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
“亮着灯的时候不理我, 半夜了又偷偷摸摸来看我?”谢以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的手腕,笑意浓重。
操……
官周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字。
这个王八蛋根本没睡,刚刚那么久没反应, 是在耍他玩??!
谢以起身坐起来,垂眼欣赏了几秒官大少爷懵圈的模样,没忍住, 笑了一声, 伸手拨开了他那几根恨不得嵌进玻璃杯壁的指头, 接过了水杯。
“让我想想, 这一次是梦游呢,还是我待在沙发上又惹着你了?”他喝了一口水,端着半空的杯子搭在膝盖上, 不紧不慢地等人开口。
官周:“……”
有些人表面上风平浪静, 心里已经崩得没边了。
官周瘫着张脸,心里很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找了个非常勉强的理由:“我,善心大发, 觉得赏你的被子薄了,来看一眼。”
“是有点薄。”谢以应声, “很冷。”
官周顿了一下, 立刻把目光瞥向被角。
这理由完全是瞎扯的, 被子是空调被, 保暖系数很高, 在柜子里和另几床放一起被专门挑出来的原因就是它又软又暖和。
入春的天气该这样的被子只可能热不可能冷, 但也有可能是身体不好的人畏寒, 要格外敏感一点?
官周这样想着, 手就已经从谢以掌中挣脱出来捏了捏被角了。
“不止被子, 客厅也凉。”谢以又说。
“……”还真金贵。
官周反手去摸茶几抽屉里的遥控器。
谢以又说:“还有这沙发,太硬了,躺得腰疼,睡不了觉。”
……
官周抬起眼睨着他:“那你想睡哪?”
不言而喻,谢以的眼立马飘忽着往卧室方向瞥了。
以前官周都是一声不吭却做一些暗戳戳的事钓着他留下,现在有的人想自荐枕席,只收获到一声极不客气、带着满满冷讽:“你做梦。”
谢以意料之中,全然不恼。反而是不该羞恼的人羞恼了,出来喝个水只囫囵润湿了唇,连杯子也忘了拿,留了个冷漠的后脑勺转身就走,莫名的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也许是时隔这么多年,谢以依旧轻轻松松地就可以做到三言两语把人逗得一肚子闷气,官周被他这么一闹,那些纠结的牵挂的不放心的顿时不复存在。
回房间十分钟,夜色里就融进了均匀微弱的呼吸声,近乎是官周这几年入睡最快的一次。
其实他只是不放心。
因为不真切。
一切都发生在一天之内,让他脑子几乎要宕机,对于这些信息接受得如梦如幻,好像一转身会发现这只是他的臆想。
所以心里头空荡荡的,不安稳感比这个人不在的时候还重。
次日商场音乐远远传来的时候,官周就在这样一片空茫茫中睁了眼,宿醉似的,望着头顶煞白的天花板,看了一分多钟也不眨眼。
零碎的记忆慢慢回笼。
昨天,做了两台手术,下班,李主任又又又又安排了相亲。
这次相亲还是和男的,对方叫赵、赵……赵秉。
不喜欢,没兴趣。没感觉,他要拒绝来着,但是好像后面答应了人去看电影。
……?为什么答应?他吃饱了饭没事干吗?
下一秒,刚刚还躺着的人猛地坐直了,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就光着脚急匆匆地跑出了门,急切又慌张地在不大的空间内一寸寸地扫视搜查。
从玄关到阳台,什么也没有,干净得像一间样板房。
他的心一下子就冰凉一片,铛的一声坠了下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好像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很多遍,官周站在原地,瓷砖冷得锥心的温度刺一样扎进脚底板。他耷拉着眼皮默了片刻,然后恢复,按部就班地打算回房间洗漱再上班。
目光收回时,从撒着日光的阳台,掠过铺着薄被的沙发,再到脚下隐约反射的人影的白瓷砖。 ?
官周快步走到沙发前,面对着铺得手艺极差的被子。
这时门口传来开门声,一声清脆的锁落响后,那个人似乎也没想到一进来就能看见他:“……醒了?”
官周眨了一下眼。
谢以上下扫了他一圈,察觉了什么,抬起手冲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几袋东西,解释道:“没走,我去给你买早餐了。”
他把东西顺手放玄关柜子上,弯腰拿了双鞋过去,送到人脚下,又自然地捏了捏官周的手:“鞋也没穿,手这么凉,你们做医生的平时怎么指导病人的,到了自己身上就选择性失忆么?”
他的温度终于不像往年一样凉得像皮肤下流淌的都是冷冰,刚刚在楼下早餐一条街走了一圈,春日和煦的太阳一晒,身上衣料仿佛都带着干净的阳光香。
温热的温度顺着接触的指尖渡给了官周,像冰原里落进里一方太阳,那些僵硬的寒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官周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手被捏在谢以手指间按摩似的揉捏着,他又眨了眨眼,然后绷成一线的肩胛放松下来,含着舌说:“医者不自医。”
谢以被他逗笑了,也没拆穿:“去吃早餐。”
谢以买的东西不少,根本就不是两个人能吃完的量。
因为小区身在闹市,周遭地价寸土寸金,所以就是早餐店也堪堪只有三家。
两家连锁店,菜品味道像料理包,挑不出好坏的那种平庸无错款,官周一向不喜欢吃。
还有一家是开了很多年的老店,老板是个佛系性子,早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不肯安心养老,开家早餐店打发时间。那里小笼包和砂锅粉做得最好,肉馅都带着鲜甜,官周在那儿吃成了常客,和老板甚至加了微信。
谢以买的就是这家店,虽然买的品类足足五种,但是避开了旁边两家连锁店,买的正中官大少爷的味蕾,不仅让某人故意拉着的冷脸也软和几分。
“本来打算自己做,但是你那冰箱干净得让我无从下手,只能到外面买了。”谢以帮他打开蘸料盒递过去,醋香在开盖的一瞬间溢了出来,“油烟机上连个油星都没有,你平时修仙么?”
“……”一上来就先问罪,官周心说你那三脚猫的厨艺也没比我好多少,咽下嘴里一口粉,“医院有食堂。”
菜品丰富,样式多彩,除了难吃,什么问题也没有。
“你是吃得惯大锅菜的人么?”谢以看着他脸颊上挂着的那零丁一点肉,眉尖动了动,似乎很不满意,自言自语似的给自己下达任务,“这得多久才能养回来。”
官周喝完最后一口汤,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抬起眼看过去,语气淡淡:“早上了。”
“嗯?”
官周又摁亮了手机瞥了眼时间:“九点零三分。”
谢以想了想,隐约揣摩出了房子主人的意思,气笑了:“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
官周喉结动了动,嘴角藏在纸巾下弯了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今天轮休,接连上了半个月的班,这一会儿突然空闲下来,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蔫蔫的懒。
盘腿靠在椅子上,略抬着下巴:“有意见就不送了。”
“当初你在我那儿,我可不是这么对你的吧?”谢以笑意漾漾,反而对他这副松懈下来的模样很喜欢,故意想逗着人多说几句。
“纠正一下。”
“?”
官周说:“现在那是我的地方,也和你没有关系。”
时隔几年,有些人还是吃到了自己当年亲手埋的祸根,很显然,官大少爷这儿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要一一清算。
谢以还没有从一言难尽满心复杂的状态中缓和过来,就听见官周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顺手递过去,说:“行吧,没关系就没关系,我对现任主人有点想法,想认识一下。”
官周眼也不看一眼,习惯性地划动了绿色按键,目光却依旧带着细微的笑和促狭欣赏着谢以无话可说的模样:“你好?”
电话那头人非常激动,声音陌生中又有那么一点熟悉,音调忍不住地上扬又刻意地压低了音量:“官周,那个……我们昨天说好了出来看电影,我已经买好了电影票了,买的是晚上八点的,这个时间你可以吗?要是不可以我就换一个……”
他声音又低了一些,很扭捏:“但是爱情片只剩这个档了。”
“……”
短暂的回忆里,官周想起来这是他给自己揽的业障,业障叫赵秉。
赵秉非常体贴,考虑周到,可谓尽善尽美:“就在你家后面那个商场的电影院,你什么时候来?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了饭再去?我去接你吗……”
官周终于从懵圈中反应过来,咬了一下舌尖,因为这些年习惯了对人礼貌,立刻委婉道:“不用辛苦你了,我到时候自己去。”
“好、好……那我们、我们晚上见!”
这一通电话打完后,官周和旁边的谢以一时间都没声了,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很久很久都没人说话。
“你。”谢以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含笑,但笑得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你还带他回过家?”
怎么可能,他们昨晚才第一次见。
官周莫名其妙看着他。
谢以又说:“那他怎么知道你住哪?”
官周捏着指节想了一下,大概是李主任说的。毕竟他昨天也没给赵秉留电话,连个微信也没加,对方还是一通电话联系到了他。
但是这个事,他为什么要和谢以交代?
或许是想起了某些初衷,他摸着指节的手一停,起身从餐桌前离开,高高地站着睨着谢以,冷淡地扔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关你什么事。”
当晚,七点四十五,官周站在玄关,看着眼前细心调整着自己领口的人,一脸黑。
他忍了忍,没忍住,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抗拒语气说:“你这是要干嘛?”
谢以捏着前襟滑下手,自然得仿佛只是出门散个步。
“跟你出去约会啊,他没说约几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连更半个月有点吃力了呜呜,留一天把学校的作业赶完QAQ
第82章 “问过哥哥的意见么?”
过道上, 一个长相出类拔萃的青年人快步走着,人高腿长,出现在商场像是某个大明星出来走商务。
他后面跟着个同样外貌出挑的男人, 步调散漫,一前一后,准确来说, 应该是一追一逃。
毕竟青年冲锋衣领口高高立起, 拉链拉到底遮住了下半张脸, 只留一双漂亮眼睛冻上了一样露在外面, 眉宇间尽是不耐和冷霜。
偏偏男人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似的,心情不错,弯着眸子饶有兴致。
赵秉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画面。
他看着官周身后的谢以呆滞了好几秒, 本来快回过神来了,结果谢以一派自然地跟他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他又宕机了……
“你老实点。”官周瞪了谢以一眼,臭着脸把人给摁了回去。
赵秉终于从不清醒中找回了一点神智, 试探性地开口:“你们这是……?”
最好又是偶遇吧,虽然看背后那位兄弟的模样应该并不是……
赶在谢以开口把局面越搅越浑之前, 官周先行解释现在的情况:“他是我、我哥, 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 所以跟着我来看看。”
谢以听着, 挑了一下眉梢, 重复了一遍:“我是你哥?”
官周咬着舌尖, 语气陈述:“你是我哥。”
“嗯, 那我是你哥吧。”谢以意味不明。
“……?”什么叫“吧”??
赵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但又具体说不出来是个怎么不对, 毕竟第一次约会就带家属这种事,好像是有点太隆重太正式了。
不对——这不就正说明了官周对他的重视和认真吗?一定是把他郑重地介绍给了家里人,所以哥哥才会专门来一趟!
迅速地琢磨出情况之后,赵秉果断地伸出了手,决定先从身边堡垒开始攻下:“哥,你好你好,上次见你时间太晚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认识一下,我叫赵秉,你叫我小赵就可以。我当时见你就觉得哥你一表人才的,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和官周也不像普通朋友,原来还有这层关系,见笑了见笑了。”
……
旧情人的关系,能像普通朋友吗。
官周扶了一下额,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太过尴尬,默默冲着墙侧了侧身子,摸不清这人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谢以倒是接受得很快,盯了几秒赵秉伸出的手,大方地给了个面子简单地握了一下,笑说:“不客气,但是我这个人比较传统,目前还不太能接受别人跟着我弟弟叫我。”
“……”官周头疼。
赵秉愣了一下,然后脸红了起来,藏着的那一点小小的心思被人揭穿后很不好意思:“我、我知道,那怎么称呼您?”
谢以还没开口,他那些戏精的动静被看不下眼的官周直接摁死在襁褓里。
“别理他。”官周面无表情,“就这样叫。”
他一说完,赵秉像接受到了什么讯号一样,脸快烧起来了。
“不是……”官周眼睛微微睁大,想解释,但是话梗在嗓子里,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谢以“啧”了一声,往官周身边挪了几步,低头附在他耳侧低声戏谑:“问过哥哥的意见么?”
“……”
“我、我知道了。”赵秉用力地搓了两把脸,得到鼓励以后像点燃了的火把,努力表现,“你、你们出来吃饭了吗?电影还有两个小时,如果没吃饭,我们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官周他们出来的确没吃饭,中午吃得太晚,现在六点正是可吃可不吃的时候。
但是就算可不吃,官周也不会说的,毕竟去哪里也比僵持在这个地方看人飙戏瘾好。
他们就近找了家炒菜馆,这家店在网络上名气很大,属于地方代表性美食之列。
官周之前来过两次,一次是刚刚决定在南方就业落户,周宇航来看他时作为东道主带着人来了一次。还有一次是狄邱半夜刷短视频看饿了,仗着他住得近,硬是拖着他陪吃了一次。
不过官周自己不太喜欢,因为南方菜也分两派,一派是特别辣,并且这种辣是内烧,喝水都不管用的湿辣。还有一派才是他喜欢的甜口那类,以精烹细饪为特点,注重往食材里头吊出鲜味。
这家店就比较倾向前一类,偌大的菜单只有零零点点几道甜口。
赵秉握着笔在菜单上来回悬扫,头一次觉得点菜是一件这么难的工作,他连选了几个菜都下不了笔,因为每一个菜都会被那位传统刻板的哥否决。
“橘香牛肉怎么样?这是他们家的招牌,特别有名。”
“太辣,小周不吃辣。”
“噢……那葱香腰花呢?这个不辣,特别脆。”
“他不吃内脏。”
“好、好的,那水煮肉片可以吗?这家店的水煮肉片不辣的,用的辣椒没什么味道。”
“也不行。”
“?”
“太油的他也不吃。”
“……”
最后这场拉锯战在官周的忍无可忍之下告终,两个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十分钟的菜单,他两分钟就勾画完了。
选了两道招牌菜,加了一道蒜蓉空心菜,又选了个鱼汤。
服务员等了半天终于拿着菜单走了,赵秉摸着碗边尴尬找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
谢以眸光轻飘飘地落在官周身上,自然地伸手把他正在拆的餐具挪到自己面前帮忙烫,听言笑了笑:“是吗。”
“嗯嗯。”赵秉点头,“这么多忌口,我妈都不会管我,哥你竟然全都记得住,这也太称职了。”
官周:“……”一言难尽。
谢以非常受用,对这些夸赞照单全收:“应该的。”
就是有点太称职了,无微不至,让他这个追人的根本捞不着机会表现。
赵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菜马上就上齐了,菜色鲜艳饱满,辣椒红亮,鱼汤奶白,空心菜翠色欲滴,盛在白瓷盘里,光看着就让人腹中馋虫作祟。
赵秉自觉作为组织饭局的,要调动起在座各位的积极性,出于加深了解的目的,从自己的大学生活开始聊。
“我当初报文学专业,那简直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爱。男生报文学的特别少,我们一个班每天上课就是姐妹茶话会,37个人,就四个男生,教古代文学史的那老师叫我们文学班大熊猫。我妈一直以为我没谈成恋爱的原因全是因为性取向,其实这个专业也功不可没。”
官周闷头吃饭的过程中,会在他换气或是一个话题结束时抬头应和几声,或许是这几声让他感到了鼓励,赵秉越说越起劲,还会把问题抛回去,跟着人互动。
“但是我是真的热爱文学,如果不是家里催得紧,我是打算考研的。”赵秉往喝空了的杯子里倒了点清酒,又帮官周倒满,还想给谢以倒,却被官周一个手势拦了回去,“官周,你为什么学医?也是因为热爱吗?”
官周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感受到身边人筷子一停,目光转了过来,他拇指擦了一下杯沿,又不留痕迹地继续着动作,送到嘴边抿了口酒。
“不算热爱。”官周放下杯子,没什么表情。
非要说热爱的话,那也不是热爱这个专业,而是一些其他。
当初他报志愿这种事全是他一手操办,官衡平时给他的自由空间很大,在不涉及谢以的事情上几乎是随便他干什么。
周宇航那点成绩报志愿都翻遍参考书,花了整整两天才确定下来,而官周只花了短短两分钟。
开机,上网,切进页面,选学校,提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早就想好了一样,一刻也没有停顿。根本就是冲着那个学校去的,连个候补志愿也没留。
那所医学院在全国排名也是佼佼,只不过比起他的分数来说,选择的余地其实还是有点宽。但这所医学院在那几年刚好在一些心脏疾病的研究上取得了很重大的成果,并且打算就着研究成果深入,还重金聘请了很多国外的大拿联合研究。
官衡是在一个多月后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了才知道他儿子报的什么学校,几乎是看到学校名字的第一秒,他就懂了什么,更别提录取通知书上白纸黑字的录取专业。
一些平静了半年多仿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等待了很久还是付出了水面。
有些事情风过留痕,水过留驳,不是看不见了就不存在的。
官衡看着他儿子淡漠平静的眼,心里窜上一阵遏制不住又无能为力的火气,握紧了拳头,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当过底层,也当过管理层,是最懂做事要留有余地的。但是面对他儿子,他总是恨不得把人逼到绝境断得彻彻底底,如果给他一把能剜去人记忆的刀,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只是最终他握紧的拳头,在凝视和对峙里,还是松松垮垮地打开了。
这一刻他意识到,那半年里,官周所表现出的风轻云淡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但他有一种直觉,他知道如果要把一些事情重新掀出来,最后的结果可能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这次他没有逼官周忘,他选择了自己忘,好像这件事重来就没有发生过,好像官周在医学院上大学和在江北上大学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官周知道,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其实发了个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对方了无踪迹,他也不知道对方看没看到。
但他现在感受到谢以看过来的眼神,许多年前的问题有了个答案,心想应该是看到了。
在他自以为没有回音的时候,其实有人在大洋彼岸一声不吭地陪伴在他很重要的时刻。
他抿着唇垂眸走神,心里像被细细密密的针脚爬过,又痒又涩,忽然放在桌子底下的左手一凉。
有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根一根手指地扣进了他的指缝,继而收紧,严丝合缝。
官周在心头泛暖之前,抬起头瞄了一眼赵秉,暖意顿时变成了强烈的心虚。
“……”
第83章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了
为了聊表尊重, 官周挣了两下自己的手,奈何谢以看起来瘦然而力气不小,对方不想松他根本挣不脱。
赵秉还在继续说:“我听我姑姑说你不是本地人, 家挺远的,好像距离这里两千多公里吧?就是为了这边这个医学院专门来的吗?你肯定也有自己的追求,才能做下这么大的决定背井离乡……”
背井离乡的人现在根本没有功夫理会他说什么, 官周和谢以坐在一边, 两只手牢牢地五指交握扣在一起。
官周额角筋络跳了两下, 压低了声音威吓谢以:“放手。”
“不放。”谢以同样用着只有他们才听得见的声音说。
“我再说一遍, 放手。”
“这么凶?不放。”握得更紧了。
官周语气放缓,耐着性子说:“待会儿被他看见了。”
谢以弯了弯眼,丝毫不慌:“看见了不正好么?他是该知道一下。”
“……”官周说, “知道什么?”
“知道人碰到了强劲的对手时就该学会放弃。”
“…………”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谢以哪根神经了, 这人铁了心不放手。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异常,觉得他们两个有病在这逗人玩,官周后头几乎没吃几口饭。一边要应和着赵秉的话题,一边还要就着一只手在桌上表现得自然, 并且还得忍住谢以不时撩拨他手心,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最艰难的一顿饭了。
学文学的心思细腻, 赵秉说着说着还是注意到了有什么异常, 顺口就问:“官周, 你怎么左手一直放下面?是个人习惯吗?”
这一问, 官周人都要木了。
好在有人还有那么点良心, 在他编不出理由之前松了手, 捂热了的手心汗涔涔的, 一遇到空气立马感到一阵清凉。
官周蜷了蜷手指, 却也没有把手重新放回桌面。
他默了默, 过了一会儿,反而闷头喝了口汤,破罐子破摔:“嗯,个人习惯。”
酒过三巡,食饱饭足后他们走出饭店,一起去了电影院。
电影院在商场占据了整整一层,规模不小,只是近期片子不多,所以人影零星,连带着偌大的场地都显得有点空。
谢以的票是他自己后买的,赵秉买的两张后排连坐,刚好和他的票在同一排,只是中间还隔着几个位置,不坐一起。
“哥。”赵秉捏着刚取出来的票,想到了官周他哥自己坐一边还有点过意不去,“我不知道你要来,不然我肯定给你一起买了。”
谢以站在取票机前刚扫完二维码,屏幕上硕大的几个字——正在出票中。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官周,小没良心的根本不在意谁坐哪,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他笑话。
“没关系。”谢以只能这么说。
“这真让我不好意思,你说哥,我们第二次见面就疏于招待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赵秉看他神色有点淡,少不了担心追人之路在对方亲哥这里就亮红灯,更殷勤急切了几分,“下次要是有机会,我再请你出来玩。”
谢以俯身取出刚出的票,动了一下眉尖:“你很不好意思么?”
赵秉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是的是的,我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怎么行。”谢以转过身,肩背靠在取票机上,似笑非笑地垂眼看他,“我这个人比较热心,看不得别人不好意思。”
赵秉茫然:“……嗯??”
官周右眼皮一跳,悠哉悠哉抱着胳膊的手放下了,当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就听见谢以以一种非常惋惜又体贴的语气开口:“这样,你也不要不好意思了,我愿意分担你的为难。”
……
“你是真的不要脸。”
影厅漆黑一片,他们坐在角落,经典的情侣专座,前后左右都没人,空旷得有点暧昧。
官周实在没忍住,直白地来了一句煞风景的点评。
谢以似乎对他这套说法有意见,“啧”了一声,嗓音却是不恼带笑:“怎么说话的,这是人家的好意,我当然不能推拒。”
官周一脸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神骂得很脏。
他摸着扶手往前倾了倾身子,腰腹压着大腿,探头去看赵秉。
他们隔得不算太远,堪堪四个座,赵秉正好也在看他,挤了个还算乐呵的笑冲他招了招手,官周的愧疚感才减轻了点。
这场电影时间晚,看完以后都得到十点半,又刚好还是爱情片,剧情千篇一律,属于看一半就能猜出后半段的那种。
所以场子里很空,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前排稍微多一点,到官周他们这排就跟没什么人了,给人一种小范围包场的错觉。
官周看到三分之一就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一向不喜欢来电影院,3D环绕的音响听觉效果很好,但对他来说就好像是有人揪着耳朵敲锣打鼓,再加上个子高,一直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看着屏幕颈椎也不舒服。
倒是他余光扫了一眼赵秉,赵秉自己选的电影,看得也的确是津津有味眼都不眨。
看着他那副模样官周不免低头检查票根,怀疑自己和他看的是不是同一场。
剧情更迭到一场暧昧的夜戏,男女主坐在月光下开始试探心声,影厅内的光线顺着屏幕的暗度一起降下来,到了角落更是只能看得见映着远光的瞳仁。
官周在这种光线里眯了眯眼,忍不住地开始犯懒,正想着要不要睡一会儿,搭在把手上的手突然被人牵住了。
“困了?”谢以偏了偏头,靠在他耳边低声问。
官周眼睛都半阖上了,听见他问又蓦然睁开,正好看见屏幕上主角互诉衷肠后难舍难分地抱在一起。
他摸了摸耳垂,微微动了一下脑袋。
这种环境任何交流都带着一种隐秘的暧昧感,灯光一映,他们看得清眼前几排人,却没人看得清角落里的他们。偏偏谢以声音低沉,靠得又近,声音仿佛带着绒毛似的钻进他耳蜗,挠得他嗓子眼都隐约作痒。
“你松开。”这会儿赵秉听不见,官周也不避讳,直接伸手去拨他的指头。
“牵一会儿。”谢以不肯松手。
来回拉扯几次,官周拿这个人束手无策,只能作罢。
电影里主角从室外辗转进室内,随着心意的坦白感情不断升温,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得一切朦朦胧胧,有什么东西即将一触即发。
官周魂不守舍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谢以在安静的氛围里开口:“为什么学医?”
这显然是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官周不信他想不到。但是这个理由,让他主动说出来显然不可能。
他默了默,不打算开口,但是对方的食指缓慢地抵抚着官周的掌心,像是执拗地讨一个答案。
官周咬了一下腮肉,琢磨着选哪个理由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听见谢以又说:“为什么留在南方?”
这个问题好答多了,没有过多的犹豫,像当初回答官衡一样,他利落地给了个答案:“因为不喜欢冬天。”
谢以静了片刻,没有立刻回复。
过了很久,正当官周以为他要老实看电影时,谢以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本来很喜欢。”
因为南方见不到雪,所以他热衷于看雪,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哪怕冬天会冷也总是待在干净的冷空气里透气。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官周想说。
没有等他说话,他听见谢以在他旁边唤了一声好几年都没有听到的称呼:“小孩,转头。”
这一声太久远了,湮没在岁月里,以至于听到的那一刹那官周怔愣了片刻,以一种下意识的状态空白地转过了头。
电影气氛到最高潮,场景所在的房间里油灯一吹,环境连带着影厅都陷入一片茫茫的黑暗,主角就着夜色缠吻在一起,只能凭借朦胧的轮廓分辨纠缠的动作。
紧接着,官周感到下巴碰上温热的触感,修长的手指从唇下一抹,轻抚着滑到下颌角。继而轻轻一抬,有人温柔又强势地吻着他的唇,撬开齿关,掠夺呼吸,缠着他的舌尖,比电影里的更悱恻,更暗昧。
官周懵了几秒,不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谢以就已经带着他并入节奏里。
他被动了片刻,却也没有挣扎,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经不住地仰着头回吻。
其实哪里舍得真冷着这个人太久,见面的第一天那些汹涌的东西就已经压不住了。
这个吻早就该来,在重逢的第一面,在逼仄的汽车里,在那幢小小公寓的玄关、沙发、又或者其他地方。
之所以拖到现在,无非就是想让人长长记性,把他七年里的涩然让对方也尝一尝,才知道牵了的手什么情况也不允许松。
这个吻逐渐变得难以收场,屏幕上的早已经结束了,而角落里的两个人唇齿相依,比主角更深刻地诠释着什么叫难舍难分。
久别重逢后的亲密就像是往干柴里扔了一把火,点火容易收场却没那么简单。
意识朦胧间,官周听到谢以在接吻的间隙哑声说:“我们回去。”
这个情形,不管谢以说什么官周大概都会应声,因为脑子里像刚刚日出的海,被雾气充了个满。
但凡官周还有些理智,就能想起来这次约会并不是两个人。
……可惜他没有。
商场距离公寓至多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平时匀速大概也要七八分钟,结果他们只花了五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大门刚拉出一条缝,谢以就迅速地膝盖一抵,进去以后反手把人摁在了门板上又吻了上去。
门随着官周背部的压靠,那条不大的缝重新合上,连带着一声清脆的落锁响唤醒了他的某根神经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回、回房间。”官周被人吻得语不成调,浑身温度直线飙升,热得发烫。
时隔这么多年,他的吻技还是青涩得一点没长进,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动作里的喘息就开始混乱。
玄关没开灯,吻势从激烈逐渐变得缠绵温柔,谢以眼睛微微垂着,目光落在对方一下一下被啄吻的唇上。
这种眼神裹挟在夜色里显得很浓很浓,被黑暗一融化,官周近乎求饶地胡乱捉住了在他身上乱动的手指。因为被人堵住了唇说不出话,就只能报复似的加重了力道,狠狠咬了一下谢以的下唇。
结果节奏掌握在别人手里,他控制不好力度,咬下去的前一瞬间听到一声清脆的拉链响,一哆嗦,腥甜味快速地从口齿间开始蔓延。
谢以顿了一下,然后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一声。
等官周再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卧室那张不算宽阔的床上了。
第84章 他一遍一遍地把爱意说给他听
官周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快要烧起来, 他的耳根是烫的,脖颈是烫的,包括被人紧握在掌心的手指都像被火燎了似的。
暧昧的红像晕色一般不断扩散, 他的喘息时而急促,时而又在谢以留的余地里缓缓顺气。
小腹中间那颗系扣被打开,裤腰松松垮垮地卡在胯间, 官周劲瘦的腰也露了一截出来, 线条流畅漂亮, 又带着少年时还未褪的青涩与张扬。
对方温热的手指从这儿往下时, 官周睁开了泛着雾气的眼,咬字不清地喊了一声:“谢以。”
谢以的喉咙一瞬间收紧、发干,手跟着一紧, 官周咬了咬后牙, 攀着他肩膀的手指立刻用力了几分。
“我去浴室。”谢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只以为他是不想,克制地收回手。
“不是……”官周急忙支起身子截住他的手腕,浑身使不上劲, 根本不像在拦他,而像撩拨似的想牵他的手。
“我就是叫叫你。”他解释。
因为要发生什么他做好了准备, 如果不是错过太久, 这件事早就该来了。
当初他们窝缩在锁着房门的逼仄房间里亲昵纵情, 但这样不光明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做正式的事, 谢以也舍不得在那种情况下开始。
包括誓师大会那晚情难自禁的开场, 到了最后, 谢以也没有让他来。
所以像想确认、想抓住这个人一样, 官周忍不住想叫叫他。
这一声, 谢以就走不掉了。
卷土重来的吻势更加汹涌, 这一次确定了心意,再没有克制,谢以几乎不给他留余地,反身而上。
十八岁冬末走散的人,在二十五岁的初春再相逢。
爱意像呼啸而来的风雨,避不开,躲不掉,在这场无边的春夜降临得酣畅淋漓。
在动作的推进中,官周话音细碎地问谢以:“你后悔吗?”
后悔错过这些年吗?
后悔放下我一个人走吗?
在一个人熬过苦难的时候,后悔当初那么决绝吗?
谢以默了默,没有回答,拇指按擦过他的下唇,再次吻了上去。
代表了答案。
再后悔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想他。
每一次后悔,都不过是因为在想他。
官周舔舐着谢以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微小创口,短短十几分钟,那里已经没有再流血了。
随即又偏了偏头,发狠地咬上了谢以的脖颈,语气低闷又气愤:“你就藏吧。”
谢以停了停动作,借着月光去看他。
官周的眼尾通红一片,咬着牙说:“既然不后悔,为什么要躲在背后说爱我?”
分别那刻,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官周无力回天。
从咖啡馆出去那一刻,他想过这会不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后所有的“我们”就变成了回忆。
但他们肩擦过肩,从咖啡店不大的门框里跻身出去,在对方转身离开时,官周又听到一声极轻的呢喃。
他说爱他。
不是说给官周听,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眼,这个字太沉重了,往往附带着枷锁和负重。
说爱的那一刻,就是往自己的肩胛上穿过了锁链,并义无反顾地送到了别人手里。
谢以抹过他的眼尾,极温柔亲了亲:“因为爱你,所以舍不得。”
他们相拥着,亲吻着,迟到很多年的爱意在这一晚有人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官周听。
临门一脚的时候,谢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事,动作蓦然停住。
“怎么了?”官周眼眸仍旧泛着红,只不过这一次的红是血气蒸腾时的不由自主。
“没买东西。”谢以从他身上撑坐起来。
不用多问,官周一下就知道了他说的什么东西。
作为一个医生,他当然对这种事情略知一二,初次如果没准备好的话,很容易伤到自己。
“要不。”官周觉得自己说出的话烫喉咙,“下去买?”
显然不行,中途被打断了,后面怎么能进行得下去。
谢以眸色低暗,看了他几秒,对方的身体微微侧着,肩背紧绷的弧度锋利又漂亮,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他终究还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理智大过了冲动,扯过了官周那件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这一动作,不知道从衣服里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咕噜一下滚在了床上,正好溜在官周面前。
是昨天下班前护士送的那瓶精油,天然材质,活血生热,他当时顺手就扔口袋里了。因为冲锋衣口袋多,就一直忘了没管,这一下掉出来才想起来。
“……”官周抿了抿嘴唇,忽然叫住准备下床的谢以,“哥。”
谢以回头看他,见他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个小瓶子,这个角度正好对着窗外的月亮,里头的液体澄澈里带着浓稠的流动感,
而拿着的人,一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虾,语调生硬又故作镇定:“可以继续了。”
……
万事俱备,可惜最后临到最后关头还是没有成功。
大抵是今天诸事不顺,谢以指端才沾上精油,下一秒扔在床头的手机诈尸式的响个不停。
……这种时候谁能顾得上接电话??
他看都没看就用掌肉按掉了,刚打算继续,结果铃声锲而不舍地又响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认真思考了要不要从此以后宣布退网。
官周头一次看他表情这么黑,本来也有点不满意,这一会儿便顾不上了,偏着头笑了好一阵。
笑完后主动地支起身子帮他拿过手机,瞥了一眼,面露惊讶。
“陈姨的。”官周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呈在谢以面前。
屏幕的荧光映在谢以眼底,上头备注的名字格外醒目。
“……”谢以吸了口气,从官周身上下来挨着坐到了旁边,粗糙又没耐心地抽了几张纸随便地把手指上的油胡乱擦了。
官周看着他只觉得好笑,他也的确毫不留情地笑了。
“别笑。”谢以气得牙痒,“小没良心的。”
官周笑得更欢,扯过踢到床尾的被子覆住了身体,在谢以平复之前帮他接了电话,朗声叫了一句:“陈姨。”
“小以……”陈姨一时没反应过来换人了,叫完之后才发觉不对。
官周和谢以的声线差得有点多,前者的声音少年感一直未褪,声线清朗又干净,挟带着冬霜一样泠泠的冷。后者则是话音散漫,总是掺着几分笑,说话拖腔带调的慢,低低沉沉又缱绻温柔。
“不对。”陈姨想了十几秒,才在脑海中配对上了声音的主人,“你是……小周??”
自从陈姨回乡后官周和她就再没有交集了,一个是因为相距太远,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够长,平时没事也联络不了什么。还有一个就是到南方以后官周没给自己多余的空闲,课程很满,课后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也很繁重,便更是腾不出功夫。
只有每逢小年的时候,官周会往杜叔给的她的地址寄一些礼品年货,落款的名字从来都是“谢以”。
“是我,陈姨。”官周应声。
“怎么是你,你和小以在一起吗?”陈姨懵了。
这么多年你们关系还这么好啊?
为什么小以的电话会在你手上?
现在这么晚你们还在一起?
……
她脑子里弹幕似的一下子闪过好几个问题,结果要素过多,她一时都不知道从哪问起。
舌头在嘴里打结,半天都说不出来话,谢以倒是提起来点精神,靠了过来打算说点什么。
为了避免不受控制的因素说些什么吓瘫老年人的话,赶在谢以出声之前,官周先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胡诌了个理由:“我和他在一起,他这几天来南方没地方住所以先住我这儿。”
“噢……”陈姨没问满大街的酒店到底哪里住不了,大脑罢工了几秒,说回自己打电话的来意,“那小以现在在你旁边吧?”
官周的紧紧捂着的掌心被人亲了亲,谢以凑到他耳边,声音透过手掌模糊地传出来:“要憋死你男朋友么?”
官周瞥他一眼,翘了半边手掌让他喘口气,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提起裤子不认人。
不对,还没提。
“谁跟你和好了?”他冷淡地说。
谢以挑了挑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而回答陈姨的问题:“在呢,您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小以,是这样,我前几天和小韵打电话听说你回来了。她说你这个病已经治好了,我有点不太放心,刚好这些年我老待在家里闲不住,就想着去江北呆两天看看你。”她说完又自己否认,“但小周说你现在在南方哈?那不太凑巧……”
她的语气低落下来。
“凑巧。”官周打断,“我们这两天刚好要回去一趟。”
谢以抬眼看他,业务繁忙的官医生贴过去低声解释道:“我还有五天年假没休。”
陈姨顿时又高兴了,语调上扬,兴奋得说不清话:“好好、太好了,那我就到时候过去了——你们还没吃过我老家这边的土特产吧?我带点过去,让你们尝尝!”
官周无声地笑了笑,嗓子里有些酸涩的东西漫上来。
他把手机递给谢以,自己在旁边看着,耷拉着眼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乖顺又软和。
白云苍狗,朝夕不停,但这快转的岁月里,总有什么是不变的。
总有一些温柔经久不衰,总有一些善意亘古不变。
“人来了就行,不用带东西,多重……”
谢以看着他那副模样心猿意马,三言两语哄好了老人家,陈姨满意地结束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下一秒手机就被他毫无情面地扔到了床尾,他把人拥进怀里,揉了一把官周细软的发顶。
“怎么突然打算回去了?”谢以问。
官周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声音犯懒:“院子里那个坑到现在也没种上。”
他嫌丑了好几年,但是谢以不在,他依旧没填。
“回去我们就去买苗。”谢以说。
“杜叔他们也太久没见了。”官周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是要见见。”不管官周说什么,谢以都给那么一两句回应。
官周抿了抿唇,抬眼看他:“还有我爸那边,也得去一趟。”
谢以默了片刻,然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第85章 “我自甘沉沦,你给片海我也跳。”
常人休年假都是留到年底或是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才三月,官周就预支了自己全年的年假,医院上下都很震惊。
最震惊的莫过于狄邱。
休年假可以, 预支年假也可以,就算一口气预支个七八年狄邱都觉得这对于打工人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行为发起人是官周,那么这事就不正常。
彼时官周已经在回江北的车上了, 为了弥补多年前的遗憾, 外加有人想开个屏得瑟一下谢以没见过的车技, 他们选择了租车自驾, 玩到隔壁省再坐飞机赶回去。
谢以难得的可以窝在副驾驶偷闲,听着专车司机电话响便自然地点开了免提。
狄邱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问:“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休这么久?碰到什么要紧事了吗?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到忙吗?你要有事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一定要开口啊……”
连口气都不带喘, 官周光听着都得跟着一起憋气。
“没事,就是想休息一阵。”官周看着不远处临时停靠的加油站,缓缓减速。
“?”狄邱问,“等一下, 我先确认一下,你是官周吗?”
“……”官周习惯性地, 耐着性子回他一句, “是我。”
“是吗。”狄邱说, “我不信。”
官周:“…………”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认知, 实在怪不了狄邱, 毕竟官大医生可是医院里的大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除了固定轮休不在, 其他时间雷打不动地坚守岗位, 简直就是与医院天地同寿的一条风景线。
别说年假了, 他工作这么久以来,就是日常请假都屈指可数,年假这种东西就完全是充门面的,根本没用过。
结果今天休了就算了,还一口气休完,批假时亲手带官周的老师都不免欣慰地说:“出去逛逛好,多休息一会儿,别说五天了,十天半个月我也给你批。要是时间不够打电话回来,我给你顶岗。”
官周把车开进加油站,踩下刹车,对着电话说:“好好上班吧你,回去给你带伴手礼。”
狄邱吃到甜头,勉强接受了被战友抛弃的痛苦:“好好好,你说的,我记住了。你好好玩,你们心外科有我盯着没人能篡位,保你回来依旧称王称霸。”
“等一下。”官周又想起什么,嘴里突然像塞了棉花,含含糊糊。
“还有什么事?”狄邱问。
“那什么,赵秉那边,你帮我解决一下。”官周咬着舌尖,心虚里还有些变扭。
狄邱只当他是一如既往没兴趣,这些年他给官周断后都断出经验来了,立刻包揽:“行——我办事,你放心。”
官周挂了电话,按下车窗正准备把油卡递出去,一转头蓦然对上了谢以端详的目光。
官周:“……?”
“有点意见,麻烦官医生解决一下。”谢以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说。
“什么意见?”
谢以纳闷了:“为什么你跟他们说话和和气气的,一到我这里就作威作福?”
“……”
“这个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针对了?”谢以毫不掩饰想拥有温柔官医生体验卡。
很可惜,温柔官医生是限定款,针对性地永不返场。
只针对谢以。
“有意见下去,别坐我的车。”心外科新晋冷酷一刀面无表情地说。
谢以气笑了,于是乎某位专车司机在出了加油站以后就被赶到了副驾驶,附赠一张因为过分嘴硬被亲红了的嘴。
车速时快时慢,全凭开车那位的心情,一路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赶在时间截止前登机成功,等到了江北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了。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具体到达的时间,所以也没有人来接。仅仅回来五天,只带了一些衣物,两个人共用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甚至还有余。
“约了车么?”官周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眉宇间还带着略微的惺忪,眯着眼看着机场门口外成线的车流。
谢以伸出只手帮他挡了挡强光,低头拨弄了几下手机:“马上。”
这话刚说完,远处车道上新驶进来一辆车,顺着队伍而来,在他们几米之外开始放慢速度,然后悠悠转停。
左侧车门一拉,里头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模样周正,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一丝不苟,看着就很精神。
官周扫了一眼,只以为对方刚好往这方向走,还贴心地让了让路。
结果这人直奔他们而来,上来就熟络地握上了谢以的手:“小谢总,好久不见。”
官周瞥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又转眸望向谢以,脸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久不见,您怎么亲自来了?”谢以和男人说完,松了手,侧到官周耳边交代了一句,“我姐的合伙人。”
官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谢韵的消息了,近几年来他身边唯一和谢韵有关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官衡。
他爸当初离婚离得干净利落,血气上头之下半分情面也不讲,正好这份感情本就走到了尽头,谢韵一句也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明明他们在一起时官衡一年四季也没在家待过几个月,结果不想在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官衡突然开始适应不了,总以为家里还能有人料理好所有事情在等。
大三那年官周回江北过年,房子里冷冷清清,官周和他爸两个大男人坐在长桌前目目相觑。
还是官衡先打破僵局,从酒柜里拎了瓶高度数的伏特加出来,往桌上砰地一摆:“你马上毕业了,再过个两年就要参加工作了,爸爸还没跟你喝过一杯,咱们爷俩碰一碰。”
官衡的酒量官周一清二楚,酒肚子就那么大,喝了几年也没个太大长进。
但是官周的深浅他爸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高低要把提出这个提议的自己捂着嘴打一顿。
伏特加的度数一点不虚,前劲后劲都一样大,饶是官周在几杯下肚之后都不免头晕目眩。
人一混沌,深埋着的情绪就容易翻涌而上。
结果官周刚酝酿好,甚至还没来得及想谢以呢,他爸先瘫了。
官家人喝酒像熟虾打架,脸一个比一个红。官衡推开杯子,不服醉,抓着桌沿坐起来,嘴里喃喃了一句:“小韵,帮我拿一下毛巾。”
说完的那一秒,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官周抬着眼看过去,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罕见的、近似落寞低迷的情绪。
二婚时,谢韵和官衡达成了共识,官衡专注事业,而她自觉从公司边缘化,一身能力就这么被生活的日常杂事代替。
反观现在,谢韵越过越年轻,日子风生水起,事业上也是如火如荼。官衡却处在退休边缘线徘徊,日子过得越来越佛,没事还能腾出时间大老远折腾折腾官周,像极了闲得嘴里淡出鸟的空巢老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戏剧化,不到黄土盖面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这位合伙人先生,好似有些太过热情。
笑面迎人,热情大方,堂堂一个大老板恨不得给他们当陪玩,连行李箱都不给他们落手的机会。
赶在车驶入市区,交通焦灼驾驶位分不出神的时候,官周才抓着机会拉了把谢以,一脸狐疑地问:“你确定这是合伙人?”
谢以点头:“是啊。”
官周:“出资0.001%的那种要靠谄媚过日子的合伙人么?”
“嘴里刀片收一收。”谢以听笑了,偏了偏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对我姐有意思。”
官周蓦然扭头看他:“???”一副吃了大瓜的表情。
谢以笑着把他的脸掰正,补充道:“不过成功概率渺茫。”
“为什么?”
“刚从婚姻的坟墓里爬出来,谁会愿意再进去。”谢以语调散漫地开玩笑,“智者不入爱河。”
说完,发现有人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又马上补了一句:“我不一样,我自甘沉沦,你给片海我也跳。”
如此,官大医生才勉为其难地放他一马。
只不过既然成功率渺茫,还让人家这样瞻前顾后的多不好意思。虽然主要原因是有这么个电灯泡杵在这里,这两个人连个手碰着一起都得扭扭捏捏。
官周瞥了一眼后视镜,转头和谢以对视一眼,对方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去了。于是下一个路口,他们就以临时有事这种连什么事都没有编好的拙劣借口下了车。
合伙人还有些恋恋不舍:“怎么这么不巧突然有事,真在这下吗?不然我送你们去?不用跟我客气,我今天真没事——”
“不用了,人就在前头等呢,麻烦您了。”
谢以诚挚地和他道了谢告别,和官周转头走出十几米之后,官周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官周一向知道这个人说瞎话张嘴就来,根本不打草稿,但再次见识到仍旧摆出一副吃了隔夜馊饭的脸,瞥着周遭景象一言难尽地看着谢以。
谢以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官周:“有点羡慕你的心理素质。”
“?”
官周往路边让了让,给他腾出充分的视野,街道概况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这里已经离开了市中心的范畴,柏油大道从脚下这条道开始转化为交织在各个街区的板石小路,许多小摊贩就地铺了张布叫卖杂物。
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挨着路边慢步过,不时越过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人,而官周他们就站在这条街的路口,旁边是一张蓝白色的路牌——江北花鸟市场。
敢问,到底是什么着急事,是火急火燎开展在花鸟市场的?
“业务拓展,成功人士就是要多多下基层。”谢以脸都不红地扶上了官周的后颈,“刚好,带株松苗回去。”
官周点了一下头。本来也打算来一趟花鸟市场,既然这么巧,也省得再跑一趟。
他们侧身转进市场的路口,走入熙攘的人群中时,那只搭在官周颈上的手,向下一落,转而勾住了他的指头。
官周愣了一下,紧接着,这只手又极其自然地钻进他的指缝里,五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第86章 “你想跟我睡?”
光从建筑群的缝隙穿过, 路口浓荫叠叠遮挡,最后削减的浅薄一缕就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十八岁那年没有勇气牵住的手,现在光明正大地相扣在世界眼前。
官周僵硬的手被人轻轻地捏了捏, 随即像暖流无声而来,温度从手指末梢开始活络开来。
他默了几秒,然后曲起指头, 回牵住谢以的手。
路过的人一不小心晃神时会无意看到, 有的还会讶异地盯上好几秒, 又确认似的抬起头从他们两人身上轮流扫过。
可是无一例外的, 都在短暂的打量以后便草草地挪开了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包容,曾经以为顶了天的大事, 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不过匆匆一瞥。
进来不过短短六七分钟, 谢以却明显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人无形中变得软和下来,一声不吭地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像很多年前一样,一点舌尖懒伏在犬齿之下,从嘴角微小的缝隙看过去很柔软。
这样的官周, 总会让谢以想方设法地逗着他多说两句话。
“看到喜欢的松苗了么?”谢以笑吟吟道,“大王来下山逡巡, 你这眼珠子再盯紧点, 待会儿方圆十里的苗都得来跟你报个到。”
“……”
官周瞥了一眼最近的植株摊子, 上头花花草草松柏竹菊应有尽有, 最外圈是一排茉莉月季这类的小盆栽。
这个季节的茉莉绿叶间大多都是苞蕾, 但这批或许是温室里教养着的, 竟然开了不少花, 店家专门在上头喷了水, 乍一看含苞带露, 新鲜得能掐出汁来。
他冲着最外圈的那盆抬了抬下巴,忽然对谢以说:“我之前本来想买一盆放办公室。”
“为什么没买?”谢以顺着他的话茬温声问。
“一个是因为院里太忙,买了怕没时间照应,浇水一顿饱一顿饿的就不折磨它了。”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当时做促销,买一送一。”
那时候官周刚刚在南方定好住处,房子才装修完不能入住,需要散甲醛。
狄邱知道他的情况,连拖带拽地挤兑着主任强行给他开了半天假,振振有词说他们老家的说法是新房一定要放点盆栽绿植,驱甲醛就不说了,主要讨个朝气蓬勃的好兆头。
其实就是怕这人连着几个月天天待在办公室里,再正常的人也能给闷成变态了,还特意给了个地址,不让官周在小区楼下花店随便买两盆糊弄了事。
于是官大少爷人活二十余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头一次出现在花鸟市场这种贴近生活的地方。
这种街头市场很热闹,叫卖声一阵接一阵,转着调子带着该地方言的腔调。有几个卖猫崽子的老太太,就地搬着板凳坐在一旁,抱着个声音开到最大的录音机,黄梅戏的曲子就这么从不太智能的录音机的声孔透出来,掺杂电流细微沙沙声。
头顶用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支了个堪堪能遮风避雨的大棚子,光从上面落下来,乍一看让人想到很多年前的英语竞赛,他们一起走在花伞顶之下的夜市。
但是这样的错觉反而让他在短时间之内恹了下来,顿时没了逛的兴致,尤其在随便找的一个店主告诉他只成双卖不能拆之后,便更是拉平了嘴角。
甚至回去以后这团蒙蒙罩着的阴云,连坐给了好心办坏事的肇事者狄邱,心外科连续几天大门一关不对外来摸鱼的同事开放。
谢以几乎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就懂了他的意思,有一些又涩又闷的情绪涌潮似的慢慢胀满了胸腔。他选择了一些自以为的保护,又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另外一些伤害。
明明官周说起来语气轻松如常,像只是刚好想起,顺嘴提起,但谢以听着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加心疼。
他牵着官周走向那个摊位,沉声说:“现在可以买,买两盆。”
仿佛那些错过的时间里一个人完成的事,开始交融另一个时空,有一道朦胧闪烁的身影跨着光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十九岁到二十四岁的官周身边,填补上了那些遗憾的空白。
—
他们从花鸟市场里买了株半人高的轻松苗,又超额完成计划地多抱了两盆茉莉,踏着落日回到平芜时正好赶上晚饭。
陈姨已经到平芜两天了,六十来岁的人了宝刀未老,上来先整顿了一番庭内布置。比如说洗衣盆不能放这里会潮,冰箱冷冻室少用对身体不好,甚至连哪个装饰六七年前是放哪里的都要计较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怀旧心理作祟,什么事情总要和所谓“当年”一模一样才好。
好在老太太慈眉善目,这几年越发年纪大了后便更和蔼可亲,看着小陈到底是个年轻人天天憋在山里也不是个办法,和谢以知会了一声顶了她几天班。
官周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梨香,故人模样虽有变化,眼角眉梢和白了的鬓角都透露着垂老,但一开口给人的感觉又什么都没变。
“回来啦?你们两个再不回来,我都打算让老李下山看看呢。”陈姨坐在梅树下,这个月份梅树尚且还残留着几朵没掉干净的花,不时就掉那么几瓣下来。
地上架着的炉盅已经煮沸了很久了,香甜气沁人心脾,汩汩地往外飘着清烟。
“怎么还抱这么多苗回来?回来也不告诉我们具体时间,还跑了趟小市场?”陈姨看了一眼一手一个盆的官周,嗔怪道。
“他说别告诉你们。”官周眼都不眨地拉开一步,卖了出主意的人。
明明谢以说的时候有人乐意得很,一追起责了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事,谢以只能无可奈何地接下来:“怕累着你们老同志,这不是回来了么。”
“买的什么苗?”杜叔和李叔窝在屋子里看电视,听着动静趿拉着鞋挪到门口看热闹。
“松苗。”谢以就地放下揽了一路的苗和行李箱,“这坑放几年了,再不填老鼠都八代同堂了。”
“明天早上种,太阳都落山了,没光。”杜叔招呼道,“先吃饭。”
官周借着黄昏把坑最上头一层积年硬土料理完,刚买来的青松苗就这么斜斜地倚着梅树主干放,“树”前准备做好才肯洗了手坐上餐桌。
这应该是平芜这些年最热闹的一天了,前主人和现主人都在,走了的人回来了,留下的人也一如当年。
就连桌上的菜式也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颜色都有,唯独没有红,官周自己乐在其中,还不时抬起头就着某个人吃绿了的脸色下饭。
“有没有良心?”谢以看着身边人眼角都扬了,低声笑骂了一句。
官周非常乐意看到他吃瘪的模样,心情格外好,得意忘形,主动伸手夹了一筷子最没滋没味的萝卜丝摊进了谢以碗里:“多吃点,医嘱。”
谢以:“…………”
随即,他又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官周一眼。
……不止他。
杜叔本高兴得嘴里一刻不停,仗着谢以今天格外大方地摸出了一瓶很有年头的酒,放开了胡吃海饮。
刚冲上头的酒精,被官周这一筷子呛得又憋老老实实地憋回了肚子里,然后……转头和同样酒醒了半截的李叔对视了一眼。
作为整座宅子里最知道内情的两个人,起初几年也是如遭雷劈。
人活几十年,谁能想到这两个人,这种关系、这种相处模式、这种身份,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又搞成了……那种关系??!
但是日子久了以后,就只剩下对他们的惋惜和担忧了。
越是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对分开之后的他们感慨万千,知道的越多,剩下的反而只有祝福。
所以杜叔和李叔收到他们要一起回来的电话时,其实是开心的。
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不知道……
陈姨已经被官周这一筷子卡宕机了,干眨着眼,看了几秒后才怔愣地吐出两个字:“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他们舅甥感情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杜叔反应过来,战术性地喝了口酒尬笑接话。
“对,太好了,都让我感动。”李叔对上他的眼神,秒懂,“我都想我二舅姥爷了!我和我二舅姥爷当初也这样好,我小时候二舅姥爷还抱着我遛街呢,你说说这一眨眼真快啊。”
“……”能自然点吗,你二舅姥爷都成灰了。
杜叔心里腹诽连篇,嘴上却硬是接下来:“好巧,你一说,我也有点想我二姨夫。”
“…………”
现在轮到官周脸绿了,他盯着自己多余的那只手,有点想捐了。谢以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声。
在飞机上他们就商量好了,陈姨好不容易来一趟,年纪大了,就呆个几天。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带着礼物来,总不能让人走的时候捧个炸。弹回去当纪念品吧?
而且他们也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多一份祝福或是不理解,早就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了。
于是乎,两个人一合计,决定在平芜这几天先继续着地下恋情。虽然官大医生排场很大,到现在也没有松口给谢以一个正式名分,所谓的地下恋情都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陈姨没有多想,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仿佛中间分别的几年根本不存在,现在还是那个围坐吃完元宵的小年。
陈姨又笑又红了眼眶:“我还以为那次小年我们几个老东西说不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又坐在这。”
李叔呛嘴:“说什么呢,你才六十几,你就是再来个十来二十年也行啊,还怕小周小以赶你出去吗?”
官周听着,下意识地转头看一眼谢以,谢以一眼就了然了他的意思,但是却摇了摇头:“今年不行。”
“为什么?你今年有事。”
“不是我有,是我们。”
“?”
谢以拿了手机,调出个界面放到他面前,官周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转落到屏幕上。
是一个短信界面,左上角的聊天对象写着两个字——谢韵。
卡着的地方大概内容是问谢以到没到江北,回去了吗,陈姨怎么样了,只是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提到了官周。
—你和小周多休息几天,我这次回来可能要等到一月了,我已经跟爸妈通过气了,到时候你带小周回来吃个年夜饭,也让爸妈见一见。
明明乍一看是很平常的对话,可当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就是让官周喉腔里泛起一番梗涩,像吃了不应季的青桔子,这股涩意卡得人说不出话,心头眼眶都跟着涌上一年点热意。
谢以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垂,说:“别愧疚。”
谢以一直都知道他始终怀着歉意,有时会因为愧疚而一个人沉默地挣扎。
但是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就连过去的阴霾也渐渐散开,只留下祝福与花。
房间里地暖没停,屋子里暖烘烘的,捂得喝了酒后本就面红耳热的脸颜色更重。
众人靠坐在餐桌前,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已经在方才吃饭时你一句我一句聊完了,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从前。
陈姨说:“我第一次见小周的时候,这小伙子拉着一张脸两手插兜。我心里想完蛋了,这是来了个混世魔王了,谁能想到现在长成这样了。”
李叔:“别说你了,当时小以跟我说要领个小孩来住几天我还以为他开玩笑,结果第二天就真领回来了……”
官周也喝了几口酒,这会儿后劲一冲,耳根脖颈又烧得通红,安安静静地一边低头拨着手指头一边听他们追忆往昔。
谢以光看着就不免心猿意马,好像有只羽毛在他心上轻轻地挠。
“困么?”谢以凑到他耳边,“晕的话先回房间。”
官周摇了摇头,抬眼看他,给了一个字:“先?”
“怎么了?”谢以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你想跟我睡?”官周心情不错,兴致起来了,懒兮兮地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睨着他反问。
“需要问么?”谢以毫不掩饰。
“哦,不行。”
“……”
官周看着他的表情闷闷笑了一会儿,又学着谢以逗人惯用的手段,钓着人玩似的松了几分口:“说点好听的,我考虑一下。”
谢以挑了挑眉,立刻附耳过去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
不过几十秒,官大少爷的脸上就迅速地燎起火了,耳根红得要掉色,顿时笑不出来了。
“……你今晚睡天花板。”有人恼羞成怒。
陈姨和杜叔他们还在聊,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个人。
桌面以下谢以捞过了官周的手,时轻时重地捏着他的手腕。
自从上次那块膏药被谢以瞥见了以后,他揉摁的地方就从手指掌心转移到了手腕。官周怀疑他是不是背后花功夫学了穴位按摩之类的,被他这么揉了几天,手腕还真缓和了不少,索性没事就把手搭给他。
陈姨和杜叔的话题已经又往前蹦了十几年了,从第一次见官周穿梭到了第一次见谢以的印象,不出意外的都是一阵先抑后扬。
官周听故事似的,像极了古代深宅里听书的少爷,一边听一边还有书童在侧侍奉茶水,好不惬意。
他听得兴起,转头顺嘴问了句谢以:“你第一次见我什么印象?也觉得混么?”
这一瞬间,他在谢以脸上看到了明显的迟钝,和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复杂情绪。
反正,谢以捏着他的手突然一停,罕见地沉默了。
官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点来啊朋友们!!那什么……好东西!!晚上九点发,晚了说不定没了!!你们懂的!!!
第87章 让我看看你的鸟
官周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是他不知道的, 但不管他怎么问,软硬兼施,谢以就是不肯透露半句。
于是官大少爷脾气一起, 当晚就把谢以赶回来一楼自己睡,房门焊死。
这个行为最欣慰的莫过于杜叔李叔,躲在墙背后听了一会儿满意离开。
社畜的基本操守就是一个雷打不动的生物钟, 次日官周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大概是被人吊着胃口一晚上, 官周醒了仍旧憋得慌, 抓着头发趿步下楼。
本想溜进罪魁祸首房间冤有头债有主, 不想陈姨正好坐在正门口择菜,看到他来招了招手:“小周,醒这么早?桌上放了粥, 你快盛一碗。”
官周被迫改了路径, 想着正好让谢以多睡会儿,脚尖一转,听话地盛了碗粥坐在秋千上喝。
喝完以后天色完全亮了,山林里的鸟从各个角落扑扑地振着翅飞出来, 长风过岗,松浪一阵一阵连绵起伏。
他又花了点时间把那个丑了很多年的坑往下挖了几寸, 不等谢以, 先行把松苗栽进去了。陈姨被年轻人的晨练活动调动了积极性, 杵在旁边帮着递锹铲。
“这苗好看, 这么小就有叶子了, 不像这棵大的一年秃半年。”陈姨从他手里接过土镐。
“松树要长多久?”官周放了苗, 把铲开的土盖回去, “我明年来能比我高么?”
“你怎么不干脆让它长屋顶上去呢?”陈姨说, “一年, 能到你手肘都算长得快的。”
官周悻悻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夯实了土,还贴心地浇了点水。
“你树都种完了,小以怎么还没醒。”陈姨咕哝道,“这下看身体是好多了,以前哪能睡到这时候,能睡着都算不错。”
官周冲里瞥了一眼,又转过头用纸巾细致地擦着手上的土,适应了的温柔总会在这样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来几分:“再让他睡会吧。”
说话间院外山林里跃起一群野雀,风似的从头顶掠过,队伍里遗落下来少许几只,三三两两地蹦哒在矮房的青檐上,鸟鸣清脆悠扬。
它们瞪着黑珠眼睛盯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院子里这两个人没有威胁性,有几只便壮着胆子跳到刚栽好的松树上撒野。
“你看看,绿油油的树连鸟都喜欢。”陈姨打趣。
官周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谢以的那只鸟。
那只总闯到他阳台上的蠢鸟官周到现在也不知道长什么样,陈姨走后他有次在谢以房间特意进了阳台想看一眼,结果只看到一架大开着笼门的空鸟笼子,里头的食盆都落了灰。
谢以跟他说是这鸟性子野,动不动溜出去,没想到这一次溜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溜远了迷路了,还是不小心踩进了山下的捕鸟器里。官周当时还遗憾了一阵。
“谢以那只鸟有这么大么?”官周捏着指节问。
“什么鸟?”陈姨没反应过来。
“他养的那只鸟啊。”
“??”
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官周很理解,又多说了几句详细补充道:“就是我刚来那会儿他养的那只鸟,不是养了挺长时间么?白色的,看毛估计就这么小一只吧。”官周比了个尺寸。
陈姨更茫然了:“你说的小以吗??他没养过鸟啊??!”
“……?”官周也懵了,眨了眨眼,仍旧辩驳道,“养过,他阳台上不是放了个鸟笼么?”
“你说那个鸟笼啊。”陈姨懂了,“那鸟笼是个空的,他朋友好多年前送的,让他养几只鸟打发打发时间。但是小以一只也没养,就那么空在阳台上,也没动过。都空了好多年了,怎么突然说起鸟了?小以这几年养起鸟了吗?”
这话说完,刚才还兴致盎然的官大少爷蓦然沉默了,并且沉默得有点久,脸色一度变化得很精彩。
许久之后,他在陈姨等待的目光里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对,养了,我去让他拿出来。”
陈姨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感到一种气势汹汹,不像是去讨鸟的……像去收人头。
谢以正好刚梳洗完,换上了一件新的衬衫,从下往上扣子系到倒数第三颗,脖颈锁骨线条流畅漂亮,那种温雅气在病气散尽以后,早就随着他五官本身的明锐精致化成了时有时无的妖冶勾人,此刻尽显。
蒙蒙的窗帘只留出了窄窄一丝光,房间里没开灯,这一点光成了一室唯一的光源,昏昏暗暗朦朦胧胧。
房间门不打招呼地被人砰的一声从外推开,找茬的那位凉着一张脸,在这样暧昧的场合里突兀地袖子撩到小臂,反手封上了门,冷声斥道道:“站好。”
谢以对有人一大清早上门找茬这件事愣了几秒,然后认清楚状况后动了动眉梢,反而起了兴致:“嗯?”
“来。”官周冷笑一声,“让我看看你的鸟。”
“……?”
这话说完,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变了。
变得……诡异又尴尬,还透露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
谢以扣着扣子的手停住了,想了想,干脆放了下来,掀起眼皮看他。
“……………………”
几秒钟的安静却像停滞了一样漫长。
“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官周差点咬着舌尖,越描越黑。
“不好吧,大白天的,我比较害羞。”谢以笑说。
……
窗帘被往中轴拽了一把,房间里最后一缕清透光束消匿于晦暗。
可惜屋外天光大亮,哪怕窗帘围得严严实实半分不漏风,却还是难免被映得像油灯上裹着灯星的厚绸,屋内的动静在影影绰绰里清清楚楚。
反而更暧昧。
官周瘦白的手指落在枕上,本是服服帖帖的枕套硬是被他抓出了几道突兀深重的指痕,还勾出了个角,白色棉布嵌裹进指尖,勒出一层浅淡的红,就这样一点点蔓延扩散。
背上流畅的脊柱的微微弓着,突起的肩胛骨蝴蝶翅膀似的,轮廓漂亮又干净。有人的指尖从那里滑过,又落下轻柔细密的吻。
官周像一条搁浅的鱼,嘴角张开条缝,气息时轻时重地从中过渡,胸腔顺着动势起伏,只在碾磨难耐时会有隐忍的闷哼从咬着手腕的齿缝里溢出。
他在潮湿的眼睫下眯着眼看向谢以,看到了谢以发梢落下来的一滴汗,漆黑的瞳仁极沉极暗,里面有官周。
那张印象里苍白的唇,在再次见面以后就变得红润柔软,刚刚亲过了官周的眉眼、鼻尖、唇缝……还有其他,现在更是红得像官周掉色给蹭到他身上了。
他好像注意到了官周的小动作,尖尖的嘴角稍稍弯了弯,拇指温柔地抚过他的下唇,随即低倾了身子咬了上去。
紧接着,枕上的棉布顺着动作的用力褶皱更深,官周对于感受这种东西向来能忍,疼也好痒也罢又或是其他,到顶也不过咬着后牙猫似的哼两声。
可是这人分明是铁了心逗弄他,一下一下都在他边缘线撩拨挑害,零碎的呜咽即将出口又硬是被官周咬紧了牙根咽下去。
大概是这一下太铿锵,谢以不知道是气笑了还是看笑了,抵着他的肩窝闷闷振了一会儿,然后停住了动作。
像通顺的交通突然堵塞,官周茫然地睁开泛红的眼,听见他声音沉沉,尾音上挑:“你自己上来会儿?”
“……”
谢以感受到他明显的抗拒,又劝哄道:“试试。”
“…………”
官周面无表情地觑着他,脸木得像冰箱里冻过,四目相对的几秒后,谢以忽然龇了下牙,摸着胸口冷嘶了一口气:“嘶……胸口有点闷。”
………………
片刻后,地位颠倒,形势恶劣。
随着重力的避无可避,某人后牙都要咬碎了也还是没有控制住:“嗯……”
颠簸之中,官周视觉模糊地看见谢以眸子里好像掺了笑,他蓦然想起来昨天某个人拎着行李箱上山连一口气都没喘过。
学透了的专业知识这时候迟到地回归了,官周手撑着他的腰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操,被狗了。
没等他想清楚,意识和理智的堕落又拉着他迅速地沉沦迷失。
屋外一只鸟扑着翅膀飞进阳台,就地支在空笼笼顶。
长鸣三声,每一声都悠扬婉转。
杜叔抻展着刚醒的胳膊,顶着乍泄的晨光拉开门帘。
白云青山,松海远风,这里的天积年不变,一切都长存在岁月里。
又是一方艳阳天。
第88章 官周医生至尊VIP粉丝群
官周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这大概是他睡过的最累,也是最沉的一场觉。头重脚轻,像飘在云端上, 人都是恍惚的。
睡到最后明明意识回来了,他能听得见外界在说什么话,却就是睁不开眼。
像鬼压床, 压着他的那只胆大包天的鬼名叫谢以,
本来是来抓人的, 结果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全身筋骨都像换了一套。
由此,经过身体力行地检查,官周终于可以确认了, 谢以这病的的确确是好了个透。
陈姨中途来催过两次, 叫他们吃饭,被谢以搪塞回去了。
官周听得模模糊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下意识想回应,又被人捏住食指塞了回去, 脑袋被人揉了一把,然后不算厚的被子上移盖住了他的下巴。
怎么洗的澡官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好不容易清爽的身体被被子一捂又开始泛潮。他顶着这层潮意惺忪地睁开眼, 就看到谢以早就醒了, 揽着他半靠在床头, 正垂眸看他。
“几点了?”
屋子里的窗帘还没拉, 房间内仍旧是一片昏昏沉沉的暗。官周开口, 结果听见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四点, 还可以睡会儿。”谢以的声音泛着懒, 听上去缱绻又低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件干净的上衣, 白色,不是他常穿的衬衫款,而是像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睡衣,外人见不到的模样。
官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舌尖一碰上去皲裂的唇面还有细密的疼,他轻眨了一下眼,闷着脑袋往谢以的肩膀上靠了靠,手搭上了他的肩颈:“我梦到你了。”
冷酷一刀这样称得上粘人的时刻这辈子都不知道能有几次,谢以非常受用,顺着他的话题温声问:“梦到我什么了?”
梦到我们没有分开,你跟着我去了大学。
那也许不是什么医学院,也许不在南方,也许避开了曾经说绝对不选的专业,也许四季分明,一到冬天就会下起白茫茫的鹅毛大雪。
也许我们像现在这样,开始期待冬天。
“我一下课你就在校门口,谁给的传单你都收,攒了那么高一摞,最后自己像个发传单的,还要带着我一起发。”官周含着舌头,语气里带几分抱怨,半真半假地挤兑他。
结果想了想画面,自己先笑了一下,语调又慢了几分:“然后我们一起回租的房子,就在学校旁边,比我在南方的那个大点,带着你那破鸟笼子,不过梦里那个有鸟。你写字的时候我就把笼门打开,它飞出来跳你纸上,墨打翻了一桌子。”
谢以心里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眉目更舒展:“那你呢?”
“什么?”
谢以说:“你在干什么?”
“我?”官周想了想,一醒来梦里的事情就开始忘,有些细节一会儿的功夫就记不清了。
他凭着碎片的记忆和对自己尿性的认知说:“我站旁边看笑话,威胁你,说你这桌子要是留下来一点墨渍你就完蛋了。”
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怎么个完蛋法?”谢以笑了一声,胳膊被他压麻了,落在他耳边的手指动了动,指侧缓慢又轻浅地摩挲过官周的耳垂。
非常顺手且自然的动作,被有的人过度解读后就成了恐吓,立刻摁住他的手声明:“不来了,都三次了。”莫名的又带着几分求饶的意思。
谢以眉梢一动,抬眼看他。
“……”官周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麻木地撑着支离破碎感受奇怪的身体,往旁边撤了一点,跟他拉开了距离。
曲着手指抵了抵鼻尖,战术性地摸过了床头的手机,动了动身子,本来想转身背对着谢以,又不知是想到什么,又默默正回来。
手机晃过面前正好屏幕闪烁了两下,白炽的光线照得官周眯了眯眼,上头弹窗长长一条,除去app广告,数量最多的消息来自眼科那位闲得一天到晚没事干的狄邱医生。
官周解锁切进消息栏,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二维码,看上去像被盗号了群发的那种骚扰信息。
官周刚想退出去,又瞥见上头的一行文字——
官周医生至尊VIP粉丝群。
……?
狄邱:你快点进群,拿个小号,新注册一个也行。
狄邱:快快快,赶紧,别说哥有好东西不带着你,我真是头一次见这么大场面,我在办公室差点给跪了。
狄邱:我真是fu
消息停在这,一个多小时发的,大概是官周刚睡着那会儿。
不知道这人是碰到了什么事,信息字都没打完就火急火燎不见了人。
官周动了动手指。 。:什么事?
过了半分钟左右,对面才回。
狄邱:你不是休假吗???怎么这么慢才回。 。:…… 。:像你一样休假是换个地方玩手机?
狄邱:……你怎么最近攻击性这么强,你是不是最近不太幸福
有点太幸福了,幸福得简直扛不住。
官周半嘲讽地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想和他就着这个问题深入,绕回正题。 。:到底什么事?
狄邱:我不是加了你核心粉丝群么?就是上次跟你说,你说无聊的那个。 。:嗯。是无聊。
狄邱:无不无聊不提,但是这个发家致富是真富。
官周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问号过去,随即对方甩了一张截图过来,上头是一条收款记录,很长,全是群红包。
狄邱:你这粉丝,真是恐怖如斯,大方得让我自卑。
狄邱:上一次发的红包就已经震撼到我了,我这辈子除了在我爹我妈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抢到过大百元红包,除此之外再也没见过这种巨款。
狄邱:这兄弟,哦不对,应该是姐妹,榜一富婆妈妈,对你真的是真爱。她今天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像中彩票了一样,印钞机附体,唰唰下起了红包雨,我手指头都要点酸了。
……
官周知道有些明星会有一定的狂热粉,不求回报地疯狂氪金支持。
但是他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二只是因为几张照片小范围火了一下,到现在热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了,怎么会有这种大款这么疯??
往好处想可能是有钱人买个高兴,如果往不好的地方想,万一是什么不懂事的小朋友刷了家长的信用卡,又或是自制力不好的朋友一时上头借了贷就不好了。
“怎么了?”谢以见他脸色不太好,捏了捏他的耳垂问了一句。
“没什么。”官周下意识地不想把这种麻烦牵连给他,想自己解决,往谢以身边蹭了蹭,手机就抵在谢以颈窝放,正好在他视线盲区。
他想了想,用指尖缓慢地戳着屏幕。 。:那个人联系方式给我。
对方这一次回得很快。
狄邱:你要干嘛?
狄邱:想通了?决定少奋斗二十年了?
官周回得干脆利落。 。:滚。 。:问问情况,退钱
狄邱估计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回答,过了好几分钟才甩过来一个微信号。
狄邱:有时候和你们这种人一个医院真的让人挺无措的。
官周没搭理他,扫了一眼那串字母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没多想,把那排字母复制到了搜索框,点了几下,页面一转,蹦出来一个官周再熟悉不过的信息栏。
头像是一棵树,枯干凌乱的枝桠里隐隐约约能看出后头的人影,微信名是一个符号——“,”
……
官周眉宇里那点惺忪彻底散了,沉默地把手机摁灭,扔到被子上,然后睁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谢以。
那表情……堪称一个复杂。
“怎么了……?”谢以被盯得莫名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快速地在脑海里反省回忆了一下。但他人就在这里,能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一个小时前在干什么。”官周说。
谢以顿了顿,然后目光轻飘飘地往下扫了一下。
“……”官周强制地挡住了他的眼,补充道,“那个完了之后。”
“嗯?”
“算了。”官周知道这样问他也不一定直接承认,伸手冲他面前一摊,“手机给我。”
他翻着谢以的手机,像一早就有目的一样,迅速在聊天软件里翻找了一会儿,那个狄邱发来的群聊果不其然得出现在屏幕上。
群内最新信息是刚刚,发信人官周认识。
【壹碗粥·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周周宝宝】无敌小狄:@,谢谢金主爸爸,爸爸真好[爱心][爱心]
官周:……
谢以看见他调出来的那个界面的一刹那,也没声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木。
官周木得理所应当,毕竟不管是这个群,还是群里的人员和内容,都让他想原地化身网警,送上一个热情的查杀。
但是谢以木得很奇怪,准确来说,他的表情并不能说是木,只是比较复杂。
这种复杂里像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大方展示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点从没在谢以这个人身上出现过的不好意思。
“你。”官周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谢以问。
“解释你从哪搞到的这个群,还要伪装成无名大款,并且为什么在里面当许愿池散财的王八。”
谢以想了想,先解释了最后一个问题:“庆祝。”
“庆祝什么?”
谢以的目光锁在他身上,没开灯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暗昧,搭在官周背上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
官周:“……”行。
会玩。
官周抖了抖肩,把谢以那只手从背上挪开,又问:“那前面两个问题呢?”
谢以静了片刻,然后说:“因为很想你。”
官周几乎是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因为太突然而忽视掉的一些问题。
为什么谢以知道他在哪座城市?
为什么谢以知道来医院找他?
为什么南方那座小城的路对从没去过的谢以那样陌生,但是他从没有在某一个路口过分纠结?
因为他一直默默地在背后看着他,在官周不知道且以为错过的很多年。
谢以看他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又解释了几句:“我不能联系你,又没有别的办法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只能这样了。”
有一种滞胀的情绪缓缓涌上了官周心口,他听见谢以声音很低:“他们会有你新的照片,有时候你忙不忙,是不是生病了里面也会说。”
那些一个人在国外面对着纯白天花板的日子,就只能靠这些东西才能在浑噩里找到一点清醒,也只能因为这些而努力活着了。
谢以掂量着怎么哄人,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揽着的人闷不作声地动了一下。
谢以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嘴角就被人吻了一下,腰胯上架了个人。
某个人手摸上他的裤扣,一双冷淡的眼微垂着,目光低低地投落下来,表情显得很淡,但是说出的话却很干脆。
“再来一次。”
第89章 “我改不掉了,我就是喜欢他,只喜欢他。
赶在晚饭的点, 陈姨忙活完最后一道菜,端着盛汤的搪瓷碗放上餐桌。
屋外的天已经灰蒙蒙的了,她拿了条毛巾擦了擦手, 站在一楼望着紧闭的房间门犹豫着要不要去敲。
“还没出来?”李叔从外头走进来,食指上挂着钥匙扣,一圈一圈地转。
“没有, 上午进去了就没出来, 中午饭也没吃。这不, 我打算在叫一次呢。”陈姨蹙起眉道。
李叔咂巴了两下嘴, 揣测道:“不会是吵架了吧?小周进去的时候什么表情?”
他这么一说,陈姨脑子一转真反应过来了哪里不对,两掌一合, “哎哟”了一声:“祖宗嘞, 别真是吵起来了,小周进去的时候那脸色可不好看。”
“得了,你们消停着吧。”瘫在沙发上一直没吱声的杜叔幽幽道,“就他们俩……还能吵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少操心了。”
陈姨又看了一眼门,踌躇了一下:“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 有事也是我们不方便知道的。”杜叔话里话外一把辛酸泪, 听上去还有点委屈和愤然, 像极了被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背弃的老父亲。
陈姨:“???”
“好吧。”李叔走到冰箱前拉开拉门扫了一眼, 大致清点了一下, 转头对陈姨说, “我今天回趟家, 我家那小子又找了事折腾我, 刚好明天进货带来。菜够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说话间, 那扇闭了一天的门终于被打开,出来的人凉着张脸。早春的天在家里还兜着件外套,宽大的帽檐遮了眉,拉链也严严实实地拉到领口挡了下巴,就露了半张脸在空气里。
陈姨眨了一下眼,刚想问,见门后又侧身钻出来个人。
“帽子摘下来,头发还没吹干呢。”谢以反手把门合上,几步跨跟过去。
“不。”官周没好气。
其他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官周露出来的碎发都是湿漉漉的,发梢向下渗着水,但是因为外套是黑色,所以洇湿了也不明显。
不止他,包括谢以的头发里其实也泛着零星的潮意,只是他大概吹过了,只发尾有那么一点湿,其他地方都是一派的蓬松。
所以……这两个人,窝一天在房间里,还洗了个澡?
陈姨尚且没想清楚这两件事其中有什么关联,就听见李叔犹如突患重疾,梗着嗓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险些要给自己呛撅过去。
他咳完连缓都没缓,生硬又仓促,还带着某种若有若无的幽怨横挡住陈姨的视线问:“有没有?有没有要带的?快跟我说一下,我急着回家呢。”
“哦……”陈姨迟钝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平芜里该有的都有,于是转过头来问官周,“小周,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你李叔给你带。”
某个祖宗冷笑了一声,然后视线看向了他舅舅:“想喝鸽子汤。”
谢以活动着腕骨的手一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又听见官周补充道:“不是鸽子,别的也行,斑鸠、鹌鹑,实在不行野鸡也行。是鸟就行。”
怎么突然就和鸟结仇了??
陈姨不懂,但既然他说,就顺着他的心意做。
次日鸽子就送到了手。
陈姨手艺好,煲出来的汤一点腥味都没有,老人说天麻鸽子汤补神益脑,鸽子不能放血才有营养,但是不放血的肉极容易腥臭,经过她的处理却也只尝得到清甜。
也许是汤好喝,官周泄愤似的连喝了两天,当然这两天也颇有些昏天暗地,本就浮躁的气性经过两天的消磨后不仅没少,反而更盛。也只有喝汤时他的脸色才稍微好看点。
然而在第三天,有人就彻底崩不住了。
这天是平芜固定的进货日,李叔揣着钥匙进门时,官周正坐在长桌上,一边搅着碗里新炖的鸽子汤,一边和身边的谢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李叔冲着他们问:“我要去了,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这次带两天的,想想,别后天又少东西。”
官周倒是没什么缺的,毕竟他现在的日常活动几乎就限制在那么小小一隅,很难有什么不可或缺的。
就算真有……也不能让别人去买……
没等他开口,陈姨从厨房里探出了头:“带东西?”
“多带几只鸽子吧,小周最近总喜欢喝鸽子汤。”
“……”官周手一抖,险些没拿稳勺子,某个王八蛋还在旁边笑了一声。
秉持着不给老人家添乱(实际上是有人实在撑不住脸了),他们当天下午就以假期即将结束为借口,提着行李溜出了门。
官周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汽车在市中心左拐右拐,驶过城外圈的长长林荫道,最后回到一条再熟悉不过的线路,在这条路上挑了家酒店开了天房用来寄存行李。
官周是昨天下午才打电话给官衡的,那是假期的第三天,当时谢以刚订好回南方的机票。
订的下午四点的,这样官周能在晚上十点到家,赶在重新回岗前再好好睡一觉。
官周抓着手机边沿,安静地看着谢以把票订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这两天得去一趟。”
谢以没有疑惑,当下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好。”
他们都知道这一趟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但又默契地在回来的几天都没怎么提。一个原因是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提起来论及的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不管怎么样、是什么结果,对他们的影响都不会太大。无非就是有些缺憾,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本就不是全都尽善尽美的。
只不过纵使如此,也要尝试了才能道一句“尽力了”。
官衡收到电话时很惊喜,距离官周在家过完年去南方不过一个来月,但是儿子一年也就回来那么几天,所以多一天也是好。
“你这才走几天就回来了?想家了?我待会儿去摸摸你房间的被子,说不定里头还是暖乎的。”官衡骂骂嚷嚷,话音里的笑意却浓郁得盖都盖不住,“怎么突然没事还休起年假来了?就这么几天不好好休息一下还跑这么老远——算了,回来了也好,家里肯定比哪都舒服。”
恰逢晚饭饭点,官周听着他爸在耳边絮絮叨叨半天,应了几声,然后给他发了个饭店定位:“我不在家住了,跟你吃个饭,明天就要赶回去。”
官衡一阵错愕,然后没好气地斥了他一顿,具体内容围绕着放假了也不多回来住两天展开。
谢以坐在官周旁边听得也很错愕:“他现在……是这种风格了?”
“男人的更年期。”官周收起手机,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微休闲点的外套换上了,“前几年就开始了,脾气滑了个大坡,以前还端着,现在端都不端了。”
说着,他拉上拉链,腾出手指了指自己:“尤其针对我。”
孩子长大后亲子关系间总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官衡总像以前一样想在某些方面对官周提供一些帮助。物质上也好、人际上也好,又或是一些岁月沉淀下来的生活经验为人处事都好。
但他那些啰嗦和唠叨说出口的瞬间,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对于时代来说是落后了几步的,于是这些唠叨实际上更倾向于一种情感的变相发泄。
官周见到他爸以后,最先面对的就是这种发泄。
江北的三月是乍暖还寒时,昼夜温差巨大,白天里穿一件毛衣就能顶着,到了晚间再套件毛呢大衣都不,说话间能在路灯的光照下看清楚哈出来的雾。
室内开了空调,官周偏着头看了一会儿玻璃窗上蒸出来的水汽,再正过脸时官衡的絮絮叨叨正好收尾。
“你看你,我说这么多又没听吧?”官衡一眼看穿,“我这是为你好,不说别的,江北天还这么凉呢,你就穿一件这么薄的外套,晚上回去冷不冷啊?”
官周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口青菜,垂着眉眼听他训完,忽然说:“我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会变多。”
“嗯??”
官周放下筷子。
官衡腰都挺直了,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会变多。”官周重复。
“怎么突然想通了?这样才对嘛!外面千好万好,哪里能像老家一样!”官衡眼睛都亮了,“你早就该这么想,我前面和你说了那么多次都不放心上,臭小子,还是得听一听爸爸的吧?”
“但不一定回家。”官周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往椅背一靠。
“什么意思?”官衡错愕。
“得看你。”官周说。
“看我?”
官周抬眼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又看向他爸:“谢以回来了。”
气氛骤然凝滞。
官衡手里捏着的筷子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滚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地上。
他的笑意一瞬间僵在了脸上,又很快地别开脸,一手撑着桌面俯身捞了几下,指尖几度碰着筷子沿,最后什么都没有捞起来。
“我要和他继续。”官周很平静地说。
他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害怕后果难以掌控而担心慌张的少年了。现在他有能力,他能抓住自己要的,他和官衡的交流不再是高位和地位,而是就事论事的一场平视。
这一幕迟到了好多年,官周本以为自己会更迂回或更委婉,但是真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想做那些毫无意义的拉扯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现在不想再拖延,不想再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官衡这些年几乎对谢以这两个字应激,一点也听不得。
“我知道。”官周说,“我没有在跟你闹,我想了很久,这一趟回来也是为了找你。”
他说:“爸,我改不掉了,我就是喜欢他,只喜欢他。”
官衡胸腔里积攒了很多情绪,愤懑、怨怼、难堪,烦闷……很多很多情绪像胀满的热气球,充斥进他开始发凉的血液里,在耳边鼓噪作响。
他僵直的手指在空中缓慢地屈了屈,就是捞不住那根筷子,最后脊柱腰杆最先受不了,只能被迫放弃撑坐起来,扶着腰看着官周。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那些表情已经淡下去了不少,秉持一贯的处事风格,依旧是努力地压着情绪,先从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出发,耐着性子和官周讲道理。
“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可能重新见面就会比较激动,所以有什么冲动也可以理解,爸爸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小周,你不要这么武断,没有什么改不掉的,你看看你这几年……你这几年不是挺好的吗?你现在学业有成事业有成,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这么多成绩,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爸。”官周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打断,“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好吗。”
好啊,当然好……
官衡嗫嚅了一下嘴唇,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如果说面目全非也算好的话,那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对于官周的变化,没有人能比血肉相连的亲爹了解,特别是在官衡将注意重心从工作上转移开始,官周的每一处变化都像一张条目清晰的表,在他面前展开。
尤其是在官周上了大学以后,官衡清楚地察觉到他手里的风筝线松了,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落了地,生了翅膀。官周一年回江北两次,每次待个十几天,每一次官衡看着他的时候都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儿子给自己披了身假皮,笑和真心隐伏在包装之下,表面上越来越热络、越来越有温度,内里却一寸寸变得凉薄麻木。
官周三四岁的时候每次路过地铁口天桥道总要翻遍小小的口袋,掏出那么仅有的、他妈妈给他压着兜的几个硬币,屁颠屁颠摇摇晃晃地放进乞讨的碗里。
于是官衡总说,三岁看老,他儿子从小教得好,善良、心软、看不得别人不好受,这种性子等到以后长大了吃亏了也难改。
到底还是改了,再难改也改了。
他亲手逼着改的。
官衡眼睁睁看着那些软和的东西逐渐从官周身上退却,明明看起来越来越好,却像一棵回光返照的枯树,开出堂堂的一树花,每一朵都透支自己。
他原先总指望着官周变成小时候的样子,那样坏兮兮的,没事就弯着双眉眼见谁都笑。
但官周现在乍一看的确变得像以前一样,再也不会有人说他笑得眼不弯、卧蚕不动。只是屡次前一秒还眉目盈盈,下一瞬间转过头去时,笑意尽散。
官衡沉默了很久,官周也不说话。偌大的包间死寂得像数年前那个窗外支着老榆树的房间。
好像这样的沉默,就可以堵住官衡不想听的话,也能够表明他的态度。
如果不是官周特意控制时间,赶在官衡吃饱后开始说这件事,可能这一桌子菜都要浪费了。
虽然现在说也还是一下子扫了他爸的胃口,这顿饭就此停止在开口的那一刹那,后续不管是官衡还是官周,每一口都像在啃蜡烛。
哪怕到了两个人干坐着都坐不下去,注定无疾而终没有结果分道扬镳时,官衡仍旧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同意,就是他的回复。
官周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收到判决结果时还是忍不住有些低落。谢以还在楼下车里等他,官周在空调的暖气里呼了口气,理了理领口,心说这个天是有点太冷了。
他摸着门框打算离开,在迈过门槛之前,又停住脚步,仿佛不关乎谢以,只是他们父子俩的沟通,低声对官衡说:“你总说我妈要是再活几年就好了,她要是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肯定很高兴,但我觉得她会难过。”
官衡顿了一下。
“我妈就希望我开开心心,但是如果身边没有那个人,我应该开心不起来了。”
他说完,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