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于雪娆的“警告”在前,周浮后来回去想了想,现在自己已经经济独立,也有了能够照顾另一条小生命的能力,所以决定在自己二十七岁生日到来之际,为这个独居家庭添加一位新成员。
一只土黄色的中华田园犬。
田园犬在城市里已经不多见,但镇子上谁家看家护院的狗下了崽儿,都是街坊邻里随便送的。
周浮跟刘芸打电话问周围有没有谁家生小狗了,没过两天刘芸就跟她说,狗崽已经接到了,之后周浮抽空回了趟家,亲自把小狗接到了首都。
周浮决定给它起一个很离谱的名字。
叫做猫猫。
猫猫很活泼亲人,对新环境也很快适应,每天周浮回到家总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像个小夹子一样跟她撒娇。
小奶狗这种生物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周浮看着它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连给它铲屎都是面带微笑的。
“哈?所以你之前说你家的猫,其实是条狗!?”
所以事到如今,在这件事情里唯一的受害者,大概就是于雪娆了。
“你什么毛病,我不是不喜欢狗啊,我就是觉得养条狗叫猫猫……怎么想都是你在逗我玩……”
“没有没有,你看看我们家猫猫多可爱!”
周浮现在哪儿还有心思逗于雪娆玩啊,自打猫猫接到首都之后,她就在家里装了个监控,到工作室接待客户的间隙,喝口水的功夫都想打开app看看她的猫猫在干什么。
她说着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全都是狗崽的照片,如数家珍地拿给于雪娆看:“你看你看你看,可不可爱!”
“……可爱可爱。”
于雪娆都快被周浮拿手机屏幕怼得眼球无法聚焦了,避无可避地皱着脸往后躲了躲,“说起来你生日快到了吧,今年是打算回家过还是留在首都?”
周浮的生日在七月,每年这时候首都的学校铁定都放假了,所以她生日除了在英国的两年,基本都是回家过的。
只不过今年虽然她在国内,但如浮rufu这边准备第三次上新,周浮最近拍照修图写灵感故事,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上次回家接猫猫那趟已经提前买了蛋糕,跟家里人吃了顿饭,就当提前过了。
“我等忙完上新的事情再回去。”而且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周浮还有专门拍照用的布景和房间,现在回国了,一切从零开始,就连拍照都得到于雪娆这,借她的地方和道具,“一来一回好几天,太麻烦了,等六号那天你留出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
于雪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已经笑开了,“不过我这么问的意思吧,其实是有人来问我了。”
“?”
周浮茫然地看过去,就看于雪娆神神秘秘地凑过来:“richard,有印象没?”
周浮当然有印象。
是负责和她们对接的团队中的一员,比她大上两岁,偶尔和她直接对接的那个妹妹休假了,就会让她找richard处理,所以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算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
“你看看,杜克大学毕业,身高一米八七,喜欢运动,阅读,登山。”于雪娆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给她看,上面是richard的朋友圈,“还跟你一样,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一猫一狗。”
周浮知道于雪娆的意思,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么优秀,那他想找女朋友肯定很容易的。”
虽然她这个行业,接触到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准备订婚结婚,再加上又暂时没有扩张,没有同事,但周浮毕竟外貌条件在那摆着,所以仍然很难避免这种桃花,前两天她才刚拒绝了一个客户的介绍,没想到这接二连三又来一个。
“确实,那就让我们祝小李早日脱单吧。”于雪娆看周浮这态度,也不打算勉强,她本来就只是随手帮个小忙,要再多说下去,说不定反而惹人烦了,“不过七月份还有一次和rs那边的聚餐,是之前就定好了的,你需不需要……”
“不用啊,正常去就可以了。”周浮思忖了一下,既然richard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拜托于雪娆旁敲侧击,那反而更没必要回避,毕竟以后还要一起工作的嘛,“上次是我们定的地方,这次可以问问他们想去哪。”
聚餐的事儿交给于雪娆之后,周浮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忙手头上的工作。
因为这次有了rs的技术支持,所以新品的外形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周浮第一次尝试作古感的设计,灵感来源就是春秋时期的青铜器,推出了一款制作成长枪形状的耳钉,模特佩戴样品拍照的时候还笑说,好像感觉耳朵被刺穿了。
这和她之前的新品风格都很不同,带着一些煞气腾腾感觉,所以周浮也很忐忑,在这一季的八款新品里,只实验性地占了一个位置。
越临近预售的日子,周浮也越焦灼。
到她们请rs的同事吃饭的那天,周浮前一天夜里已经开始有些失眠了。
说起吃饭,于雪娆和rs那边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以热制热,去吃潮汕牛肉锅。
傍晚,周浮打了个车过去,路上小堵了一会儿,等她到的时候,于雪娆和rs那边的人都已经来了,一个圆桌,坐得整整齐齐的,侍者帮周浮推开门的时候,里面正在热闹地聊着。
“啊,浮浮来啦!”
“我们刚还在说这晚高峰快到了,别给你堵路上了呢——”
周浮早就跟这个部门的人混熟了,笑嘻嘻地寒暄了几句入了座。
很快,锅底和各种食材被端了上来,跟一盘盘鲜嫩的牛肉一起上了桌的,还有这家店的特色,酸梅酒。
周浮自上次亚城之后就没再碰过酒,她刚想说我喝白开水就好,手边就已经被人放了个酒杯。
桌上顿时会心地“哦”声不断,周浮明白自己是成为了八卦的中心,侧头看过去,就看richard朝她微笑:“这里的酸梅酒我之前喝过,真的很不错,试试。”
周浮也笑着点点头,“谢谢,不过我酒精过敏,不好意思啊。”
无懈可击却又已经被人用烂了的理由。
richard只能讪讪地笑着把酒杯拿走。
但这还不是结束,一顿饭很普通地吃完,周浮临走之前上了个厕所,再回来的时候,包厢里就只剩下richard一个人了。
“刚才她们又临时起意想去唱k,把于老师也拽走了。”richard有些腼腆地摸了摸鼻子:“单已经买了,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今天没喝酒。”
周浮刚才在饭桌上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提议说待会儿去唱k,但是她还惦记着家里的小狗,就表示不参与了。
这次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况且这家店离她家还挺远,首都的出租车又非常不好打,她只能跟richard走了出去。
回去路上还是有点儿堵,richard却一点儿看不出着急,一直在跟周浮搭话,说她漂亮又厉害,能够说服公司的领导层改变原本不合作的决定等等,周浮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时稍微客气两句。
直到车好不容易驶入她家三公里内的生活范围,richard的手机响了,他接起,脸色变得有些僵硬:“现在?嗯,好的,那我尽快。”
周浮适时地看过去:“有事情吗?”
“嗯……”richard挂了电话,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我之前负责的一个项目好像出了点岔子,主管让我回公司去处理一下。”
“那你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周浮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购物中心,“正好我要到这里买点东西。”
richard显然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的工作出了纰漏,再加上周浮要下车的原因也十分合理,便只能在购物中心旁边停车:“真不好意思,本来说要送你回家的,正好你生日要到了吧,那天你有空吗?”
周浮觉得richard人还是挺好的,也不想搞得到时候连同事见面都尴尬,就笑了笑说:“好啊,到时候叫上其他人一起,宰你顿大的。”
成年人之间,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都明白了。
richard点点头,笑着说了声“行”,就爽快地开着车走了。
周浮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购物中心买东西,所以送走richard之后,便径直往家的方向走。
八点出头的时间,又在商圈附近,周围人来人往,周浮很快感觉到有一个人远远地跟了上来。
她并不在意,泰然自若地往前走,直到她已经看见了小区的大门,背后那个影子按捺不住,加快了脚步:
“你干嘛让他送你?”
周浮没回头,但她知道谢亭恕听得到她的声音:“之前在游乐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跟着我吗,刚才你的车跟了richard一路,堂堂一个集团董事长,传出去不好听吧。”
从刚才在火锅店门口,richard去取车的时候,周浮就已经发现谢亭恕那辆暗红色的拉法就藏在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谢亭恕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谢亭恕,就连跟踪都做得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集团董事长就不可以和员工走同一条路了么?”身后传来谢亭恕满不在乎的声音:“碰巧而已,就像是你在我住院的时候悄悄打电话给老李一样,是吧,周浮。”
是的,谢亭恕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冷气闹剧里,最后还是去了医院,住了一周。
因为他住院的事情并未公开过,所以就连陆安妮和coco她们也都蒙在鼓里,只有在此期间时常和老李保持电话联系的周浮清楚。
“他刚刚睡着,医生说目前恢复情况很不错,大概明后天的样子就可以出院了。”老李当时也在电话里问过她:“如果周小姐有空的话,不妨明天来看看他怎么样?”
但周浮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只是轻声拒绝:“不了,我怕他到时候又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还是等他彻底好了再说吧。”
那天晚上她得知谢亭恕在自虐式的让自己生病,生气当然是真的。
感觉被愚弄,被戏耍,被他把玩在股掌之间。
可是真要说气到那个程度,好像也不至于。
她一直都是一个蛮想得开的人,也可以理解善意的谎言。
后来周浮独处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觉得她那个瞬间更生气的,可能是谢亭恕错误的表达方式。
希望你能留下。
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
希望能每天都一起吃晚饭。
明明只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明明根本不值得要用这么沉重的代价去交换。
然后在这种情绪里,周浮想起那天谢亭恕跟她道歉时那副偃旗息鼓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那样无助的表情,周浮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口。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怎么办。
你如果死了怎么办。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因为我受伤的,如果你有三长两短,你要我之后怎么面对你。
夸张,却又近乎冷血的理性。
所以周浮当时看着谢亭恕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了一瞬,就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
“……对不起。”
就在周浮走神的瞬间,她听到身后再次传来谢亭恕的声音。
不再是像刚才那样调侃又戏谑的,仿佛乒乓球桌上你来我往的扣杀,而是变得诚恳,认真,只是凭借这三个字,周浮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叼着根烟低下头去的样子。
沮丧的,落寞的,又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刚不该那么说。”
小区的门已经近在咫尺。
从刚才的购物中心步行三公里回到这里,远处看着还在蹦跳奔跑的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被家长带回了家,等周浮走过来的时候,所有喧闹都已经落幕,使得谢亭恕的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清晰到让周浮没有去判断听错可能的余地。
“其实你能打电话给老李,我很高兴。”
即便他的声音在变轻。
轻得不像是谢亭恕那张锋利的嘴里能发出来的声音。
“——如果是薛蕴的话,他应该能说得更得体吧,我还是学不来他那样。”
轻得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地震。
周浮终于回过头去,直直地对上了谢亭恕的双眼:“你在说什么?”
这跟薛蕴有什么关系。
“什么说什么,你不是喜欢薛蕴吗。”谢亭恕眉眼仍旧锋利,白t黑运动裤,单手抄在兜里,在突如其来地碰上她的目光时,极快地掠过了几分不自在,却又立刻开始故作轻松,“如果我性格也变得有点像他的话……我是说如果,你能不能稍微在意我一点?”
这是谢亭恕会说的话么。
这是就连跟踪都必须开着自己最出名的那台座驾,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谢亭恕会说的话么。
“如果我说不能呢?”
周浮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谢亭恕,好像一直都挺残忍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两人面对面的这一刻。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好学生,不是好姐姐,也不是好女儿。
不是独立品牌的设计师,不是沟通顺畅的甲乙方,也不是靠得住的同事和搭档。
她所有不为人知又随心所欲的残忍,因为不在乎,所以全都倾倒在了谢亭恕这里。
在谢亭恕面前,她就只是她自己。
冷酷又理智的周浮,仅此而已。
“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铁了心地模仿我的前任,看不懂。”
就像现在,她就连峰回路转都要先把他的心往下压一压。
“……你说前任?”
直到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谢亭恕从失望到怔愣的过程,才终于愿意给他一点奖励:“嗯,分了三个月了。”
和她训狗的逻辑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让猫猫学着自己去上厕所的时候,也是这样,先严格要求,等它做到再温柔奖励。
“因为在你追车的那天晚上,我把他认成你了,所以他受不了我,就把我甩了。”
北方的七月,入夜后完全谈不上热。
周浮今天穿了一条绵绸质地的裙子,裙摆北风吹动的时候,整个裙体都仿佛融化在了风中,安静地摩挲着她的皮肤,舒适到让周浮感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你说他把你甩了——这王八蛋……”
而谢亭恕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听她前面说了些什么。
亦或者是,他无比清晰且明确地听到了,但比起自己成为了结束这场爱情战争的关键,从而沾沾自喜,他更在乎的是后半段,被周浮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痛苦。
“好了,这不重要。”
周浮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哭的能力,毕竟和薛蕴分手的时候,她无论多么压抑,都始终没能掉出半滴眼泪。
因为不想变成狼狈又丑陋的大人,只是分个手还要让妈妈操心,让妹妹担心。
因为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资格流泪,明明是她先对那段感情产生了不尊重的游离。
但就在谢亭恕顾前不顾后地,咬着牙骂出王八蛋的那一刻,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又久违地产生出了鼻酸的感觉。
她却在笑。
即便眼眶已经开始湿润,让谢亭恕的身影逐渐模糊,上扬的嘴角却难以控制。
周浮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奇怪,如果有小孩子经过,说不定会被她吓到。
“重要的是,我刚才走了好久,现在好累,不想站在这继续聊下去了。”
可,就这样吧。
没什么不好的。
“谢亭恕,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爱情无法改变什么,周浮知道自己今夜过后还是会选择去做那个好姐姐,好女儿,好学生,好设计师,好搭档。
“我养了一条狗。”
但爱情又好像真的改变了很多。
至少她在一个人面前,能做回那个随心所欲,又丑陋的自己。
“你肯定会喜欢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