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奉金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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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暴雨,降温带来的喜悦早已被冲淡,黄江水位持续不断地上涨,进入澜江后逆流而上,风翼号与恒荣盛2的航速被迫慢了下来。
短短两天,黄江变成名副其实的黄江,清澈的江水化为浑浊的泥汤。沿岸经烈日炙烤的树木再遭风雨洗礼,残叶枯枝随风飞舞,曾经郁郁葱葱的山林再无任何生命气息。
末日感真的很重,顾孟然手握船舵,透过风挡看着阴沉沉的天,听着“哗哗哗”的雨声,胸口莫名闷得慌。
目的地近在咫尺,航道由窄变宽,水阻力逐渐减弱,顾孟然将车钟推到底,操纵风翼号进行最后的冲刺。
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
驶过蜿蜒的盘山公路,全速前进的赛车一跃冲上山顶。
狭窄的河道瞬间甩在身后,恍然有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感觉,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湍急的水流渐渐平缓,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一个绵延广袤的湖泊映入眼帘。
螺旋桨反推,风翼号开始减速,顾孟然透过风挡望向湖面,嘴巴微微张大,深棕色瞳仁被震惊与欣喜所占据。
澜江的起点,广阔无垠的奉金湖一眼望不到尽头,湖面好似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线,模糊了世界的边界,宛如一片浩瀚辽阔,漫无边际的海洋。
环绕湖泊的群山被水雾与浑浊的湖水完美隐藏,高原湖泊?如果外公不提前说,顾孟然真以为沿着黄江把风翼号开进了东海。
“怎么样,你外公挑这地方不错吧?”
顾孟然看得专注,老爷子走到身后他都没发觉,听到声音他恍然回过头,发现来的不只是外公,还有郑奕杰和刑满释放的梁昭。
外公的话他是一点儿没听见,看到梁昭的瞬间,顾孟然眉头一挑,明亮的眸子盛满愉悦,“不是说晚上才出来吗?怎么,想通了?”
梁昭在顾孟然身侧站定,抬手看了眼时间,轻声道:“六点半,应该也算是傍晚?”
“行吧,你说算就算。恭喜我们小梁哥闭关结束,晚上弄点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顾孟然双手握着船舵,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偏头看梁昭。
梁昭还没说话,被无视的老爷子似有不满地干咳一声:“咳,干嘛呢,开船就好好开,别三心二意的。”
“别光指挥啊,”顾孟然轻笑一声,透过雨幕看着雾蒙蒙的湖面,对身后三人说道:“左右前,三个方向呢,你们这些来过奉金湖的,不是应该说说这周围的情况吗?”
奉金湖什么情况来着?多年前来过一次,老爷子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埋头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记得好像有个度假酒店?沿着出湖口往左,对,左前方!”
“度假酒店?”郑奕杰扑哧一下笑出声,“孟爷爷,你多少年前来的?方向倒是没错,咱们现在这个位置的左前方,那边山头修建成度假村了,满山头都是度假酒店。”
怕众人分不清方向,郑奕杰好心抬手指了一下。
度假村……顾孟然眉头微蹙。
4A级景区奉金湖,其度假村的规模一定不小。
如果这里还存在幸存者,那么极有可能集中在那一带。两艘大船太过瞩目,人生地不熟的,不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最好不要轻易靠过去。
沉吟片刻,顾孟然眼眸微抬,继续问外公和郑奕杰:“正对面和左边呢?分别是什么区域?”
“正对面……”
郑奕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众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重重拍了两下巴掌,咋咋呼呼道:“我想起来了!博物馆,欢乐世界,但那边的人可能也不少,因为那还有个沙滩。”
“左边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就来玩了——”
“红杉森林公园。”梁昭沉声打断他的话,就这三个方向分析起来:“目前来看,左边应该是人最少的区域,而且那边水比较深,我们只要不靠岸,一般人都靠近不了风翼号。”
顾孟然重重点头:“ok!那我们就去——”
“不过……”
这一下子晃的,顾孟然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外公学的?说话大喘气。”
“不是大问题。”梁昭笑笑道:“左边有个湖中岛,只是提醒你开船注意一点,不要磕到风翼号。”
“知道了。”顾孟然透过雨幕专注前方,一点点地转动船舵,沿着奉金湖的出湖口向左前方航行。
湖面虽广,但的的确确比不上海洋。耗时十分钟,风翼号带着小尾巴恒荣盛,小心翼翼地驶过湖中岛,停在一片隐约能看见远处山峦的深水区。
短时间内不打算离开了,船怎么停稳是个问题。
持续强降雨,湖水并不平静,缆绳连接不到岸边,就算抛下船锚,风翼号还是可能被水浪推着走。
随波逐流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不抛锚,飘出去再开回来,只是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麻烦!
驾驶室落针可闻,问题一抛出来,没一个人吭声。
就在顾孟然一筹莫展之际,梁昭似乎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了眼江面,再将目光转向顾孟然,“不介意和恒荣盛做邻居的话,风翼号可以和他们靠泊。”
“对哦!”顾孟然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
两艘船并肩靠泊,带上缆绳,的确会一艘船稳定许多,可做邻居……他们还怎么吃香喝辣?
顾孟然仔细琢磨了一下。
风翼号是前驾驶,恒荣盛是后驾驶,如果顺着停的话,驾驶室的确挨不到。但风翼号的厨房和客厅在船尾,几乎相当于和恒荣盛的艉楼面对面。
不行不行!
这样以后做饭岂不是只能门窗紧闭,还得拉上窗帘?偷感也太重了!
没等顾孟然纠结出个所以然,高频响了,许星河略带兴奋的嗓音在驾驶室回荡开:
“顾哥顾哥!我们是不是要靠泊啊?我姐说水流速度太快了,一艘船抛锚不太安全,万一水把船推着走,把锚链绞断就麻烦了!”
似乎都在等着顾孟然做决定,没一个人伸手拿呼叫器。顾孟然迟疑片刻,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牙拿起呼叫器,装模作样地说起了客套话:
“是啊,许姐说得有道理,靠泊确实更稳定一些。要不这样,你们掉个头,我们驾驶室对驾驶室,以后两家来往也方便。”
没听出弦外之音,对讲机那头的许星河愈发激动,笑嘻嘻道:“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那我现在立马掉头。”
“那,麻烦你们了。”
顾孟然脸不红心不跳,说完放下呼叫器,轻笑一声。
老爷子听到了他的小算盘,果断竖起大拇指:“好小子,真有你的。”
船长椅交给外公来坐,顾孟然从空间拿出两套雨衣,一套给郑奕杰,另一套留给自己。
站在一旁的梁昭微微皱了下眉,不解地看向顾孟然,“我的呢?”
“你?病刚好就想去淋雨?”顾孟然忙着穿雨衣,头也没抬道。
长期停泊,前后的船锚都要放下去,还要用缆绳与恒荣盛连接在一起。
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两个人估计要忙上好一阵子。
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梁昭还想再争取一下,放缓了声音对顾孟然说道:“你知道的,我的病早就好了,只是隔离到现在而已。”
顾孟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大病初愈就好好休养身体,坐一边儿玩去,别瞎操心。”
不给梁昭说话的机会,顾孟然快速将雨衣穿好,顺手拿了台对讲机,随后将雨衣兜帽罩在头上,朝一旁穿戴整齐的郑奕杰招招手,“走走走,早去早回!”
正事从不掉链子,郑奕杰二话不说,紧跟着顾孟然走出驾驶室。
“哗哗哗——”
推门而出,震耳欲聋的雨声敲击着耳膜。
细密的雨点宛如结实的玻璃弹珠,毫无缓冲地从天上坠落下来,砸在身上甚至有种明显的钝痛感。
雨衣已然成了装饰品,冲进雨幕还不到一分钟,顾孟然和郑奕杰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又艰难地走向锚链舱。
工作量的确够大,船首船尾的锚链好不容易入水,恒荣盛慢慢地靠了过来。顾孟然和郑奕杰一秒都不能停歇,又赶忙联系驾驶室,站在甲板上指挥恒荣盛进行靠泊。
风雨声势浩大,说话全靠吼,等恒荣盛抵着风翼号的护舷停稳,顾孟然嗓子都吼哑了。
还好,淋成落汤鸡的不止他们两个,对面船上的许星河比他们还惨,连一件稍微能挡点风的雨衣都没有。
忙忙碌碌一个小时,所有缆绳彻底固定完毕。
两艘船,四个船锚,还有无数根缆绳将他们牢牢固定在湖面上。
密密麻麻的雨滴从头顶砸落,讨厌的雨水总是往眼睛、嘴巴里钻,顾孟然时不时抹一把脸,感觉自己都快溺水了。
最后沿着连接处检查了一遍,和许星河打了个招呼,顾孟然和郑奕杰喘着粗气,步伐匆匆地往回走。
走得急,没往湖面上看,顾孟然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突然间,一声短促的鸣笛声从不远处传来。
“嘟——嘟嘟——”
声音不算大,勉强盖过雨声。
顾孟然步子一顿,十分默契地和郑奕杰对上了视线,随后两人双双掉头,循着声源跑到护栏边查看情况。
烟波浩渺?的湖面,一艘头尖尖的白色小船穿过重重雨幕,以极快的速度从侧后方驶来。
一艘快艇,凭借模糊的影子,顾孟然立刻判断出,而对面的目标似乎很明确,正是刚刚停稳的风翼号和恒荣盛。
第72章 爱心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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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注意到甲板上有人,急速行驶的快艇在风翼号与恒荣盛之间,果断选择了风翼号。
“轰轰轰——”
油门拧到最大,快艇破开雨幕,在灰蒙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残影。
距离越来越近,快艇依旧没有减速的打算,眼看只剩下最后十米,白色快艇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旋即一个帅气的水上漂移,一路噪声带水花地刹停在风翼号侧面。
发动机轰鸣逐渐消失,昏暗的湖面再度被雨声包围。
快艇稳稳停在风翼号右侧,尖尖的船头刚好对着甲板上的顾孟然和郑奕杰,似乎有意保持着五六米的安全距离,不再靠近。
握着高压水枪的手心渗出汗水,转瞬便被雨水冲走,顾孟然仍由雨滴拍在脸上,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艘白色小船。
夜色与雨幕双重遮挡,七八米的距离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顾孟然正寻思要不要拿一副望远镜出来,一片“哗哗”的雨声中,一道清越洪亮的男声飘了过来。
“喂,能……吗?调&¥对*机@#409快!”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对方明显使用了扩音器,冰冷的声音不断重复,不带一丝感情。
“调对,409,什么玩意儿?”
竖起耳朵听了好几遍,郑奕杰始终没听懂对面到底说的什么,下意识扭头看向顾孟然。
灼热的视线难以忽略,顾孟然将高压水枪递给郑奕杰,迅速从湿透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套着塑料袋的对讲机,顺带郑奕杰当翻译:“调一下对讲机,公众频道409,快。”
“这你也能听出来?”郑奕杰瞳孔震惊。
顾孟然头也没抬,“连猜带蒙,特意开船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看我们一眼,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来意,但愿意和我们沟通是好事儿。”
郑奕杰不太赞同这话,脑袋摇得飞快,“别吧哥们,你别忘了陵江港那群人,当时也是他们主动联系的我们?”
顾孟然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得对。”
塑料袋稍微有点厚,操作起来不太方便,顾孟然拧动信道旋钮切换频道,两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知。
雨太大了,拆开塑料袋对讲机指定进水。
一直站在雨里也不是个事儿,顾孟然四下环视一圈,转头朝郑奕杰扬了扬下巴,随后憋着一口气冲到屋檐下。
本意是让郑奕杰一起躲雨,但他似乎会错了意,举着顾孟然交给他的高压水枪,像是得了什么命令,眼神坚定地站在大雨中。
顾孟然:……
没空管他了,顾孟然拆开塑料袋,迅速将对讲机调到409MHz。正当他准备按下PTT键,与对方沟通时,刚才扩音器一模一样的男声又从对讲机里传来:
“你好!能听到吗?风翼号,还有恒……什么来着?”
话落,旁边又有另一道声音说:“段哥,这样真的能行吗?要不还是靠过去吧,万一人家不搭理,我们要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看你胖地跟熊一样,靠去把人家吓到了咋弄?”
“这、这也能赖我?”
两人旁若无人地斗嘴,顾孟然有点插不上话,握着对讲机轻轻咳嗽一声。
“有声有声了段——”
“闭嘴。”
对同伴重拳出击,对陌生人温柔以待,对面放缓了声音,礼貌而耐心地询问:“请问是风翼号还是恒、恒荣?方便问一下,你们两艘船是一起的?从哪过来的?”
特意跑来打听他们的来历?沉吟片刻,顾孟然不答反问:“这里是风翼号,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奉金湖周围的居民。你们从黄江来的对吧?上游还是下游?主要是想确认一点事情。”
对方语气不变,耐心且温和,顾孟然却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时,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轻啧。
没空在意对方的态度,确认……顾孟然反复咀嚼这两个字,隐隐意识到什么。撒谎不是明智之举,犹豫再三,顾孟然坦言道:“我们是从黄江过来的,黄江下游。”
“草!我就知道。”
男人瞬间变脸,似乎把对讲机都丢了出去,同时传来的还有“哐当”一声响。
是个暴躁老哥啊,顾孟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过了十多秒,对讲机再次响起,说话的变成了另一个瑟瑟缩缩,声音憨憨的男人:“你、你们真的从下游来的?你们船上有人发烧、长红疹吗?”
果然。
顾孟然故作惊讶反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烧长红疹?”
“别跟我装蒜!”暴躁老哥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下游过来你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顾孟然轻笑一声,“我们一直全速赶路,还真没怎么注意。发烧红疹……哦!你是不是说那种水痘?”
对方明显一顿:“展开说说。”
这一部分没有撒谎的必要,顾孟然如实道来:
“快到陵江港的时候,江面上忽然多出很多死鱼。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继续往上走,没想到在陵江港遇到一群人拦船,他们身上就长着很多水痘,很夸张很吓人的那种水泡。”
“然后呢?”暴躁老哥又问:“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顾孟然:“冲过来的。他们身上的水泡太吓人了,我们不敢逗留,不敢和他们近距离接触。你应该能看到吧?我们船身上还有好几个坑呢,都是撞出来的。”
对方并不接茬,直截了当地问:“你确定没有和他们接触过?你们船上也没有人发烧出红疹?”
唯一的感染者已经痊愈了,顾孟然面不改色道:“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麻烦配合一下,现在立刻马上,把你们两艘船上的人全部叫出来,站在甲板上让我们检查一下。”暴躁老哥沉声道。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下这么大雨呢,我们船上还有老人,要不……你上船来检查?”
“来就来,等着,我——”
“段哥!”
对面又安静了,这一次等了很久,久到顾孟然都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对讲机重新响起,暴躁老哥冷静了许多,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两艘船上的所有人,全部不准下船。”
“不管你们是路过奉金湖,还是打算在这里长期住,现在你们必须在船上自行隔离七天。如果有人高烧不退,或者身上长出红疹,立刻通知我们。”
顾孟然挑了下眉,“通知你们做什么?”
“你就会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通知我们还能干嘛,当然是给你们找药找医生!”
这话一出,顾孟然忽然有点看不懂了。
对面这是什么意思?好客的热心村民?
没等他想明白,暴躁老哥又一顿输出:“喂,现在抛一根缆绳下来,我们带了预防病毒的药,拿到手每个人都吃一点。还有那什么,你们船上多少人?吃的用的缺不缺?赶紧的,说话!”
顾孟然被他密集的话语砸得有点蒙,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道:“吃的谁不缺?你们不缺?”
“自顾不暇还有空操心别人?别废话,赶紧丢根缆绳下来。”暴躁老哥很不耐烦,语气却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
……
十分钟后,湿漉漉的两个人抬着半袋湿漉漉的物资返回驾驶室,顺手将结结实实的物资放在驾驶室门口,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茫然的老爷子和梁昭。
皮肤都快被雨水泡胀了,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顾孟然重新走进驾驶室时,外公和梁昭正蹲在那半袋物资旁边,隔着塑料袋研究里装的是什么。
头发还在滴水,顾孟然拿着毛巾擦头发,朝好奇心旺盛的外公扬了扬下巴,“好奇就打开看看嘛。”
快艇靠过来的动静不小,老爷子和梁昭同样也听到了。只是他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情况,两个人就抬回来半袋物资,给他们都整懵了。
透明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如同一个鼓胀的气球,将半袋物资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不过通过独特的打包手法可以确定,这不是他们自己的物资。
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老爷子抬头瞪了顾孟然一眼,“还不赶紧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顾孟然笑了笑,把刚才和暴躁老哥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外公和梁昭。
从地震到现在,一直是他们往外掏物资,收到来自别人的爱心物资,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老爷子惊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盯着那袋物资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地给我们送药送物资?会不会有诈?”
“应该不会。”顾孟然摇摇头道:“那个人说话很冲,没有刻意说要帮助我们这类话,感觉……像是……”
隐约猜到一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而这时,梁昭主动接过顾孟然没说完的话,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觉得,这里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安全。”
“他们应该不愁吃喝,有相对稳定的住所,对类似水痘的病毒也有所了解,所以第一时间问我们从哪里来。听到我们从下游过来,他们很紧张,可能是担心我们携带病毒到处乱跑,把病毒扩散开。”
老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和送物资有什么关系?”
梁昭笑了笑,耐心解释道:“现在可是暴雨天,有吃有喝谁乐意到处跑?送物资是为了稳住我们,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听从安排就不会饿肚子。没错,他们在宣示主权。”
“嘶。”
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咂咂嘴道:“城市套路深啊,送半袋物资这么多讲究的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物资给他们退回去?”
顾孟然摇摇头:“不用,宣示主权不一定是坏事。”
“既然不赶我们走,那我们就安心住在这里,先‘隔离’七天再说,如果他们没有恶意,给人当小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73章 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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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病毒颗粒、退烧药、止痛药……
热心村民出手大方,杂七杂八的药物装了满满一袋,不仅量大,种类还不少,甚至连消毒剂和医用酒精也给他们塞了两大瓶。
一个大袋子装着两个小袋子,整理好药物,顾孟然剥开层层叠叠的塑料袋,又从袋中翻出不少食物。
两盒压缩饼干、几袋方便面、少量大米……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干鱼。
两指宽的红尾凡,巴掌大的鲫鱼、青鱼,大如盆的鲢鱼、鲤鱼,还有一些顾孟然从未见过的鱼类。
鱼处理得非常干净,大鱼开膛破肚,小鱼挤出内脏。大概是晒足了太阳,干鱼的卖相也相当不错,色泽金黄,酥酥脆脆,手一拿还往下掉渣,像用油炸过一遍似的。
淡淡的鱼腥味中夹杂着干鱼特有的香臭味,第一次闻有点怪,但多闻几次,嗯,怪香的。
有个大哥罩着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开盲盒开得很快乐。
顾孟然心情极好,均匀地将物资和药物分成两份,交代郑奕杰给新邻居送去了一份。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子,嘱咐许家姐弟暂时不要吃干鱼。
奉金湖位于支流上游,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前些日子江里死了太多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又不缺吃的,没必要为了一点干鱼担风险。
物资收回空间,仔细把驾驶室打扫了一遍,顾孟然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过道,慢悠悠地朝厨房走去。
停泊之后不再需要人值班,所有人都自由了。
外公和梁昭早在厨房里折腾起来,顾孟然还没走到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麻辣鲜香,味道非常浓,本想直奔厨房的顾孟然匆匆拐了个弯,跑到客厅关上窗户,又拉上窗帘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多了个邻居多了点麻烦,虽然厨房那一侧没有挨着恒荣盛,但护舷挨着护舷,两艘船间隔不到一米,谁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顺着客厅飘过去。
晚餐尤为丰盛,酱肘子、糖醋排骨、家常小炒肉,没一个素的,全是荤的,锅里甚至还炖着一道芸豆猪蹄。
顾孟然在厨房瞅了一圈,眼睛都看直了。
趁外公不注意,他徒手捻了块排骨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这也太丰盛了,今天什么日子?过年了?”
孟高阳拿着勺子在锅里翻搅,头也没回道:“什么日子?呵,谁说要给梁昭接风洗尘来着?”
“对哦。”顾孟然俯身将骨头吐到垃圾桶,心虚地看了梁昭一眼,“忙忘了,忘了今天是我们小梁哥结束隔离的大好日子。那这样,我们今晚再加一条鱼。”
梁昭还没说话,老爷子忙道:“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
“哎呀外公,加一条嘛,我想吃。”顾孟然上前两步,抓着外公的胳膊摇摇晃晃,撒娇似的嘟囔:“吃不完放空间又不会坏。”
“烦死了你,行行行,把鱼拿——”
说到一半,老爷子放下勺子猛地回过头,看向顾孟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等等,我记得你小时候被鱼刺扎到喉咙,从那以后就不爱吃鱼,怎么突然转性了?”
顾孟然下意识看向梁昭,不料梁昭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顾孟然匆忙挪开视线,打了个哈哈道:“就那什么,刚刚我不是拆那包物资嘛,里面装了可多干鱼,别说,闻着臭香臭香的,整得我突然有点想吃了。”
“干鱼?”老爷子眼睛一亮,果断朝顾孟然伸出手:“来来来,拿来,干鱼蒸着吃正好下酒。”
“啪”
顾孟然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你是真饿了,都不确定这里水有没有被污染,还敢乱吃东西。”
说完,顾孟然往旁边挪了两步,将手探进洗菜池内。
一秒不到,空荡荡的洗菜池立马多出一条扁扁的,死得透透的武昌鱼。
老爷子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一脸嫌弃:“这玩意儿,清蒸呐?”
“嗯嗯。”顾孟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你们赶紧处理一下,我这——”
“外公你先煮着,等会儿郑奕杰回来给你帮忙,梁昭我先带走了,有急用。”
不给老爷子开口的机会,顾孟然拉着梁昭飞快地跑出厨房。
人一走,热闹的厨房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臭小子,就知道躲懒。”
其实不是为了躲懒,顾孟然特意带走梁昭还真有正事。
风翼号长期停泊,光有电网和高压水枪还不够,如果想彻底自由,不留人值夜,他们还需要——人体感应报警器。
停在水深六百多米的深水区,一般人连靠近都难,就算和傍晚一样,有人开着快艇靠过来,那么风翼号也占着绝对的“身高”优势,不可能让人徒手爬上来。
唯一的问题在恒荣盛,恒荣盛货物多,吃水线较低,徒手攀爬可能不太现实,但借由工具、费点时间,多半还是能爬上来的。
还是那句话,多做些准备指定没错。
一人一袋报警器,顾孟然和梁昭一左一右分头行动,沿着甲板分别将报警器安装在一楼、二楼的门窗外面,最后将引线连接在门把手和窗框上面。
上层建筑还罩着一层防水篷布,门窗皆有雨棚,不用担心报警器被雨淋坏。
而报警器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提个醒儿,如若有人从外面触碰到连接引线的门窗,这玩意儿会立马吱哇乱叫,发出高分贝鸣笛。
——高级版门铃,一碰就响。
一路颠沛流离、日夜颠倒,难得四个人都闲下来,聚在一起吃一顿丰盛且不赶时间的晚餐,一顿饭直接吃到后半夜。
老爷子酒瘾犯了,软磨硬泡地拉着郑奕杰和梁昭喝了起来。刚开始还比较克制,喝啤的,一口一个小酌怡情。然而几杯酒下肚,酒蒙子逐渐上头,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啤的混白的,一口一个不醉不归。
醉是醉了,三个人喝同样的量,醉的只有老爷子。
真就是属于又菜又爱玩。
费老大劲儿将老爷子搀回卧室安顿好,顾孟然再返回厨房时,梁昭和郑奕杰已经把碗筷收拾好了,灶台擦得明光锃亮。
不错不错,怪让人省心的,顾孟然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掉头往回走,但刚把腿抬起来,步子还没迈开,梁昭忽然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孟然。”
顾孟然回过头,见梁昭和郑奕杰并肩朝他走来。
还以为两人找他有正事,顾孟然站在原地等着,可走到身旁时,郑奕杰与他擦肩而过,丢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飞快地沿着走廊回了自己屋。
顾孟然:……
梁昭携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走到身旁。
他今晚喝得不少,看起来却和平常无异,丝毫没有醉意,不过他轮廓分明的面庞微微有些泛红,尤其是耳朵红的最明显。
往身旁一杵又不说话,顾孟然歪着脑袋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似乎有点纠结,梁昭对上他的视线又飞快地挪开,嘴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们聊一聊行吗?”
看他纠结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聊什么不言而喻。
顾孟然眉头一挑,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在这聊?”
“去客厅或者去我、去你房间?我房间今天刚消完毒,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梁昭轻声解释。
顾孟然:“客厅就算了,去我房间。”
雨水一落下来,气温直线下降,如今的温度维持在25-30℃之间,不冷不热,很舒适的温度,房间不再需要开空调。
房间只有一把椅子,进屋后,顾孟然抢先占了椅子,坐在桌前给电热水壶装了满满一壶水,插上电源烧开水。
没别的地方可以坐,梁昭四下环视一圈,犹犹豫豫地掀开了被子,端坐在顾孟然的床上。
就跟背后长眼睛了似的,梁昭刚一坐下,顾孟然立马挪动椅子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地坐着,下巴微微一抬,“说吧,打算聊点什么?”
似乎早就想好了说什么,梁昭目光不再闪躲,坦然对上顾孟然的视线,“我想和你确认一下,我的梦和你的梦,是不是同一个梦。”
自那天坦白之后,顾孟然刻意不再提及这件事情,因为他也想知道,梁昭到底在不在意那个“梦”,是转眼就抛之脑后,还是会主动和他求证。
结果是后者,主动权重新回到顾孟然手中。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顾孟然眉眼含笑,轻声反问道:“是同一个又怎么,不是同一个又怎么?一个梦而已。”
“不,不只是一个梦。”梁昭目光坚定,语气笃定:“梦里所有的灾难都变成了现实,除了我们。”
顾孟然耸了耸肩,“好吧,如果你非要确认,那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的梁昭,你梦到了我的梦。至于为什么是我的梦……因为是我先梦到的!”
好似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顾孟然语调轻快,神情轻松,无半点异常。
一个镇定自若,另一个却瞬间紧张起来。
三秒钟不到,梁昭眉头紧拧,脸色惨白,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顾孟然,嘴唇微颤:“疼、疼吗?”
没头没尾的问题,顾孟然被他问一愣,正要开口反问,却见梁昭的目光缓缓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腿。
顾孟然如梦初醒,忙地摆摆手,干巴巴地笑道:“你是不是喝醉了?都说了是梦,梦怎么会疼。”
“两个人一起做的梦还算是梦吗?”梁昭垂眸看着那双完好无损的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顾孟然:“当然!梦里的灾难变成现实已经很不科学了,两个人做同一个梦算什么?你把它当成一个预知梦,总之,我们现在吃香喝辣,和梦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梁昭反复咀嚼这三个字,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从哪里开始不一样的?从……顾孟然的那通电话开始。
如果顾孟然不打那通电话给他,或许他们就会以梦境里的方式相遇,可顾孟然为什么会打那通电话?因为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自己救了他。
真相似乎越来越近,梁昭隐约看到了一团光影,正要伸手触碰,另一只手比他更快,重重拍在了肩膀上。
第74章 感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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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
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响,梁昭恍然回过神,见顾孟然正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梁昭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幅度地摇了下头,“我没事。”
就像突然睡着了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
顾孟然被吓了一跳,见他终于清醒过来,赶忙又拍拍他的肩膀,迅速转移话题:“不纠结这个了。我给你说,你的梦还比较模糊,我的梦可清楚了,你难道不好奇我们在梦里是怎么相处的吗?”
相处?梁昭缓慢抬起头,眸中波光流转,“好奇。”
顾孟然收回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在梦里,你把身负重伤、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救了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还给我找药治疗伤口。当时我就觉得,哇,这个老同学可真好,人帅心又善,简直是天使下凡。”
“然后呢?”梁昭嘴角微扬,饶有兴致地问道。
“然后?哼。”
顾孟然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梁昭!我伤一好你就变脸了,说什么不养一个只会吃的闲人,让我给你洗衣做饭,按肩捶腿,完全把我当仆人使!”
“可怜我还以为你认出老同学才救的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为给自己找个奴隶!好家伙,做梦都差点把我气——”
“不可能!”梁昭打断顾孟然的话,苍白的面庞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义正辞严道:“我不会这样对你。”
顾孟然愣了一下,梗着脖子反驳:“你说不会就不会?在那之前我们又没有交集,你根本就没认出我。”
酒精好像从现在才开始发挥作用,梁昭忽然脑子一热,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一直记得你,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愣住。
梁昭明显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
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短暂地停止了一瞬,在客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之前,顾孟然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心跳宛如擂鼓,顾孟然竭力平复呼吸,从混乱中找回理智。
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问得太直接了,但话收不回去,顾孟然轻抿嘴唇,小心翼翼又补充了一句:“初中到现在五六年了,我们以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梁昭,你为什么还记得我?”
醉意侵入大脑,对上顾孟然蕴藏期待的眸子,梁昭瞬间理智全无。
不需要刻意回想的过往闪现在脑海中,梁昭勾起嘴角,柔声道:“说过,说过很多话。你以前很活泼,话很密,我们做同桌的那一段时间,你总是会在课上拉着我说话。”
“尤其是你最讨厌的语文课,老师在上面说,你在下面说,一个人说一节课都不会累。我不理你也没关系,但要是发现我没有听,你会偷偷拽我的衣角,戳我的胳膊。”
“下课的时候很难见到你,你会和同学一起打球,结伴上厕所,组团去小卖部。对了,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尝过了孟爷爷的厨艺,他经常给你送吃的,你也会大方地给我分享。”
梁昭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或许你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性子很闷,不善言辞,基本没有说得上话的同学。如果用颜色来形容,我是一片不起眼的灰色,而你就是偶然照进来阳光,金灿灿的,想忘都忘不了。”
轻柔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雨点,一滴一滴地砸向顾孟然的心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被人珍藏的记忆早已被他遗忘,饶是绞尽脑汁回忆,他也只能想起零星一点点。
年少时还未吃过顾德诚的苦,顾孟然性格外向,活泼开朗,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话痨,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他交过的朋友,聊过天的同学不计其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基本上转头就忘。朋友、同学对他而言似乎没那么重要,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关系特别差的,更像是打发时间的对象、无聊时的消遣。
其中包括被他遗忘的梁昭。
愧疚感越来越浓,以至于顾孟然丝毫没注意到最后这句话有多暧昧,耷拉着脑袋和梁昭道歉:“对不起梁昭,我、我记性不好,好多事情我都忘了。”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梁昭轻轻摇头,唇边漾开一抹失落的苦笑,“阳光从来不独属于我一个人,你依旧是你,你是自由的,我不应该妄想占为己有。不论什……”
后面顾孟然一个字也没听见,脑子突然嗡嗡的。他人傻了,呆愣在原地许久,茫然地眨眨眼:“什么叫……妄想占为己有?”
酒精给的勇气似乎在这一刻耗尽,梁昭垂眸错开视线,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然,低声喃喃:“没,没什么,我可能喝——”
“梁昭?”
心跳漏了半拍,有那么一瞬间,顾孟然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不是梦,不是幻觉,真真实实的梁昭坐在面前。
顾孟然轻微颤抖的手搭上他的膝盖,慢而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
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淡淡麦芽香萦绕鼻间,顾孟然感觉自己也快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抵住梁昭不断下垂的脑袋,在昏暗的阴影中注视着他的眼。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
似随口一说,不特指哪天,心里有鬼的人自会心虚。
简简单单一句话,梁昭神情骤变,本就不算放松的身体顿时绷紧,仿佛一张触而即发的弓,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顾孟然额头轻蹭他的眉心,轻声呢喃道:“那天晚上你给我贴了冰凉贴,塞了体温计,然后呢梁昭?为什么偷偷摸我?”
行窃的小偷被抓到了现行,他大脑一片空白,无力辩解,唯一能做的便是认错:“对不起,我——”
“不要对不起,看着我梁昭。”顾孟然双手缠上梁昭僵硬的脖子,好似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枷项,迫使他低头,与自己对视,“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听答案。”
一个端坐在床,一个跪蹲在地,两人紧紧依偎,如恋人一般亲密。可看似占据优势的梁昭几乎心脏骤停,而手握主动权的顾孟然仍在步步紧逼。
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没能忘记的人就在眼前,梁昭掌心渗出丝丝薄汗,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答案,他又想听什么答案?
梁昭不能确定,唯一这件事,他不敢冒险当一个赌徒。
“不说话装哑巴?那,我可以猜吗?”
顾孟然离得越来越近,额头贴着额头,鼻尖与鼻尖相抵,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划过嘴唇,好似一个不经意地轻吻。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梁昭很矛盾,想推开他又想抱住他,犹豫纠结到最后,却连抬起手的力气也丧失了。
顾孟然固执地不肯放过他,轻蹭他的鼻尖,低低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猜到了。梁昭,你喜欢我?”
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被亲手掀开了,梁昭以为自己会紧张到不能呼吸,可听到怀中人颤抖而沙哑的嗓音,感受着独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他闭眼投降,抬手回抱住顾孟然,喉咙里溢出一个浅短的音节,“对。”
一个字就够了。
顾孟然喉咙一紧,鼻尖泛起阵阵酸意,澄澈的眸子瞬间蒙上雾气。
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大脑,从天而降的馅饼快把他砸晕了。不敢让梁昭察觉到异常,在对方睁开眼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梁昭。
他的反应给了梁昭莫大的鼓励,梁昭紧紧回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迫切地凑到耳边询问:“你不反感的对吗?”
反感?眼泪汪汪的顾孟然差点被他逗笑,埋在他怀里小声嘟囔道:“你是傻的吗?都这样了还反感……”
“那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追你吗?”心仪之人正在怀中,梁昭却依旧把自己摆在追求者的位置上。
顾孟然以为他只是缺乏安全感,于是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眼泪,用了点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鼓起勇气道:“不用追,梁昭,我、我心里有你,真的,很早很早就有了。”
“很早吗,有多早?”
梁昭轻声喃喃,眼底笑意渐渐凝固。
满心欢喜的顾孟然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讲述自己喜欢上梁昭的心路历程,可下一秒,他从脑海中调出记忆,坚定的目光变得闪躲飘忽,最终匆匆挪开视线。
学生时代的记忆早已被遗忘,船上仅是几个月的短暂相处,哪来的早就?毫无疑问,顾孟然是在上辈子的日渐相处中对梁昭动心的。
梁昭就是梁昭,顾孟然从未把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梁昭当成两个人,尤其是梁昭已经逐渐开始恢复记忆。
可现在该怎么解释?
梁昭还没完全恢复记忆,万一他不认可那是自己……
“是梦里吗?”梁昭掌心轻抚顾孟然的脸,动作温柔,语气轻缓,说出来的话却让顾孟然无言以对。
“你喜欢梦里的那个‘我’?因为‘我’救了你?”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孟然呼吸一窒,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不单纯是因为救了我。梁昭,梦和现实都是你,别误会好吗?以后你会明白的。”
“如果没有那个梦呢?”
“就现在在你面前、刚刚重逢几个月的梁昭,你对他有没有一点点心动?”
第75章 狗头军师
*
外面狂风暴雨,屋内宁静温馨,如果忽略强降雨带来的危害,雨天宅家的感觉——相当不错。
可惜手机里缓存好的电子小说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郑奕杰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敲响顾孟然的房门。
五分钟一晃就过,门没开,屋内也没有任何动静。
不确定人在不在屋里,郑奕杰没敢贸然推门进去,转头溜达到客厅。
客厅只有老爷子一个人,他抱着个平板侧躺在沙发上,咧着嘴傻乐呵。不用走近郑奕杰都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声音真的很大,婆婆和儿媳妇争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客厅。
“孟爷爷,孟爷爷!”
一连唤了好几声,老爷子毫无反应。
郑奕杰无奈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这才将沉迷家庭伦理剧的老爷子唤回神。
看得正上头,扭头看到郑奕杰来了,老爷子果断拍了拍身侧沙发,热情邀请:“坐,坐这儿看,我给你说,这两婆媳可有意思,她们……”
老爷子自顾自地讲起了前景提要,郑奕杰:……
他看起来像是会看家庭伦理剧的吗?!
老爷子的话比窗外的雨还密,郑奕杰完全插不上话。
等他说完估计都傍晚了,郑奕杰果断深吸一口气,凑到老爷子耳边:“孟爷爷!我找顾孟然,他人呢?”
一嗓子直接把孟高阳吼了一激灵,他反手就是一拳捶在郑奕杰的大腿上,垮着脸瞪向他,“你小子酒还没醒?找顾孟然就找顾孟然,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我不吼你不理我啊。”郑奕杰一脸无辜地揉着大腿。
老爷子懒得搭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不看就走一边去,别在我这儿叨叨叨的。”
“不是,你先告诉我顾——”
“驾驶室隔壁,找去吧。”
郑奕杰愣了一下,“驾驶室隔壁那仓库不是空屋吗?他在那干嘛?”
老爷子:“你自个儿看去,我哪知道。”
郑奕杰“哦”了一声,掉头往回走,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客厅时,沉迷家庭伦理剧的老爷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他茫然回过头,见老爷子似笑非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事儿最好别去触霉头。”
“什么意思?”郑奕杰好奇地问了一句。
老爷子低头看剧,再也不搭理他。
一句话把郑奕杰整得忐忑不安,揣着疑问来到仓库门口,他又有点纠结该不该敲这个门。
小说已经看完了,不找顾孟然似乎……只能睡觉?
犹豫再三,郑奕杰还是选择抬起了手。
只是轻轻敲了两下,房门自动打开了,郑奕杰还以为顾孟然刚好出来,推门进去见门背后没人才发现,原来门只是虚掩着。
仓库一直没有使用,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没有床,约莫一百平方米的房间空空如也,乍一看跟个室内篮球场似的。
不过此时,门的正对面,也就是靠窗的那一侧,一张中式木质炭火茶桌摆在落地窗前,桌上放着一篮砂糖橘,一篮大枣,中间炉网上,一个红褐色陶壶飘着稀薄的烟雾。
而茶桌旁边,一把躺椅摇摇晃晃,失踪了一个上午,连早饭午饭都没出来吃的顾孟然正赏着雨景,悠闲地喝着茶。
“好啊,我说怎么一上午没看到人,搞了半天搁这儿玩围炉煮茶呢?还是你会享受。”
完全把老爷子的提醒抛之脑后,郑奕杰晃悠到茶桌前,顺手从小篮子里捻了颗红枣丢在嘴里。
这不比看小说有意思多了?郑奕杰不打算走了,又绕到躺椅旁边,手非常欠地捏了下顾孟然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别光顾着自己坐啊,给我也来把椅子呗?”
顾孟然恍若未闻,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一点儿都不会看人脸色,郑奕杰从桌上拿了个空杯子,拎起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咂咂嘴道:“不错不错,香香甜甜的,这什么茶?”
顾孟然还是不给任何反应,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睡着了一样。
“咋了这是?”郑奕杰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端着茶杯重新走到顾孟然身旁,俯身凑近看着他的脸,“愁眉苦脸的,满脸都不写着不高兴,怎么,失恋了?”
本就心情不好躲个清静,烦人的蜜蜂又飞来耳边“嗡嗡嗡嗡”,动不动还蜇人一下。顾孟然耐心耗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很闲吗?自个儿玩去行不行?”
“闲?”郑奕杰将茶杯放在桌上,掰着手指头道:“看小说、看电视,再不济我还能去做饭、写小说,怎么着也不至于闲得在这热脸贴你冷屁股吧?还不是为了……”
说一半不说了,饶是心情欠佳的顾孟然也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融入你们这个集体!”郑奕杰直接往地上一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皮子一下耷拉下去,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你们带上我实属无奈之举,纯粹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说白了,你们压根就没认可过我这个同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尤其是你顾孟然,你的心好像只装得下梁昭和你外公,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旅客。”
那人蹲坐在地,低眉敛目,神情落寞。顾孟然余光一扫,唇缝中溢出一声嗤笑,“所以融入这个集体的方式是……给我充当情感导师?”
郑奕杰差点没绷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情感导师怎么了?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别的本事,就脑子稍微转得快点,分析事情是我的强项,靠这个立足不丢人。”
“冠冕堂皇,想吃瓜就直说。”顾孟然无情拆穿他。
郑奕杰:“直说了给吃吗?”
话落,迎上顾孟然不大友好的视线,郑奕杰赶忙改口:“不想吃瓜肯定是假的,但不只是为了吃瓜。看得出你现在很累,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很多秘密。”
“那些不方便对孟爷爷和梁昭说的话其实可以告诉我,纯粹的倾诉也行,让我帮你分析也行,别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就当给我个跟你套近乎的机会呗。”
说到最后完全不像是开玩笑,郑奕杰语气真挚,态度诚恳,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心顾孟然,想为顾孟然分担。
很难不心动啊,顾孟然将茶杯放在桌上,右手悬于旁边空地。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另一把躺椅凭空出现在地上。
郑奕杰心领神会,起身拍拍屁股,立马将躺椅挪到茶桌另一边,优哉游哉地躺下,“说说吧,今天到底咋了?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至于一顿饭都不出来吃啊。”
“没胃口。”顾孟然埋头抠手指头,几乎想都没想,直截了当道:“我被梁昭拒绝了。”
说这话时,郑奕杰刚好抿了一口茶,清甜的茶水顺着口腔直达气管,他差点没被呛死,拍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顾不上涨得通红的脸,郑奕杰喘着粗气道:“咳咳,咳,我的妈呀,你说的是中文吗?你被梁昭拒绝了?”
顾孟然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郑奕杰下意识反驳:“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好吗?梁昭对你不一样,他、他指定喜欢你。”
顾孟然叹了口气,“他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他不认为我喜欢他,他认为我喜欢另一个他。”
“等等等会儿,什么玩意儿?绕口令似的。”郑奕杰放下茶杯,一脸认真:“你从头说,好好说,起承转合明白吗?”
纠结了一个上午,顾孟然心情糟透了。
送上门的树洞不用白不用,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如实道来:“我和梁昭是初中同学,没什么交集的那种。从他的角度来说,我们是上船之后才重新有了交集,慢慢熟悉起来的。”
“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做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梦,那个梦其实也有梁昭,在梦里,他救过我的命,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我感觉非常真实,就像亲身经历过一遍。所以我在天灾到来之前找到他,带他上船。如果非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的确是在那个梦里。”
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顾孟然谨慎地将重生说成梦境。
可这点小伎俩在心思缜密的郑奕杰面前等同于luo奔,他捏着下巴思索良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懂了。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末世,在你危难之时,一位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之中。”
“后来你才发现,你的盖世英雄居然是你的老同学,没错,他一直暗恋你。救你并非偶然,而是必然。你们在末世中同甘共苦,相知相爱,却不料意外发生,你重生——”
“还能不能好好聊?”顾孟然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郑奕杰举双手投降,嬉皮笑脸道:“错了错了。咳,这件事真没那么复杂,不过你需要弄清楚,你的重生到底是时间回溯,还是平行世界。”
“如果是时间回溯,现在这个梁昭就是上辈子梁昭,他俩是同一人。如果是平行世界,你和现在这个梁昭在一起,对和你相处那个梁昭才是最不公平的好吧?”
重生重生……
顾孟然已经懒得反驳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让我现在去搞科研吗?就是同一个人。”
“理由呢?”郑奕杰追着问。
顾孟然不厌其烦地解释:“梁昭,现在这个梁昭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只是记不清我们相处中的一些细节。”
“那不就好办多了嘛。”郑奕杰两手一拍,“想办法让他全部想起来啊。”
顾孟然头有点痛,抬手指向身后紧闭的房门,“走走走,玩去吧,吃错药了才相信你。我要是有这办法,至于在这跟你掰扯吗?”
“好像也对。”郑奕杰重新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同一人,是同一人……你确定现在这个梁昭喜欢你?”
“昨晚亲口说的。”
郑奕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喜欢你,但介意你只喜欢上辈子的他,不甘愿当替身。那,你能试着喜欢现在这个梁昭吗?”
顾孟然笑出声,“他不是替身,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两个人。看着他的人我就已经很心动了,还要怎么喜欢?”
大脑飞速运转,狗头军师郑奕杰忽然灵光一闪,笑吟吟道:“既然开始恢复记忆了,那就证明是同一个人。他喜欢你你怕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弄到手再说。”
“怎么弄?”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
“忽悠啊。”郑奕杰愈发兴奋,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们上辈子应该更亲密吧?有没有一起睡过觉?就说帮他恢复记忆,复刻上辈子的相处日常,然后趁机……”
“他喜欢你,对你毫无抵抗力,只要略施小计,分分钟把他拿下。如果以后恢复记忆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没有,之后你多给他一点安全感,什么这辈子那辈子,根本没空在意。”
顾孟然听得非常认真,萦绕在眉宇间的阴霾一点点散去。黯淡的眼眸重新亮起光芒,他嘴角微扬,灿烂的笑容在脸庞绽放。
忽悠,或者勾引。
和上辈子几乎相同的路数,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手中,因为梁昭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
第76章 修船
*
没急着去完成忽悠计划,顾孟然还需要缓一缓。
为答谢狗头军师的帮助,顾孟然对他敞开了最后一扇大门,带着他去空间种了整整三天的地。
刚开始郑奕杰还觉得新奇,恨不得一整天泡在空间里。
但三天种下来,郑奕杰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怒骂顾孟然恩将仇报。
三天起早贪黑,除了之前和梁昭种下的白菜、萝卜、红薯,空间里又多了土豆、韭菜、莴笋。最重要的是,顾孟然带着苦力徒手挖了一条小沟渠,以后浇水方便多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奉金湖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六个夜晚。只需要再一天,“隔离”就结束了,不知道这里的主人还会不会露面。
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顾孟然伸了个懒腰,认命般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漱,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窗边,“刺啦”一下拉开窗帘。
无尽无休的暴雨终于在今日化作连绵小雨,萦绕在湖面上的水雾渐渐淡去,远处山峦清晰可见。恼人的噪声也明显减弱,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篷布,好似一首催眠曲。
窗边站了几分钟,顾孟然立马想好今天应该做什么,从衣柜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匆匆洗漱一番,拉开房门愉快地走向餐厅。
早上九点出头,顾孟然自认为起得还算早,可当他来到餐厅时,老爷子和梁昭已经吃完了早饭,早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这几天起早贪黑地种地,基本上没怎么和外公、梁昭碰面,见他从过道里走出来,沙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尤其是老爷子,他看了顾孟然一眼,自以为隐蔽地给梁昭丢了个眼神。而后靠坐在沙发上的梁昭身体前倾,明显是打算起身。
没给他这个机会,赶在梁昭朝他走过来之前,顾孟然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直接在厨房里光速解决掉早餐。
先抑后扬,晾他一晾。
进门出门不超过五分钟,顾孟然抹着嘴扬长而去,留下傻眼的老爷子,和一个失魂落魄的梁昭。
“咚咚咚,咚咚,起床了郑奕杰,该干活了!”
原路返回来到郑奕杰房间门口,顾孟然礼貌敲响房门。
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回应,顾孟然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没有看到人,仅在床上看到一枚包裹严实、非常大的蚕蛹。
二话不说,顾孟然直接上前掀被子。
掀了一下没掀动,他一巴掌拍在鼓包上,冷哼一声,“撒开,别装了,赶紧起床。”
两眼一睁又是种地,郑奕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装死。
不料下一秒,又重重一巴掌落在了背上。他咧嘴倒吸一口凉气,隔着被子可怜兮兮地求饶:“放过我吧哥!三天了,让我休息一天行不行?”
“今天不行,难得的小雨,赶紧的,有正事。”
“正事正事,天天都是正事!我不!”
懒得继续跟他讨价还价,顾孟然拖鞋一蹬,果断爬到床上开始剥洋葱。小个子郑奕杰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到两分钟便被顾孟然从被子里薅了出来。
不离开床是最后的底线,郑奕杰死命扒着床沿,顶着两个黑眼圈瞪着他,“就非得霍霍我一个人?找你家梁昭去行不行?”
顾孟然穿好拖鞋从床上下来,把郑奕杰的被子放在旁边椅子上,扭头朝他扬了扬下巴,“没和你开玩笑,趁今天雨小,我们得出去把外板上那几个深坑修好。”
“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说啊。”郑奕杰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风翼号确实要赶紧修好,不过我们两个修到什么时候去了?不叫你家梁昭帮忙?”
顾孟然愣了一下,“我家梁昭——”
说曹操曹操到,梁昭两个字刚从顾孟然嘴里说出来,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虽然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顾孟然莫名觉得他有点委屈。
不知道站门口听了多久,屋里两人还没说话,梁昭上前两步,看着顾孟然道:“我也要去,也许明天雨又大了,我们应该趁今天一次性修好。”
“对对对。”郑奕杰连忙点头附和。
顾孟然笑而不语,默默从空间拿出三件雨衣。
风翼号遭受多次撞击,两侧船外板有多处凹陷。其中第一次全力撞击的部位最为严重,原本外鼓略有弧度的外板直接被撞了一个三米宽、一米多深的“钢盆”。
幸运的是外板没有出现破损,只需用工具将它复原即可。而顾孟然未雨绸缪,早就备好了专门用来修复外板的液压拉伸器。
但麻烦的是,拉伸器价格高昂,顾孟然只备了一台。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三人穿着雨衣来到露天甲板,沿着外板凹陷的位置放下逃生软梯。
铁了心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顾孟然无视梁昭的劝阻,在雨衣外面套上穿戴式安全绳,踩着软梯一点点地走下去。
刚开始还算顺利,顾孟然摇摇晃晃抵达指定位置,郑奕杰和梁昭用缆绳将拉伸器吊下来递给他。
接到拉伸器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这玩意儿个头不大,却死沉死沉的,在平地上拎着还好,在半空中举着个几十斤的铁疙瘩,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顾孟然硬着头皮在空中撑了半个小时,勉强把几个不太明显的小坑修复好。最后顺着软梯往上爬,他手酸的差点都抓不住软梯。
绝口不提累,回到甲板上,顾孟然只是说效率太低,随后立刻掏出对讲机联系老爷子,让他前往驾驶室操纵起重机配合修复。
机械臂吊着柴油小船下降,接住第二棒的郑奕杰顺利在半空中待了一个小时。而最后出场的梁昭选手似乎和郑奕杰较上了劲儿,下去就不肯上来,直到将一侧外板全部修复完毕。
累人又耗时间,修完一侧甲板天都快黑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索性趁着雨小,三人又匆匆前往另一侧。
另一边方便了许多,起重机都用不上。因为旁边就是恒荣盛2,她载货较多比风翼号矮上一大截,刚好错开斑驳在船身上的凹陷,站在她的甲板上便可直接上手操作。
而且……这边还有热心邻居。
许是见三人冒雨修船太过狼狈,他们刚过来不久,甚至一个坑都还没修复完,许星冉和许星河穿着雨衣走了出来,果断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太累了,顾孟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用对讲机联系屋里的老爷子,让他多弄几个菜,晚上请姐弟俩吃顿饭以表感谢。
老爷子答应得很快,顾孟然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没有刻意提醒。等重新走回人群他才反应过来,做饭需谨慎,不该端出来的菜最好别端出来。
被社牛许星河缠上,顾孟然再也没找到提醒老爷子的机会。跟着一群人忙活到晚上九点,估计别人家里也没开火,他只能硬着头皮邀请姐弟俩共进晚餐。
许星冉还是比较客气的,一听这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都没怎么帮忙,就是来凑个热闹。许愿估计在屋里煮着,我们回去吃就行。”
顾孟然还没说话,顶着一脑门汗的郑奕杰赶忙凑过来,“别啊姐,叫上妹妹一起。咱们住一块这么久还没一起吃过饭呢,走吧走吧,就当聚一聚。”
“姐,盛情难却啊!我去叫许愿,咱们一块过去聚聚?”许星河爱凑热闹,早就心痒得不行,在一旁煽风点火。
顶不住两个人的轮番劝说,许星冉最终点头应下,有些难为情地看了顾孟然一眼,“那,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顾孟然笑笑道。
但愿外公心里有数啊!顾孟然不由紧张起来。
忐忑不安地将客人领进门,顾孟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老爷子心里有点数,但不多,不该出现在客厅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比如茶几上的新鲜水果、牛奶面包等。可餐厅满满一大桌子菜,油炸酥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走进餐厅,顾孟然眼前一黑又一黑,而跟在他身后的许家兄弟姐妹大眼瞪小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香味扑鼻而来,许星河颤抖着手指向餐桌,艰难转动脑袋看向顾孟然,支支吾吾道:“这、这什么情况顾哥?你们怎么、怎么还有肉?”
顾孟然:……完全没想好该怎么编。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老爷子抱着一箱啤酒从过道中走出来,顺势招呼客人,“来啦,还愣着干嘛,都坐下吃坐下吃,一会儿菜凉了。”
好奇心战胜了食欲,没一个人落座,许家姐弟将带着疑惑的目光转向老爷子。
老爷子顺手将啤酒放在桌角下,抬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眉头微微一皱,“咋了这是?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许星河摆摆手,赶忙解释道:“我就是好奇,你们、你们怎么还有这些菜孟爷爷?”
孟高阳在桌上扫了一眼,故作顿悟,哈哈大笑道:“哎呀这有啥奇怪的,咱家风翼号以前是超市船,顺带卖菜卖肉麻。”
“地震发生之后,我就把这些新鲜肉冻起来了。我们还算节约,仓库还有好几个大冰柜呢,什么鸡翅鸡腿、虾饺鱼丸都还有一些,你们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拿几袋。”
“不用不用,”许星河两只手摆个不停,又将目光转向桌上那盘宫保鸡丁和清炒油麦菜,“那这些菜呢孟爷爷?莴笋和油麦菜冷冻能保存这么久吗?”
老爷子面不改色道:“哦那些,那是预制菜。”
预制菜?预制菜还有这种卖相?这油麦菜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摘的好吗?许星河欲言又止,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了,人家好心请吃饭,再刨根问底就非常不礼貌了。
老爷子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下巴一抬,无奈摇摇头道:“我家孟然不爱吃我做的饭,就爱吃外卖。船上点不了外卖没办法,我就只能给他买点预制菜,还专挑贵的买。”
“不得不说,这贵的就是不一样,听说用的是什么独特的锁鲜技术,我就加热从袋子里倒出来,整得比现炒的还好。”
许星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坐坐坐,吃饭!”
“好丰盛的大餐,谢谢孟爷爷。”
“都别客气,夹菜夹菜。”
“哇,孟爷爷手艺这么好,顾哥居然不爱吃?”
风评被害的顾孟然:……
一顿饭刚吃到一半,湖面突然传来短促的鸣笛声。
其他人似乎还有点不在状况,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而顾孟然猜到大哥来了,放下筷子穿上雨衣,匆匆走出门。
梁昭不放心,跟着他一同走出来,两人站在侧面露天甲板,看着头尖尖的白色小船越靠越近,直至靠上风翼号的外板。
雨不大,对方不再使用扩音器进行沟通。
快艇停稳后,一个穿着深色雨衣,个头不高,身材异常肥胖的男人钻了出来,仰着脖子望向甲板,“喂,这几天你们船上怎么样,有没有人发烧起疹子?”
大抵是脂肪压迫声带,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害,甚至还有点温柔。
是那天晚上的其中一个,顾孟然听出来了。
距离很近,一高一低,顾孟然趴在护栏上摇摇头,“没有,你应该也能看见,我们都好好的,非常健康。”
男人眯着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一遍,“那,那你们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顾孟然没听懂,反问了一句。
“离开,还是加入我们?”
离开或是加入?顾孟然愣了一瞬,好声好气道:“一定要加入你们?我们只是打算在这暂住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就离开。”
“不,不行!”男人声音拔高,却没什么底气道:“这、这里是我们的地盘,留在这里的只能是我们的人。”
顾孟然:“加入你们有什么好处?”
“干活儿就、就给吃的,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那不加入呢?”
“请你们现在就离开!”
顾孟然越听越觉得奇怪,七天前担心他们携带病毒都没有赶他们走,还特意送来吃的。等他们隔离七天,确定没有风险了,反倒开始赶人了。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变故,奉金湖可能还有其他外来者涌入;二是他们缺少人手,想用这种方式来吸纳人员。
不论如何,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刚刚才稳定下来,顾孟然可不想冒着雨继续航行。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能和对方直接起冲突,得尽快弄清楚这里的真实情况。
思索片刻,顾孟然再次低头看向那人,故作为难道:“大哥,我也想加入你们,其实我们都快断粮了,确实想找点吃的。不过我们连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只说不会饿肚子,这万一……”
“简单,你现在就可以跟着我上岸看看。”小胖站在雨中拍拍胸口,“我们这里环境很好的,有吃有喝,我保证你上了岸就不想离开。”
“现在太晚了,要不你再让我们考虑一晚上?明天?”
“行,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第77章 石金村
*
天蒙蒙亮,一艘白色小船早早停在风翼号侧方甲板下方,尖尖的船头紧贴外板,轻盈的船身随湖水起伏荡漾。
穿上雨衣,拿上对讲机,在老爷子和郑奕杰担忧的眼神中,顾孟然和梁昭冲进浓密的雨幕中,沿着提前放好的逃生软梯,登上等候已久的快艇。
其实顾孟然也想过自己开一艘柴油小船,这样即使进入别人的地盘,情况不对也能及时开船跑路。不过转念一想,横竖都要上岸,船只能停在岸边,别人要是不怀好意,定然不会给他们开船逃跑的机会。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柴油小船没有顶棚。
今天的雨不算小,湖面又荡起了层层水雾,要是一路淋过去……算了,太狼狈了。
快艇内只有四个人,除了刚登船的顾孟然、梁昭,昨晚见过面的小胖,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高大壮实,面容阴沉的男人。
上船时打了个照面,那人五官线条锋利,眉毛浓密,右侧眉峰还断了一截,一看就不好惹面相,和皮肤白皙,小眼睛,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圆脸,一看就毫无攻击性的小胖呈鲜明对比。
顾孟然怀疑这人就是那晚嘴硬心软的暴躁老哥,但奈何对方专注开船,始终一言不发,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
尚有空间作为底牌,坐上陌生人的船,顾孟然没有表现得太拘谨。他不着痕迹地将两个男人打量一遍,环视一圈快艇,非常自来熟地挑起话题:“你们的船可真不错,个头小,灵活,速度还快,看内饰还挺豪华的,要不少钱吧?”
“那,那当然。”小胖毫无防备地接过话茬,带了几分得意道:“景区专门置办的豪华观湖快艇,放在灾前坐船,一个人还得两三百呢。”
顾孟然挑了下眉,“哇,这么贵?坐的人多吗?”
小胖摆摆手,“不算贵,我们这可是4A景区,游客多得很,平、平常想坐快艇观湖,那都得排队。”
说着说着,小胖叹了口气,“哎,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了?顾孟然刚想追问,疾速行驶的快艇进入了浅水区,雾蒙蒙的湖面上,两三艘破旧的渔船随波荡漾,于舷窗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了,顾孟然还未看清,快艇便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厚重的雨幕遮挡,顾孟然遗憾收回视线,好奇地问道:“刚刚那是?”
知无不言的小胖回头看了他一眼,“渔船啊,这你都不认识?”
“认识。我的意思是,那也是你们的船?”
小胖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跟你说了,这是我们的地盘,当然只有我们的人才能捕鱼。那天送给你们的干鱼就是他们在湖里捞的,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我外公很爱吃。”压根没敢吃的顾孟然干巴巴笑道。
小胖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顿时友善了不少,“现在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水位上涨,鱼也顺着水流跑掉了,有得吃就不错了。前段时间有艘大船跟你们一样,也是从下游来的,他们船上有人感染了,还没有食物,我们好心给了他们干鱼,结果他们还嫌弃上了。”
“应该不是嫌弃。”顾孟然轻笑一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从下游过来应该看到过漂浮在江面上的死鱼,可能是担心水源被污染了。”
而且……亲眼见过满江漂鱼那一壮观场面,但凡心理素质差点的,短时间内都吃不下鱼。
小胖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事,后来我段哥亲自去看了,确实怪吓人的。不过我们这是奉金湖,澜江的上游,陵江港的水怎么也流不到这里。”
“再说,我们湖里又没有死鱼,我们自己也要吃鱼。哦,总不能我们费老大劲儿去湖里捞鱼,就是为了害别人吧?这点道理都不懂,真不知道在谨慎个什么劲儿。”
发起牢骚,小胖也不磕巴了,叭叭地说了好一阵儿。
顾孟然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那他们现在呢?你说的那艘大船,他们走了还是留在这了?”
不等小胖回答,顾孟然亲自看到了答案。
急速行驶的快艇渐渐慢了下来,一点点向岸边靠近。
这里大概是曾经的游客码头,泊位停着各式各样的船只,快艇、柴油艇、观光船,还有小胖口中的大船,一艘中型散货船。
毫无疑问,那艘船上人的已经留在了这里。
快艇停稳,离船上岸,顾孟然寸步不离地贴着梁昭,跟着小胖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走进曾经人来人往,如今寂静又萧条的度假村。
地震未曾在湖中留下痕迹,陆地却到处都是它的脚印,脚下水泥路爬满裂纹,路边绿植已成枯草,大面积坍塌的度假酒店殃及周围多座建筑,尘土被雨水冲走,碎砖瓦砾如同抹不去的疤痕,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越往里走,商业气息越淡。
绕了不知多少个弯,颇具现代风格的建筑彻底不见了,有种从城市一键切换到乡村的感觉,一座座古色古香,结实而坚固的原生态石屋出现在巷子两旁。
石屋、石巷、石阶,脚下爬满裂纹的水泥路也变成了圆润光滑的鹅卵石,随处可见的石头垒砌出一间间规格各异的房屋,融汇成一个原始朴素的村落。
最重要的是,这里大多是低矮建筑,最高不超过两层,因此——历经特大地震的石屋依旧坚毅地矗立在风雨中,见证过往的磨难与沧桑。
雨中奔跑的小孩,石台杀鱼的妇女,屋檐下挽柴的老人……恍然间回到了灾前,一切还未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天选之村?顾孟然瞪大眼睛环顾四周,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小胖和男人便带着他们走进一座占地面积较大的双层石屋。
“段月宴!你是条疯狗吗?老子前天才给你修好,你TM又咬坏了!老子一天闲得慌,专门给你修对讲机的是吧?”
半只脚还没进门,屋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随后一阵骂骂咧咧的男声携着震怒响起,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先一步进门的小胖丝毫没有被吓到,反倒幸灾乐祸地凑到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跟前偷听起来。
木门隔音效果非常有限,里面的人嗓门也大,用不着刻意贴门偷听,顾孟然站在大厅也能清楚地听到。
“不是还坚持了一个礼拜嘛,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没空!拿着你的破烂滚蛋!”
“别这样周枫,我保证,这次之后下个月再来找你。”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今天30号!”
“周叔~”
“滚不滚?有种站着别动,看老子收不收拾你就——”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里面的人还没走出来,贴着门听墙根小胖猝不及防朝门里栽去。
没等他完全栽下去,里面的人重重推了他一把,小胖踉踉跄跄后退了四五米才勉强稳住身形。
饶是被这样对待,小胖丝毫不恼,甚至勾起嘴角看向内门,扯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段哥嘿嘿,我没偷听。”
听到熟悉的称呼,顾孟然朝木门方向看去,一个身形修长而高挑,二十出头的漂亮青年从门内走出。
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青年相貌极为出挑,带着浓浓的异域感,仿佛精心雕琢的人偶,与周遭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顾孟然愣了一瞬,暴躁老哥长这么漂亮?
似乎为了证实他的猜想,段月宴顺手带上房门,扬着下巴看向小胖,“滚一边去,你TM也敢看老子笑话?”
“不敢不敢。”小胖连连摆手,怂得像个鹌鹑。
顾孟然:……好违和啊!
察觉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段月宴没顾着训斥小胖。
很快,他的视线转移到顾孟然和梁昭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随后他从旁边扯了一把凳子坐下,丝毫没有招待客人落座的打算,直接切入正题:
“怎么样,时间也给了,看也看了,考虑好了吗?”
头上雨水都没空擦一擦,顾孟然不由紧张起来,呼出一口热气,“考虑好了,不过我还有一点疑问。”
暴躁老哥嘴角一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墨迹死了,要问赶紧问。”
顾孟然没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道:“你们了解外面的情况吗?以后打算长期住在这里?干活就给饭吃,干活是指哪方面的活?还有——”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这叫一点点疑问?”段月宴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完朝小胖丢了个眼神,“你来。”
呆头呆脑的小胖“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给顾孟然答疑解惑:“外面的情况我们知道,彻底乱了嘛,段哥说这应该算是末日了。”
“我们村子的房子和你们外面不一样,比较结实耐造,这么大的地震房子都没怎么塌,我们以后肯定长期住在这里。”
“至于干活儿,你们都是男的,可能得干点力气活,比如上山砍树、去湖里捞鱼、去山上挖土豆之类的。”
“土豆?”顾孟然捕捉到关键词,多问了一句,“山上哪里来的土豆?去山里找?”
小胖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傻。我们这虽然被规划成度假村,但我们石金村又没搬走,山上还有我们的田地,灾前住在这里的村民也还是会种地的嘛。”
难怪,又是土豆又是鱼,难怪他们不缺食物。
顾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向暴躁老哥,问出关键问题:“如果我们加入,我们还能自由活动吗?我们可不可以白天在这里干活,晚上回船上休息?”
明显听出他的用意,段月宴轻笑一声,“想加入我们获得食物,又想拥有自由,合着你的意思——给我们打工?”
顾孟然回他一笑,“意下如何?”
第78章 有点意思
*
当一名打工人,这是顾孟然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加入又不完全加入,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大不了用劳动力换取短暂的居住权,运气好还能带着恒荣盛赚一笔“生活费”。
至于对方答不答应……
如果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缺少人手,没理由拒绝的。
暴躁老哥双腿交叠,姿态闲散地坐在凳子上,沉默了将近两分钟,他扬起下巴看向顾孟然,“你们能来多少人?”
“四个。”顾孟然答道。
暴躁老哥哼笑一声,“呵,两艘船四个人,玩呢?”
顾孟然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船运公司的,都是自家的船,没有按照标准配员。船上肯定不止四个人,但其他人没什么劳动力,来了也是添乱。”
“切,何必多提这么一句。”段月宴笑得愈发肆意,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孟然一眼,“特意告诉我们不止四个人,怎么,怕我趁机动你们的船?”
顾孟然对上他的视线,坦言道:“当然。我们还不熟悉,还不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
段月宴嘴巴一瘪,“我们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地方住,要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做什么?年轻人防备心不要太重,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有点信任的嘛。”
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很难让人信任……
顾孟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半分不显,陪他扯一些有的没的,“你说得对,不过信任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一开始就盲目相信,那只能叫缺心眼。”
“你这人……有点意思。”段月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随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顾孟然身前。
“丑话说在前头,在我们村就得遵守我们村的规矩,听从我们的安排,不要试图搞小动作。记住你们只是员工,未经允许不能在村里闲逛,不该打听的事情也不要瞎打听。”
这是答应了?顾孟然“嗯”了一声。
话不多说,随着一声“拜拜”落下,暴躁老哥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留下初来乍到的顾孟然、梁昭,呆头呆脑的小胖,和一个全程不在状况,始终一声不吭的男人。
似乎只交代了把人接过来,没有交代之后的安排,小胖和顾孟然面面相觑,带着几分茫然道:“他们现在已经出去了,要不、要不我现在带你们去干活儿?”
当天面试当天上班……顾孟然迟疑了一瞬,对小胖说:“明天可以吗?你说个时间,我们明天早点过来,主要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报平安。”
“可以吧?”小胖不太确定地回头看了眼男人,见男人毫无反应,他犹犹豫豫告诉顾孟然:“行吧,早上七点半准时到,晚了他们就出发了。”
上班时间早了点,但顾孟然还是果断点头应下。
小胖:“那,我现在送你们回去?”
这话一出,刚刚还急着回家报平安的顾孟然:“倒也没有这么急,方便坐一会儿吗?我还有点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
小胖脖子一缩,慌慌张张地看向门外,“我段哥刚不是才说了嘛,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你怎么这么不知趣呢?”
顾孟然笑了笑,“我懂,不该打听的不打听,我跟你打听点能打听的,成吗?”
一套绕口令把小胖整蒙了,他看着一直客客气气,又十分有礼貌的顾孟然,终是不忍心拒绝,从墙角搬了两把木头凳子过来,分别递给他的梁昭。
“坐、坐吧,就一会儿哦,我等下还有事情做。”
顾孟然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凳子,顾不上还在往下滴水的雨衣,与梁昭并肩坐在一旁,拐弯抹角道:“现在住在这里的都是你们的村民?地震之后景区那些游客都离开了?感觉你们村子挺大的,为什么人这么少?”
不怪顾孟然问题多,游客离开可以理解,可除了那些出去干活儿的人,这么大个村落连年轻人都没见到多少。
石金村不比偏远山村,村里应当不止老人和留守儿童。他们村子门口就是景区,自家村子甚至被划进了度假村的范围,年轻人不必舍近求远外出务工,家门口即可上班。
照房屋的数量来看,村里的人应该不少才对。
小胖坐在段月宴留下的凳子上,听到这话肩膀明显往下一沉,长叹一口气,“哎!有些游客在我们这暂住过一段时间,但一直没能等到救援,他们有车的开车,有船的开船,陆陆续续地走了。”
“我们村之前当然不止这点人,还不是因为——”
差点说错话,小胖及时刹车,没好气地瞪了顾孟然一眼,“都让你不要瞎打听,还问。”
“不好意思,”顾孟然赔了个笑脸,非常自然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看你们现在也不缺吃的,为什么还急着找人帮忙干活儿?”
“吃的谁会嫌多?现在吃不完放着以后慢慢吃呗,我段哥说了,这场雨诡异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土里的农作物被冲跑了就晚了,我们必须趁现在多收一些回来。”
还挺有先见之明,顾孟然点点头,又问:“之前来的那些船员,你不是说他们有人感染了吗?现在好了没,他们也住在这?”
小胖拍着胸口道:“放心,我们度假村有卫生所,有医生,早就给他们治好了。他们这会儿搁山上干活呢,一点事儿都没有,不用担心被传染。”
“那就好那就好。”顾孟然明显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问题太多了,好脾气的小胖摆摆手,带了点不耐烦道:“水痘能有什么后遗症,你这人真是谨慎过了头。”
顾孟然欣然一笑,“谢谢你,小……怎么称呼?”
“叫我小冬就行,走吧,送你们回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石屋中相继走出四人,他们毫不迟疑地冲进雨幕,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渐行渐远。
不远处另一间石屋,段月宴漫不经心地倚着石墙,目送几人离开。直至几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掉头回屋。
“问题不大,个子高那个老实巴交的,全程一句话不说;个子稍微矮点那个比较机灵,防备心重,问题也多,应该是他们的主心骨。”
昏暗的石屋被火光点亮,一个清秀干练的年轻女孩坐在火塘旁,她脚边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盆,而盆中正是已被去除内脏,清洗干净的杂鱼。
她一边往盆中撒盐,一边揉搓鱼肚子,听到段月宴的声音,她百忙中抬头看了一眼,笑道:“那你还敢把小冬留在那?他那个大漏勺,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村里的情况全给你抖出来。”
“无所谓,问题越多越好,毕竟提问也会暴露自己的信息。”段月宴不紧不慢地走到火塘边上,从旁边拿了两块干木头添进去。
女孩“哦”了一声,“那你看出什么了?”
“他们不缺食物,甚至日子过得还不错。”段月宴笃定道。
“怎么看出来的?”
“那人问了很多,却一点儿也不关心能从我们这得到什么。不过他们也很谨慎,害怕我们别有用心,我猜他们没什么目的,来‘打工’估计只是为了暂时留在这里。”
女孩无奈摇摇头,轻声叹息,“可惜了,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想拉拢都无从下手。”
“是啊,”段月宴也跟着叹了口气,“年轻、个子高、力气大,这样的人才……不用来干体力活也太可惜了。”
“你再争取一下。”
“我尽量。”
……
冒雨登船,风翼号的甲板都还没踩热乎,顾孟然又带着梁昭、郑奕杰匆匆来到恒荣盛,和许家姐弟开了个小会。
给对方报四个人,顾孟然原本计划是自己,梁昭、郑奕杰,还有恒荣盛的许星河,可许星冉一听这话说什么也不答应,一个劲儿地表示自己也要去。
开始顾孟然以为他们想多赚点物资,直接说把郑奕杰那份物资分给他们,相当于一艘船出两个人,但许星冉还是不同意,她弟亲自劝都没用,非要跟着一起。
无可奈何,最后顾孟然把郑奕杰换成了许星冉,公平公正,真真正正的一艘船出两个人。
重回风翼号已经中午了,最后半天休息,刚回屋那会儿顾孟然还在计划怎么玩,不料吃完午饭犯起困,他寻思回屋眯一会儿,结果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一睁,天都黑了。
天黑了,心也凉了。
吃完晚饭陪外公唠了会儿嗑,又到了睡觉的点,虽然毫无睡意,但明天还要早起,顾孟然不情不愿地回房洗澡。
“咚咚咚,咚咚咚——”
刚洗完澡出来,头发都没擦干,房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房门看到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潮湿水汽的梁昭,顾孟然忽然想起来了,说好的晾一晾,但这两天事情太多,似乎把人晾忘了。
主动找上门,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79章 梦寐以求
*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房门缓缓打开,顾孟然拿着毛巾挡在门口,若无其事地擦头发,丝毫没有放人进门的打算。
生疏而客套的语气,梁昭怔愣一瞬,漆黑的眸子渐渐垂下,凝着地面的虚无,轻声询问:“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
“生气?”
不等他组织好语言解释,顾孟然打断他的话,扑哧一下笑出声,“今天我们吵架了吗,闹不愉快了吗?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孟然,那天晚上我不应该那样问。”
梁昭明显慌了,上前半步想要靠近一点,不料顾孟然忽然后退与他拉开距离,顺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看着他笑笑道:“那天晚上啊?我想通了,你说得对,梦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能把你们当作同一个人。”
一根尖锐的钢针猛地刺进心脏,梁昭呼吸一窒,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从未如此矛盾,他能区分梦境与现实,所以他清楚地知道,顾孟然心里那个人并非自己。可那晚不欢而散,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夜之间退回了从前,陌生而疏远。
如果从未靠近,一直远远看着他也甘之如饴,可沾了梦境的光,他已触碰到遥不可及的温暖,不愿一个人缩回阴暗潮湿的下水道。
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应该庆幸,出现在梦里的不是别人。没有自信与梦境里的梁昭一决胜负,但他可以……可以当一个拙劣的模仿者,学着成为顾孟然想要的那个人。
不再犹豫纠结,梁昭猛地抬眸对上顾孟然视线,语速快而迫切:“不,我错了,你才是对的孟然。我能看到那些梦,我可以是他,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想起来的,对吗?”
话落,梁昭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覆上了顾孟然的脸颊。
体温很高,掌心很烫,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顾孟然晃了下神。他专注地看着梁昭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想通了,我不该钻牛角尖。”
梁昭嗓音异常沙哑,覆在脸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状态很不对,不像是想通了,倒像是被晾怕了……
妥协了。
说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顾孟然抿唇轻笑一声,反握住梁昭的手,“真的?莫名其妙就想通了?我不信,你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了?”
梁昭喉结上下滚动,很轻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顾孟然手上用了点力将梁昭拉进屋,反手关上房门,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终于进门了,却是因为他梦到了更多。
梁昭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苦涩,唇边漾开一抹牵强的苦笑,低声回应:“一点点相处中的细节。”
偷来的特殊待遇,梁昭好似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随顾孟然进屋,听从顾孟然的安排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但顾孟然并未放过他,顾孟然单手撑着他的肩膀,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既然梦到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在梦里是怎么睡觉的吧?”
梁昭明显一愣,僵硬地点下头,“知、知道。”
他在梦中见过那艘小船,见过那个狭小的船舱,他也见到过——顾孟然和“他”睡在一起。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顾孟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俯身凑近,贴着梁昭鼻尖轻声问:“洗过澡了吗?”
耳朵里“嗡”的一声,梁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顾孟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先去吹头发,去床上等我?”
语调微微上扬,好似询问,但顾孟然说完转身就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匆匆走进洗手间,顾孟然从柜子里找出电吹风,迅速连接电源、打开开关,然后在一片嗡嗡的风声中,果断抬手捂住嘴巴,像个哑了火的鞭炮,哧哧哧地笑个不停。
去床上等我……
好炸裂,好油腻,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不过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梁昭不擅长说谎,肢体和神态通通都在告诉他,很不对劲。
上辈子到这辈子,顾孟然两次鼓起勇气,两次皆被梁昭拒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他心中或多或少也憋着气,所以才决定晾他一晾。
结果……晾过头了,梁昭妥协了。
不想和他保持距离,宁肯假装正在恢复记忆。
自己和自己较劲,自己给自己当替身?
那样一个较真的人,不知道怎样纠结了一番才做出这个决定,顾孟然觉得好笑又心疼得不行。
拧巴就拧巴吧,总好过委曲求全。
从洗手间出来,不出所料,梁昭依旧垂眸端坐在床边。
顾孟然慢步上前,双手环绕他的脖颈,将略有些无措地梁昭抱住,掌心轻抚他带有湿意的头发,轻声道:“你追我吧梁昭,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为、为什么?你后悔了?”
不知道一个人坐在外面想了些什么,一开口,嗓音比年久失修的收音机还要沙哑。
顾孟然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低笑了一声,“你说为什么?你现在就像是被我强抢回来的小媳妇,满脸都写着委屈。”
梁昭突然动了一下,“我没——”
“先别说话。”顾孟然蛮横地打断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你不是别人,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愿意和我从头开始吗?一个崭新的梁昭,有没有自信让我喜欢上你?”
自信……自然是没有的。
但顾孟然这番话,仿佛给溺水的梁昭做了个人工呼吸。
“我可以吗?”梁昭抬手回抱住顾孟然,生怕人跑了似的,手臂越勒越紧。
力气太大了,顾孟然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赶忙掰开他的手,放弃了这个拥抱,转而捧着梁昭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是说了嘛,让你追。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好追的,你最好表现好一点。”
“那今晚,”梁昭好像喝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贴上了顾孟然的额头,轻轻磨蹭,“我还能在这里睡吗?”
顾孟然笑出声,“当然不行,你只是个追求者,摆正你的态度好吗?”
说着顾孟然就要后撤拉开距离,结果梁昭比他快一步,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使自己与他贴着额头对视。
漆黑的瞳仁宛如深不见底的幽谭,顾孟然在他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无法遏制的渴求。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顾孟然别别扭扭挪开视线,小声嘟囔:“干嘛,赶紧回去睡——”
“他吻过你。”
声音从薄唇中溢出,顾孟然的嘴唇覆上了一抹温热。
和那天晚上一样,梁昭用拇指轻轻摩挲顾孟然的唇瓣,只是这一次,他光明正大。
“你看到了?”
在杂乱的心跳声中,顾孟然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梁昭眉心微拧,似有不甘地“嗯”了一声,“看得很清楚。”
指腹愈发用力,似乎要将他的嘴唇磨破。
“好酸啊。”顾孟然拨开那只捣乱的手,下巴往上一抬,几乎贴着梁昭的嘴唇道:“不过你看错了,不是他吻的我,是我吻的他。”
尾音被吞没,最后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不知是谁往前凑了一点,刚刚才展开追求的追求者,吻到了他的日思夜想,梦寐以求。
……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顾孟然难得没有赖床,洗漱、换衣服一气呵成,六点十分便走出房门,早早来到厨房。
专门早起来做饭,谁承想有人比他还早。
锅中飘着热气,老爷子站在台面前,手起刀落,将完整的泡菜萝卜切成两半,再改成条状,最后“哆哆哆”地切成大小均匀的萝卜丁。
前段时间腌的泡萝卜已经能吃了?顾孟然顺手从菜板上捻了一粒,还没来得及丢进嘴里,老爷子重重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厨房,萝卜丁掉在了地上,顾孟然根本无暇顾及,他看着手背上逐渐清晰地指印,难以置信地看向外公。
“外公你干嘛,吃火药了?下手这么狠?”
“狠?狠我就该用刀了。”老爷子头也没抬道。
顾孟然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揉着手背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外公,谁惹你了?我帮你——”
“还能有谁?”老爷子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大晚上在门口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也不知道害臊。”
顾孟然一愣,当即反驳:“谁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了?我们就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没多久不就进去了嘛。”
“你还好意思说。”老爷子菜刀一拍,转身瞪着顾孟然,“这才多长时间?确定关系了吗你俩就一起睡?”
语出惊人啊!顾孟然想反驳都张不开嘴。
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老爷子愤愤道:“虽然你们都是男生,但、但谈恋爱是讲究过程的,要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一上来就一起睡像什么话,这不成P友了吗?”
“咳,咳咳咳——”
顾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拍着胸口咳了好几声,眼泪花花地看着外公,“首先,我们没有一起睡,他昨晚走了,从阳台走的,很早就回了自己房间!其次,外公你在哪学的这些词?”
听到走了,老爷子脸色明显缓和,但他丝毫没有给顾孟然解释的打算,从台面上抽了厨房纸擦手,而后将手揣进裤兜,不多时,他手中多出一个银色小盒子。
顾孟然还未看清那是什么,老爷子手一抬,银色小盒子朝他飞了过来。顾孟然双手接住,仅是随意瞥了一眼,差点惊掉下巴。
超薄、透气……
如果地上有条缝,顾孟然绝对义无反顾地钻进去。
老爷子站在一旁面不改色,“懒得管你们,该注意还是得注意点。”
顾孟然耳朵红得滴血,脑袋都快贴到地面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玩意儿,你哪来的?”
“开超市当然什么都得备一点,大惊小怪,客厅柜子里还有,用完自己去拿。”
第80章 打工日常
*
连绵的山丘被雨水浸透,林间肆意生长的树木早已被烈日夺走生机。枯枝散落在地,腐叶混杂着湿滑的软泥,曾经生机盎然的树林一片狼藉,仿佛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砰,砰,砰——”
斧头与木头碰撞,十多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林间与光秃秃的树木斗智斗勇,时而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巨响回荡开,又一棵大树砸倒在地。
粗壮的树干溅起泥点,四五个男人一窝蜂似的涌上前,他们齐心协力将大树挪动到山坡边缘,而后只需轻轻一推,完整的大树沿着光滑湿软的地面,咚咚咚地滚下坡。
最原始的工具,最朴素的方式,上班的第一天,顾孟然淋着雨跟人在树林里砍树,一砍就是大半天。
累啊!真实体会到什么叫作汗如雨下,即使穿着雨衣,顾孟然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不是被雨淋的,而是被汗水濡湿的。
拿斧头的右手酸痛不已,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顾孟然胳膊都快举不起来了,要不是这树林里到处都是人,他真想从空间掏出油锯,三两下给锯了。
难怪缺人手,这些活儿……太废人了。
“砰,砰,砰——”
锋利的斧头持续劈砍,数十下之后,碗口粗的树木摇摇欲坠,顾孟然拎着斧头起身,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扯着嗓子高喊:“让一让,让一让,树倒咯!”
抬腿猛地一踹,大树应声倒地,其他人也纷纷来帮忙,利用天然滑道将大树送到山坡下。
雨越下越大,顾孟然一脸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站在原地小歇了一会儿,他刚准备继续下一棵树,肩膀忽然搭上来一只手。
“差不多了小顾,走,下去吃饭。”
顾孟然回过头,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站在身后。男人有些秃顶,满脸胡茬略显沧桑,不过他脸上时常带着笑,给人一种淳朴好相处的感觉。
“罗大哥,这么早吃饭?”顾孟然礼貌朝他笑了笑,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多。
虽然中午就在山上吃了一点干粮,肚子早就饿了,但下午四点就下班……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罗远咧着嘴笑出声,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想啥呢,下去还得把树往回抬,来来回回地跑,六七点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顾孟然悻悻摸了摸鼻头,“好像也是。”
没急着下山,顾孟然回头四下张望,见梁昭随其他人从坡上走下来,这才跟着罗远一同往山下走。
山路湿滑难走,一脚下去厚厚一层泥,鞋子都跟着变重了不少。生怕像那些树一样直挺挺地滚下去,顾孟然走得很慢很小心,很快就被其他人甩在身后。
罗远是个热心肠,上午砍树也是他给梁昭和顾孟然指点,这会儿下山也没嫌他们磨叽,耐心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回头告诉他和梁昭,该走哪踩哪。
走到地势稍缓的斜坡,顾孟然松了一口气,紧跟罗远的步伐,连忙与他道谢:“太谢谢你了罗大哥,老话真没说错,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不是,雨天山路最难走。”罗远哈哈笑道:“我刚来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还好有个树桩给我挡着,不然直接滚山脚下去了。”
刚来?顾孟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罗大哥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你还没看出来?”罗远反问他。
顾孟然茫然地眨眨眼,“看出什么?”
罗远无奈摇摇头,“跟你们一样,我以前也是黄江跑船的,咱们以前可是一条江的同事,不然我干嘛围着你们两个小朋友打转?”
原来是这样,顾孟然恍然大悟。
初来乍到,本以为热心村民颇为关照,没想到居然是来自前同事的关照。
一直当罗远是本村人,顾孟然一整天都老实巴交的,没敢问东问西。这本地人突然变半个自己人,顾孟然再也忍不住了,笑吟吟道:“我说罗大哥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原来是同行啊!你们来多久了?是码头那艘散货船吗?”
“你小子。”罗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没错,游客码头那艘散货船就是我们的。我们……比你们早十多天吧,你们刚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决定留下,开始干活了。”
罗远没有穿上衣,打着赤膊,顾孟然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上半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语气也变得小心谨慎:“罗大哥,我听说……你们船上有人感染了水痘?现在……”
“嗐,想问就问嘛,支支吾吾地做什么。看我身上没疤觉得奇怪啊?”罗远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们船上五个人,四个都感染了,就我运气好逃过一劫。”
“说起来也挺险的,他们几个病得不轻,差点把命都丢了。还好我们到了奉金湖,还好他们愿意收留我们,及时给我们找来医生。”
谈及过往,罗远笑容渐渐消失,眉梢染上一抹哀愁。
“吉人自有天相。”顾孟然下意识伸手拍他的肩膀,伸到一半才发现对方没穿上衣,尴尬地收回手,干巴巴一笑,“那你们其他人现在都在村里?”
罗远“嗯”了一声,“他们大病初愈,还需要休养,小段哥给他们安排了点轻松的活儿,不让他们出来淋雨。”
顾孟然:“那以后呢?你们打算长此以往住在这?”
“没得选啊!”罗远两手一摊,“没吃没喝,船也没油了,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话匣子打开了,罗远自顾自道:“不过石金村真的还不错,依山傍水不缺吃喝,村民热心淳朴,在我们困难的时候收留我们,也没有因为我们是外地人而欺负我们。”
顾孟然的问题问完了,一直在回答问题的罗远提出了他的第一个疑问:“听说你们不愿意留在这?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没有不愿意,只是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能贸然做出决定。”犹豫了一瞬,顾孟然选择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回答。
这话一出,罗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有啥不清楚地问我呗,我也算半个本地人了,村里的基本情况我还是知道的。”
“真的?”
“你小子,这我还能忽悠你?”
顾孟然抿唇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口道:“谢谢你了罗大哥,暂时没什么要问的。反正我们之后我们每天都来这儿干活,再看看吧。”
“咋回事你小子,有疑虑就问嘛,咱们都是跑船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罗远显得有些心急,又抬起胳膊肘撞了顾孟然一下。
顾孟然笑了笑,“下次一定。”
好奇心太重会掉入陷阱,顾孟然可以肯定,现在不管他问什么罗远都会立刻给他答案。然后……只要他接这个茬,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他无法拒绝的邀请。
自己人还是自己人,罗远这人应该没什么坏心眼子,只不过他的心更偏向石金村,已然成了村里人的说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村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前后不到一个月便笼络了人心,应该不存在恶意,只是单纯的缺少人手。
闲聊结束,三人很快来到堆放树木的山坡下,挽起袖子加入大部队,踩着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
村东头有个晒场,面积非常大,不亚于一个足球场。
村民用竹竿与篷布在顶部搭建了一个硕大的雨棚,被雨水浸透的树木皆运送至此,敞干水汽再进行劈砍,最终化为柴火。
而从泥中刨出来的土豆、红薯,他们会先用雨水清洗干净,随后视情况分发给村子里的老人、妇女,进行去皮、切片处理。
最后他们会在各自家中进行熏烤,放在用铁丝编织的烤网上,与生鱼一同用柴火熏烤,直至彻底去除水分,方便长期储存。
罗远不装了,知道顾孟然看穿了他的用意,便直接大大方方地介绍。甚至抬完树看时间还早,他又带着顾孟然和梁昭村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
顾孟然知道,他在以另一种更直观的方式展现村子里的好,因为的确够好。
粮食、燃料、工具……村民们没有躺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没有因舒适的生活而懈怠,反倒是在尽可能地囤积物资。
不得不说,他们的主心骨未雨绸缪,很有先见之明。
本就筋疲力尽,又在村子里逛了几圈,顾孟然累得腿都快抬不起来了。但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快到饭点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村子里,石金村到底有多少人……顾孟然心中大概有了点数。
上山砍树的共十七个人,全部是男人,要么是年轻人,要么是身子骨比较硬朗的中年人。在山上挖土豆、挖红薯的大概三四十个人,有男有女,基本也是年轻人。
在湖中捕鱼的不超过十人,男女老少皆有。
最后是留守村子里的人,粗略估计不超过百人,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村子里的青壮年到底去了哪?
虽然不能问,但不妨碍顾孟然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