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他抓住胳膊的是个矮瘦男人，穿着还未脱下的白大褂，看样子是个研究员，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层的。
矮瘦男面露不耐，回头却被一片阴影挡住，他必须得抬起头才能看清脸，竟是个身形高挑的黑发亚裔。
他并不认识，此刻正面无表情垂眼看他，一副黑框眼镜衬得他目光更为阴沉，矮瘦男心底无端生起了莫名的压迫感。
矮瘦男的骂声到了嘴边咽了回去，老实说：“好、好像是最新研制出的药出了问题……”
“噢好，谢谢。”
这个黑发亚裔礼貌道谢放开了他，声音也和他冷漠的神情不符，是清冽好听的，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软和。
矮瘦男愣着看这个黑发亚裔径直穿过他朝人群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路恩下了台阶，心想是哪种药出了问题？不会是用那伽和克拉肯□□制成的不正经药吧……
他其实也想绕道走，但这是他回宿舍的必经之路，饶不开道。
然而路恩还没靠近就被几个突然冲出来的人给挡住了，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着统一的黑色紧身干练服装，手里拿着枪，表情凶神恶煞。
“嘿！现在不能从这里走！”“快闪开！”
那些黑色枪口几乎要撞到路恩身上，他心里无语怎么这种倒霉事又让他碰上了？上一次是那只米老鼠用枪指着他，还是拉开保险栓的。
路恩担心这些人会擦枪走火自己小命不保，连忙说着“OK”，双手张开往后退。
或许是他这边的动静较大引起了前方的注意，人群当中有人侧过头看过来，路恩抬眼望去恰好和莱德蓝色的眼睛对上，他方才神色还是冰冷的，可能是没有想到会看见路恩，他冷淡的目光凝固了一瞬，然后平静地收回视线，随即对正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低声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神色肃穆，刚才也只有他一个人没侧头看过来，似乎并不在意周遭的动静，始终镇定自若。
莱德说了以后，他跟着朝台阶的方向望去，发现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黑发亚裔，一个眼神扫过阻拦在台阶前的人。
接着路恩就看见，刚才拦着不让他走的几个人，看他的眼神虽依旧警惕，但已经向后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路恩冷静地穿过这些人，用余光在暗中打量他们，注意到这些人的行动非常训练有素，像是专业的保镖又不太像，因为他们身上的气质总有种说不出的肃杀，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出来的。
直到路恩无意间瞥见其中一个左胸上有道不明显的白色标志，看字母应当是“USAR”，他心底发沉，刻意放缓脚步又偷偷瞄了几眼，恰好看见那辆黑色加长版汽车的舱盖上，印着老鹰展开状的徽章。
这个徽章证实了路恩心底的猜测，SI居然还和军方有关系？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身后忽然又有人呵斥他：“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滚！”
路恩收回打量的视线，加快脚步往宿舍赶去。
回到宿舍。
路恩想起刚才看到的两个标志，顿时头都觉得大了，“USAR”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美国陆军预备队的缩写，而那个老鹰状图案应当是军徽。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因为托了他弟路决的福气。
路决虽然是个非主流黄毛未成年，却是个资深军事迷，房间里除了马赛克小说就是火箭、枪械模型，简单来讲就是个天天喊着拯救世界的小屁孩，小到给路恩看各国高科技武器模型，大到滔滔不绝给他介绍国与国之间的军事关系。
路恩对此丝毫不敢兴趣，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想扫一个年仅十五岁小屁孩的兴，就耐心听完了他不知道是看到的还是编的未来某国会打某国打到屁滚尿流的军事故事三十说。
路恩作为他唯一的亲哥哥，打算关爱一下未成年弟弟的身心健康，微微笑合上了他弟还停留在“某麦克阿瑟”界面的手机，问他以后有什么伟大的梦想？然后在心底默默补充：
说出来我和爸肯定会在这个方向给你铺路，家里其他人也会支持你的目标，让你未来不会留有遗憾。
多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路恩都要自我陶醉了。
结果路决皱着他模糊不清却稚嫩的五官，表情像便秘，最后说了句路恩至今都搞不清楚的话——“我想要攻和攻二在一起。”
路恩：“？？？”
什么玩意儿？什么攻不攻二的？
他没听明白，并且觉得这小屁孩被现在无孔不入的短视频毒害的不浅，于是在路决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彻底没收了他的手机。
……
“滴答”一声，水珠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路恩回过神，打开花洒却没有水流涌出，他检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是热水器坏了。
看来人一旦倒霉不仅喝口水会塞牙缝，现在连洗个澡都会没水，路恩苦中作乐地想，这是老天爷觉得事情还不够乱，再耍着他玩一会儿吗？
他赤身裸体站在原地，深深的无语之后，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不安。
路恩自诩记忆力还不错，当年只是匆匆看过几眼的仿制军徽，那么多年过去，现在依旧能一眼认出，可记忆力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他，此时此刻脑海中，路决的脸、父亲的脸、还有那些疼爱他支持他所有想法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脸，都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路恩知道，他会永远留在这个火车嗡鸣冒出黑烟的世界，也许很多年以后，他还会彻底忘记作为“路恩”的记忆，成为真正的“路宁”。
但只要看见那伽，他就会突然清醒：亲吻这只恐怖海怪的人，一直是他路恩。
而面对莱德，路恩也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称呼过他为男主角了，是打心底把莱德当成朋友，虽然他让路恩看不透，但他身上温和的气质，还有对自己的好路恩心里都清楚。
和莱德相处时偶尔会得到片刻闲暇，尽管时间过于短暂。
路恩光着身体躺在床上叹息，闭上眼睛，任由意识坠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他再也无法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待这段时日种种不可思议又离奇的事情，因为他彻底沦陷在荒诞的上世纪里，变成了一个叫“路宁”的研究员。
第52章
第二天早上，路恩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勤勤恳恳去实验室捣鼓自己的研究，结果刚经过一个拐角，一些想听的不想听的都钻入了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这个拐角就是上次迈克尔光明正大克扣他工资的地方，路恩饶有兴趣地想：这鬼地方是随机刷新他们这些反派炮灰用的？
但听都听到了，那就多听会吧。于是路恩站在墙后的阴影里，双手插着兜，把踏出去的脚缩了回去。
前方不远处有两人背对着他，一个穿着研究员特有的白大褂，路恩看着很眼熟，但暂时没想来在哪里见过，还有一个则穿着安保员特有的制服。
“死了多少试药的人？”那安保员沙哑的声音低声传来。
“听说有几百个……哼，这么严重的实验事故他们居然也能瞒下来，果然是布什家族的作风。”另一个研究员附和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那个研究员的声音一响起，路恩就知道这是谁了，那不是之前要赶他走的乔治吗？自从他上次在实验室里喊着要把他赶走，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难怪第一眼没认出来。
听到那些话，路恩若有所思，看来他们说的就是昨天那个男人讲的，最新研制的药出了问题。他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确定那些药就是上次从那伽和克拉肯身上提取出来的液体制成的，否则很难牵扯到军方。
毕竟研究像那伽和克拉肯这般惊世骇俗的生物，重量级和研究外星人一个层次，没有政府或其他强势势力参与，单凭一个生物研究所很难进行下去。
但是没想到那些药的问题那么严重，几百个人？路恩心底咂舌，这要是曝光出去够SI吃一辈子官司了，还有那些和SI有关联的军方人士，都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
只是这人说的布什家族又是哪些人？路恩思索了几秒，很快联想到之前莱德跟他笑着提起过，SI的创始人是他父亲……原来这个生物研究所是个家族产业。
而这个家族应该就是乔治所说的布什家族，路恩在脑海里把所有有用的信息抽丝剥茧，一点点连接，神秘的海怪、家族、军方……而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关键点，就是即将要爆发的世界性战争。
由一系列导火索诱发的二战。
……这些人不会要利用那伽和克拉肯做超级生化武器吧？如果是真的，停战后所有参与实验的人都会毫无疑问受到整个世界的谴责，最终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但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路恩不敢妄下断论，他稳住心绪，继续听下去。
他听见乔治又冷哼道：“那些穷光蛋、乞丐死了就死了，其他人花点小钱就可以堵住嘴，就是不知道莱德会不会被调走，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真想他早点滚蛋……你是没看见他袒护那个亚裔的样子，恶心的同性恋，耶稣就应该把这些人都关进玛利亚圣母精神病院……”
重要信息没听到几句，还无缘无故被中伤了几刀，路恩有点无语，但是他很奇怪，为什么乔治那么讨厌莱德？就因为他研究的项目出现严重失误了？
路恩轻手轻脚往前挪动了几步，贴着耳朵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不料下一句传来的话，就是个让他有些发懵的信息。
“……莱德只是布什先生去妓院一夜风流留下的种，连个私生子都不是，他根本不配来SI研究1、2号那样伟大生物……”乔治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度不满，本来低声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
路恩在原地愣住，放在墙上的手蜷缩了一下，而短暂失神的功夫导致他没有听到后面的一些话。
他没想到莱德的身世……会有些曲折。
乔治尖锐的嗓音又提高了，“哈，你是没看见他那副虚伪的模样，以为学着那些贵族的礼仪就能变成真正的贵族了？要我看布什先生就是老眼昏花了，才把一个妓女生的下贱平民送进来……”
接下来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路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着一张脸，加重脚步声走了出去，打断了乔治愈演愈烈的诋毁和谩骂。
他没有作声，就好像是恰巧路过，但他一出现，乔治的脸色瞬间变白，神情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心虚，支支吾吾问：“……你怎么在这里？”
“去实验室就这几条路，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路恩语气冷漠，“怎么了乔治，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要不我去和莱德说一下给你放天假，好去外面轻松轻松。”
黑发青年冷笑着看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凌厉又锋芒毕露，而话中的嘲讽更是拉满。
乔治被他呛的说不出话，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这个亚裔全听见了？而且在讽刺他把莱德说的如此不堪，结果到头来从SI出去都要请示他一个看不起的人。
乔治心里气得要命，脸色涨得通红，想反驳回去但又怕这个和莱德关系不清不楚的恶心亚裔告密，于是狰狞着脸色，咬牙切齿放下狠话：“你个亚裔、你给我等着！”
看来这句“你给我等着”也是固定刷新的，路恩内心默默吐槽，等着就等着，让他等着的人多了去了，乔治你后边排队去吧。
他满不在乎的神色更一步激起乔治的怒意，他推了一把旁边的安保员，“我们快走！”
等两人走远了，路恩才舒了口气，转身想继续赶路，心想今天估计是要迟到了，不料他一回头，就猛地看见一个人和他同样站在阴影中，身量与他相当。
不知道在他背后站了多久，又都听到了些什么。
——是莱德。
路恩很想在内心不合时宜地吐槽几句，比如说看吧这次刷新主角了等等想法，来缓解一下外界氛围带给他的各种情绪，或不安、或愤怒、或苦闷……但现在他无论如何想，都想不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可能是莱德投过来的视线太平静，那平静之下却埋藏了无数刺骨的寒冰，路恩感受到了浑身的凉意，一时间冻住了他所有的想法。
“啪嗒”一声，阴影中响起打火机点燃的声音，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路恩这才看见，莱德手里有根香烟，一点红色的火星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好似落入黑暗的血迹。
沉默在这个角落悄无声息蔓延。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白色而浅淡的雾气把他蓝色的眼睛笼罩住，隐隐绰绰只露出他发暗的金发和深邃的轮廓，路恩却更看不真切了，心底还有一种“莱德看着那么温和，身上的香水也很好闻，像树木一样，原来也会抽烟”类似于这样想法的惊奇。
但过了片刻，路恩就闻到白雾飘过来的刺鼻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劣质，这种与男人气质毫不相符的类似于枯草烧焦的气味强势地钻入喉咙，路恩不由地低声咳嗽了几下。
对面看过来的视线稍许停顿，接着就传来男人温和的笑意：“很难闻么？”
路恩吸了一下鼻子，“还好，我是太久没闻到烟的气味了，有点不习惯。”话一落地，这个昏暗的角落再次陷入沉默。
他看过去，就见男人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越走越近，那股刺鼻的味道也愈发强烈，直至停在他半米外，路恩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里面依旧是温柔的，却是一层浮在表面的柔和。
莱德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他，路恩又听见他说：“这是我母亲最喜欢抽的香烟，十美分一包，也是她生前唯一能买的起的香烟。”
他的目光仿佛也笼住了劣质的白雾，语气却极尽平和与温柔，就好像嘴里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路恩却察觉到了几分苦涩，他知道莱德全部听见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可以给我来一根吗？”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男人的夹着香烟的手微微凝固，片刻，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铁质的烟盒，烟盒呈黑色长方形，正中间镶嵌了一颗反射光芒的珠子，看样子是宝石，任凭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外包装如此华丽奢侈的烟盒，里面居然装的是十美分的烟。
路恩接过香烟，而递过来的依旧是贴心提前点燃好的，他毫不犹豫把香烟叼在嘴里，然后缓慢吐出一口云雾，同样刺鼻的气味缓缓升腾，两种味道相同却气质浑然相反的白雾瞬间交织在一起。
他其实很少抽烟，只有在做实验压力很大的时候抽上几根，因为路恩的娱乐方式不多，而香烟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东西有时候确实能够很好缓解某些难以宣泄的情绪。
淡淡的烟雾自黑发青年红润的唇畔吐出，他低沉磁性的嗓音也如云雾般蒸腾，“一般女士选择香烟会更青睐于味道温和不刺激的，这种烟的味道非常辛辣，你母亲的爱好很独特，也很有品味，想必……也是和火焰一样热烈的人。”
闻言，莱德的目光变得怔愣，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向他索要一根如此廉价的香烟。
他看着这个备受歧视的亚裔削瘦却坚韧的轮廓，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红润的嘴唇轻叼着，吐出长长的烟圈，朦胧的白雾模糊了五官，那双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格外清晰，比过往所有的人都要干净清澈，也比任何人都要美丽夺目。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几拍。
莱德猛地回过神，目光却仍紧盯着路恩，一字一字说：“是……她像火焰。”
似乎是被路恩的话勾起了回忆，莱德笑了笑，这份笑容比起刚才多了些真实，“她是那里的头牌之一，的确很受欢迎。”
同样的也像火焰燃烧殆尽般的无情，最不喜欢也最喜欢的人大概就是他这个被当作赚钱工具的儿子了。
莱德用手指敲了一下烟头，烟灰散落，眼底露出若有似无的讥讽，“她生下我把我养到十二岁零三个月，就向布什家讨要了一百万的抚养费，后来她在我十三岁整时被货车碾成了一滩肉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没把我送走……没把我生下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此话一出，路恩心底掀起了骇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始终带着微笑的男人，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四周静到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过了半晌，男人又笑着问：“抱歉，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听到他开始道歉，路恩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莱德应该是愤怒的，难过的，哪怕现在他落泪也是正常的，可事实上，他依旧平静无波，目光温和，丝毫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路恩姑且认为这是莱德在掩盖难过的面具，于是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说：“不……不是的莱德，还是那句话，你不用说抱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都有权利和自由掌握未来，就像这包十美分的烟，他本应该装进普通的烟盒里，现在却被你带进了价格昂贵的盒子，一定是这包烟当时很努力吸引了你的注意，现在才价值翻上几百倍或者几千倍，变成了里面最厉害的烟……”
对于一个说话经常冷场的人来说，路恩安慰人这个属性基本上不存在，他自己说到最后都觉得有点搞笑，而手上的香烟也燃到了尽头，有些烫手。
长长的一番不伦不类安慰人的话落下后，这个昏暗的角落再次陷入了寂静，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比之刚才的温和，现在却徒然变暗，嘴角边的笑意也消散了许多，就好像这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面具都不见了，露出了真面目。
他目光沉沉的，却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而是一种路恩看不懂的情绪，他从未在莱德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与那伽偶尔看过来的视线有点相似。
像又不像。
路恩有点忐忑不安，心想不会是他又说错话了吧？果然他就应该少说话，一说就会让氛围陷入尴尬或者冷漠。
路恩打算再说点什么挽救或者搅合一下这种几乎死寂的气氛，转移话题说：“呃……迈克尔是不是又缩减了员工的预算？我宿舍热水器都坏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内心默默扶额，这话题也转移的太生硬了，只会让气氛更古怪和沉闷。
就在路恩觉得说什么都会冷场，干脆保持面瘫沉默得了的时候，过了半晌，莱德又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意，温和平静的声音拯救了路恩快要脚趾头扣地的尴尬。
“谢谢你路宁……你的话，我会记住。走吧，一起去实验室。”
“好，去实验室。”这一次路恩忙不迭答应，而他们手里的香烟也终于熄灭，没等他想该扔到哪里，就被忽然凑近的莱德抽走了，他看着他又妥帖地把自己的烟头放进了那个精致的铁盒子里。
路恩这次看清楚了，那上面镶嵌的的确是宝石，和他宿舍里的一颗还很相似，就是要小很多。
像以前一样，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这条路离实验室不远了，路恩又听见莱德冷不丁说：“那今晚要跟我出去吗？”
“什么出去？”路恩不明白他的意思。
身旁的人侧身看他，弯着眼睛，“你刚才说热水器坏了，如果洗澡暂时不方便，可以来……我家里，就是上回带你去的别墅。”
大晚上去别人家就为了洗个澡，怎么想路恩都觉得别扭，于是一口回绝了。
“好吧。”男人的语气似乎带了点微妙的遗憾，紧接着说，“那等会我派人去你宿舍把热水器修好。”
路恩：“……”
这不是有办法吗？那刚才先邀请他去洗澡是什么意思？路恩想不通，但很快他就理解了，应该是莱德还没从伤心中走出来，想要人陪他，那他想都没想就拒绝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路恩又想开口说“可以去”，但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实验室了，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此时实验室里的气氛很不同寻常，来的研究员很多，就连基本上没在实验室出现过的迈克尔也在。
他们刚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了过来，路恩敏锐地察觉到这种目光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他旁边的莱德，那目光里非常复杂。
但路恩看懂了其中的一种，那就是质疑，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人，见他神色温和，好似没有感受到那些质疑的目光，没有被这些目光刺伤，于是松了口气。
“人都到齐了？”迈克尔忽然问，他眼皮下一层黑青，看样子就是没睡好，过来片刻，他沉声开口：“到齐了就都听我说，我要宣布一个坏消息，那就是我们用1、2号身上提取的□□制成的药物失败了，具体出了哪些问题你们不用知道，这场失败至少降低上面对我们一半的信任。”
迈克尔扫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皱纹拉得更长了：“所以现在，我们急需研制一种新药物来获得他们的支持。”
第53章
这话一出，刚才那些低声议论的人纷纷不作声了，毕竟他们没有单独提出实验项目的能力，就算提了出来，到时候出了问题，一定是推提出项目的那个人去承担责任。
还有一点众人心知肚明，莱德没有被追责是因为背靠布什家族，而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数是权贵子弟。
其他人一旦被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被开除，严重的话就是终身监禁，因此没有人敢站出来讲述关于1、2号研究的想法。
路恩却若有所思，这不是机会来了？他要是借着这次机会，未来成功进入最高保密级别的实验室，就不用每天苦哈哈猜SI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然而当路恩要站出来把之前关于伤口愈合的研究，其实是现代已经能够研制出的、无关那伽和克拉肯血液的一种药物产品说出来时，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女声冷静道：“迈克尔先生，关于1、2号的实验项目，我曾对它们的血液进行长时间研究和分析，发现了几种能够促进人体伤口快速愈合的物质，我想将那些物质逐一破解并制成药物，您知道当下局势很不稳定，这种药物一旦研发成功不仅会载入史册，还会给我们带来无法估量的财富。”
闻言，迈克尔严肃的表情肉眼可见转变为惊喜，不亚于在沙漠中穷途末路的旅人找到水源，但出于上次失败的经验，他谨慎地问：“……那些物质具体是什么？我们需要慎重思考这件事。”
周婉从路恩背后走出，经过他时脚步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面色平静把那伽和克拉肯血液里的成分说出来，而所说的话恰好是曾经借着请教的名义向路恩讨教的问题，几乎是照搬了他的话。
她甚至镇定地把那些出现在未来的专有名词换成现有的词汇和原理，即使二者大相径庭，她却像是不知情，或者说知情却不在乎地自顾自把想法提了出来。
但这里除了路恩没有人知道，只会惊讶周婉提出来的设想。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瘦小的亚裔女性会有那么惊人的想法，在此之前他们明面上对周婉的态度是不冷不热的，比那个黑头发的亚裔好一点，可仍旧打心底瞧不起这些亚洲人，觉得他们只会投机取巧，尤其是不受待见的华裔。
可现在周婉冷静的神情，还有她言语中那些他们完全想不到的堪称奇迹的猜想都像是一巴掌打到了人脸上。
她甚至拿出了一份分析报告来验证她口中的猜想，等所有人都查阅完后，实验室内只剩下死寂和震惊，死寂过后，就是爆发式的掌声和发自内心的感慨。
“上帝啊，这是我们普通人能想出来的吗？”
“她居然破解出了那些令人头疼的化学结构式，要知道这之前我们没人能明白那些是什么东西。”
“周婉可真是个天才……我再也不会说那些华裔都是些只会耍滑头的家伙，他们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厉害。”
“你这样讲也不对，那个叫路宁的和她都是亚裔，怎么差距就那么大？他还是靠着抄袭进来的。”说话这个研究员面露讽刺和鄙夷，在激烈热议的人群中找到了他瞧不起的黑发亚裔。
他静默地站在原处，目光也是看向正弯着眼睛，脸上迸发出自信神采的周婉，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和诧异。
研究员以为他会表现出对周婉的嫉妒，可这个黑发亚裔的表情始终非常平静，也可以说是复杂的。
他有什么感到复杂的？研究员想不明白，但他可以通通归咎于那是这个亚裔对周婉研究天赋的嫉恨和羡慕。
亚历山大也站在最边上，有些困惑：“我怎么记得周婉说的话路宁也写了……”但他的声音很小，也没有底气，瞬间淹没在七嘴八舌的人群中。
迈克尔翻看周婉的分析报告，眉头紧锁，看到最后布满皱纹的脸抖动起来，他的手也跟着颤抖，薄薄的几页纸仿佛有千斤重，眼神中的狂热几乎要溢出。
他迅速走向莱德，低声道：“就是周婉了，她这份报告上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真主保佑，我敢肯定布什先生要的东西会被她研究出来……”
相较于迈克尔好似看见救命稻草的狂喜，莱德的目光很淡，像是知道会有今天，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始终未语的路恩，浅笑说：“那件事不急，先等她把纸上的东西变成现实吧，如果没有成功，你有很大概率和她一起进监狱。”
他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平淡，却带着浓重的警告，迈克尔亢奋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点头附和：“是、是，你说的没错，这次出错你们家族的人不会放过我，原谅我见证一位天才在我眼前诞生的激动。”
迈克尔回到人群中心，邀请周婉同他站在一起，沉着声说：“好了各位，你们又有新活干了，从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就开始，所有研究1、2号的实验都要听周婉的指挥，她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叫你立刻滚蛋，我给予她那样的权利，她是个了不起的研究员，正在带我们走向一个新的高度。”
周婉脸上的傲气再也藏不住了，她很享受他人的仰视，笑着说：“谢谢大家，发现这个神奇的现象我独自用了很长时间，所以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大家一起揭开1、2号身上的秘密。”
*
中午的时候，路恩在食堂随便拿了份三明治，然后坐在一棵叶片稀疏的树下用餐，走之前莱德邀请他一起，被他拒绝了。
即使被拒绝，莱德依旧笑得自然，回话却比以往直白，也隐约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可你的心情看上去很不好，路宁……我很担心你。这一次我准备了更符合你口味的华国美食，你会喜欢的，我希望你尝过后心情能好点。”
沉闷的黑框眼镜遮住了路恩大半张脸，其实让人看不出太多表情，更别说是表情背后的情绪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路恩嘴硬补充了一句：“我心情还可以。”
黑发青年转身走的毫不犹豫，莱德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意逐渐消失。
路恩挑选的这个位置偏僻没人打扰，在一栋偏僻的楼后一小圈偏僻的草坪上，说好听点是偏僻，直白点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常人路过完全不会多看一眼的位置。
他打算在那只动不动就掉珍珠的海怪身边待会儿的，但现在新领头人物风光无限，带着人把最里层的实验室包围了，正进一步和他们讲述她独自思考出来的“心血”，路恩附和不起来就出来了。
另一部分是他大男子主义心理作祟，路恩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那伽划入了需要保护的一方。
虽然从那头怪物的外表上看丝毫看不出哪里需要保护，但不妨碍路恩不想让“需要保护”的海怪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那些他难以说出口的烦闷，一个人也能在角落里消化好。何况他天生对世界上那些别人不刻意搜寻就永远也看不到的犄角旮旯的地方情有独钟，找它们还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雷达。
路恩很喜欢那些隐蔽的角落，因为那些角落，他只要蹲下去，扒开一小片灌木或草丛，就能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鼠妇、螳螂、蚂蚁、蜗牛等生物的地盘。
他能一个人蹲地上观察一整天，开始只是好奇，到了后来就照着教材记录、跟踪这些生命的行动轨迹，甚至给它们取名字交朋友，慢慢养成自言自语的性格。
但由此他也被当成了班级里的异类，毕竟同级男生都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只有十六岁已经读高三的路恩，会对蚂蚁蜗牛感兴趣。
这不是异类是什么？也许还有对这位一直是老师嘴里“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少年的嫉妒。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后来的日子里，路恩实验不顺利或者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找个偏僻的角落待上一会儿。
他朋友很少，也和他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所以路恩习惯了一个人消化情绪，普通人味同嚼蜡的感情对他来说却是种强烈的刺激。
此刻路恩不得不承认，他贪恋、想念某只海怪给予他的刺激。
他几口吃完三明治，看地面发了会呆，随后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眯眼看阳光自叶片缝隙间洒下。
因为丁达尔效应，五彩斑斓的光线有了形状，垂直落在路恩脸颊上，细小的白色绒毛无所遁形，投下立体而恬静的轮廓阴影。
不到片刻，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份恬静，“你刚才为什么不揭穿我？”
路恩没有偏头看向来人，他依旧枕着胳膊，天上的云朵似乎变成了某只海怪的模样，他看得出神。
就在周婉以为这个与她同为华裔的青年不会回答时，她听见了他有些干涸的声音：“你不会成功。”
周婉立刻反驳他，语气激动：“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那些成果本应该属于你，也应该让你来公布，可我也有参与啊。你知道我生为女性，还是他们看不起的华裔在这个国家扎根，又来到SI有多不容易吗？”
话说到这儿，她同样黑色的眼睛里闪过泪光，“……对不起路宁，我太想要这个机会了，我需要地位和名声，也一定会成功的，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她转身想走，背后又传来青年平静的声音：“周婉，你之前对我说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可人没了感情就会变成麻木不仁的石头，而石头是创造不出结果的。我没有揭穿你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你觉得没用的感情，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还有一件事，无论在哪个国家，女性的地位和名声都是她们堂堂正正得来的，你也应当是。”
周婉彻底愣住了，她握紧拳头，瘦小的身体忍不住发起抖，她猛地回过头，却发现黑发青年早已经走远了，背影一如既往坚定挺拔。
她对着背影轻声低喃着：“我会成功的……”
*
再次回到实验室，路恩按部就班做自己的研究，其他人则追随周婉整理她说的数据，提取他们未曾见过的物质，期间还要抽好几管那伽和克拉肯的血液。
针头刺穿鳞片钻进皮肉，克拉肯疼得龇牙咧嘴，也因为失血过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周婉在一旁冷眼看着，对它凶狠的威胁视若无睹。
但要想把针头刺入1号的身体就得费一番劲了，尤其是1号最近的情况很不对，食欲大幅度降低，还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有一次换了个人喂食差点整条胳膊被撕下。
而他们也发现，整个实验室中1号唯一不会攻击的研究员竟然那个亚裔，虽然这种现象很不可思议，但他们还是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路恩，周婉也看向他。
路恩沉默了一会儿，就放下手里的事，带着人打开了那伽的生态缸，在它期盼灼热的目光中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安抚它：“很快就好了。”
他抽血的动作很熟练，夜没抽多少就拔出了针头，有研究员不爽说：“这么点怎么够……”
路恩：“觉得不够你自己来。”
“你？！”
周婉走到他们中间平息了这场矛盾：“就要这么多吧，路宁，谢谢你。”
路恩没作声，但躺在实验台上的那伽却冷下眸光扫视这些人，它能强烈地感受到了伴侣身上的低落，却不知道原因。
它焦躁的内心因此更加波涛汹涌，恨不得缩小变成一尾真正的鱼进入路恩的身体，一帧一帧窥探他的记忆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现下怪物在顾及人类伴侣在场，忍着怒火和焦躁没有动作，它很听伴侣的话，还学会了看他脸色行事。
一直到傍晚回去，路恩刚打开宿舍门，就被一只庞然大物压倒在墙上，它紧紧环着他的腰，怀抱潮湿粘腻，说话也是磕绊的：“路……我疼……”
路恩被这只庞然大物困在原地和黑暗中，心底却没有恐惧和惊讶了，他接受了这只怪物会时不时跑过来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路恩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捏了捏圆润的小珍珠，另一只手有些僵硬地抬起，片刻，落下拍了拍怪物结实的脊梁骨，声音有些沙哑：“哪里疼了？”
他以为是今天的针头扎入它的身体弄疼了它，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很迅速了。
没想到这只怪物闷闷地摇了下头，庞大的身躯向后退了几步，被磨平指甲的蹼爪拉起黑发人类的手掌，然后把他的手放它剧烈跳动的心口处，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直白而担忧地注视他。
路恩任由怪物牵起手，仔细感受着它滚烫的心跳，接着，又听见这只怪物磕磕绊绊说：“你难过……我这里……疼。”
第54章
一人一怪的距离互相禁锢在这一小方天地中，狭窄拥挤，以至于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一个身上带着海水的潮湿，体温却滚烫如烈火，它所有炽热的情绪都在为眼前的黑发人类燃烧。
另一个冷淡如静湖，烈火撞碎薄冰般不堪一击的外壳，露出一大片葱郁茂密的森林，滚烫的火舌点燃了其中一棵树木，于是火势迅速蔓延。
一棵、两棵、三棵……直至整片森林被烈火燃烧起来。
怪物随着被点燃的树木又一步一步逼近路恩，蹼爪覆盖他的手，控制着在它身体上移动，由心口处转移到滚动的喉结，最后缓缓移动到它脸颊上。
怪物顺着人类伴侣干燥温暖的掌心，侧着脸颊乖巧地蹭了蹭，并发出了类似于动物呼噜的声音，那双竖瞳始终动也不动盯着路恩，它的视力在黑暗中极好，自然不会放过他脸上的表情。
它看到人类伴侣迅速腾红的脸颊，感受到他的悲伤被它的烈火一点点融化，直至化为一捧柔和的水——是这只怪物贪婪吮吸，像归巢般渴求的水。
“路，我疼……”
怪物又在撒娇喊疼了，它现在的确每天都活在骨头折断、重生的痛苦中，但只要人类伴侣有一点难过，这种难过就会迅速附骨到它身上，然后变成比骨头断裂还要疼痛千倍万倍的疼。
它是一头只会杀戮和捕猎的怪物，却想替身为人类的他清除一切难过的因素。
掌心传来粗糙像细沙般磨砺的触感，路恩被这只怪物类似于直白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心脏却因为它温顺的动作软得不像话。
这只怪物是不是又控制他了？路恩有点晕乎地想，不然他的迷惘为什么一扫而空，也不想把手抽回来呢？
他甚至还生出了不顾任何伦理道德，与这只怪物奔赴海洋彻底沉沦的想法。
可路恩却又清楚地知道，那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这只怪物懂什么叫喜欢吗？
它连人类的话都说不清楚，可能“喜欢”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念，它知不知道刚才的话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的？那样会叫心思复杂的人生出很多肮脏的念头。
比如现在，路恩就很想不管不顾摘掉眼镜，然后死死扣住这只怪物的后脖颈，用力亲吻、撕咬它。
他对一只怪物有了欲望。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头，一阵天旋地转，路恩忽然被这只庞大的怪物横抱了起来，“……那伽！”
他惊呼了一下，一只手如他刚才幻想般勾住了怪物的后脖颈，只是情况反转，他是被这只怪物抱起来了。
但路恩作为一个正常还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被别人公主抱起来简直太不像话了，就算它不是人也不行。
所以路恩小声呵斥：“那伽，快放我下来！”
“不……抱抱。”
这只怪物现在说话越来越顺溜，撒娇的本领也越来越熟练了，它甚至还会无师自通说人类的叠词，以此卖萌来淡化它外表的恐怖性。
“……”
果不其然，被捕获的黑发人类脸颊更红了，他严重怀疑这头怪物听得懂所有话，有时候就是故意装不懂……那他知道有些话的意思吗？
他沉思之际，却已经被怪物抱到了床上，它像这间宿舍真正的主人一样，先是扫视了一遍这个巢穴哪个地方最柔软，斟酌了片刻，才选择来到人类伴侣气息最浓郁的床畔。
怪物毫不迟疑坐下，再小心翼翼把怀里的人类换了个姿势，让他坐在它尾巴上，两只蹼爪圈住宝物一样环住他的窄腰，最后再把脸庞不知羞耻地凑过去。
它其实是很害羞的，光是想一想人类伴侣坐在它身上的事实就能让它激动羞涩到找不着北了，只是光线昏暗，它整个变成绯红色的上半身和脸都藏在了黑暗里。
“鞋，我还没脱鞋！”路恩被怪物紧紧禁锢在怀抱中，而且是一个极富占有欲的怀抱，他甚至连手都动弹不得，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怪物看见怀里的伴侣正瞪着它，一双黑色的眸子好看得要命，随后听见了一个陌生的词汇，但它很快就能凭借伴侣的眼色明白这个陌生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了。
人类伴侣脆弱娇小，需要一种东西才能在地上行走，不像它一样靠赤裸粗糙的尾巴就好了，尽管它的尾巴尖一直在讨好地摇晃。
怪物听话地把路恩的鞋和袜子脱下，结果鞋子落地，盯着他白皙的脚又挪不开眼睛了，那眼神直勾勾的，眼底晦暗不明。
这头怪物可能不知道它的眼睛在黑暗里会发幽光，路恩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更恼火了，当然这种恼火更多的是羞耻。
趁着怪物松开了一只蹼爪，他用力掰过它的头，叫它不要再把那些烫人的视线放在他脚上。
怪物顺从地收回视线，盯着着伴侣恼怒的面容，开口问：“路宁……为、什么……”
为什么难过？
“……别这么叫我。”
但它还没说完，就被怀里的人类打断了，他蹙起眉，就像之前打断它的话，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更为温和。
他似乎很不喜欢这只怪物叫他“路宁”，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他可以接受并且能迅速反应其他人叫他“路宁”，却不想这只天真的怪物叫他这个名字，之前怪物叫了他觉得是在提醒他会落得和原主一样的惨剧。
可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又为什么不满怪物叫他“路宁”了？这个答案就和这只怪物知不知道喜欢一样困惑。
路恩思索了一下，他无法向那伽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它叫他“路宁”，却可以教它念自己真正的名字。
于是这一刻路恩私心和“好为人师”的想法兴起，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一本正经说：“那伽，我教你说话吧，说话你懂吗？”
怪物刚才还有那么几丝小委屈，又瞬间被他新说的话给吸引了，它听得懂，表面乖巧地点了点头，蹼爪却不老实地挪到了黑发人类腰下。
好在黑发人类现在心情真的不错，很满意不是人的学生能沟通得来，然后放慢语速说：“叫我路——恩——路恩，跟我念路恩。”他指了指自己，告诉它应该叫他“路恩”。
他是路恩。
怪物比葫芦画瓢，一字一字跟着念：“路……厄……”毕竟和人的口腔构造不同，学习陌生的词汇尤其是路恩用饶舌的华语说的，初学者怪物念的有点不伦不类。
路恩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矫正它的发音。
“是路恩，路恩。”
“路、厄……路……嗯。”
怪物费力地念着，但没过多久，它就能流利地念出：“……路恩。”散发幽光的双眸亮晶晶看着路恩，仿佛知道了这才是人类伴侣的名字，它高兴得一下子又用力环紧他。
一人一怪之间的距离顷刻间化为零，怪物把下巴放在路恩颈侧，灼热的吐息喷洒在他锁骨上，像要灼烧出好几个洞口钻进去，接着好似上瘾般轻声念着：“路恩，路恩，路恩，路恩……”
静默的房间此刻仅有一只怪物重复无数遍的呢喃。
到了最后，路恩听见怪物像情人般在他耳边说：“我的……路恩。”
它怪异的嗓音沉淀了无限的眷恋和喜悦，滚烫的气息打在他耳垂边，激起他自心尖窜起的痒意。
胸腔下的心跳也随着怪物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疯狂跳动，直到路恩觉得他有点头晕目眩，那些人说是他给1号下了神秘的东方咒语，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才是中了咒的那个呢？
一定是它操控了他吧，可现在他心甘情愿被它操控。
路恩忽然冷不丁说：“再和我学一句话吧。”
埋在他颈侧的怪物抬起头颅，那双发光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盯着他。
被这样真挚就像小狗一样的眼神注视着，谁会不喜欢呢？没有人，路恩心里默默思考，他应该也不会，所以他带着私心教导他唯一的学生。
“跟我念，就说……‘我喜欢路恩’。”
说完后，他就不做声了，刚才的话已经是他严重私心作祟下说出口的：如果这只怪物不懂什么是喜欢，那就先教它怎么念“喜欢”吧。
是他仅剩的良知及时阻止他教导第二遍了。
现在，就像第一次检查学生成绩，路恩既紧张又期待怪物的反应，它会识破他拙略而卑鄙的想法吗？
它……还会跟着念吗？
黑暗之中，怪物将人类伴侣期待紧张的神情敛入眼底，肆无忌惮伸出隐形的触角仔细把这些少见的情绪收好，因为日后它还会拿出来回味几下。
然而路恩是不太能看清怪物脸上的表情的，见迟迟得不到回应，升温的气氛逐渐凝固。
他又恼怒起来，气他自己那么幼稚卑劣又气这只怪物“不知好歹”，他想挣脱怀抱从这只怪物身上下去。
路恩刚挣扎一下，就猝不及防被它温柔地按进了宽阔的胸膛，动作温柔，意味却十分霸道蛮横。
很明显怪物是不允许他下去的。
路恩趴在它胸膛上，耳朵贴着它的肌肤，烫得要把他的脸庞烧起来，能清晰听见它急促比他还要疯狂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在路恩不知道听了多少声心跳时，恍惚间又听见了头顶响起轻笑声，这低低的笑声仿佛它的确看破了他私心的小伎俩。
路恩实在不好意思了，他尴尬羞耻到想找个洞钻进去，但紧接着，他感觉怪物在轻拍他的后背，就好像他刚进门时安抚它一样。
他听见怪物艰涩的声音与它的心跳重合了——
“我、爱、你，路恩。”
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爱你，路恩”。
第55章
路恩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心跳却一下比一下快，说话也开始结巴：“你、你……”
他一时间语塞，本来动了些私心引导这头怪物说“我喜欢路恩”，没想到这头怪物才是语出惊人，直接对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对路恩来说过于沉重了，在他看来，“我爱你”这辈子只能对一个人说，那个人具体是谁不清楚，也许到现在想明白了，对方可能不是个人。
但路恩的原则就是只会对一个人或者一只怪物说出口，而且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所有感情都水到渠成，所有的爱意已经满到不宣之于口就要溢出来的地步，才能对对方庄重地说出“我爱你”。
华国人骨子里对待感情就是如此庄重传统，把“我喜欢你”和“我爱你”分得很清，每一步要做什么也分得很清，路恩也是这样，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一只怪物表白，还是用“我爱你”这么庄重而令人心动不已的词汇。
这时候他还懊恼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我应该先一步对这只海怪说的。
路恩后知后觉又想，如果那伽是个人类，那就和他一样是正常男性，谁先说出口谁后说出口有什么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怪物灼热滚烫的视线盯得他头皮发麻。
“你知道‘我爱你’这三个单词的含义吗？这种话……只能对你这辈子，就是一生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人和怪物说，你知道吗那伽？”
不同文明之间交流难度太大，路恩依旧执着于解释和希望得到这些语言的意义。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对喜欢的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还要对他们刨根问底。
怪物眼神直直看着他，喉结滚动，发出了一个路恩从未听过的词汇，类似于“Rudeiha”的发音，背脊后的蹼爪跟着一拍一拍安抚他。
“……rudeiha？”路恩尝试怪物的发音，这次换他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怪物像刚才一样牵起他的手，把手放在它胸腔上方，竖瞳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说：“我、爱、你，我……知道。”
路恩听得很认真，在它别扭如小儿学语的话落下后，瞬间明白了那道古怪发音的含义。
他们文明不通，语言不同，生活的环境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大相径庭。但是，“我爱你”这句话包含的情愫却是一模一样的。
路恩用力搂紧这只怪物，夜已静深，他们在床上相拥而眠。
黑发人类缩在怪物微微潮湿却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他睁开眼，在怪物一抖一抖的耳鳍旁小声说了句——“Rudeiha，那伽”。
*
半个月时间过去，一种几近疯狂的氛围笼罩了六层实验室，周婉带头整日整日待在里面做实验，分析报告，指挥其他研究员获取1、2号实验体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实验室一改往日的懒散耍滑，被她这种不要命的高强度工作搞得背后直犯嘀咕，同时也更期待她说的那种神奇的药物，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迈克尔催促询问周婉的进度。
周婉冷静说：“不出半个月。”如此给了迈克尔和其他研究员极大的鼓舞和信心，他们要见证世上一种伟大的药物诞生，就和两百年前发明牛痘疫苗消灭天花一样伟大！
周婉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滑白洁的额头，浑身干练镇定，眼角下却一片青黑，她拿着一份1号近日的观察报告，神情若有所思。
“1号的身形在以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化，脸上的鳞片也有脱落的迹象，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以前也更快，但是，它的指甲却停止了生长。”她百思不得其解，“按这种状况继续下去，1号未来很有可能会改变模样，如果改变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答案她无从得知，周婉知道1号似乎在经历某种生长性的改变，这种改变对它来说很痛苦，尽管监测仪器并没有察觉到，但她有种敏锐的感知力，知道1号一直在忍受痛苦。
这对研究员来说，其实算个好消息，至少在拔下它鳞片的时候，不用随时提防1号暴起拧断他们的脖子。
但周婉也慢慢发现，这头怪物看路恩的眼神很不对劲。
那样的眼神……周婉说不清感受，只觉得犯恶心，她无法想象一只怪物和人类厮混在了一起。那可是头相貌丑陋攻击性极强的怪物！它会对人类产生杀欲和食欲，话也不会说，学习能力成谜。这样智力低级恶心的怪物会对人类产生异样的感情？开什么玩笑！
直到一天，路恩照旧给1号抽血，周婉惊愕地发现，黑发青年低头看向那头怪物的眼神，和怪物看他的眼神竟然毫无差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婉立刻联想起过往的种种，路恩帮这只怪物说话，精心挑选食物，取下鳞片时不经意展现的温柔……最重要的是，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天时间，周围人期待的目光还有迈克尔他们无止境的催促，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得不承认，她无法破解路恩提出的那些物质。
周婉对那些千变万化的神秘物质无所适从，她只能用像无头苍蝇的忙碌去掩盖她的谎言和煎熬。
看着路恩对待怪物温柔的神情和动作，周婉耳边响起那道日夜在梦魇里反复出现的冷淡声：“你不会成功。”
这个声音这句话顷刻间变成了一个挥散不去的诅咒，在路恩摸了摸怪物的头发，以及收回那些温柔的目光时，诅咒彻底爆发了。
周婉大步冲向路恩，失去理智般夺走他手上的仪器，“砰”地砸在地上，玻璃渣顿时四溅，钻入她几乎扭曲的面容，还有一两片划破了路恩的脸颊。
“路宁！你告诉我！你爱上了这头怪物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那是无法被上帝容忍的罪孽，所以你是为了保护这头怪物故意胡编乱造了那些东西，那些……那些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够合成的物质！没有！”周婉声嘶力竭低吼，神色却慌张无措，她分明在谴责质问，眼低闪烁的泪光却在向他乞求一个答案。
那是在乞求路恩告诉她未来如果失败那将不是她的错，她的能力没有任何问题，要怪就怪这个爱上怪物的黑发亚裔欺骗了她。因为一旦成功制造出那种药，拥有这些怪物快速愈合伤口的恐怖能力，那么SI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这些怪物的巢穴大肆捕杀，直至放干它们种族的最后一滴血，拔下它们最后一块鳞片。
而不知廉耻的黑发亚裔爱上了这只怪物，为了保护这些怪物，欺骗她阻拦她攀登成功的脚步。
“路宁，路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破解那些物质吧，告诉我吧，如果你能够告诉我，我愿意退出这场实验！替你瞒下爱上这头丑陋怪物的罪孽，我、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周婉双手颤抖抓住他的衣袖，泪水混杂血液洒满整张脸。
路恩在她眼底见到了一个科学家对于未知事物极其疯狂和渴求的狂热，他其实也有这些疯狂的情绪，只是被理智深深压制了。
他能够理解，可悲哀的是，以1939年陈旧的实验器材和对“酶”这种最基本生物常识都知之甚少的落后技术，想要破解那伽和克拉肯血液中冰山一角的东西都是无望，更别谈完全破解了，就连他这个具备了最前沿生物、化学、物理等综合学科知识的现代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理解不了那些物质的功能和作用。
路恩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周婉，你……”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
“轰隆”一声！
巨大的生态缸破裂，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实验室，周婉惊恐地睁大眼眸，背后传来怪物暴怒的低吼，还有宛若来自地狱的蟒蛇“嘶嘶”的爬行声，强烈的气旋刺破空气扑向她后背。
“小心！”路恩揽住周婉迅速往旁边滚去，粗壮的蛇尾“咔擦”一声拍碎了他们身后的小型生态缸，劈里啪啦碎了一地，里面装着的生物样本瞬间变成了几滩肉泥。
“路、路恩，过来。”
怪物被两人紧紧相拥的身躯刺激得竖瞳一收一放极度不稳，墨绿色隐隐浮现血红，它不能时时刻刻守着路恩已经急躁到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成体期带来的痛苦也一直在折磨它。
看见人类伴侣脸上冒出血珠的那一刻，怪物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只想冲过去杀了那个让路恩受伤的雌性，可路恩非但没有推开这个雌性，还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每一点都在碾碎它所剩无几的理智。
“过来。”怪物死死盯着面露惊恐的周婉，视线转移到路恩身上，冰冷的声音忽然变得低落，还有几分压抑的委屈。
周婉震惊到有些失语，“是1号……是1号在说话？”
“没有，你听错了。”路恩迅速否定，扶她起来后推了下眼镜，冷淡的神情逐渐融化，慢慢走向浑身都不对劲的怪物，“1号，你冷静点……不要动，就站在原地，好吗？”
黑发青年的声音好似有一股巨大的魔力，瞬间抚慰了前方庞大丑陋怪物，它一点一点收敛好浑身的戾气，尖锐的耳鳍也缓慢垂下，甩动尾巴想朝他游过去，委屈巴巴看着他，就像一只被抢走主人宠爱的凶猛野兽。
它嘴巴动了动，刚想发出声音，就被路恩给打断了：“好了别动，我过去，你不要动！”
路恩的本意是想快速安抚好那伽，哄着它退回去。他之前就觉得那伽浑身上下很不对劲，那些分析报告还是他着手写下的，它应该处于某种很焦躁的状态，看样子很像动物周期性的发情期，但其他状态又有些不像。
他还在进一步观察，没想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伽忽然打碎生态缸，朝他们发起攻击，路恩很是头疼。
虽说那天晚上这头怪物对他表明了心意，他也情难自禁下诉说了“爱”。
可终究是物种之间力量和攻击性上有相当大的悬殊，这和一个人爱上了一头狮子并想和它共度余生没有区别，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这是不可思议和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恶心。
路恩对那伽的破坏力不敢掉以轻心，他看它逐渐恢复以往温顺的模样，知道它的杀心暂时是收起来了，正要慢慢走过去，忽然，外面冲进来一大堆人，乱哄哄的加上刺耳的警报声，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也彻底收不住局势了。
路恩头疼欲裂，心想这下完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听到了一声巨响还有警报声！”
“噢、噢我的上帝，这头该死的怪物怎么又从笼子里爬了出来？”
“你们这些吃东西不干活的家伙还发什么呆，快掏枪啊！”周婉在他们旁边怒喝，她趁那头怪物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路恩身上，已经悄无声息来到那群安保员和研究员旁边。
她干脆一把夺走手枪，冷静瞄准，毫不犹豫朝那头怪物背后射击。
“小心背后！”路恩慌到声音发抖。
子弹的速度极快极狠，但怪物的速度显然更快，身躯以人类无法看见的速度晃动了一瞬，躲开了那颗饱含怒意的子弹，它一个闪身来到周婉面前，迎着她惊恐的神情，蹼爪扼住她的脖颈，“砰”一声，将她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所有躲闪和进攻的动作竟只短短发生在几秒钟的时间！有些人甚至无法看清这头怪物是怎么冲过来的，这头怪物的攻击速度实在太恐怖了！
怪物眯起眼，若是换成它以往锋利的指甲，恐怕它手上的人类雌性早已是一具尸体，但即使被它刻意磨平，指甲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刺破人类的皮肉，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流淌。
“那伽！快放开周婉！你不能那样做！”
怪物充耳不闻，刺目的红和血液的铁锈味已经彻底激起它天生嗜血的因子，全身的痛苦似乎也在杀戮中得到缓解，它冷冷看着手下的人类雌性因为窒息而脸色青紫，眼神无动于衷，一双眼眸里全然是属于野兽的冷漠和杀欲。
周婉惊恐张大嘴巴，发出“嗬、嗬”窒息的气音，双手拼命捶打钳制她脖颈的非人手臂，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前，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眼见她翻起白眼，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忽然，又是“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射穿怪物如铁壁的肩膀，它猛地放开快要窒息而亡的人类雌性，扭过头，看向手持枪械，再次用黑洞般的枪口对准它的路恩。
怪物张了张嘴，没出声。
四周的尖叫还有混乱此时此刻好似也按下了静止键，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怪物身上又中了几枪其他研究员射中的子弹，一如几个月前，它任由褐色的血液喷涌，染红整个腹部，浑身因为高压电剧烈颤抖。
路恩抖着手臂放下枪，声音沙哑说：“你不能杀她……”
那伽的头颅被无数双手压在地上，血液染红它白色的发丝，粘腻潮湿蒙住了脸，看不出表情。
路恩看它被他们用锁链拖向门口，心脏跟着一寸一寸破裂，痛到几乎无法呼吸，转眼要见怪物消失在门口，忽然一阵巨响和枪声，伴随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
“快！快抓住这头怪物！！它要跑！”
第56章
路恩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冲出去想把那伽带回来，现在大白天的，它那副非人失控的模样，如果跑到其他地方吓到普通人，双方必定会发生爆炸性的冲突。
而以那伽恐怖的攻击力……
路恩无法想象会死多少人，虽然潜意识选择相信那伽，它不会那么做的，可他不敢去赌。
喘着气跑到走廊外，却没有见到那只怪物的影子，反而地上墙壁上溅满了褐色的血液，可以想象那头怪物奋力挣扎的样子，浓稠粘腻的血腥味刺得路恩鼻子发酸，他如坠冰窖，四周混乱的人群和尖锐的指责更让他头晕目眩。
“我说了不要开那一枪！要攻击那头怪物的眼睛，眼睛是它的弱点，你刚才是聋了吗？！”
“噢瞧瞧你这副丑陋的模样，要不是你瞎指挥它能找到机会逃跑？闭上你的臭嘴吧罗伯特，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的蠢货，滚回实验室研究你的□□去！”
罗伯特要被这个狂妄的安保员气疯了，他冲过去拎起他的衣领子，手背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刚要破口大骂，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匆忙的背影，他一头黑发，习惯挺拔的身形这时候却跑得有些摇摇欲坠。
罗伯特一眼就认出了他，“喂老鼠亚裔你站住！外面很危险，他妈的我叫你站住！你要跑到哪儿去？快回来！”
然而那个向来冷静理智的黑发青年，没有为他的话有任何停留，他不顾一切冲了出去，直到在余光中彻底消失。
“亚裔！！你回来——”
“轰隆”一声巨响！
天际电闪雷鸣，实验室大楼外黑云聚集，无数荷枪实弹的安保员蜂拥出去，就像蝗虫过境，势必要把那头怪物抓回来，然而此时白昼如夜，天雷滚滚，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
暴风雨要来了。
豆大的雨珠先是一滴一滴打在人脸上，生疼，然后急如箭矢，变成一把一把锋利的银箭疾驰而下，急促地拍打在路恩身上、心里，他全身湿透了，一贯演出来的冷静此刻也全部崩塌，模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镜片被雨水模糊，视野可见度极低，耳边只有前方的巨浪声和天上的轰鸣声，一步比一步深的脚印陷入细沙组成的泥泞，路恩干脆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口袋，没有停歇继续往海岸线走。
即使狼狈得不成样子，路恩心想也一定要把那伽带回去，他没在宿舍找到它，就想到了海洋，他有预感，那伽回到了海洋。
不巧的是，外面下起了雷暴雨，这样危险的天气去海边等于自寻死路。但路恩只犹豫了一秒钟，然后义无反顾冲进雨幕。
那伽受了重伤，雨水的酸性还有海洋的咸腥都会侵蚀伤口，它伤口发炎感染了怎么办？发烧后有其他食肉动物攻击它怎么办？
它……会不会又哭呢？
路恩一想到这些，愧疚与痛苦就要把他劈成两半了，他只能抚摸口袋里与笨重眼镜挨在一起的小珍珠，不停抚摸那些被他抚摸过千遍万遍越来越光滑的珍珠，希望得到一点安心和慰藉。
那是怪物的眼泪，研究员检测后，认为这些珍珠就是普通的碳酸钙，没有任何研究价值，是毫无作用的废物。路恩却视若珍宝，一颗一颗收集起来妥帖藏好。
他不该开那一枪的，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让它松手，最关键时刻，他依旧把它当成了无法交流的野兽和怪物。
人和怪物始终是有别的吧？
是吗？
路恩忽然感觉到眼眶很是酸涩，没了镜片遮挡，雨水灌进眼睛，酸涩到他有点想哭的冲动。
海浪汹涌着也钻入裤脚和鞋子里，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路恩抵着海浪的冲击力往更深处走去。
乌云已经压到头顶上了，狂风暴雨，海浪汹涌，整个世界像末日来临一样恐怖，他却像感觉不到般继续往前走。
海水逐渐淹没他的小腿、腰腹，一直淹到他的胸口，咸腥的海水钻进嘴中，路恩说不出话，一张嘴就喝到一口海水，呛得他难受。
“那……咳咳……那伽……”声音逐渐在海浪里迷失。
忽然，一个滔天巨浪袭来，掀起铺天盖地来自海洋的怒意，雷电爆响，浓墨似的半边天穹瞬间变亮，刹那间，闪电退去，天际再次聚起乌云时，敢迎接海浪狂啸的黑发人类，早已于茫茫海洋中消失。
……
时间过去，全身上下仿佛被海浪碾碎，雨水海水浸湿后干涸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微风一吹，路恩“嘶”一声，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电闪雷鸣的乌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橘色黄昏和零星的几颗星子。
天晴了么？路恩看得有些呆，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望过天空了，就这样静静躺在地上，看繁星发呆。
大概是狂风把天际的乌云吹散了，深蓝与橘红交织，朦胧与绚丽杂糅，星子沉溺其中，路恩忽然联想到那伽掉落的珍珠，还有那串五颜六色的贝壳项链，就和那些遥不可及的星辰一样吸引人。
想到这儿，路恩清醒了。
他忍着浑身的酸痛站起来，然而换了一个角度的画面更是让他一愣，只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面平静，偶尔几个海浪翻滚，能听见鸥鸟清脆的啼叫。
一切都显得那么风平浪静，秋风清爽，好像不久前能吞噬白昼的狂风骤雨没有发生过。
路恩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几乎铺满整个地面的白毛兽皮，他蹲下摸了摸，质地柔软，又拔了几根毛放在眼前看了看，闻了几下，表情从困惑变为匪夷所思。
“北极熊的毛……”路恩震惊，“不可能吧？一个海浪把我冲到北冰洋来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不可能有命活着。路恩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沉入大海，之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吹掉上手的毛，这些白色的绒毛随热气四处飘散，最后落到崎岖不平的石头上。周围是海洋和呈阶梯状的石块，只有踩着的礁石是唯一的地面，之所以说是地面，因为这块巨大的礁石是唯一能够正常行走的平面。
路恩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但知道肯定是有东西救了他。
……是那伽吗？
低落的心情随这个念头雀跃起来，路恩打算立刻去找它，弯腰踩下一块石头当作踏板，小心翼翼攀扶其他凸起的石块，防止自己掉下去。
这块巨大的礁石离地面仅有两米左右，如果下面是沙滩，摔下去最多骨折也不会死，但偏偏身下都是凹凸不平坚硬无比的石块。
路恩敢保证，他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一定会摔得头破血流，头破血流还算是轻的，反正不死也得半残。好在他现在恢复了冷静，不像之前那样失魂落魄，傻的可以，要被海浪卷走也不知道折返。
没过多久，路恩就稳稳站在了一块很小的“陆地”上，说是陆地，也是一块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他站立的礁石。
四周除了愈加昏暗的光线与海浪波涛的声音，路恩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生物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那伽——”
余声和他不久前冲进海水一样徒劳无功，瞬间被海浪淹没。路恩沉住气，想再大喊一声那伽的名字。忽然，像是听见了他的召唤，前方一阵白色的海浪朝他这边极速驶来，但眨眼间，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消失了。
“……那伽？”
路恩心脏跳得很快，轻声询问：“是你吗？”
听到他的声音，海面下仿佛有浓重的阴影翻涌，路恩直觉有个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那边，一直在静悄悄观察他，似乎在思考怎样给他一击致命。
未知的东西总是危险恐怖的，路恩不敢冒险了，他犹豫着往后退，脚后跟却碰到了尖锐的礁石。
身后没有路可以走，四周是孤海，这地方就像一个为他量身定制的天然囚牢。
他退无可退了。
见到黑发人类开始恐惧，想要逃跑，海面下的生物按耐不住了。“哗啦”一声响！有东西破水而出，溅起来的水花砸在四周。
恰巧这时候，厚重的云层终于散去，巨大的圆月自海面腾升而起，悬挂在万米高空，盈盈月色洒下，朦胧好似梦幻一般。
路恩也彻底看清不远处的生物，他愣在原地。
很小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看童话书，第一个故事就是安徒生《海的女儿》，童话书说，美丽的人鱼爱上了落海的人类王子，深情、痴情如她，付出代价变出双腿，忍受钻心的痛苦来到陆地，只为了能与人类王子在一起。
然而，这段跨越种族的感情，注定和月光一样如梦似幻——
美丽的人鱼最终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泡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洋里。
年幼的路恩为这个故事嚎啕大哭，拉着父亲的手，央求他带海洋去看美人鱼，他要拯救那些美丽的人鱼。
父亲理智也认真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美人鱼这样的生物，那些童话都是虚构的，路恩，你不要为虚构的故事哭啊，要学会思考。”
可是……路恩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美人鱼，那他现在看到的，美丽到极致、无法用任何言语描述它美丽的生物又是什么？
路恩怔愣到回不过神，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呼吸稍微一重，就把缓慢向他游过来的“美人鱼”吓走了。
只见月光清透朦胧，洒在这条“美人鱼”宛若海神一点一点镌刻的五官上，肌肤洁白如玉，好似苍茫雪色，不知雪与它谁更胜一筹？路恩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他呆呆地看着它过来。
“美人鱼”游向他，挥起蹼爪劈开海浪，破开阻挡它奔赴“人类王子”的一切事物。
随着它的动作，无数水珠自它深邃的眉眼滑落至血色薄唇，就像一场滂沱大雨于傍晚的夕阳与清晨的朝曦降临，妖异与绮丽并存，潮湿的白色卷发落在强健的肩头，两侧露出一对稍稍柔软的黑色耳鳍。
路恩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观察到这对耳鳍时，心里好笑地觉得那是一对木耳，只是之后它冷冰冰看过来，危险冷漠，他就没有那种念头了。
时间更迭，场景变化。此时他站在一小块礁石上，自上而下俯视这只为他而来的“美人鱼”，没过多久，路恩终于看清了它的眼睛。
它仰起头注视他，那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竖瞳，化为墨的深绿在瞳孔里扩散，它直勾勾的，动也不动盯着上方即使死亡也要来寻找它的人类。
怪物似乎知道它现在很符合他的审美，灼热滚烫的视线下，又眨了眨眼，带了些勾引的意味，它朝黑发人类伸出修长怪异的蹼爪，好似一场未知的邀请。
——它不是童话故事里单纯天真的美人鱼，而是一只想要凭借皮囊勾引眼前人类的怪物。
“路恩。”怪物熟练地念他的名字，“过来……来我，身边。”
第57章
这个身陷囚牢的黑发人类瞬间被蛊惑了，应下这头怪物的邀请，握住它冰凉的蹼爪。
人类干燥温暖的手掌刚一放上去，那只蹼爪就像抓住了它最珍视的猎物，死死攥紧他的手，力度大到路恩觉得有些疼痛，他想让这头怪物松开一些，没想到下一瞬，他整个人被这头怪物拦腰抱起。
“那、那伽！”
那伽一条胳膊托住他的臀部，另一只蹼爪禁锢在他腰上，甩动尾巴开始游动。
半托半抱，路恩几乎被它抗在了肩头上，想起那一枪，射中的就是它的肩膀，他担心会压到这只海怪的伤口，虽然刚才没有在它身上看到受伤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他深度近视没有看清楚。
“那伽！你的伤！快放我下来……”
“没有，没有伤。”
见不到表情的怪物回复他，路恩内心惊讶，看来他之前对那伽的观察变化是对的，那个时候他以为那伽是发情期到了，结果是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而且看来还不止，它伤口愈合的速度更快了……
路恩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怪物这种奇怪的变化带走，他很好奇那伽变化的原因，恨不得现在就拥有最先进的实验仪器，然后好好研究这只神奇的海怪。
但美丽的海怪却非常不满好不容易抓住的“人类王子”心思在其他地方，它掂了掂怀里的黑发人类，瞬间换了个姿势，在路恩的惊呼声中，与曾经潜入他宿舍一般横抱起他。
这下子，路恩能近距离看清这只海怪的面容了，注意力也瞬间被它妖异的相貌给吸引，就好像古老传说中，被美貌海妖勾引走的无知渔夫。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它卷翘纤长的白色睫毛，精灵一样美丽，暗自赞叹造物主对这样的生物实在慈悲与青睐。
路恩并不在意事物的美丑，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品德与学识，那么外表应当是这个人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仅仅为自身的美貌骄傲，那才是真正可悲的事。
但是现在，路恩变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宅属性点满的男人，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清清楚楚，被这只海怪美丽的脸蛋迷得要失去所有思考能力了，或许说：
他从前，现在，只被它迷倒。
人类温暖的指尖令这只贪婪的怪物还想要更多，它猛地仰起头，白皙的指尖垂落，嘴唇顺势吻了一下路恩的掌心。
冰凉的唇畔擦过细密的掌纹，顺着纹路抵达路恩砰砰直跳的心脏。
“！”
路恩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不知所措看那伽露出一个满足的，又有些恶劣的笑，这次换路恩羞红了脸，他眼睛四处乱瞟，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因此没有看见，那伽藏在发丝后的耳鳍也红得要烧起来了。
身下的水流快速变化，路恩为了平复心情，问：“我们要去哪儿……要和我回去吗？”实验室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还不知道真相，他有必要回去。
重要的是，那伽出来了，克拉肯还没有。
不知道这只海怪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路恩觉得它一定会再回去的，那栋实验大楼肯定有它要找的东西。
然而，那伽却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忽然手臂一用力，把路恩整个脑袋按进怀里，似乎对他想要离开的话很是不满，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带了点委屈巴巴的味道：“不，不回。”接着禁锢他手臂的力度更紧了，那模样生怕他要跳海跑掉。
路恩：“……”
熟悉的撒娇瞬间冲散了怪物妖异美丽到不能直视的面容，路恩只好缩在怪物有力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间，听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的心脏，听它极速游行带来的风声。
海风呼啸，月色沉沦。
“那伽？”
“嗯。”
怪物收紧手臂，用更紧固，更用力，几乎要把他嵌入肌肤、血液、骨头的怀抱回应他。
“你吓死我了……下次不许……”怀中的黑发人类因为疲倦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闭上眼睛，仿佛在这个孤独陌生的世界终于找到能够停歇的海湾，好似做了美梦一般轻喃：
“不许……突然离开了。”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路恩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洞穴中，没看到那伽的身影，他坐在和之前觉得匪夷所思的“北极熊兽皮”上面，兽皮质地温暖柔软，铺开的宽度能躺下好几个他。
路恩慢慢站起来，打量这个昏暗的洞穴，其实也不算昏暗，黑漆漆的四周有未知生物在散发蓝色的幽光，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他看清了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溶洞。
路恩惊讶的是，溶洞内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就和那伽送到他宿舍的那些一样，他随手拿起一个，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没有送他的那些精巧完整，大多是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继续往角落走，那个角落似乎摆放了一眼熟的东西，等路恩靠近了，才看清是当初他投放进那伽生态缸里的鹦鹉螺。
路恩心情复杂，就是因为这个鹦鹉螺牵扯出之后一系列事情，他不禁感慨，碰了几下螺身，果不其然，螺里面的生物已经被某只海怪毫不留情拔出来了，壳子里掏得渣都不剩，也被海水洗得光滑干净，可见当时怪物的凶残程度。
路恩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只留下绚丽多彩外壳的鹦鹉螺，被怪物完好无损而珍惜地藏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洞穴。
鹦鹉螺下方，堆叠了几串贝壳项链，路恩挑出来一条看了看，和他想的差不多，样式与他宿舍那串是一样的，只是这些贝壳的颜色灰暗，没有那条贝壳项链颜色漂亮。
他放下贝壳项链，余光又瞥到一个更让他眼熟的东西，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用手扒拉出来，看清楚后，内心属实是震惊和羞恼交织。
震惊是因为那是一条人类的男士四角内裤，路恩捏着这条内裤的手指在发抖，羞恼是因为这条内裤的主人是他！
他没在意衣柜里有多少条内裤，所以被怪物偷偷叼走一条藏进洞穴都不知道。
路恩面红耳赤，捏着这条内裤沉默良久，他并不想再思考下去那只海怪用他的内裤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但可耻的是，他身体的温度上升了。
直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路恩才从那种令他越来越脸红的幻想中回神，他吓了一跳，迅速把四角内裤放回原处，最后掩耳盗铃般抓了几串贝壳项链盖在上面。
转过身，看到是那伽朝他游走过来，路恩松了口气也郁闷地想：是这只不知礼义廉耻的怪物偷了我的……内裤，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做什么？
他还没质问这头怪物偷他内裤呢！
思索的功夫，那伽已经来到他跟前了，阴影投在路恩身上，挡住了光源，本就光线昏暗的洞穴一下子陷入黑暗，彻底见不到光了。
路恩只能看清那伽的脸，原因无他，这只怪物的眼睛在黑暗中会发光，就是视线滚烫到要把他烫出好几个洞。
似乎知道这个黑发人类在它不在的时候干了些什么，那伽扯出一抹笑容，路恩也看得很清楚，没有曾经的瘆人了，仔细看反而能察觉出一些直白的腼腆和羞涩，白皙的脸颊浮现两朵红晕，欲拒还迎，欲语还休，配上它现在美到雌雄莫辨的模样，很像一个看见冷淡丈夫闯入闺房撞破它爱慕心思的小媳妇儿。
路恩：“……”
被偷了内裤的人是他，该羞愤欲绝的人也是他，它一个罪魁祸首羞个什么劲儿？
但更可耻的是，他的身体好像更热了。
那伽甩动尾巴凑近了一些，害羞归害羞，一双幽幽的竖瞳却眨也不眨盯着他看，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瞳孔瞬间缩成了一条线，那是兴奋到了极点的表现，垂涎欲滴的眼神仿佛想原地生吞活剥了他。
成体期带给它的影响还没有过去，那伽无时不刻都在垂涎路恩，哪怕只嗅闻到他一丁点气味，就足够令它神魂颠倒了。
现在没了阻隔它与路恩的东西，那伽身上所有的孔洞展开到了极致，就像对路恩气息上瘾的瘾君子，疯狂而贪婪地吮吸他的气味，那些隐形的触角一窝蜂黏在一无所知的路恩身上，一点一点舔舐他全身上下的皮肉。
它还想撕碎他的衣物，然后狠狠贯穿他，住进他温暖紧致的身体内，永永远远，不死不休。
只要一想起这个念头，怪物就激动兴奋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它喘了口粗气，最终是磨平的指甲扎进肉里渗出血，才稍稍理智了一点。
人类伴侣似乎和它一样发情了……但他现在是饥饿状态，怪物不会纵容他。
它要先喂饱他，然后再喂饱他。
路恩怔愣着被那伽牵起手，带到他醒来时有柔软兽皮的地方，兽皮旁有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整整齐齐摆了一排鱼肉，那些鱼肉被撕成了大小不一的块状，没有任何血水，白净光滑，看起来很好入口。
见到这些新鲜鱼肉，路恩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饿了很久，肚子时宜地发出抗议的叫声。
他有点不知所措，那伽却已经蜷缩起尾巴坐在兽皮上，抬起头亮晶晶盯着他，蹼爪拍了拍腰腹处空出来的地方，示意他坐上来，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像爱慕心思撞破后，小媳妇儿干脆邀请丈夫上床怜惜疼爱它。
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含着羞怯眨了眨，见人类“丈夫”无动于衷，这位看起来无辜天真的海怪“媳妇儿”又拍了拍它的下腹，一板一眼说：“路恩，坐下，吃。”
路恩：“……”
想入非非的黑发人类脸色瞬间爆红，很想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第58章
吃个鱼而已，坐在人，不，坐在一只怪物身上像什么话？还有，它说的又叫什么话？看来以后要好好教教这只怪物怎么断句。
于是路恩在内心义正辞严拒绝了这样邪恶的念头。
同手同脚来到那伽跟前，想绕开它坐在旁边，不料刚才还含羞带怯的怪物目光微不可闻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蹼爪，一个用力就把他抱怀里了，抱到怀里后又缱绻地蹭了蹭他的后脖颈。
路恩：“？”
他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块新鲜多汁的鱼肉就递到了嘴边，身后的胸腔缓慢震动：“吃，好吃。”
路恩犹豫着咬下这块鱼肉，清爽鲜甜的味道在齿舌间蔓延，没有丝毫鱼的腥味，只有像果冻一样滑腻的甜，饥肠辘辘的胃部瞬间得到满足。
眼睛不由一亮，路恩也就没心思去想坐在一只怪物身上的事了，就着它的蹼爪接连吃了几十块，吃着吃着就发现，开始每一块鱼肉的味道都是不同的，一直到他吃到认为最好吃的一块，多咀嚼了几下。
之后递过来的每一块鱼肉，都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吃不下了。”路恩及时捂住嘴，听到他这么说，那只乐此不疲投喂他的蹼爪放下鱼肉，接着，另一只蹼爪放到他微微撑起来的肚子上。
然后，轻柔按了几下。
侧上方传来怪物的声音，很是不满：“路恩，瘦，多吃。”
路恩脸色微红，放下捂住嘴的手，急忙去推它按在肚皮上的爪子，身体跟着挣扎：“那伽……你还没吃东西吧，剩了很多鱼肉不要浪费，你要吃吗，我、我也可以喂你吃……”
说到最后，他声音有点发抖：“你、你冷静点！”
怪物始终没有回应，慢慢地，颈侧凑过来一个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湿润的白色卷发垂在他锁骨处，弄得路恩有些发痒。
他想继续发出声音阻止，突然，脸颊被怪异的蹼爪掐住，好似猛兽抓住它心仪的猎物。
路恩被掐住嘴无法发声，“砰砰砰”，急促紧张到了极点的心跳却在微弱挣扎，身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令他寒毛直竖。
渐渐的，那只蹼爪的力度放缓，向上掰起他的脸，紧接着，一个冰凉的、属于怪物的嘴唇凶狠霸道地吻了过来。
这个吻热烈滚烫，长长的舌头探入喉咙，似乎还想往更恐怖的深度钻入，激烈缠绵，脸红心跳的水声在静谧的洞穴内响起。
路恩几乎无法呼吸，这只偏执占有欲强到可怕的怪物，甚至嫉妒呼吸夺走他的注意力，缺氧导致迷离的听觉，仿佛听见怪物喘息说：“……吃、吃恩恩。”
由怪物费尽心思打造，用来把路恩藏起来的巢穴骤然变得昏暗，这时候，无数蓝色幽光好似夜晚的星辰，一点一点照亮兽皮上开始纠缠不休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影子庞大如人身蛇尾的怪物，死死压在另一个较为瘦弱的人类影子上，画面荒诞而诡谲。
石壁显现的光景里，怪物粗壮的蛇尾勒住人类的腰腹，一下又一下啄着人类汗津津的脸颊，眼底恐怖的占有欲要化为实质。
但不够……永远不够！
怪物妖异的竖瞳里充满对身下人类的欲望，即使这个它用卑劣手段引诱来的人类已经哭到要晕厥过去——他从开始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直到最后因为毁天灭地的疼痛、快感折磨到崩溃，哆哆嗦嗦乞求它。
“那、那伽你……出、出去一个吧……唔啊！”
然而这样可怜的哭泣，非但没有让怪物停下，反倒更兴奋与激动，那疯魔的样子好似要把整个身体祭献给他，嘴里不知是喘息还是怜惜语无伦次喊着：“恩恩……恩恩……”（受的名字就叫路恩好吧）
“吃……恩、恩……”
路恩彻底晕过去前，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就是：他那晚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头怪物！太羞耻了……
*
不知过去多久，路恩皱了下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天花板，他愣了一下，宿舍？他怎么回来了？
那天、那天他不是在那伽的洞穴里，然后……
然后的事情路恩根本没有脸去回忆，光是想一想，他的体温不仅会烧起来，还会腿脚颤栗发软，那实在是过于恐怖和难以承受的事情，他没有死在那个时候算是运气好了。
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说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开始路恩以为那伽什么都不懂，占便宜想在上面，奈何与它的力量过于悬殊，打不过只好在下面，毕竟他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有多难受。
最后唯一能够确定的想法就是：他再也不会觉得那头怪物单纯温顺什么都不懂了，它装模作样的害羞把他骗得团团转！
但是现在，路恩想不通，为什么他回来了？那伽呢……难不成都是一场梦？
路恩从床上坐起来，刚一动作，全身就像被庞然大物碾过好几轮的酸痛和某个位置难以言喻的胀痛同时袭来，每一点都在清楚告诉他，一切都不是梦，奇耻大辱是真的。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一口白牙咬碎，在心里痛骂那伽是个拔吊无情的渣物，也稀奇自己容纳过……两个东西都没有报废掉，竟然能下床正常走路。
路恩觉得匪夷所思，这也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事情了。
安慰是这么自我安慰，冷水澡冲下来时心头依旧窜起一股无名火，他选了件高领衬衫遮住锁骨处密密麻麻的吻痕，穿戴整齐后就马不停蹄赶往实验室。
实验室门外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手持突击步枪，冷冷盯着外面这些缩头缩脑的研究员。
路恩认出这两个人，不就是之前遇到的那些美国陆军？他还没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身后有人突然冲过来抓住他的衣袖，大声朝里面喊：“那个亚裔来了！他在这儿！”
瞬间，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呼喊吸引，齐刷刷看过来，数十双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探究和不可思议，有人惊讶地大声说：“真的是他——这个亚裔？那些天才的构想都是他想出来的？是周抄袭了他的想法？噢，我不敢相信，我的上帝，真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也希望不是真的，但亚历山大告诉过我，他见过路宁是最开始研究那些资料的人……”
另一个人站出来，冷笑：“如果不是真的，怎么这么多天过去周婉一点进展都没有？1号不见了，她就把责任全部推卸在没有实验体身上，可我们分明还有2号，她就是心虚看不懂那些资料故意拖延时间，看看，看看吧。”
说话的人面露鄙夷，“事到这个地步，她才敢把真相说出来！哼，我就说她们这些女人会败坏实验室的风气，当初为什么要把一个女人招进来？她们就应该待在家里老实生孩子，服侍我们男人，而不是来SI做天才的梦！”
“保罗你个没毛的家伙！上一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路宁是个废物，他和周婉同是亚裔却天差地别！没想到你也有改口的一天，哈哈哈哈！”
保罗被这人说得面色涨红，但事实的确如此，他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不禁尴尬地看向路恩，却不料他酸溜溜的亚裔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顿时恼羞成怒道：“闭上你的臭嘴！”
细细听完这些鸡飞狗跳的谈论，路恩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统一的白大褂，统一探究的目光和统一争锋相对的口吻，他被层层包围在其中，既觉得无语又感到讽刺。
直到一个熟悉温和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那些嘈杂纷乱的声音才安静下来。
是莱德，“路宁，进来吧。”
路恩绕开人群，两个彪形大汉看了面露疲惫的莱德一眼，让他进去了。
“1号逃走后我们去了你宿舍，但没有找到你，路宁，你最后去了哪儿？”莱德神色平和，视线却像看穿了路恩，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你和1号实验体在一起，对吗？”
目光落在路恩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衣领上，随着黑发青年的行走，不经意露出了几块浅淡的红痕，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莱德的表情蓦然冷凝，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说：“等会你会见到一个人，不要害怕。”
路恩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莱德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无言来到实验室最里层，里面仅有四人，包括迈克尔和周婉在内，剩下两人，路恩只眼熟其中一个当初放他通行的中年男人，另外一个跟在他身后，看样子是他的保镖。
中年男人面带愠色，他狐疑地看向走进来的路恩，“你是说，其实是这个弱鸡亚裔能研制出那种神奇的药物？迈克尔，上次的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替你们瞒了下来，所以没有人来追究，你是不是看在这一点觉得我很好糊弄？”
迈克尔擦了把汗，“当、当然不是。”
中年男人沉声继续道：“这次研制药物的消息上将已经知道了，他本人非常重视，到了期限你们最好老实交出来，要是再像上次糊弄我，我不仅会让你们把钱吐出来，还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像鹰一样的眼睛又看向莱德，“莱德·布什，你父亲瞒着我们干了哪些事我们一清二楚，他那个痴心妄想的老不死活得够久了，想早点进棺材我们不介意现在送他一程。”说到最后，他冷冷哼了一声。
周婉站在一旁眼眶通红，听到冷哼后全身发了个抖。
迈克尔打着哈哈，“麦斯威尔少校，这都是一场误会，您就放心好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保证会把药物制出来！制出来后立刻送到前线战士们手里，还有那些东西，我们统统都会送过去，请少校一定要相信我们。”
“最好是这样。”
名为麦斯威尔的少校来到路恩面前，很是困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似乎无法想象那样惊世骇俗的东西这个亚裔能制出来，说：“还有你，小个头的亚裔，老实点用那些怪物把药制出来，只要你能制出来，钱、女人、地位和名声，样样都少不了你的，要是制不出来……”
他面色阴沉下去，眼睛里流露出经过战争后的杀伐气息，看了一眼发抖的周婉，最后看向他，冷冷警告说：“你们这辈子都别想离开监狱一步。”
路恩：“……”
他这真是倒霉倒到家了，人在海边坐锅从天上来，很想一口气喷出来说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就算把他这辈子关火星也制不出来。
看到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周婉，她又变成了曾经柔弱的模样，眼眶通红，仿佛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求助地望着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无声说：“……对不起”。
见状，路恩心情非常复杂，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穿书时被罗伯特刁难，故意装作冷淡的样子，其实是手足无措别无他法，是周婉，一个同为亚洲面孔却只到他肩膀的女孩儿扯住了罗伯特的衣袖，叫他不要那样说。
路恩犹豫了几秒，最终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会制出来。”
他心想：虽然那种太奇葩的药造不出来，但他还不能造功能相似却熟悉千百倍的药物吗？这个时代的药物过于匮乏，他哪怕是随便制出一颗维生素，就已经足够震撼世人了。
就当……就当回报那些有意或无意的善意吧。
第59章
这件事后，实验室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神奇的构想是路恩最先提出来的，他才是通过研究1、2号数据，真正能带领他们制出快速凝血药物的天才！
“1号和2号的身体结构和免疫系统与我们相差过大，这种差距如果非要比较，举个例子，我们就是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繁殖快寿命短遍布整个地球，那么它们就是生活在海洋里稀少的哺乳动物，他们血液里存在大量我们需要的物质，而这种物质，是单细胞生物自身无法合成的，必须经过亿万年进化后才可能拥有。而我们现在，就是要提炼出这些物质。”
黑发青年依旧戴着他那副沉闷老土的眼镜，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前，乍一看有几分呆板沉闷的味道，可他的背脊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永远端正挺拔，清瘦骄傲的身影，仿佛没有困难能够将他折断。
青年眉目分明，五官立体，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衬得薄唇更殷红似血，浑身上下透出书卷香浸出来的冷冽。
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又不经意露出学者独有的真挚与清澈，两种气质矛盾却融洽，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站在一众人中心，所有人都在仰视他，这样自信的侃侃而谈甚至到了孤傲的地步，叫人心生恍惚：这个亚裔曾经是这样吗？
黑发青年沉吟了一瞬，继续说：“它们的寿命也很长，比北极露脊鲸的平均寿命还要长一到两倍，估计在三百到四百岁之间。我仔细观察过它们的鳞片，上面长年轮一样的轮廓，换算成人类的年龄，推测1号的生理年龄在二十岁左右，2号的生理年龄也在二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它们目前仅活了十五分之一的寿命不到。”
这些话一落地，好似巨大的石头掷入小水潭，轻飘飘的却炸开了。实验室内一片哗然和震惊，如果真如这个黑发亚裔所说，那样危险恐怖的怪物拥有如此漫长的寿命，未来会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我们人类拥有那样长的寿命，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但也是件恐怖的事情吧，我的意思是说，那些怪物永远如此长的寿命，是件恐怖的事情。”
站在角落的迈克尔与莱德互相对视了一眼，前者目光颤栗，攥紧的拳头在发抖，直到黑发青年又说话了，才把复杂的视线重新转向他。
“但是，上帝是公平的。”
面对众人的慌张，路恩表情平静，一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实验资料，镜片闪着冷光，不紧不慢说：“它们的种族繁衍极其困难，五大洋里种群个体数估计在十只以下，并且大脑发育也很迟缓，不会使用工具也不会说话，可以排除进化出文明的说法，几百年后……它们这样的怪物会彻底灭绝。”
话落，路恩的视线看向仅剩的生态缸，里面是同伴不见了也满不在乎只管大口朵颐吃的龇牙咧嘴的克拉肯，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众人也随他的目光看去，带着审视。齐刷刷的视线望过来，克拉肯撕咬鱼肉的动作一顿，蓝色的眼珠子轱辘轱辘转。
看它干嘛？它很好看嘛？它知道它很好看啊！
想到这儿，克拉肯把鱼肉甩爪子一扔，得意洋洋整理了几下尾巴和头发，扬起下巴，摆出一个自认为非常美丽的姿势，垂着眼睛挑动眼皮看向路恩。
而在生态缸外所有人眼中，就是这头怪物忽然触发了什么奇怪的机关，变得和猴子一样趾高气昂，身体扭曲和表情抽搐的丰富程度，令人联想起那只出了名的邪恶甜猴，叫人咂舌。
路恩：“……”
众人：“……”
嗯，看来黑发亚裔说的很有道理，确实不像是能聪明的样子，伟大的人类文明可以永垂不朽了。
而接下来这位已经让他们所有人彻底信服的亚裔，开始了长达数小时对于如何提取怪物血液特殊物质的解释，并且要求自己每一个步骤都要参与其中，其他研究员当然没有任何意见，甚至私下里开始互相指责。
亚历山大最先兴奋地喊叫，面露崇拜说：“哈！我就说是路宁最先发现的，事实果然是这样！你们不知道他人有多好，我之前问过他许多难题，求他帮过很多次忙，他竟然每一个难题都会，每一个忙都帮，太不可思议了！我对上帝发誓，他真是我见过最帅气最有魅力的男人……”
另一个人翻了个白眼：“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出来？让他遭受了那么多非议，亚历山大你是见一个爱一个，你还说过莱德是你见过最帅气最有魅力的男人呢。”
亚历山大羞恼不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干脆张牙舞爪向他扑了过去。
……
至此，一位天才亚裔“路宁”横空出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第六层所有实验室，震惊了无数人，但出于项目保密的目的，并没有传出SI。
有些人将信将疑，直到偶然看见路恩为人解答疑难时的模样，彻底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因为他们知道，那样仿佛与生俱来的冷静与自信，不是谁都拥有的。
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短短时间里，“路宁”这个亚洲名字取代了过往所有耻辱性的称呼，现在实验室的人一提起他，不再是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说“噢，那个阴沉的亚裔啊”，而是带了些敬佩与无法言表的复杂称呼“路研究员”或者“路先生”。
毕竟他毫无保留交代完想法后，就马不停蹄投入到了药物研发中，重要的实验数据都要经过他的确认，所有大大小小的实验他都亲历亲为，就差和之前那个假冒的天才一样，恨不得住在实验室，忙碌到没有一刻停下。
有人不禁腹诽：“他们这些华国人都这么勤奋吗？”而以前那些使唤他抽1、2号血液小事情的人，现在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路宁如果报复心强一些，本可以全部使唤回去，不料这些小事情，他也会淡淡地道：“我来吧。”
抽完血液后，有人担忧地问：“只有2号的血液会不会不够？”
将近一个月过去，1号踪迹至今下落不明，SI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人员在外秘密寻找，却一无所获。实验室内的人则知道它逃进了海洋里，生死未知，也许不会再有消息了。
只见这位这么多天过去情绪始终极淡的青年天才，镜片后的眼睛里掠过波澜，许久，就在那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够了。”
第60章
路恩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药物研制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带着人做重复枯燥的实验，废寝忘食到了整晚整晚可以不睡觉的地步，拼命到唯一见他休息的时候，就是开车去海边散了两个小时的步，往后全部的时日都待在实验室。
青年殷红的薄唇也随着时间逐渐暗淡，总是面无表情，过去传闻里的阴郁好像又回到了他身上。
偶尔深夜的空隙，有人撞见他站在大楼外的阴影当中，阴影下的青年轮廓削瘦，修长的两指夹着一根将要燃到尽头的香烟，面朝海岸线，远方却仅有无尽的黑夜与散发微弱光芒的瞭望塔。
那人心想：路先生是在思索今日的实验吧，又是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制出那样违背自然规律的药物果然需要极大的耐心。
一阵晚风吹过来，浓烈的烟雾被吹散，却依旧看不清青年的神色，他似乎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了，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是在思索实验还是在眺望灯塔。
片刻，烟蒂熄灭，他扔进垃圾桶。这位青年天才双手插进口袋，那人注意到，他欲走的身形停顿了一下，一只手似乎在摩挲什么东西，最后，青年默不作声消失在夜色里。
实验室人人紧绷着一根弦，认为路宁太拼命了，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迈克尔生怕累坏了这个招财的“宝贝”，在众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下称呼他为：“亲爱的小伙子，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不能累垮了自己，那样会得不偿失，噢，你说我用的华国词语对吗？这可是我在没花一分钱就淘来的华国词典上学的，不说这个了……上面看你的表现多给了我们一段时间，你的面子现在比我大，要不要出去放松放松？”
其实是怕他操之过急制出来的药品效果不好，又宽裕了一段不短的时日给他，路恩心里清楚，摇了摇头：“不用。”
迈克尔微笑：“好吧，有干劲的年轻人。”
有研究员在私下里议论，不是给了我们时间吗？路宁至于这么着急火燎？不知道的以为他要拿着新药物去娶老婆——据说这位青年天才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至今还是个处男，他拿到这笔钱后打算去追求一个吉卜赛辣妞。
也有研究员说他和亚历山大一样是个同性恋，喜欢搞男人的屁股。但立刻就被人反驳了，理由是他还留着周婉，那个已经在实验室声名狼藉的唯一女性研究员，她抄袭了他的成果还把她留下来，不是喜欢是什么？
许是为了安抚有些人因为压力不满的情绪，被众人寄托厚望的路宁宣布给即将诞生的新药取名“Tranexamic acid”，意味着他有绝对的自信研制出，取了名字就像成功已经提前来到来，绝大多数人被鼓舞激励到。
但也有人借题发挥，把近些时日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看着周婉和路恩两人忙碌的身影大声说：“多么不可思议，我们新的天才把名字都取好了，就不怕失败了……”他看向朝面不改色的周婉，继续阴阳怪气道：“和曾经假冒的天才一样搞笑？”
他刻意加重了“假冒”两个字，似乎非常希望看到两个人都是一场闹剧，这个姓路的亚裔就应该和周婉一样是个笑话。
路恩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怕。”顿了一下，说：“昨晚六点三十五分左右，你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去了半个小时，实验环节出现错误，导致第三次进展差点全部毁掉，我会和迈克尔说明情况，你没有任何团队协作的精神，实验室不欢迎你。”
这人脸色当即苍白，“你、你怎么会知道……”
路恩没有解释也没有再理会他，继续埋头手里的研究，那伽的消息一无所获，他不相信它不会回来，他必须要尽快、用最快的速度把所谓的凝血药研制出来。
他要获得信任，需要最高的权限。
直到一个夜晚，所有人都打着哈欠去休息了，刺眼的白炽灯下，路恩手指发抖去碰了碰玻璃皿上的白色结晶粉末，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他又想吸烟了。
这些日子，他想吸烟的欲望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迈克尔现在对他有求必应，别说是烟了，就算是什么豪车、别墅，他都能给他弄过来。
但路恩克制地只拿走了两包，四十根香烟，一天一根，整整四十个日与夜，三千四百五十六万秒，整个SI观望海洋的最佳角落旁边的垃圾桶，堆满了他扔下的烟蒂。
路恩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睁开眼，转过身，却看见周婉站在不远处，笑着看他。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白皙纤弱的脖颈上有一道很浅的疤痕，秀丽的面庞带着与青年一般的疲倦，目光却明亮倔强，笑着问：“是成功了吗？”
“嗯。”
“那不是用它们血液里的成分制出来的吧。”周婉看向他身后，“很多物质根本不一样，那些满脸肥油的家伙看不出来，我可知道。”说到这儿，她露出一个有些傲气的表情。
“1号失踪了，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它，是不是？我肯定猜对了，它为了你打碎那个笼子想杀我，被你阻拦后逃了出去。而你为了它拼命研制药物，希望成功后获得更多关于它的消息，你在担心迈克尔已经抓到它把它藏了起来……而最有可能藏住1号的地方，就是一级实验室，那个SI绝对保密的项目，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我都猜对了，是吗？”
路恩没说话。
周婉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笑了笑，又说：“你真的很奇怪，就好像突然变得这么……这么无所不知，好像什么都知道，没有知识能够难倒你，即使那种药物不是从它们血液里得来的，依旧成功了，虽然不知道效果，但我相信会让所有人震惊。说实话，我很嫉妒你，但是知道你也无法成功，我心里得到了一种平衡。”
她像是玩笑却很认真地说：“可是你这样厉害的人，居然会爱上一头怪物，再也无法狠下心去研究它们，真是件遗憾的事。”
周婉的目光放远，“我从贫民窟走到这里，用了比你们多无数倍的时间，我的老师布朗教授告诉我，未来我会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她希望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可上面几乎没有刊登过女性科学家的名字，有些人害怕大家知道我们拥有生孩子之外的价值，分明我们不比任何男人差劲。还有一些该下地狱的男人通过盗取她们的研究成果，获得虚伪的赞美和地位。”
说到这儿，她的笑意减淡，“我非常想向我的老师和一些人证明我的能力，结果弄巧成拙一无所成。很抱歉，路宁，我变成了过去所厌恶的那些人之一，但我不会放弃成为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依据实验进展我判断你这几天会成功，果然是这样。”
“我已经向迈克尔申请辞职，付出了很多代价，也许未来都不能以‘周婉’这个名字出现，也踏不出美国一步。但是这一次，我不再为证明什么而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周婉转过身，背对着路恩，娇小的身影立在白炽灯下，好似有无穷的力量。
“据说那个项目最近又捕获了一头美丽到奇怪的怪物，这是绝对保密的事情，我想那和1号有关，毕竟你和我都发现过它之前的变化，那很不可思议。所以你的坚持是正确的。你是除布朗教授外，我见过最善良的人，这个说出来的秘密请求你为我保密吧。”
她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她往门外走去，忽然，身后的人叫住了她：“周婉。”
她的脚步停顿。
“你从来都没有抄袭过我，相反，我的灵感来源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谈论过它们血液的神奇吗？如果没有你的发现，就不会有现在所谓的成功。”
站在门前的周婉怔住了，她瘦弱的肩膀发起抖，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毫不犹豫推开大门，彻底消失在路恩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