个周末, 硬生生又凑出了另一个小长假。


    但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 也还有现实问题需要她去处理,即便是辞职也得按照章程一步步来。


    十号那天, 晚饭后, 杨梦一收拾完碗筷从厨房出来时, 罗颂正在阳台吹风。


    天已黑,月沉星稳,远处明灭不定的光线织就一层暗暗的光,笼在罗颂身上。


    杨梦一缓步朝她走去, 靠近时先伸手扶在她肩上,继而再往前挪两步, 并屈膝矮身蹲下, 手也顺着她的手臂线条往下,握住罗颂搭在腿上的手。


    她就这么蹲在罗颂面前,抬头望着她。


    近来她们聊天时,两人多是这个姿势,既不会给罗颂压力感,也让杨梦一有种可以肆意将脸贴在对方膝头的亲近。


    罗颂偶尔会被这忽如其来的触碰惊得绷住身子, 但在意识到靠近的是杨梦一后, 她就又很快放松下来,有时还会饶有兴致地撩弄杨梦一垂在她腿上的几缕发丝, 仿佛很有乐趣似的。


    就像现在,杨梦一将下巴搁在罗颂膝上,眨着眼朝她笑,而罗颂抬起空着的左手,将她颊边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却又不收回手,只捻着她发尾玩。


    杨梦一恨不能让这样温暖的时刻延展成一天的长度,但有些话还是得说。


    “我明天要去公司了。”杨梦一仔细瞧着罗颂的脸,轻声说,“我会提离职的,但是……可能还得上一个月的班。”


    罗颂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失态,只是瞳孔在她说话伊始就几不可察地开始震颤,呼吸微滞,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杨梦一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心下叹气,但没表露在脸上。


    她摸上罗颂捏着自己发尾的手,将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极其温柔地亲了亲她的指尖,五个指头,一个不落。


    即使入夏了,罗颂的手也并不很热,杨梦一觉得自己好像在啄一块块凉凉的糖。


    “不要怕,”她手掌拢起,将罗颂的手包在其中,“我会回来的,就一个月,而且我下班还是得回家的呀。”


    罗颂仍不语。


    “如果你愿意,”杨梦一眉眼弯弯,“还可以来接我下班。”


    “有你等我,我保证不加班。”


    “吃完饭就一起去逛公园、看夜市,好不好?”


    罗颂在她轻柔的嗓音里渐渐松了身子,眼神也不再僵直。


    杨梦一这才松一口气,想了想,复又开口,“你不可以抽烟哦,我回来知道的话会生气的。”


    她将“生气”两个字咬得很重,但语气里的俏皮和眼里的笑意让她的话杀伤力锐减。


    “不要以为能瞒得过我哦。”杨梦一打开手掌,将鼻子凑到罗颂手上,如小动物一样做出闻嗅的姿态,得意洋洋道:“我能闻得出来!”


    罗颂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从翘起的嘴角、微眯的狡黠的眼绕到秀气的鼻梁上的小痣。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柔和得像水波,只是觉得心头一块长久荒废的地里忽然有绿翠翠的新苗冒出。


    好可爱,她想,她好可爱。


    杨梦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享受着恋人含蓄的温存。


    她稍稍计算了下时间,忽又道:“午饭我会回来跟你一起吃的。”


    感谢当年罗颂找房子的时候优先考虑她的通勤强度,打个车,她十分钟就能回到家。


    罗颂点点头。


    杨梦一一下就笑开了。


    她这一笑,像春回大地万物生,明艳得叫罗颂更挪不开眼,略显贪婪地望着眼前人。


    或许罗颂在其他方面的表达依旧不怎么直接,但她的眼神骗不了人,杨梦一迎着她的目光,笑容又深了几分。


    大概是她笑得太好看了,罗颂连呼吸都下意识轻了些,眼神直愣愣地冲进她黑亮的眼眸里。


    两人突然都收了声,只静静对视。


    片刻后,她忽地放开罗颂的手,双手转而撑在露营椅两边的支架上,借力直起身。


    只一下,杨梦一便和罗颂几乎面贴面了。


    但她却没有接着动作,只很慢很慢地眨着眼,像是在征求一个同意,又像是在倒数亲密的靠近。


    罗颂没有躲开,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贴上了她的唇,但她控制着力度,轻得仿佛只是四瓣唇的摩挲


    对方的嘴唇有些许干燥,杨梦一没忍住探出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轻地舔舐。


    罗颂的呼吸一瞬间就凌乱起来,撞得另一道呼吸也扑簌簌的。


    但杨梦一并不是真的如她行为表现出来的那样大胆,细细密密的亲吻中,她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尖上似乎有一簇火。


    她没好意思撬开罗颂的唇关,忍着害羞,最后也只是吮了吮她的下唇。


    拉开两人的距离后,她染满绯红的面和颈才露了出来,而罗颂看起来却有些懵懵的,顶着水亮亮的唇,看起来特别乖巧。


    杨梦一自己还羞赧着,却在看清罗颂的样子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谁能想到当年总能将她撩得无力反抗的罗颂,也有一天竟在一个亲吻后就露出这样懵懂的神情呢。


    罗颂不知所以,但看着她笑得眼睛亮又圆,慢慢地就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傻傻对着笑了半天,杨梦一才堪堪止住笑。


    她弯腰抱着罗颂,贴着她的耳朵说,“等我回家,罗颂。”


    罗颂点头,“嗯。”


    杨梦一让她觉得,她也在很用力地想要抓紧她,这让罗颂觉得很安心。


    总有人说,心安之处就是家。


    那么大概,杨梦一就是她的家吧。


    第255章 罗杨


    关于翌日要上班这件事, 杨梦一照例跟秦珍羽说了声,也同样很快得到了对面的回复——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


    这是再次见面以来,秦珍羽第一次向她释放这么明显的善意, 杨梦一不由得一怔。


    下一秒,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就来了。


    小秦今天要开心:你们最近咋样【挑眉.JPG】


    杨梦一这才笑出来, 原来是来打探消息的, 她便也实话实说了。


    11:还挺好的【笑.JPG】


    想了想, 她又敲出几个字:谢谢你


    一句没头没尾的道谢,是为了她这些天来的帮助, 除了那晚帮忙哄罗颂给开了门, 还有极其详细的注意事项说明, 当然也为了她对她的信任。


    角色互换的话,杨梦一也不能保证她能对曾经伤害过自己好朋友的人这样宽容。


    秦珍羽还是那个秦珍羽,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先前有多气势汹汹, 这会却被一句真诚道谢搞得不好意思,只回了个表情包就不再说话了。


    但她还是有些小骄傲的, 转头拿手机给鄢容看, 虽什么都没说,可眉飞色舞的样子是一点没想藏住自己的得意。


    鄢容很上道,看着女友藏不住的小尾巴忍俊不禁,对她一顿夸,把人夸进了自己怀里。


    倒也不是虚假恭维,毕竟秦珍羽有多为罗颂费心费力, 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能看到她的赤子之心。


    她也为她骄傲。


    周一这天, 罗颂状态不错,吃过早饭和早药后, 就如往常一样坐到阳台晒太阳了。


    前面几天,只要天气好,杨梦一都会在早上十点左右,日光明艳又不至于灼人的时候,拉着她去阳台坐坐。


    没有杨梦一像小管家一样围在旁边,罗颂动作磨蹭许多,这会已经近十一点,阳光显出些凶相,打在皮肤上有很强烈的触感。


    好在,她穿的是长款家居服,尽管很薄,但还是起到了保护作用。


    其实拉上窗帘的卧室的大床更合罗颂心意,她依旧不太适应这样炽热的光线和四周偶尔起伏的喧嚣,但爱意说服了本能,她还是乖乖坐在了阳台上。


    她还是在等,只是等的是杨梦一的归家,这让从前熬人的等待变成了期待。


    日头不烫,但亮堂得让大地呈现出过曝的虚影,罗颂半眯着眼依然觉得刺目,片刻后认命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让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埋进阴影里。


    调整好位置与姿势后,她就又不动了,只安静坐着。


    鸟儿啁啾,风过有声,抛开猛烈的日光不谈,这可以看作一种小确幸。


    罗颂久违地为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感到松快,像河流从冬眠中苏醒,冻结整个寒冬的大河化成无数冰块,大小不一的冰块随着终于可见流动之态的河水缓缓浮动,它们总有一天会全部融化殆尽的,或许在春天,又或许在夏初。


    罗颂半阖着眼,目光懒懒地漂移,好一会儿后,她才注意到心中的怪异之感来源于烟灰缸的消失。


    那青色的细瓷缸在阳台同样懒洋洋地卧了七八年,除台风天外,它永远都在同一个位置,这会突然不见踪影,罗颂稍一想就知道是杨梦一给放起来了,橱柜里的几条烟大概也被藏起来了吧。


    她没有去求证,也并不生气,嘴角甚至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那是被人爱着的快乐。


    只要爱人永伴,她愿意放弃很多东西。


    杨梦一中午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罗颂坐在露营椅上打盹的迷朦样子。


    椅子有点小,她虽瘦削不少,但长手长脚缩作一团挤在上面,看着可怜又乖巧。


    杨梦一捏紧手里的钥匙,小心地将它放在鞋柜上,控制着发出丁点铛铛声,怕会吵到小憩的人。


    将肩上的包挂在门后,路过饭桌时随手将午饭放过去,她蹑手蹑脚地朝罗颂走去。


    但罗颂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 动身子,像是要醒过来一样。


    杨梦一便也收起了小心,站定在她跟前,弯腰,“我回来啦。”


    她靠得很近,能清晰看到罗颂的眼睛是如何缓慢地咧开一条缝继而睁大,还有她瞳孔里一瞬间亮起的光。


    杨梦一眉眼弯弯,“中午来不及做饭,我打包了两份粥,将就吃点,晚上我们再吃好吃的。”


    罗颂不挑,却也没说好或不好,只维持了刚醒来的姿势,眼睛一瞬不移地望着她。


    杨梦一心领神会,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才道:“不能抱,我还没洗手。”


    罗颂这才点头。


    第256章 罗杨+小秦+房东


    两人吃过饭后, 就进了卧室。


    杨梦一有午睡的习惯,中午不眯一会,下午上班就容易打盹, 而罗颂其实并不困,但还是打算黏着她躺上床。


    她拿起搭在衣架子上的睡衣, 没避着人, 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一转头,就看到罗颂的脸有些微微泛红。


    杨梦一心下觉得好笑, 从前没脸没皮的人, 现在倒变成害羞小狗了, 但她可不敢开口调侃,怕把人吓跑了。


    “来,睡觉吧。”她只笑笑,朝罗颂走去, 拉着她的手往床边走。


    到了床上,罗颂躺得很端正, 面朝上, 半边薄毯盖在肚脐以下。


    但杨梦一随意得多,只侧躺着,睁圆了眼望着她的侧脸,忽地,她伸手,戳了戳罗颂的脸颊。


    “你可以抱着我吗?”她的问句里没有多少犹疑, 像是知道一定会被应允, “这样我会睡得更好。”


    被需要的感觉让罗颂有点高兴。


    罗颂的颧骨似乎鼓了鼓,看起来好像笑了, 但那幅度很小,杨梦一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也不重要了,反正话音落下没两秒,罗颂就转过了身。


    被人搂住的时候,杨梦一悄悄又往罗颂怀里挤了挤,脸贴在她的家居服上。


    这衣服是杨梦一很久之前给她买的,经过这么多年的汰洗,布料仿佛又薄了些,晒在阳光底下能透光。


    罗颂生病后瘦了不少,从前的衣服套她身上都有些空荡荡。


    杨梦一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动了动脑袋,无意识伸手,划弄她衣服胸前处凸起的棕色绒毛小狗图案。


    “是不是硌到你了?”罗颂开口问。


    杨梦一的耳朵贴着罗颂的胸腔,声音听着有些瓮瓮的。


    以前罗颂经常抱着她睡,但这是她们重逢后,她第一次躺进罗颂怀抱里。


    可还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从前耳朵贴在罗颂胸前,听到的声音像是从很深的海底抽上来的一般,仿佛甚至能从声音的厚度里感受到海面之下的磅礴高压,能窥见一个巨大的未知世界。


    这次同一个姿势下,听到的声音很薄很薄,罗颂体内的世界似乎随着力量的流逝而渐渐坍缩。


    杨梦一又有些难过了,但面对罗颂的问题,还是实话实说,“有点。”


    没等罗颂回答,她又抓着机会,叮嘱:“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罗颂没觉得挫败,很乖地说:“好。”


    简短的对话过后,杨梦一揪着罗颂的衣服睡着了。


    罗颂抱着她,倒像个新手恋人一样,另一只手不知该放她腰上臀上还是腿上,总觉得放哪儿都不妥,会压到她。


    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小心地将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肢处。


    罗颂稍稍弯颈,将鼻子埋进她的发间,没过多久,也在杨梦一的气息中进入安眠。


    如杨梦一预料的那样,递交离职申请后,她还是得熬过三十天的离职交接期才能完全身退。


    这平安无事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的一天,给了她一种罗颂已经全然康复的错觉,但罗颂却并不是每一天都能有这样好的状态。


    有时,罗颂会跟着杨梦一的闹钟一同醒来,有时直至她出门,罗颂仍睡着。


    有时,杨梦一回到家的时候罗颂就在客厅里坐着,见到她就露出笑脸,有时连蒸锅里的包点都凉透了,罗颂却还颓唐地窝在被窝里。


    杨梦一觉得每天都在开盲盒,一般只有好与坏两个款式,但她也并不很肯定,会不会有天开出隐藏款。


    未知的存在让她在公司的八九个小时里也总不得安心,偶尔慌张地拿起手机,却还是很快放下。


    罗颂现在不太喜欢用手机,她发来的消息总得不到回应,但因为不知道罗颂有没有在睡觉,她又不好直接打电话,基本上只要踏出家门,她俩就断联了。


    杨梦一只能一到下班时间拿起包就火急火燎地走人,直到进家门看到罗颂,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地。


    但事态总体还是向好的,她隐隐有感觉,罗颂正在一点点缓慢地恢复中,至少秦珍羽上门找人去港城复诊的时候,她有信心罗颂肯定不必住院。


    五月的复诊定在十六号,恰逢周末,杨梦一有空。


    在秦珍羽的提醒下,她挑了个工作日的下午,偷偷去把港城通行证处理好了,想着陪罗颂一块去医院。


    但罗颂说:“你在家等我。”她不要她同行。


    这话一出,不止杨梦一,就连秦珍羽的脸上也写满意外。


    可她俩都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违背罗颂的意愿,杨梦一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受伤,很快又掩下失落,笑着应好。


    待门一关,杨梦一的笑容就隐没了,低眉敛目,久久不动。


    秦珍羽一直憋着,憋到过了海关,才没忍住问出一句为什么。


    她是真的疑惑,这次再见她能明显感受到罗颂状态的好转,也能感受到杨梦一和她之间氛围很不错,所以罗颂不容置疑的拒绝才显得格外怪异。


    罗颂听罢,却没有立刻回答,反倒伸手理了理衣服的下摆。


    衣服是杨梦一给她搭配的,白T白裤和深蓝薄衬衫,在这个天里对于常人而言有些热的穿搭,对于罗颂来说却刚刚好。


    等衣服拉齐整了,她才抬眼望向秦珍羽,轻声说:“这是底线啊。”


    这句话让秦珍羽摸不着头脑,但见她不打算解释的样子,也只好按下好奇,不再追问。


    只有罗颂知道,这是自己不完全在杨梦一那沦为病人形象的底线。


    她自己也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可笑,如同掩耳盗铃,但她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段时间的相处里,罗颂偶尔也为自己的无用而挫败。


    她和杨梦一仿佛角色互换,杨梦一成了从前的她,而她变成了需要被照顾的一方。


    她并不是一定要在这段关系里扮演拯救者,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杨梦一拥有最最幸福的童年。


    只是,今昔对比落差之大,还是让她无法自控地感到低落。


    罗颂心想,那至少,在看病这件事上,给自己留些尊严吧。


    然而独自在家的杨梦一,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满当的安排突然被打乱,她这会儿甚至有些懵,不知道该干嘛。


    差一刻钟就十点的当下,屋外阳光正好,想了想,她决定用家务填补空缺,说不定还能在打理中将脑中的糟乱整理好。


    思及此,她也不再耽误,撸起袖子准备干,可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规律的叩响。


    杨梦一皱了皱眉,但还是快步走去,里门一开,见外头站着一个老人,她依稀觉着有些眼熟。


    老人见门开了,笑着正想说话,可对上杨梦一的脸,那话就卡喉咙里了,片刻后疑惑道:“是小罗家吧?”


    他气儿有些喘,许是被一层楼的阶梯累着了。


    他开口,颇具地方特色的口音一下就拽回了杨梦一的记忆,她想起来了,这是楼下的房东,似乎是姓洪。


    不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七年前,老人目光炯炯,精神健旺,可现在再瞧,他老态深深,背脊佝偻,满头银霜,就连眉毛也染上了白。


    杨梦一心下感慨,但面上不显,只笑着点头,顺道将外边那扇铁门也开了。


    “您是来找罗颂吗?”她说,“她有事出去了。”


    洪爷爷瞧着眼前人的脸,也觉得有些面熟,连对方话都不接,只“嘶”一声,“哎哎哎……你不是那个……那个……”


    明明答案就在嘴边,但“那个”了半天,他愣是没有刨出来,急得他拄拐的手不住地敲,拐杖在地板上敲出哒哒声。


    他不认输,换个思路,“你是不是以前也住在这里的那个……那个……”


    杨梦一见他实在想得辛苦,便插话,“是的,老爷爷,我以前也住着,最早跟您签合同的就是我。”


    “哎哟!还真是!”老爷子高兴得一拍大腿,尽管没想起对方的名字,但能认得出七八年前的一张脸,他依然有种赢得某场小游戏的快乐。


    “你回来啦!”兴奋过后,洪爷爷话也多起来,“之前你忽然跟我说不租了,然后好久都没见着你,我问小罗,她还说你去外地发展了。”


    说到这,他呵呵笑道:“你退租那会,小罗看着也闷闷不乐的,我老伴还说是不是闺蜜吵架闹掰呢。”


    讲起这个,杨梦一心里泛出些苦味,但落在脸上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在洪爷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略显艰难地弯腰,提起地上的一个环保袋,递向杨梦一。


    那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杨梦一忙伸手接过。


    “这是我和老伴做的馒头包子,还有些饺子,你们拿去吃。”他笑得慈祥,眼睛眯成缝,“之前小罗身体好像不太好,我们也一直没有来打扰,最近见每天门口的垃圾都被拿下去了,我们还响着是不是她好点了,所以来看看。”


    杨梦一笑笑,“好很多了。”


    “诶诶那就好。”他不住地点头。


    杨梦一往后撤一小步,“爷爷您要不要进来坐坐。”


    洪爷爷摆摆手,“不了,我不打扰了,先下去了。”


    闻言,杨梦一也不挽留,只礼貌地说再见,目送老人下楼,待人拐过弯了,她才转身回屋。


    她拎着袋子左拐进厨房,一边将包点饺子放到冰箱里,一边忍不住回想方才老人说的话,想着想着,动作就慢了下来,到最后,只呆呆地蹲在冰箱前。


    除了寥寥几个知情者外,那时候,大概所有人都以为罗颂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好到可以合租的朋友而已。


    那罗颂是不是就连痛苦都得往里收着,才好不显出越界的异样呢?


    杨梦一只稍加想象,都忍不住难过。


    好一会儿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顶着泛红的眼尾,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冰箱里填东西。


    第257章 戒指和港城


    杨梦一尚未弥平的思绪在洪爷爷来了之后更乱了些。


    她顶着一脑子的乱麻, 木着脸,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后, 将大扫除要用的清洁用品一一摆出。


    今天趁罗颂不在,她要将卧室好好收拾一番。


    照例先将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窗帘拆下来, 扔进洗衣机里启动洗衣程序后, 她又回房将床单枕头套都拆下, 扔到脏衣篓里。


    她闷声擦拭扫拖,那阵仗看起来恨不得将墙皮都撕开, 里里外外清个干净。


    尽管在这住了很多年, 但罗颂的东西并不算多, 就连衣柜空出一半,塞进了杨梦一的衣服,更别说化妆桌了。


    化妆桌是老式的,暗红色木质, 带椭圆的镜子,桌子左下方是三个小抽屉。


    桌上空寥寥的, 仅有一支面霜和素颜霜, 但上面落着薄薄一层灰,也不知多久没被人用过了。


    杨梦一拿起来,眯着眼仔细看管尾处浮起的数字,默算了算,最后将它们都扔进了垃圾桶。


    三个抽屉,从上到下, 第一个里头放着指甲剪针线包之类的小玩意, 第二个是空的。


    第三个抽屉也不知是不是祁平气候湿热导致木材膨胀变形的缘故,她竟一下没能打开, 只能咬牙使劲,才猛地一下拉开了。


    杨梦一原想着第三个抽屉估计也没放东西,但抽屉被拉动的瞬间,却有什么东西顺着力度撞到前面板,发出“嘭”的响声。


    她凝目细瞧,只见里头放着一沓翻着面的照片,以及一个小小的木质首饰盒。


    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都和自己有关。


    这个念头让她动作迟疑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敢伸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动了动,刚探出手,又忽地缩回来,将手套摘下,搭到桌沿处。


    她先拿起那沓照片,深呼吸后,才将它们翻过来。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都是胶片机拍出的,胶卷的颗粒质感赋予了它们更浓的岁月痕迹,从前的罗颂最爱用胶卷机记录下她们的点滴。


    但这些相片她都没看过,而照片上的人,除了她,就是罗颂。


    相片上,两人看起来都比现在年轻些,罗颂看起来还有些学生气,想来是罗颂毕业那年拍的。


    杨梦一一张张慢慢看过去,尘封的记忆随着快门记录下的景致再次被掀起。


    在合照里笑着的她们,那会儿的关系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了,甚至在记忆回笼的瞬间,她还能感受到心脏被抓握的窒息感。


    那真的是一段阴雨连绵、昏暗无光的日子。


    再然后,她就自以为为罗颂好地离开了,谁曾想到,她只是将罗颂一个人遗留在了无终的雨季里。


    杨梦一用力抿唇,嘴角被压得很低,才堪堪制住哭意。


    放下照片,她又拿起那个小匣子。


    匣子表面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能看到一片深棕色里有细腻清晰的直纹,而握在手上触感温润光滑,她对木料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盒子的木材大约也是很好的。


    她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轻轻晃动也没听到声响,而打开时,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在一片无声中,她看到了一双亮白的对戒。


    杨梦一微微睁大了眼,伸手正欲捏起戒指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着。


    她吞了口唾沫,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捻,才小心地拿起其中一只戒指。


    两只戒指款式简约,没有花里胡哨的设计,只表面一圈菱纹刻印,戒圈内似乎刻着字。


    她将戒指拿到眼前,眯着眼仔细看,上头只一个英文字母“L”,她又拿起另一只戒指,在上面看到了字母“Y”。


    思忖一息,她将刻有“L”的戒指,试着套在自己无名指上,是意料之中的正正好。


    她抬手,迎着窗户漏进的阳光,失神地盯着指间的素圈戒。


    杨梦一甚至想不到罗颂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戒指,又是怀着什么心情将它们塞进抽屉深处的。


    每多了解一些罗颂这些年的生活,她就越发意识到,对方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走出来过。


    回忆困住了她,这间房子困住了她,她困住了她。


    自己在德国那几年的苦,抵不过她煎熬里的万分之一。


    从诊所里出来的时候,秦珍羽开心得嘴巴都合不上,因为医生说,罗颂不必住院了。


    不仅不用住院,他甚至直说罗颂进步得让他惊讶。


    那些复诊时可能被问及的问题,早在今天以前,秦珍羽大多都提前跟杨梦一了解过了,倒也不是未卜先知预测到她无法同行,只是单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结果这回杨梦一没来,秦珍羽原想着得自己代为回答,就像之前来就诊时那样,然而罗颂并不需要,她自己挨个回答了。


    虽然话说得有些慢,有时简单的字词仿佛从大脑深处艰难挖出来似的,但她的确尚算清晰地一一作答了。


    医者仁心,卢霄见她现在恢复不错,也跟着高兴,最后还试探着问她最近生活中的变化。


    罗颂笑笑,并不隐瞒,说自己谈恋爱了。


    卢霄微怔,又很快笑言恭喜。


    秦珍羽坐在一旁,脸上云淡风轻,似是早就知情,但她淡定表面下是连声“我靠”。


    她晓得她俩重修旧好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想到她们动作这么快,对上旁人时也自然得不见一丝别扭。


    下一秒,她忽地意识到,或许不是她们表现得多么坦然,而是她们本就注定在一起,因此多年的别离也没在两人间留下隔阂。


    真好啊,她想,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秦珍羽的目光里参杂着欣慰与祝福,含笑望着身旁的老友。


    谈话的尾声,卢医生决定在现在的用药基础上微调,并说要是没有意外,下次还是半个月后来,之后如果情况稳定,可以将复诊间隙拉长至一个月。


    他只字未提咨询与疏导,毕竟病人现在看起来,也不需要了。


    祁平和港城虽有铁路直达,但各种手续耗去不少时间,两人看完病从诊所出来时已经近下午一点了。


    秦珍羽找护士姑娘问了问附近不错的饭店,她给她们推了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茶餐厅,走过去大概只要十来分钟。


    港城人多楼密路窄,好在高德地图在这也能用,她举着手机,跟着导航,和罗颂穿过一条条巷道,拐了无数个弯,才到达她们推荐的那家饭馆。


    饭店看起来的确有些年头了,门头不大,招牌白底红字,写着“豪记咖啡粉面”。


    靠街的一面是玻璃,贴着菜单和春联,甚至还贴心地附上蓝蓝绿绿的收款二维码,让外地游客知道这里也能手机支付。


    拨开透明塑料门帘,里头冷气开得很足,甚至还开着两把立扇,正左右摇头送凉风。


    秦珍羽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小会,进到店里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而罗颂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店里桌子六七张方形桌子,一桌可坐四人。


    伙计见她们进来,远远地说:“有位就坐啊,看下要吃什么。”


    这时,恰巧有两个客人埋单走了,秦珍羽拉着罗颂坐到他们位置上,跟另外两人拼一张桌。


    罗颂点了份滑蛋饭,秦珍羽要了猪排出前一丁和西多士。


    跟店员报菜的时候,秦珍羽还临时加了杯冻鸳鸯,百无聊赖到在一旁看墙壁上菜单的罗颂,闻言忽地转头。


    “要多一份热鸳鸯,打包带走。”她说。


    秦珍羽猛地扭头,不赞同道:“这玩意儿咖啡因多,你能喝吗!”


    罗颂淡淡道:“带回去给家属喝,她喜欢。”


    秦珍羽一噎,“啧”一声不说话了。


    菜上得很快,罗颂吃得很慢,还没吃到一半,秦珍羽就放下手里的勺子筷子,转头吃西多士去了。


    等西多士也被消灭尽了,秦珍羽抬头,却惊奇地发现罗颂还在一下一下咀嚼着,而她面前的盘也空了近一半。


    她目光惊疑,犹豫着问:“你……还没吃饱吗?”


    “饱了。”罗颂撩起眼皮。


    “那你怎么还在吃,”秦珍羽更疑惑了,自生病以后,罗颂的饭量小到了另一个极端,照理来说,她这会儿早该停著了。


    她有些紧张,“吃不下就别吃了,不要撑着。”


    罗颂拿起一旁的白开水,喝了一小口,才道:“没事,我再多吃点。”


    “哟,”秦珍羽这会儿也看出点东西来了,眉头一挑,说话也不似从前小心翼翼,“怎么忽然这么积极向上啊,之前求你吃都不吃。”


    “我要长肉。”罗颂无视她的揶揄,平静道:“我太瘦了。”太瘦就会硌到杨梦一。


    秦珍羽想再打趣儿两句的,但一开口就忍不住惊叹:“爱情的力量啊。”


    “嗯。”罗颂很坦然,在往嘴里送进一勺滑蛋前附和,“爱情的力量。”


    “肯定能好起来的。”秦珍羽有些感慨。


    罗颂笑笑。


    两人过了关,秦珍羽还是循例挤进罗颂上的出租车里,面对她说的“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她也只是笑嘻嘻:“我得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到家才行,不然怕有人跟我急。”


    “那行吧,”罗颂抿嘴,嘴角带上很浅的笑意,“谢了。”


    秦珍羽撇撇嘴,“讲这些哦。”


    但罗颂到底还是没让她跟着下车,下车后转身把车门一关,对着一脸懵的秦珍羽轻声道:“就送到这,你去找鄢容吧。”


    她弯了弯眼,“你也去感受一下爱情的力量。”


    秦珍羽一下就笑出声,却没有强求,只点点头,跟她说再见。


    目送的士驶远,罗颂这才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第258章 关于往昔


    罗颂到家的时候, 杨梦一已经做完大扫除好一会儿了,不说整间房子,至少卧室是焕然一新了。


    洗好的床单窗帘晾在支开的折叠晾衣架上, 风一吹,洗衣液和柔顺剂的芳香就被送进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甚至用除螨仪将床垫枕头都仔仔细细清洁了一遍, 才换上新的床上用品。


    等她意识到该吃饭时, 饭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她心里想着事,本也没什么胃口, 只是囫囵塞了点东西, 饭后的小憩也有些睡不进去。


    在床上翻滚片刻后, 她一个猛子坐起身来,抱着被子,神色郁郁。


    此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 她探过身子,拿过手机, 上面是秦珍羽发来的语音。


    她点开, 秦珍羽说话本就轻俏快速,广南口音让她口中的字句听起来有些粘连,好在杨梦一还是能听得懂的。


    背景音里有喇叭声,听着倒像是在路上,杨梦一正猜测着她们此刻在哪,就听到秦珍羽简单说完罗颂的复诊结果后, 又说她刚刚已经在小区门口下车了, 应该很快到家。


    杨梦一皱着的眉因此稍稍平展些。


    又在床上呆坐了会,待听到玄关处传来钥匙叮当响声时, 她才掀开被子,下床,朝门口走去。


    罗颂慢悠悠地爬楼,到四楼时,虽然还有些喘气,却比之前好些,没那么狼狈。


    站在原地顺了顺气,她才掏出钥匙,往家门口走。


    隔着门,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她想杨梦一大概在睡午觉吧。


    然而开了一扇门,另一把钥匙还未插进孔洞里,那紧掩的门就突然被人从里打开了,而杨梦一就在门内看着她。


    “咦?”她有些惊喜,脸上自然而然漾出笑意,“我还以为你睡……”


    可一句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忽地动了,一步跨上前抱住了她,只是杨梦一心急之下力度没收住,倒将罗颂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罗颂脑子转不过弯,迷茫地将人搂紧之余,又小心着不要弄翻手里的鸳鸯,“怎么了?”


    杨梦一将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呼吸急促得像在发抖,半天没有出声。


    罗颂也不催她,很好脾气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抱着,空着的手绕到她背后,轻轻抚着。


    半晌,杨梦一闷闷的声音才从两人相贴处传来,“就是想你了。”


    罗颂失笑,“我回来了啊。”


    “嗯。”杨梦一仍不抬头,“你回来了。”


    等杨梦一终于从她怀里退出去时,她的脸颊似乎都被捂红了,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


    罗颂仍笑着,却先将手上的饮料递过去,“你喜欢的,鸳鸯。”


    杨梦一红着鼻头,双手握住杯身接过,很乖的样子落在罗颂眼里,只让人觉得她真的好可爱。


    “那一袋是什么?”杨梦一眼睛瞄向她手里的另一个塑料袋。


    “新开的药。”罗颂说。


    显然,在杨梦一心里,所有泛滥的情绪都不比罗颂重要,听完只又伸手,“那也给我吧,我去放好。”


    罗颂听之任之,递给了她。


    杨梦一拿着袋子就去篮子那捣鼓,罗颂则转身将门关好,可一回头,刚将药码好的杨梦一就拿着午饭后该吃的小药丸向她走来了。


    “我还没洗手。”罗颂哭笑不得。


    “你不用碰先。”杨梦一很认真,“我喂你。”


    罗颂将手背到身后,在杨梦一的手伸过来时配合着张嘴。


    略微有些干燥的唇瓣擦着杨梦一掌心的软肉,热息随之拂过她的手,尽管是她主动要求的,但这忽如其来的不寻常触感还是叫她缩了缩手。


    等药都送进罗颂口中时,杨梦一立马将右手的水杯送到她嘴边,又将左手垂到身侧,还自以为隐蔽地蹭了蹭裤管。


    罗颂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颤了一下的睫毛和闪动的瞳孔,以及其他她所有的细微变化都没能逃过她的眼。


    她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待咽下嘴里的药后,才慢慢道:“可以把左手伸过来吗?”


    杨梦一稍稍瞪大了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罗颂看着眼前纤细的手腕,“掌心向上。”


    在杨梦一乖顺地翻过手腕后,罗颂低头,轻轻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


    吻落下的瞬间,杨梦一觉得被亲吻的是自己的心脏,忍不住一震。


    罗颂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再抬头只眼中含笑,“我去洗手了。”留杨梦一在原地,觉得手心的火苗蹿到了自己天灵盖上。


    “好犯规啊。”她声音极小,几乎只有风能听到,但手却攥了起来,像是想把亲吻的触感紧紧抓住。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罗颂走到沙发上坐下,阖眼休息。


    奔波半天,她也是累了。


    没一会儿,沙发的海绵又陷下去了点,是杨梦一坐到了她边上,还将脑袋靠到了她肩头。


    她试图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但脑袋左转右转,还是觉得硌。


    罗颂听到她小声嘟囔,“还得再吃吃。”但话虽如此,人却诚实地没有从她身旁挪开。


    她想笑没笑,只估摸着方向,将她的手拢到自己怀里。


    “医生说我状况不错。”她开口。


    虽然是已知的消息,但再听一次,杨梦一还是高兴,“还有呢?”


    “嗯……下次复诊在半个月之后?”罗颂轻声道。


    杨梦一听了,也没有对她不让自己陪同的事情刨根问底,只“哦”一声,“那我们继续加油咯!”


    “好。”罗颂捏捏她的指头。


    杨梦一再张嘴,却说起自己今天在家里搞卫生了,“卧室特别干净,等窗帘干了挂上去就完美了。”


    “你好棒。”罗颂笑,想了想又道:“窗帘干了我来挂。”


    杨梦一不置可否,反正最后自己一定会忍不住上去帮忙,但她开启这个话题并不只是为了要夸夸。


    她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反过来抓住罗颂的手把玩,挨根手指摸过去,觉得起起伏伏的指节像山峦。


    最后,她将手指停在了大手的无名指指根处,山间有风拂过,吹散缭绕的雾气。


    “我看到戒指了。”她决定开门见山,但话说得很慢,“化妆桌抽屉里的那对。”


    话音落下时,她握着的那只手僵了僵,但还是在下一秒松软下来。


    “真是……”罗颂语气无奈又纵容,“你是什么寻宝的小矮人吗?”


    “什么时候买的?”杨梦一阖上眼,但声音里渐渐带出颤抖。


    罗颂顿了顿,“那年一月。”


    ——你离开那一年的一月。


    “我怎么都不知道。”杨梦一声音低下来。


    罗颂故作轻快,“我没拿出来,你怎么会知道呢?”


    “为什么忽然会买戒指?”杨梦一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但罗颂并不嫌她烦,只是微滞后,才道:“想要套牢你。”


    只是天不随人愿,最后还是没能留下你。


    杨梦一的眼睛热热的,喉咙里也伏有哽咽。


    但她深呼吸,将哭音压了下去后,才终于继续说话,只是不再拐弯,问出她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你有没有恨过我?”她的声音轻极了,若不是罗颂靠得近,大概什么都不会听到。


    罗颂没有即刻回答,只是呼吸缓了下去。


    “应该有吧,但我自己也分不清那叫不叫‘恨’。”她的声音也和杨梦一一样低了,感受着肩膀不轻不重的那点重量,反问:“你呢?”


    杨梦一一愣,“恨你吗?我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我食言了,说的很多话都没有做到。”罗颂叹了口气。


    杨梦一说不出话了。


    眼睛攒聚的热度凝成泪珠,从眼角滑落,但她的的哭泣也很安静,至少罗颂没有察觉到。


    “‘没事的’‘会好的’,我总这么说,但结果一个都没能实现。”罗颂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能够继续说下去,“你应该对我失望的,甚至是恨我。”


    说完,罗颂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杨梦一的声音,睁开眼,侧头望去,才发现她哭得泪痕斑驳,泪水无声地麇集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再一滴滴落到衣领上,洇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见到她的眼泪,罗颂蓦地慌了神,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杨梦一突然用力朝她扑过去,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抱住了她。


    “你怎么这样啊!”杨梦一的哭腔决堤,淹没每一个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罗颂被压到沙发背上,嘴又笨起来,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能一下下抚着她的背。


    罗颂颈边蹭满了水,但始作俑者仍不抬头,抽抽噎噎地哭着,将罗颂的心都泡湿了。


    罗颂开口,温声哄着,“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说罢,罗颂就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刺感,是杨梦一叼着她的肉在咬,只是她没舍得用多大力,因此也说不上多疼。


    但这让罗颂又紧张起来,正欲开口,杨梦一却忽然松了口,坐直身子,跟她稍稍拉远了距离。


    她望着罗颂的眼,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你很好。”


    三个字落下,她的嘴角又很委屈地向下拉了拉,却还是继续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罗颂怔怔地望着她。


    其实现实生活中,哪有人能真的哭得很好看呢?


    她哭得这样突然,额间的发丝粘在水痕里,弄得一张脸乱糟糟一片,但狼狈无法消弱她神情里的执拗和认真。


    她的眼神很复杂,芜杂中能轻易辨出爱、心疼与愧疚。


    罗颂看着,心跳仿佛也漏了一拍。


    对视着,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也很好,”她说得温柔,眼神也越发柔和,“你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不要难过了,也不要感到自责,你回到我身边,我很感恩,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259章 关于往昔


    她俩都没有预料到旧事重提会这样忽然地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午后。


    只是开了头, 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翻起往事。


    不是追责,也无意让谁人忏悔,她们说起这些年自己的* 生活, 也堪称平和地提起那些伤痛与后遗症,但再平静的湖面也偶尔会被掠过的风带起涟漪。


    罗颂这些年几乎可以说是过成三点一线, 日常只在这间房子、围村和律所间来回, 除开秦珍羽攒的那些局, 她素日里并不怎么出门,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案子不值得被分享, 于是没说两句, 话题就转到了杨梦一那。


    该聊想聊的事情太多了, 杨梦一一时不知应当从哪里开始说起,思忖一瞬,才道:“我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回来的,之前都在德国, 公司外派过去的。”


    罗颂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杨梦一说的出国只是断她心思的借口, 大概率不过是换了个城市生活。


    “七年都在那?”她问。


    “中途回来过。”杨梦一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一年一次探亲假。”


    闻言,罗颂并不意外,“嗯”一声后,看她眼睛不住地眨巴眨,心里觉得好笑,但没揶揄, 只问:“那你过得怎么样?”


    杨梦一想了想, 谨慎地挑出最确切的词:“不好不坏。”


    “那……”罗颂捏着她的手,没让心里的紧张浮到面上, “有遇到什么人吗?”


    但这话问得实在直白,两人对它的潜台词都心知肚明,杨梦一听了无端觉得她有些孩子样的可爱。


    “没有,”杨梦一实话实说后,朝罗颂笑笑,“但有很挂念的人,所以回来了。”


    罗颂很轻易地就被这句话哄出快乐情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她问:“你呢?”


    “我也不好不坏。”她照搬了杨梦一的回答。


    杨梦一不信,却也没追问,只一个反手将罗颂的手包在掌心里,“还有呢?”


    罗颂不留痕迹地抿嘴笑,“也没有遇到什么人,直到我很挂念地那个人回来了。”


    杨梦一听了,想说她贫嘴,但嘴巴一动却没发出声音,她还是有些难过的。


    两人忽地默然片刻。


    直到罗颂突然开口,打破沉默,问出了她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那年春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罗颂曾试图在一遍遍近乎自虐的梳理中找到“罪魁祸首”、一件让杨梦一态度忽变的标志性事件,然而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搜不见踪影。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事件发生的时间大抵是那年过年,因为两人年后再见面时,事态就忽然坏到无法挽回了。


    杨梦一没有立即回答,罗颂在空隙中问出第二句话:“是不是……我爸妈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紧。


    罗颂不蠢,她知道她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自己的父母,她曾猜想或许他们在暗中给杨梦一施加了什么压力,可想了又想,却没找到他们的威胁能以什么作筹码。


    但她从没想过要与他们当面对质,毕竟杨梦一的离开使所有的秋后算账失去意义,可怀疑还是成了埋在肉里的一根刺。


    而现在,她的爱人回来了,所有的沉疴旧疾都应当被敞亮地晾到日光底下,只有这样,才能不留心结。


    也如罗颂所料,杨梦一轻轻点了点头,笑得有些涩然,“但还发生了很多很多其他的事。”


    “那年过年前,杜银凤被人杀死了,年三十那天我回乌长处理她的后事。”她抿抿唇。


    罗颂在她话说出口的瞬间就无意识攥紧了她的手,倒是杨梦一伸过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些。


    “她是因为房子问题被情人杀害的,但她最后坚持把房子留给了我。”


    “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她了,我还是恨她,但冲着那套房,我也能稍稍原谅她一丢丢。”


    说着,杨梦一将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一点缝隙没留,嘴上却说:“就这么一丢丢。”


    “但她的死亡还是带给了我一些震撼,或者说是死亡这件事本身,让我有些感慨。”她望进罗颂的眼,意有所指似的,“就觉得……好像只要消失了,所有不清不楚的账就都翻篇了。”


    她没有提起得知凶讯后,自己那通下意识拨给罗颂的电话,她怕罗颂会更自责。


    她没给罗颂时间细想,话题一转,提到了对方最想听的部分。


    “再往前一点,就是元旦的时候,我去曲邑找芯姐那回,你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罗颂顿时僵住,尽管早有准备,但猜想被证实还是让她难受。


    杨梦一双手抱住罗颂的手臂,又往她身边挤了挤,才继续说:“但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糊涂了,总以为没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不过这次我来找你,也是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不然我连你人在哪都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


    杨梦一不是故作大方,只是这些年活在回忆里的人不止罗颂一个,长久的分离中,她无法自控地反刍往昔种种,越想便越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即便没有那场对话,在那样的压抑里,面对日渐一日低迷的罗颂,她自知是撑不了多久地。


    她的确憎恨罗志远与宋文丽的冬烘与偏见,在许多思念泛滥的日子里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划为故事中的反派,但也清楚明白,宋文丽那通电话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借口,让她心安理得地摘掉懦夫的帽子,甚至还能给自己套上可怜人的外衣。


    而这也是杨梦一悔恨的根源,愧疚到顶峰,她连面对罗颂的勇气都几乎全没了。


    杨梦一深吸一口气,将思绪从泥淖中拔出,“现在……你跟他们关系怎么样?”


    罗颂还是回以万金油似的一句“不好不坏”,“只是我有点演不下去了,只要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很多东西,想到最后,甚至开始迷茫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勾起嘴角,但不见愉悦,“他们希望我出人头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即使他们知道我对男人没感觉,却还是一次次用‘为我好’的枷锁拷住我。”


    “最无力的时候,其实我想过要不就遂了他们心意算了,糊里糊涂过一辈子,至少还有人是高兴的。”


    杨梦一抓着罗颂的手一紧,望着她的侧脸不说话。


    罗颂扭头与她对视,忍不住自嘲一笑,“可是真的很不甘心啊。”


    她叹息道:“但偏偏我又没有能力扭转状况,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只能一直活在拧巴里,跟他们年复一年地僵持。”


    法庭上职场里,不惧唇枪舌战又所向披靡的罗大状,对于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


    杨梦一将头转了回来,在罗颂看不到的地方皱着眉,她不喜欢她这样贬低自己,甚至幼稚地因此又多讨厌罗志远夫妇一点。


    “跟我说说你的工作吧。”她扯开话头,“工作压力大吗?之前听珍羽说……你做噩梦梦到案件当事人。”


    “她把我卖得很彻底啊。”罗颂失笑,“背着良心打赢不少官司,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她的避重就轻落到杨梦一耳中,还是牵起了心脏的微痛。


    “以后……”杨梦一咬了咬唇,“不想接的案子我们就不接了,可以吗?”


    她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任性,就算是女朋友,也不应该越界插手对方的工作。


    但罗颂说好,“以后他们再来找我,我就躲开。”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并非全无把握,只是中间或许要周折些,可只要她想,大概还是能办到的。


    杨梦一不知道背后的错综复杂,听到她应好就一下高兴起来,刻意豪气道:“你想不上班都行!我有钱!”


    “虽然没有很多很多很多钱,但也算是有钱的。”她咂着嘴,还是决定给自己留点余地,“不过也不能大手大脚!我们要细水长流!”


    她说得轻俏,但罗颂听出了话里的认真,也不扫兴,笑笑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喜提杨梦一毫无杀伤力的掐掐。


    两人想到哪里说哪里,气氛也如同攀越山丘时一样,起起伏伏,但总归是平和的。


    杨梦一说起莱茵河畔的风光,说起误入的Liam的画展,说起最终还是没有买的自行车,说起用了几年才用完的洗衣液,还说起同样认识罗颂的女生小徐。


    罗颂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太多什么值得分享的,是以只安静地听着,安静又贪婪地听着,并试图在字字句句中弥补分离七年的遗憾,效果不明,但她还是很欢喜的。


    杨梦一了解她的脾性,并不非要对方跟着说些什么,只循着记忆慢慢道出。


    或许还有什么遗漏的,但她不急,她们有很长的未来,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趴到罗颂耳边说。


    说到最后,杨梦一嘴巴都有些干了,声音因此而微弱下来,却不再是分享过往。


    “你一直住在这里……”她先前还流畅的语言忽地卡了壳,因为,她也不很确定自己想说什么,是想问罗颂为什么,还是问一句“难过吗”。


    但这些话听起来都毫无意义,是参考答案就摊在面前的明知故问。


    可罗颂还是回话了,在她没有抛出任何一句完整的问题前。


    “不难过,”她稍稍侧头,蹭了蹭杨梦一的发顶,“就想着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回家的。”


    她笑,“这么想着,就一点都不难过了。”


    第260章 交换戒指


    罗颂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突然惹得杨梦一掉眼泪, 等她好不容易将人哄好时,杨梦一的眼睛都有些微微肿起了。


    可杨梦一脸上还是写满了悲楚,她叹气, 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我宣布,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我只能排在你后面。”


    这话让杨梦一抬头, 望向她。


    “因为我把你惹哭了,所以掉排名了。”罗颂一本正经道。


    杨梦一顶着鼻音破涕为笑, 但方才的低气压的确因此一扫而空。


    罗颂再接再厉, “我还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杨梦一哼哼两声, 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把你的分享壶打烂了。”罗颂指着空空的柜顶,“搞卫生的时候没拿稳,失手掉地上了。”


    杨梦一知道她在哄自己高兴,因此也乐得顺着她的戏演下去, 略显刁蛮道:“那你赔。”


    罗颂无奈摇头,“那家店已经不开了。”


    话音落下后, 杨梦一半晌不说话, 倒真是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那你……”好一会儿后,她才突然开口:“赔我一只戒指。”


    罗颂猛地转头,望着她面上难掩的狡黠,极轻地笑笑,“好。”


    杨梦一料定她会答应的,在她话说出口的瞬间, 像箭一样咻一声蹿进房里, 很快拿着那木质首饰盒小跑出来,扯了扯罗颂的衣摆, 让也跟着盘腿,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罗颂近乎驯顺地听从她的指示,乖乖地转过身子。


    这时,她将盒子递给罗颂,罗颂心领意会,接过首饰盒,打开,再捏起那枚明显小一圈的戒指,看向杨梦一。


    罗颂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光,温暖又柔和,却让杨梦一的心跳猛地加速。


    她掩饰什么似的轻咳两声,才一歪脑袋,朝罗颂探出手去。


    罗颂的左手搭在她的手下,拿着戒指的右手却没了动静,只一味看着她。


    杨梦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羞赧因她的注视而腾涌,抿嘴而笑,但语气故作凶悍:“你干嘛。”


    “没干嘛。”罗颂并不解释,只是笑着,将视线落到两人相交的手掌上,继续颇具神圣意味的动作。


    怪异地,在凝视中,罗颂竟真的感到些紧张,只能很轻地吐息一次,以平复心绪。


    杨梦一一直望着她,将她眼角眉梢的郑重都看得分明,没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一颗心被揉得又软又绵。


    而罗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将戒指顺着那削葱根一样的指尖往里推时,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那圈素戒牢牢地停在无名指指根处时,她才得以继续呼吸。


    戒指终于戴在了她最爱的女孩手上。


    这个认知让罗颂近乎落泪,只能急忙忙地垂下头,但视线却仍久久地停在那纤细的指上。


    杨梦一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很轻易想到原因,想开口说句什么活络一下氛围,但一张嘴,胸膛里的酸意就漫到喉咙,让她发不出声。


    失语的人放弃用言语安慰自己的恋人,只一言不发地抽回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另一枚戒指拿到手里。


    这回,她学着罗颂刚才的样子,掌心向上,朝对方伸出手去。


    罗颂在她将手抽离的那一刻就抬起头来了,只是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像是害怕自己的珍宝得而复失。


    但杨梦一朝她伸手了。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罗颂心脏跳得仿佛要坏掉,呆呆地一动不动。


    她迟迟没有动作,叫杨梦一有些无奈,只好同样干脆地一把抓过罗颂的手,却在下一秒很温柔地将手掌翻过来,像托着一片花瓣那样托着她。


    罗颂再次止住呼吸,微微睁大眼,看着杨梦一将戒指推进自己的手指里。


    然而她现在瘦嶙嶙的,戒指看起来大了不少,杨梦一便挨个手指试去,最终停在了勉强能让戒指稳住的食指之上。


    杨梦一松一口气,抬眼却发现罗颂蹙着眉,脸上不见喜悦,搭配着不知什么时候红起来的眼眶,看着倒是特别委屈。


    “怎么了?”她有些茫然。


    罗颂诚实地回答:“我也想戴在无名指上。”


    杨梦一“啊”一声,懵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嘴角却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一开始她只是浅浅地笑,可望着罗颂委屈的眼神,后来就控制不住了,咯咯笑得一头倒进罗颂怀里。


    罗颂忙接住她,两人相贴的肌肤处传来她快意的震动,让她也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小心护着人,不让她往沙发边上掉。


    等杨梦一笑够时,她整个人都几乎挂在罗颂身上了,但她也没解释,反倒用胳膊搂住罗颂的脖子,擦着她的耳边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不等她问,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又跑进了卧室里,而出来时,手里拿着针线包。


    “喏,给我吧。”杨梦一朝罗颂摊开手掌。


    方才还因为戒指过大而皱着脸的人,这会儿摘戒指的时候倒是有些不情不愿,看得她又是扑哧一笑。


    好不容易将戒指拿到手,杨梦一才止住笑,迅速又干脆地用红色线绳绕着戒指缠了一圈又一圈。


    罗颂专注地盯着她灵活飞舞的手指,以及那枚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指环,那样子会让人想起盯着主人手里的大骨棒的狗子。


    杨梦一没有用绳子将戒指整个儿缠进去,在最后咬断绳子时,还有一小截金属面露在外面,能看到上头规则的菱形刻印。


    这回,不等她开口,罗颂已经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杨梦一脸上掠过笑意,但一如之前般庄重地将红戒套在罗颂的无名指上,而这次,大小正好。


    她戴着戒指的手托在罗颂的掌下,两只指环因而靠得极近,像两片叶上的两朵花,一朵银白,一朵缀着红。


    虽然看着不大像同款了,但罗颂却很满足,只端详片刻后,便将杨梦一的手拢到了掌心里。


    “这下终于套牢了,”杨梦一笑得俏皮,“放心了吗?”


    罗颂好一会儿没说话,之后再开口时,语气轻得与脸上浓郁的笑截然相反。


    她说:“不要再离开我了,学姐。”


    杨梦一被这久违的称呼唤得一怔,旋即像是想用肢体动作在风中刻下保证书一般,很重很重地点了点头。


    这天下午,在交换戒指后,她们又聊了会儿。


    只是,本应被午觉安抚下去的困意迟滞地席卷了杨梦一的神经,而罗颂半天在祁平和港城之间跑了个来回,又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是累了。


    于是聊着聊着,两人就聊到床上去了,只是睡得还是很斋。


    瘀堵的经络一朝被打通,她们交颈而眠,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的觉。


    梦中,她们仿佛都看到了晨辉下的海,卷着并不汹涌的浪花,唼喋着岸,撞起大量微小又绵密的气泡,远远瞧着,像浓稠香滑的牛奶在锅中和缓地沸腾着,又像被风撩弄着的昂贵的绸缎。


    而海平面上渐渐升高的圆日,光耀遍地,隐隐预示着一个新纪元的开端。


    罗颂的生日在五月,杨梦一想趁着好日子热闹一番。


    罗颂从前对过生日这事没什么执念,但秦珍羽爱热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攒局的机会。


    她往往会订下包房后,叫来一大帮玩乐时认识的共友,通宵达旦地闹闹笑笑。


    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每年生日都特意介绍些新朋旧友给罗颂认识,站在人家看不到的角落,对着罗颂眨眼眨得眼睛都快抽筋了。


    可罗颂回回都装睁眼瞎,气得秦珍羽转过身就掐她,但下一年,她还是会高高兴兴地替朋友大办生日宴。


    而罗颂也依旧由着她,任她每年比寿星公还热切地操办生日会,反正自己只要乖乖等通知,最后临走前记得埋单就行。


    而今年,杨梦一回来了,秦珍羽自觉让位,只提前问她们今年生日有没有什么安排。


    罗颂和杨梦一商量着,决定请秦珍羽和她恋人来家里,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就好。


    秦珍羽自然没有意见,甚至还打趣问是不是公婆想见丑媳妇了,罗颂无语,只回说自己生不出她这样的大聪明,惹得对方隔着电话都吱哇叫唤,而杨梦一更是笑得栽到罗颂怀里。


    生日前一天,睡前,她俩关了灯后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颂说,希望自己明天也能有好的状态。


    这不算杞人忧天,因为药物出现了新的副作用,有时罗颂会拿不稳东西,有时她话说出口却发现跟脑子里的草稿完全不同,再有时,她对着眼前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玩意儿,却半天都想不起来它是什么。


    这些情况第一次发生时,杨梦一比罗颂更惊慌,忙不迭请求秦珍羽问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医生只说都是正常的副作用。


    这个回答让杨梦一无端有些愤怒,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在气些什么,只低着头不说话。


    罗颂却好像比她更了解她自己,见状,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说至少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下坠了。


    这是实话,突然的低迷渐渐远离了她,但并不完全消失,只很偶尔地出现,夹在新的副作用之间。


    杨梦一无声叹气,又恨自己还没离职,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只能常叮嘱她远离家中尖锐物品,并越发心急地倒数离职之日。


    而此刻,一向看似不在意的罗颂,还是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不安与担忧,但这些消极情绪很快又被杨梦一抚平了。


    她玩着罗颂有些过长的发,轻声说不用怕,在她和朋友面前,随性随心就好,累了就休息,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她说,她们都很爱她。


    在黑暗中,罗颂很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