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嫦娥拒绝仙凡恋 > 180-200
    第181章


    “是否曾带红燕拜会过东海仙门?”


    “是。”


    “是否曾示意东海仙门招收红燕?”


    “否。”


    “是否……”


    一问一答的声音在灵霄宝殿之中此起彼伏,分明郑深和云华长公主二人已你来我往对答了数千个问题,几乎将云华这二十多年所经历的大事小情点点滴滴都问了个一干二净……


    两侧众神却仍是不觉乏味,仍津津有味地观赏着这场对峙。


    不是他们太无聊有心寻乐子,而是这场问答,着实是天庭多年来难得一见的精彩场景。


    此前的天庭朝会上若出现了争锋,要么是武德充沛的神仙们直接掏出法宝来个五光十色杀气腾腾的凶残对撞,要么是如嫦娥仙子那般舌灿莲花将其他不擅长口舌之争的神仙压制得哑口无言……


    而今日郑深和云华的问答,则是难得的势均力敌的言语交锋。


    云华长公主就不必说了,不仅为人清正坦荡,多年在战场上浸染出的头脑更是机敏果决又冷静自持。


    是以,她虽会诚恳回答郑深的每一个问题,对恋爱脑版自己当真犯下的过错负责,却也总能及时反应过来那些问题中隐藏的陷阱,平静地绕过大坑避免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郑深么,则是令本对这个小新神不屑一顾的神仙们,纷纷刮目相看了。


    最初这小子就和个愣头青一样冒出来要负责此事,问话之前还掏出仙锦和笔墨好像要边问边记录,开始发问时语气也是又谦和又温吞,甚至还紧张又讨好地先和云华聊了几句家常缓和气氛……


    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初出茅庐的傻气。


    高居上首的玉帝和王母瞧了后对视一眼,皆不由摇头失笑,心中忐忑之感尽消,感慨着碰上这么个就只会一板一眼问话的小子,云华妹妹今日想来必定是无虞了啊。


    可没注意到七个女儿紧张神色的他们才放下心来,就讶然发觉下面的郑深竟画风陡然一转——


    先是好似没意识到一般,换了个看似意思相近实则暗藏玄机的话术问了几个曾问过的问题,又是突然脸色一变提高声量,以尖酸刻薄的语气问出了几个堪称冒犯能轻易挑起人怒火的问题……


    月合老人虽主要精力正用于施法维持测心之术,但在一旁却始终有分出耳朵去听。


    原本还对郑深温温和和的问话方式颇觉不满,以为这厮是要趁此机会卖好云华进而攀附。直至听到此时,若非自己也正站在玉帝和王母的眼皮子底下,他简直恨不得眉飞色舞,当场跳起来给这小新神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啊好啊,前面先以温和口吻拉近距离去卸云华心防,此时骤然发难,又是以不同意味的相似问题反复验证,又是以锐利言辞直逼云华心神失守……


    是个审问的好苗子啊!


    倘若他碰上的不是道心之坚凌绝三界的云华,而是其他神仙或天牢里关押的妖孽,怕是只消几百个回合的审问就能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哑口无言崩溃认罪了吧。


    想到此处,月合老人盯着自己施法的双手,顿时深恨自己当初钻研之时一时偷懒,竟叫这法术只能容被盘问之人回答“是”或“否”。要是能容下更多话语,配合上这小神仙的利嘴,说不得又能抓住云华更多漏洞!


    月合老人尚有闲情遗憾自己法术的不足之处,直面郑深的云华,却是连一丝一毫的神都无法分出去。


    其他神仙听着郑深和她一问一答,以为他们二人乃是势均力敌,唯有云华才知道,自己此刻竟已陷入到了多么窘迫的境地。


    分明最初问话之时,这郑深还言辞缓和,一字一句发音清晰又完整,问题与问题之间还给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而问到现在,这人却是态度强势气场节节攀升几乎要压过她这个斗牛宫侍长,语速飞快又不时依照要强调的重点变换轻重语气,还不忘时不时抽冷子挖坑问个阴险难答的问题……


    这种感觉,叫云华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北俱芦洲对战一族鳄鱼妖的经历。


    那族鳄鱼妖居住在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为了追捕他们,云华不得不带领天兵们深入泥潭。初时下水感觉尚可,不过是那阴冷泥潭叫大家感到了些许寒意,兼之粘稠的泥浆拖得大家行动起来有些不痛快。


    直到真的深入谭中和鳄鱼妖们对上了,大家才察觉到了其中险恶。


    看似平静微冷的泥潭猛然泛起波澜,骤然发难之下顷刻间就将一个措手不及的天兵卷进了深渊。云华想去救她,然而粘稠泥浆遍布全身,早将她死死束缚在了原地,根本不容她有什么迅速的动作。


    与此同时,幽暗不见五指的泥浆中,也潜伏着虎视眈眈的鳄鱼妖们,但凡哪个天兵动作迟缓一瞬,随即就会迎来它们不留余地的狠辣偷袭……


    那是一场很艰难的战役,就算云华此后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斗,也都难以忘怀当时的惨烈与悲苦,更不会忘记被泥潭围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鳄鱼妖偷袭的窒息无力感。


    可她没想到,这种感觉,竟会在一次审问中重温。


    明明在一个接一个地提问,每一个问题又都暗藏了各种玄机,提问方式亦不可轻忽,可对面的小新神竟好像丝毫不觉疲惫,更不需要任何思考一般,就这样看似激动兴奋实则冷静镇定地问出了几千个问题……


    不错,虽然郑深表面一副摇头晃脑冷笑不止还嗓音尖锐的嚣张模样,但云华看得出来,他这副做派不过是为了挑动自己的情绪。


    而隐藏在他狂悖表面下的,乃是他始终保持着镇定的头脑,与时时刻刻冷静审视观察着自己状态的目光。


    但这样的冷静,对于此刻的云华而言,才是最令她为难的。


    如果郑深当真是表里如一情绪高涨的审问者,那么在始终无法突破云华防守的情况下,他恐怕也未免会受到影响,一鼓作气后就逐渐陷入气势衰竭的境地,最后将主动权拱手相让给气定神闲的云华。


    可他现下仍旧如此冷静的状态,却叫云华也无法试探出他的极限,不知他还能这样维持进攻之势多久,自己又何时能伺机摆脱如附骨之疽般难缠的追问,从他问题编织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当真是可怖,云华想不出郑深是怎么做到的,自己在极速的时间内意识到他挖的坑再回答个“是”或“否”已颇为不易,他又是如何能这般快速地想到那些问题并配合上适当的语气与时机……


    幸好,就在云华即将暴露自己内心的不平静时,郑深停下了审问。


    收起笔墨,卷起仙锦,他对着上首微微行礼,在神仙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先禀报了结论:“启奏陛下、娘娘,经过对答,小神以为,未剖心喂血时的云华长公主,唯有不曾得旨就擅离斗牛宫越权下凡捉妖之失。”


    “剖心喂血后虽不乏有借助身份以权谋私之心,然真正触犯天条的行为,却是唯有动用法术点石成金供养杨家人和懈怠追捕老龟仙们之过。”


    说罢,郑深奉上适才被他工工整整记满了的仙锦,请引奏仙童呈给玉帝、王母:“此上记录了长公主种种行径是否触犯了天条的因由与对应惩处措施,请陛下与娘娘过目。”


    玉帝从引奏仙童呈来的玉盘上拿起仙锦,打量了一眼那虽整整齐齐条理清晰还划了重点、列了表格,但由于内容太多所以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晕脑胀的白布,随后立刻风轻云淡塞给了一旁的王母。


    接着,他就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问殿下众神:“郑仙卿之言,众卿可有异议?”


    不出意外的,灵霄宝殿再次陷入了沉默。神仙们面面相觑,却是无论哪个阵营何种心思,都不曾有一人出列。


    月合老人刚从云华手上接回法宝红线,一听玉帝这装模作样的话,登时眸中就划过一丝嘲讽。


    异议?哪来的异议?


    谁能有异议?!


    这小新神一番审问下来,和云华长公主是势均力敌,但怕是已经成了旁观众神心中天庭牙尖嘴利第二名的难缠神仙了。


    唔,第一名当然是此时不知为何竟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嫦娥了。


    而云华长公主经历了这样一番问询,竟都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暴露出这些违反天条之处,想来,应当也就真的只有这些了。哪怕是月合老人,都不觉得自己在郑深的基础上,还能再逼问出什么更多的罪行。


    是以,即便玉帝还故作矜持地等了一段时间,灵霄宝殿上也仍旧维持着沉默无声之态,没有任何一个神仙站出来做那个上赶着丢脸的傻瓜。


    愉悦地勾起唇角,玉帝慢条斯理“唔”了一声,缓缓道:“云华虽铸下大错,但念其是在执行公务期间负伤才为凡人私心所蛊惑,理当从轻发落。”


    表明完态度,他就径直按着郑深呈上仙锦里的内容,挑了每处罪过对应的最轻处罚念了一遍,而后才状似民主地含笑又问:“众卿可有异议?”


    若此时是恋爱脑版云华跪在殿上,那些个有心与她作对的神仙们当然会迫不及待跳出来。


    但此时,瞧着那杵在丹樨之下目光隐含冷冷杀意的斗牛宫侍长版云华,众神当即一个心颤,忙不迭低下了头。莫说招摇地出列反对,有些胆小的甚至僵直身子、缩起脖子,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施个隐身术。


    见无人反对,玉帝心中满意,勾勾唇后,才又将目光投向了杨家四个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啊?天庭牙尖嘴利第一名?谁啊?我不造啊?


    第182章


    端详着杨家人的面容,饶是玉帝,也不由犯了难。


    云华虽是私通凡人之案的主谋,要受几人中最重的刑罚,但凭借着她浑厚的修为,那几百道天雷罡风不过是修养个百年就能恢复的伤势,绝不至于形成致命伤。


    但杨家这些凡人……


    隔着冕旒隐晦地来回打量着杨家众人,玉帝浓眉一拧,双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微妙难色。


    他们上天之前就被种种劫难折腾得够呛,旧伤未愈便添新伤,而上天受审以来又数次心神震荡,再经过了郑深和云华这几千个来回的漫长拉锯……


    心力交瘁之下,四人早已支撑不住,纷纷瘫软在了地上,一副不必天庭再有什么惩罚他们也命不久矣的惨状。


    可就这样放过他们是不可能的。


    杨天佑与云华私通违反了天条,即便他一介凡人初时并不知情尚有情可原,但方才郑深审问云华时已再三确认过他在婚后知晓了这一点。然而他知晓后却不曾自首认罪,更不曾劝诫云华归天,反倒继续与云华生儿育女……


    ——这便是知天条犯天条,明目张胆地挑衅天庭了。


    如此狂悖,纵然他身上孽果这几年消减了许多,为维护天庭尊严,也是绝不能轻饶了他的。


    只是……玉帝瞥了眼杨天佑那有进气没出气的衰样,嫌弃地撇撇嘴,只觉这厮莫说天雷了,怕是就连凡人的板杖之刑都能将他剩下那口气给打散了。


    而要是将剩余的罪罚施加在他死后的魂魄上,那这家伙想来根本等不到黑白无常将他引入地府,就要先魂飞魄散了。


    自然,身为大舅子,玉帝对蛊惑了自己妹妹的杨天佑可没什么好感,更不会有闲心担忧他是否能挺过天庭惩处。


    叫他挂心的,乃是他的两个外甥和小外甥女。


    他们虽然遗传了云华的神体,可碍于从未修行过,身体素质也就比寻常凡人强上一些,不太会受到伤病困扰而已。但要是对上天雷、罡风等等天罚,他们的小身板可就不够用了。


    玉帝估摸着,哪怕是他们最强健的状态,最多十道天雷,就能将他们打得肉身消亡。


    更不提,他们还都各自有着伤势——


    杨嘉几个月前割了几块肉给蜀川,伤势尚未愈合之时,又剖心取血喂给红燕,连番折腾下不仅身体已虚弱到只堪堪如同个普通凡人,怕是也要像他亲爹一样常年受心疾之苦;


    杨戬先是中了灰豹妖的毒,又是不眠不休躲避追捕奔赴千里到了昆仑,最后为求玉鼎真人相助还硬抗了许久的昆仑雪,此时他身体怕是既有外伤折磨血肉,亦有内毒冰寒攻心;


    杨舒与她二哥情况相似,先有几次在密林里出逃使得她伤痕累累,其后被灰豹妖炖煮时虽在芜的护持下留得一命,可那一大锅毒汤或许早已深入肺腑……


    身负如此繁多棘手的沉疴,或许只要一道天雷,他们就会被轻易夺取了性命吧?


    目光久久停驻在杨舒那与她娘亲相似却更为柔婉娇弱的面容上,玉帝眸色微深,神色亦是越发凝重。


    他明白,他不该心软的。


    他们神仙儿女的身份便是烙印于他们身上的原罪,为天道所不容。甚至哪怕是个妖孽将他们咬死了,或许都还能得几分功德。


    不让他们魂飞魄散,已然是一种宽容了。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提外甥、外甥女与妹妹相似的脸庞,单单是这些年来杨嘉、杨舒的日日奉香,奉香之时乖巧又讨喜的问候言语,都足以在玉帝心底留下一抹似有若无的痕迹了。


    ——毕竟,每日对着月合老人那苍老身形、满头白发却偏偏配着白嫩童颜的古怪模样勾心斗角之后,再看着外甥、外甥女货真价实清纯萌动还诚恳可爱的模样,任谁都会心神为之一畅啊!


    这般前情之下,若只要惩罚一身反骨不懂礼数的二外甥杨戬也就罢了,但还涉及大外甥和小外甥女……


    玉帝无法不迟疑。


    眸色暗了一暗,他心中纠结非常——难道朕身为天庭之首,竟要当众徇私?


    可若是如此,今后朕这个玉帝又如何能叫天庭众神臣服,天庭又如何能叫三界生灵信服?


    但要是任由外甥、外甥女三人魂飞魄散……


    玉扶手上,张开为掌的五指缓缓收紧,逐渐蜷缩为拳头的形状……


    忽而,手上传来一阵温意。


    玉帝微微一怔,垂眸看去,果然是王母抚上了他的手背。


    手上传来了王母颇具安抚意味的轻抚,抬眸去看,又见王母对自己一笑,玉帝便知,自己不必再左右为难了。


    王母此时的笑容,恰似春风化雨,而她每次这样恬淡一笑后,也确实总会像一缕轻柔春风一般,为自己化解心中尘埃。


    果然,就见王母转回头,启唇对众神道:“这杨家四人如何处置,诸位仙卿可有见解?”


    面带悲悯地一叹后,她似乎有些犹豫,又缓缓说:“这四人不过凡俗生灵,定然受不住我天庭惩处妖孽的责罚。”


    “然而他们所触犯的天条非同小可,又是天庭建立后首例仙凡恋,绝不可只受过一道罪罚就靠魂飞魄散躲过剩余的惩罚,草草了事叫三界众生看了笑话。”


    “众卿可有法子,能叫他们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王母这话一出,在场神仙就心中明悟,玉帝和王母这是要保住杨家四人小命了。


    虽说王母字字句句都是从维护天庭与天条的角度出发,可在场神仙哪个听不出来,这一大段的重点,便在最后一句——“叫他们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承受完应有的惩罚?


    这个“完”字就很灵性。


    按天条所书,杨家四人受百道天雷都不为过。可依他们的肉体凡胎和此时的虚弱体魄,怕是一道天雷,就能直接将这一家四口整整齐齐送走,连缕残魂都不带剩的。


    这样的结局,显然不符合王母的要求——还差着九十九道天雷呢。


    那该如何完成王母的要求呢?


    神仙们自然不至于一个办法都想不出,只是和同僚们各自对视一眼,却是谁都不肯出列发言,只沉默着等待最终散朝。


    这次神仙们消极对待王母需求,和此前不愿审问云华长公主却是截然相反的缘故。审问云华之事是他们太过重视,担心一时不慎引发自己不愿见到的后果。而杨家四人之事,他们则是纯粹的不在乎罢了。


    倘若云华长公主还是那个换了凡心的恋爱脑版本,那么或许为了获得云华的好感,又或是为了防止云华激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举,还会有些许神仙主动出谋划策。


    但现下连云华自己对杨家四人都不再有任何私情,这区区四个凡人,又哪里还有能够被神仙们看在眼中的资格?


    ——他们谁啊?为他们费脑子,本神是有多闲?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散朝后去何处赴宴来得有趣呢!


    就这样,懒得给自己找事的神仙们眼观鼻鼻观心,半晌过去,就是没一个肯纡尊降贵为了四个凡人出列应声的。


    眼见大殿沉寂下去,王母姐姐的吩咐无人应答,云华双唇微抿,转头对众神再次强调:“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法外容情,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们经受不住惩罚。”


    回头看向愕然的玉帝和王母,她慨然昂首请旨:“杨家四人犯了天庭不假,但云华才是其中主谋,应付最大责任。身为堂堂神仙,不曾意识到饮下凡人心头血的影响,更受犯下天条二十余年也不曾自首,本就是无能无知之举。”


    “云华向来行事坦荡,要是今日眼睁睁叫杨家四人受我牵连受过,着实不利于道心修行。”


    “还请陛下、娘娘准允,无论天庭判处如何,都由云华替他四人受刑!”


    说罢,云华双手抱拳,清朗眉目下双眸湛然含光,沉稳面容间神色坚毅决然,将要替人受过的心思坦荡展露于玉帝和王母面前。


    就好似几千年来,她每一次向他们请旨出征时一般,唯有纯粹的正气凛然,不曾夹杂一丝私心邪念。


    “良人!”


    “娘!”


    正为妹妹恢复到当年英姿而心生感慨玉帝和王母还未表态,另一边,杨家人已纷纷动容喊出了声。


    难道,是他们误会了良人/娘?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他们的?


    否则,她如何会甘愿为他们承受刑罚呢?


    一时间,即便是最倔强的杨戬,在极度欢喜之下都不由热泪盈眶,痴痴凝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但叫他们失望了,云华面对他们的婆娑泪眼,却没有半点儿昔日柔情似水的神态,仍是一派平静不已的表情,以公事公办的姿态表明态度:“你们乃是受了我的无妄之灾,出于道义,我自然会负担起责任。”


    “但替你们扛了罪责之后,我也算付清了欠你们的债。从此天人相隔,再无干系。”


    说到此处,她眸光微厉,露出叫杨家人更加心碎的警告之色:“若被我发现尔等皆我之势扰乱三界,我定亲自出手将尔等捉拿归案,绝不会轻饶!”


    无视痛彻心扉相拥而泣的曾经家人,云华说完就转身看向大殿,淡然道:“现在,诸位可以说要如何处置杨家人了吧?”


    她已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神仙们是顾忌着她不敢提出重罚,还是碍于王母的要求不知该如何保住杨家人性命,有她的话在先,应当都被打消了顾虑,不会再束手束脚不敢献策了吧?


    浑然不知神仙们是因漠不关心杨家人,一心只想赶紧下班赴宴作乐,才这般消极对待王母问话的云华笃定地想。


    幸而,这次没叫她等多久。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倏然在一旁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杨戬:人送外号“AKA不受舅舅待见的神”。


    王母:人送外号“AKA最懂玉帝心思的神”。


    云华:人送外号“AKA天庭最负责任的神”。


    众神:人送外号“AKA天庭最会摸鱼的神”。


    第183章


    出言的人,正是嫦娥。


    向上首行了一礼后,她神情肃穆,仰起头直视高居上首的王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响亮:“启奏娘娘,小仙以为,应当将杨家人触犯天条之事昭告三界!”


    不止声音气若洪钟,嫦娥一扫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眼角眉梢之间尽是此事事关重大,故而她势在必得的坚定之色。


    可谓是目光炯炯,浑如明月凌九霄,清华耀天;身姿挺拔,恰似新竹破石岩,中直绝尘。


    纵使王母高居上首可居高临下俯视嫦娥,也不由被她一身锐气所惊。


    看出了她眉眼间的凝重,深知嫦娥并非无的放矢借势压人的性子,这些年来所言所行背后多有深意,本不以为意只将处理杨家人当个添头的王母也稍稍重视了几分,敛容命她详说:“哦?嫦娥仙子,这是为何?”


    为何?


    嫦娥眼底闪过一丝锐意,她重生以来种种筹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阻止末法绝境!


    事实上,她不在乎杨家人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若是此前看在云华的面子上她会给予他们几分怜悯,那么在知晓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连清醒过来的云华自己都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后,身为云华友人的嫦娥自然也不会没事闲得去关心前世牵连了自己的杨戬家人。


    但杨家人的种种经历是否被三界生灵所知,却是她无比在乎的!


    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她重生以来,除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之外,最关注的一件事!


    在她的记忆中,正是前世仙凡恋的泛滥,才引发了末法绝境这一笼罩在所有神仙头顶的阴云。


    而仙凡恋的泛滥,据嫦娥分析,很关键的原因,就在于鲜有人意识到仙凡恋的不良影响——


    神仙们只知自己可以肆意与凡人相恋,却悟不透那恋情背后的重重陷阱,最终在情欲的刺激下,头昏脑涨地犯下了诸多损害道心、祸乱三界的罪行;


    凡人们只知自己能够攀附上高贵神仙,却看不清那通天梯上的层层迷障,最终在无知的摆布下,懵懂茫然地接下了种种诱惑神仙、仗势欺人的罪名。


    直至被天道和天庭拿着天条堵到家门口,那一对对自我感动的苦命鸳鸯,才恍若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骤然清醒,戛然而止地停下了正扯着嗓子嘶吼的什么“为了你叫三界陪葬又如何”的纯爱宣言……


    不少全然不知自己与神仙相恋会背负累世孽果的凡人,与爱人短暂地面面相觑后,表现得那叫一个不可置信,哭喊着崩溃质问“你连这都要欺瞒于我还有脸说爱我”,干净利索地将主要责任这口大锅扣给了才诉过衷肠的恋人。


    当然,能干出为私情祸害三界的神仙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不会被弱小凡人轻易PUA,一听这话反手就将锅甩了回去,嚷嚷着“我都是为你你竟还误解我的心意”,振振有词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个被人迷惑的无辜神仙。


    而等到两人要受刑时,则是一个个吓得心惊胆颤,如丧考妣的惨白脸色看上去都不必天庭再降雷,他们就能自行魂飞魄散一般……


    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一场场荒唐闹剧,嫦娥顿感嫌弃地蹙了蹙眉,只觉耳畔好似又魔音贯耳一样,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各种比戏文还夸张的对白。


    要她说,这些神仙和凡人之所以敢捅出那么大那么多的篓子,除了本身品行有缺之外,归根结底,还是世面见得少了啊……


    都不用他们了解多少仙凡恋对于其他生灵可能造成的影响,但凡叫他们知道知道他们自己可能会因仙凡恋失去什么,都足够叫其中十之七七的人脑子清醒了。


    毕竟,论威慑力,落在他人身上的刀,可远远比不上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啊!


    正是经过了这样一番思考,重生归来后,嫦娥才无比在意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


    就该拿这首例作为范例昭告三界,叫所有生灵都看看和神仙/凡间生灵恋爱的下场!


    余光瞥向身后众神,想着芜禀报云华凡间经历时他们的反应,嫦娥唇角微不可见地一勾。


    相信短时间内,哪怕为了不和云华一样经历亲友被连累折磨的心痛,至少在座的天庭之神都不会有勇气思凡了。


    她那时候还没陷入对云华的愧疚之中,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康乐七公主、清清、奎木星君等神仙脸上那心有余悸又沉重不安的表情。


    而让凡人们不敢接受神仙的爱意,或许,就要靠杨家人的惨状了。


    正是因此,饶是方才几乎已全心投入了对前世未救下云华的歉疚悔恨之中,恍惚听到王母问策如何处置杨家人时,前世今生都在牵挂这件事的嫦娥还是一个激灵,猛然从低沉情绪中清醒了过来,立即向王母提出了建议。


    愧疚什么的之后千万年里有的是时间,但把杨家人事迹在三界大力宣传的机会,可就在此一搏了啊!


    她就不信,听说了杨家人被蜀家、丛家和妖怪们这样连番算计折磨之后,凡人们还敢大喇喇接受神仙的示爱!


    想到这里,嫦娥抿抿唇,仰视着王母的目光更加坚定灼热。


    不过末法绝境事关重大,她当然不能就这样吐露实情。


    是以,对着等待她回答的王母,嫦娥略略沉吟,只简略答道:“将此事昭告三界,乃是为了叫众生知晓与神仙相恋的下场,以儆效尤!”


    “若不然,凡俗生灵不知孽果轮回,就怕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只有好处没有后果的天降馅饼,和蜀川、丛越等人一般,但凡有机会就要攀附算计神仙,企图借此一步登天。”


    虽不能举出前世末法绝境期间的种种事例,但今生有这两个凡人的事迹,料想,也足够叫天庭众神有所警醒了。


    将王母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在眼中,嫦娥自觉有了几分把握,顿时心下稍安。


    只是她没看到,王母身旁的玉帝在听到她的提议时,微微蹙了蹙的眉头。


    而就在玉帝蹙眉之后,他一个默不作声的眼神下,太白金星李长庚出列了:“娘娘,不可啊!”


    都不必要玉帝传音,他一个眼神,李长庚就领会了精神,对着王母就长吁短叹地劝阻道:“此事毕竟涉及云华长公主,若将其昭告三界,让众生听闻天庭长公主竟曾与凡人私通……”


    “哪怕长公主是受了凡人私心影响,但凡俗生灵无知,怕也会妄自揣测,对天庭议论纷纷啊!”


    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满面忧虑:“届时,不仅长公主会沦落为凡俗生灵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天庭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与形象,恐怕也免不了受损。”


    说到此处,李长庚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为长公主名誉计,为天庭威严计,绝不可如此为之!”


    他这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除了天庭威严又扯上了云华的清誉,王母听完,也不由迟疑,转而看向了云华。


    云华则面色如常,淡定地将目光转向了嫦娥。


    嫦娥在天庭崭露头角的这些年她虽在凡间不曾参与,可记忆中几次会面时的情境,已然足够让她意识到,现在的嫦娥,绝不会盲目提议,又轻易为人所劝阻的了。


    果然,嫦娥也不打算为了李长庚这么几句话就退让,反倒转身与他辩论:“金星以为凡人无知,但就是蜀川、丛越这些无知凡人,打听出了杨家背后的隐情。而当初引起他们怀疑的,不正是杨家那些半遮半掩不似凡人的疑点?”


    “同理,今日天庭若对此事遮遮掩掩,不能对三界坦荡相待,焉知不会引起更多怀疑,叫一知半解的众生产生出更多荒唐揣测?”


    反问一句后,她摆出比李长庚还要忧心忡忡的模样,也长叹一声:“唉,怕只怕到时候不仅此事会被泄露出去,衍生出更多有损长公主颜面的论调……就怕天庭遮遮掩掩的态度,又将为众生提供另一重质疑天庭的理由了!”


    “届时,哪怕天庭再亡羊补牢出面澄清,失去了信誉之后,又哪里可能叫众生信服?”


    摇了摇头,嫦娥注视着对方,愁眉不展地又是一声深深叹息:“说不得,众生还会以为真相只是天庭扯出的遮羞布,反倒更对那等捕风捉影之说笃信不疑了。事情若发展到那等地步,天庭和长公主才会真正大跌颜面呢!”


    “是以从大局出发,才更要将此事昭告众生啊!”


    维护天庭和云华尊严的理由被嫦娥辩驳了回来,可上首玉帝的神色却未缓和半分,李长庚真心实意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冥思苦想半晌,他终于双眸一亮,激动反驳:“嫦娥仙子此言差矣,从大局出发,对下界瞒住此事,才能避免三界不宁啊!”


    正了正色,他边梳理自己的思路,边缓缓解释:“经过长公主一事,可知凡人心血亦会影响神仙。要是让凡人们知晓了,从此有样学样,为了攀附神仙一个个都与落难之神剖心喂血,再借机与其缔结姻缘……”


    “那此后众神下凡公干,怕是也再无安宁之时了啊!”


    似乎已经预见到了那神仙被凡人围追堵截的搞笑画面,李长庚略带几分讥讽地一笑,摇着头低声笑叹:“总不能大家明明在造福众生,却还要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四处躲藏凡间生灵吧?”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他收敛笑意,接着沉声说出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可能性:“何况如今,尚且不知其它凡俗生灵的心血是否会对神仙有影响。”


    “若是有妖孽趁机作乱,将妖孽或禽兽的心头血喂给神仙,再伺机引导神仙作乱,更甚至于刺杀其他毫无防备的神仙……”


    眉头浮上更深切的忧色,李长庚板板正正向上首行了一礼,慨然道:“陛下、娘娘明鉴,为三界安宁计,绝不可将此事昭告三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唉每次写娥姐舌战群雄,都疑惑自己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直接写一句“只见嫦娥虎躯一震,对面就纷纷为之折服,心神震荡地纳头便拜……”不好么???(捂脸)


    每次要写两方观点,真的就像双手左右互搏一样,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该怎么劝说/反驳,还得让娥姐总能说出更多理由,好取得最终胜利……


    啊好累,传完这章就得开始想娥姐咋反驳太白金星,呜呜呜好难……


    第184章


    在天庭,众所周知,作为玉帝的心腹大臣,太白金星李长庚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玉帝的意志。


    也因此,在李长庚首次出列反对时,嫦娥就意识到了,真正不愿意让三界众生知晓云华与杨天佑仙凡恋之事的人,或许是玉帝。


    而据她对玉帝的了解,这位天庭现任统治者最在乎的,便是统治的稳定和自己的颜面。


    故而,在李长庚第一次反对时,嫦娥才从维护天庭威严的角度出发,企图能够说服他背后的玉帝。


    只是她没有料到,不仅玉帝听完了自己一席话后仍旧坚持不愿将此事昭告三界,李长庚还灵光一闪找出了她主张中更为致命的漏洞!


    ——若叫喝凡人心头血的隐患传遍凡间,对于三界安宁,确然会造成巨大威胁。


    一听李长庚提出此事,莫说上首的玉帝、王母皱起了眉头,就连嫦娥自己,一时间都颇感为难。


    神仙喝血后会被凡人之血所影响,这事前世并不曾暴露出来,是以她虽暗自在脑海中排练过多次未来上奏时可用的理由,却也不曾准备过关于这件事的说辞。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神仙竟会被区区凡人心头血影响了啊?!


    何况前世并无什么相似的例子,能够叫她将两件事牵扯起来。


    唯一相似一些的,乃是地府一桩换心的案子——朱尔旦被地府陆判官换了新心后性情大变的传闻。


    但据传闻,他们是以凡心换凡心,同族之间相互影响虽叫人有些惊讶,却也算得上能够理解的程度。


    可云华和杨天佑之间乃是天人之隔,云华又向来是天庭道心坚定的代表,任凭嫦娥如何想象,也绝料想不到她竟会被凡人之血所影响,乃至到了性格变得与原本的自己截然不同恍若两人的地步。


    正是因此,前世云华私通凡人被天庭发现后,神仙们虽不乏困惑唏嘘,却也无一人联想到她是受凡人之血的影响。


    至于嫦娥,那时她还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透明仙子,自然更没有能力堪破这一点了。


    且诚如李长庚所言,经过云华剖心喂血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就能看出其中隐患。


    若不将其解决就叫心怀不轨的妖孽知晓,而后加以利用,那对于天庭和三界的威胁是难以预料的。


    但前世今生神仙服下凡人心头血之事少之又少,仅凭云华一例,嫦娥也无法在这般仓促的情形下判断出背后原理,更无从想出解决之法。


    添了这层顾虑,她本坚持要劝服玉帝和王母同意自己提议的决心,也不由动摇了。


    虽说她的提议是为了阻止末法绝境这个目标,但归根结底,阻止末法绝境也是为了三界安宁。


    是以,在李长庚提出此事有危及三界安宁的隐患之后,即便心有不甘,她也不可能丝毫不考虑现下最新的现实情况,而一意孤行非要所有人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做事。


    略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眸,嫦娥想,看来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待打听清楚云华当初用的剖心喂血之法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了。


    眸色黯淡下去,她无奈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再次辩驳。


    李长庚的担忧确乎切中要害,若非还想听听嫦娥有何见解,王母方才就要拍板了。此时见嫦娥也垂眸不语,俨然一副不再坚持的模样,她当即就要启唇——


    “越是如此,越要昭告三界!”


    哪料,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斜插了进来。


    正想出言反驳李长庚两句,推动敲定嫦娥将此案昭告三界的谏言,进而趁机在凡间宣传“玉帝连自己妹子犯天条都看不住”“玉帝妹子竟率先思凡”“玉帝看不起凡人才要棒打鸳鸯”等等传闻,好借此抹黑玉帝形象的月合老人愕然抬眸——


    云华?!


    她赞同个什么劲儿?不怕自己在凡间丢大脸吗?还是玉帝给她治心没治好,让她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浑然不知月合老人种种腹诽的云华在出声反对后,则是霍然转身,对着李长庚拧眉道:“因忧虑妖孽作乱而畏手畏脚,这话若传出去,天庭才真要成了三界的笑柄!”


    瞥了眼李长庚这个哥哥的心腹,再扫视过大殿之上一个个低头不语恍若事不关己的神仙,她心下暗暗一叹,神情却更为坚定起来:“天庭统御三界,自当有不畏人言、不惧阴谋的气魄!”


    “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揣测就畏手畏脚,连将真相昭告天下都不敢,那为了防止神仙被害,干脆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今后再不许众神下凡公干,也不要遣天兵天将镇守凡间好了!”


    拂手一甩衣袖,拨开身前薄薄云烟后,云华挺身昂首径直看向玉帝和王母,双目中尽是不赞同:“陛下、娘娘!金星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若担心这么做有隐忧,那该想的应是如何解决后患,而不是连事情都不敢做了。”


    “天庭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三界,众神更应当做众生的表率。要是连天庭都没有无所畏惧的气魄,众生又哪里还能有勇气对抗妖孽?长此以往,怕只会助长妖孽们更加气焰嚣张!”


    顿了顿,她视线直直射向玉帝,目光灼灼似火,掷地有声道:“望陛下和娘娘明鉴,天庭行事绝不可因噎废食啊!”


    被云华目光紧盯着,玉帝也不再隐藏在李长庚和王母背后,面前冕旒微扬,露出他下半张面无表情的脸。


    只是,那双唇仍旧微抿着,一言不发。


    云华既然选择出言,自然是打定主意要推动天庭采用嫦娥昭告三界的主张了。此时见玉帝并未立刻准允,她也不急不馁,仍旧昂首挺胸与玉帝对视着,用目光催促他快些做决定。


    她的哥哥她了解,虽太过看重颜面了些,可身为堂堂三界至尊,他绝对有气吞山河的气魄,才不至于为了太白金星那几句话就瞻前顾后。


    怀着这样的信心,云华气定神闲地仰望着自己的哥哥,唇角微勾,等待着他下旨。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长久的沉寂无声间,灵霄宝殿上轻灵飘渺的仙雾都恍似陷入了凝滞的状态。


    而只露出了下半张脸的玉帝,虽有些犹疑地抿了抿唇,可仍是未曾出言准奏。


    云华的心沉了下去。


    目光中的笃信渐渐被狐疑所取代,而后是愕然。


    微微蹙起眉头,云华脸上浮起不可置信之色。


    不过才二十几年没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哥哥连这种事都要犹豫不决?!


    没听说哥哥也被喂血了啊!


    眉宇间闪过一丝郁色,她定定神,就欲张口再上谏。


    “其实,倒也未必要说得那般详细,”清冷嗓音再次响起,云华顿住身体,转头去看,对上了嫦娥隐含安抚意味的目光。


    向云华含笑颔首后,嫦娥继续说:“金星所言老成持重,长公主之语亦是振聋发聩,然而小仙细细想来,其实二者未必便是相互矛盾冲突的。”


    “小仙提议将杨家人的经历昭告三界,意在叫众生知晓与神仙定下私情会招来祸患,以此警示他们不可心存妄念。而金星以为若将剖心喂血之事泄露出去,可能招致妖孽作乱……”


    见王母神色似有所悟,她唇角微勾,接着说出了适才灵机一动想出的办法——“既然如此,何不将描述重点放在杨家人的惨状上?而到底是什么迷惑了长公主,则只需以‘妖孽阴谋’一语带过即可。”


    其实这折中的办法并不难想,只是今日变数太多,嫦娥先被前世都不曾发觉的剖心喂血有隐患一事颠覆了记忆,后被此事勾起了愧疚之情进而神思恍惚,接着李长庚的第二次反驳又正正切中要害……


    连番折腾之下,她刚刚才实在反应不过来,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漏洞,就身心俱疲地打算徐徐图之了。


    也幸好有云华这么一打岔,给了她缓口气的时间,更激起了她不气不馁的精神。


    望着云华锐意进取的眉宇,听着她慷慨激昂的发言,嫦娥胸膛上也涌起了一股热流。


    这样的云华,不就是她前世曾一度很敬佩憧憬的吗?


    ——意志坚定,热忱大气,果决英勇……


    虽然咸鱼如她或许注定不可能像云华一样永远如此,但至少在阻止末法绝境拯救自己未来这件事上,她应当有这样的品质啊!


    要是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劝退了,那她还想什么阻止劫难?


    干脆洗洗睡等死吧!


    热流如风似火在心中阵阵鼓荡,随之好像有焕然生机从心底里冒出来一样,冲刷过五脏六腑,将身躯中的疲倦尽数驱散。


    于是,双眸中的黯淡之色也被盈盈光华所晕染,盛着那清亮光色,黑白分明的丹凤眸望向玉帝和王母,嫦娥启唇恳切道:“不说到底是什么方法蛊惑了长公主,妖孽便无法轻易模仿作乱。”


    “而若是有心模仿者,则必然要多方打听此间细节。素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倒不如天庭将计就计趁势引蛇出洞,暗中筛选出心怀不轨的生灵,如此也可以拿住证据掌握主动权,提前将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


    见王母眉头略有舒展,玉帝面前的冕旒也微微一晃,嫦娥意识到有戏,连忙加重砝码:“且向三界昭告此事,也是为了彰显陛下和娘娘的圣威,让众生领略天庭的威势。”


    “素来仙凡相隔,天庭对于许多凡俗生灵而言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乏有些愚昧者宁愿拜野狐禅也不信天庭正神的存在。直至当日二圣宣读公务员考试结果,天庭在众生眼中才算是有了一个具象的概念。”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先为自己掬了把被社会教育过的辛酸泪,而后才不轻不重地捧了一下这两位有最终决策权的大Boss:“但彼时的考试大典是为了招收新神,气氛祥和欢悦,想来众生多半也只记得陛下和娘娘是如何博爱众生的,却不曾领略出天庭肃穆庄重的一面。”


    “此次向三界宣告杨家人触犯天条的惩罚,正可以体现天条威严,使众生心生畏惧,意识到天庭不容违逆的凛凛神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我是不会放弃的!(握拳)(点头)


    ———


    最近看一些评论,感觉可能因为文章没有反复强调只提了几次,所以没传达好本文设定里神、仙的区别,才导致了一些疑惑:


    【神是有神职要承担管理三界责任的生灵】,仙是有修为的生灵。


    所以神可能就是凡俗生灵出身,会有凡俗生灵的情欲以及繁衍功能,只是天条为防他们以权谋私祸乱三界不允许而已。就像有人成了公务员,规定要求得清廉奉公、计划生育,但并不会在他入职那一刻就给他做绝育啊(捂脸)。而如果有心想违背天条其实是能做到的,只是最后看会不会被抓到惩处而已。


    至于地府怎么会让魂魄投胎为云华的儿女,其实不一定都是魂魄投胎……杨家儿女的故事并未终结,请期待后面的剧情~


    第185章


    “……凛凛神威!”


    似乎是为了应和嫦娥这掷地有声的一句,原本正缓缓浮游的白雾骤然一荡,直冲她面门而去。


    顷刻间,就惊起乌发摇摆,掀起白裳翻飞。


    而嫦娥不避不闪,抬眸仰视,坚定不移地对上了玉帝意味莫名的目光。


    奇怪的是,那目光好像全然没有对她话语的赞同或否定之意,而是隐隐透着刺面剖心的审视之色,或许还夹杂着几分惊疑。


    嫦娥不知玉帝为何会有这等反应,但她心无阴诡,自然丝毫不惧,坦坦荡荡地任凭玉帝打量。


    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也直直与玉帝对视,传递着自己心如磐石难移其志的决心与恳切。


    她所言皆是为了三界与天庭,但凡玉帝脑子清醒,就不该再迟疑不决!


    云华站在她身后侧方,望着那仙风鼓荡不止,嫦娥的纤弱身影为寒云冷雾所萦绕围困,孤寂之中更显独木难支,不由心中生忧。


    双眉一蹙,她就欲上前为之斡旋。


    而就在此时,上首忽而爆发出一阵洪亮笑声:“好!诸仙卿所言有理,正该叫三界见识见识我天庭的赫赫声威!”


    “朕准奏了!”


    玉帝脸上盛起圣明的笑容,当即下旨命文曲星君亲自拟招,还特地嘱咐他定要将杨家人的经历如何凄惨写得淋漓尽致,让三界众生一听便心生胆怯再不敢违逆天庭。


    突然被扔下来一个活儿,还当真是“活儿从天降”,文曲星君无奈接旨,只觉自己今日就不该来瞧这热闹。


    唉,都怪巨门四哥,要不是他非生拉硬拽着兄弟们来,也不至于让禄存五哥和廉贞七弟被连番驳斥丢了面子,现在还给自己平白增加了本就繁多的工作量。


    可恶!


    难道就因为自己文采斐然,就活该被发这种写文章的活儿?


    自己可是堂堂掌管天下文运的正神啊!


    而且明明玉帝自己就有专门润笔的拟招仙官啊!


    含着满腹无语,文曲星同芜仙子处复制了一份记载有杨家人经历的仙锦,再向玉帝告罪一声,就忙不迭表示要先行退下,自称要回天权宫细细思量一番才好动笔。


    事实上,一转身,他心底里就骂开了——


    去你个天皇老子的!本来就烦!


    快走快走!再不走,谁知道这喜怒无常的玉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腹诽不止的文曲星健步如飞,不多时就离开了灵霄宝殿。


    而云华见玉帝终于采纳了嫦娥的谏言,乃至于还能笑赞嫦娥,当即微微松了一口气,眸中也浮上了浅浅的欣慰欢喜之色。


    果然,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虽然不知道方才他为何举棋不定,但她就知道,他并非失了锐气的怯懦之辈!


    如此想着,云华刚刚蹙起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眼看玉帝一锤定音后又开始主持大局,命郑深总结杨家人依法应受什么刑罚时,她也含笑再次表示:“杨家人也是受云华牵连,我愿负起主要责任,代他们受刑,彻底了结彼此因果。”


    顿了顿,想起嫦娥适才劝服哥哥之时的言语,云华从善如流地学着补充:“这也是为了叫众生知晓咱们天庭神仙的担当,否则要是叫他们以为与神仙接触只会招致祸患,也同样不利于我等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要是再因此导致神仙落难之时无人敢救,那就更不妙了。”


    自觉理由充分,她唇角笑意更甚,想着应当无人会反对此事。


    不出所料的,也当真没有神仙出言反对——


    玉帝虽不忍妹妹受刑,更不愿叫杨天佑上天一趟不仅一点儿劫难都没承受反而还治好了心疾,可云华之言有理,她这般不仅可了结因果,也对天庭有益处,且还能护下讨人喜爱的大外甥和小外甥女,所以略一思量后,他终是没有暗示太白金星从中作梗;


    天蓬元帅、九天玄女等神仙也不甚在意,云华就是这样敢作敢当的人,才能成为受他们这些武将崇敬的斗牛宫侍长,云华有此选择只会让他们越发为之心折,再者说那不过是些天雷、罡风,哪里比得上斩妖除魔的惊险,云华休息个百余年就能恢复如初了,根本不值一提;


    月合老人、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等神仙就更不必说了,云华素来是玉帝心腹,他们有心分薄玉帝手中权力,此时云华自请受罚,为修养伤势起码百年无法为玉帝驱使,也算斩了玉帝一臂,可谓正中他们下怀……


    就这样,一如云华所料,众神虽心思各异,行动上却是出奇地统一,并无一人出言反对。


    只是在玉帝就要开口准奏之时,一道今日才给众神留下印象,可却令所有神仙都不由为之一悸的声音再次响起:“启奏陛下——”


    ——正是司法殿神官郑深。


    云华眸中浮现一丝不解。


    郑深方才受了玉帝所命,此时应当正埋头总结杨家人依法该受什么刑罚,为何会再次上奏?


    难道杨家人应受的刑罚中,有什么是他难以确认的?


    不该啊,她此前和他对答了数千个来回,此人心思缜密又熟背天条,整理个区区受刑目录于他而言绝非什么难事。


    就在天庭众神陷入和云华一般无二的诧异之中时,向上首行完礼的郑深从容抬起头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即便云华长公主自愿替杨家人受过,但有一事,乃是她无法代劳的。”


    云华不解:“是什么?”


    郑深没有卖关子,干脆利落回答道:“杨家儿女三人乃是长公主怀胎亲自生下的,生来身体内就带有蕴含了长公主灵石一族血脉的传承。长公主虽将他们体内的仙力封印,可在母体时经长公主浩瀚仙力冲刷,他们早蜕变出了堪称‘半神之体’的体质。”


    “这体质是仙凡恋的结果,生而背负原罪,依照天条,合该受天雷将其中仙力剔除,让他们只留一副肉体凡胎。”


    眸色微深,他敛容正色,语气郑重:“此举不仅是为了惩罚,也是要避免神体血脉于下界传承,叫他们及其子孙后代依仗超凡脱俗的武力在凡间搅弄风云,乃至形成如龙、凤、巫、妖等因族群而聚集的一方势力。”


    言至于此,郑深眼眸下垂,却是没有再继续说一些可能出现的更可怖的未来了。


    但他不说,天庭众神们却是齐齐一震,尤其是玉帝和王母,更是面色大变。


    若说郑深最初提起要剔除杨家儿女体内仙力时,他们还略有几分犹疑,担心三个小辈身无修为撑不起那般严酷的雷刑,可当郑深点到“龙、凤、巫、妖”之时,就算他们再心软,也不敢再有任何意见了。


    在道祖和天道的安排下,玉帝和王母曾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期间饱受那些族群的欺压凌辱,深知这等以血脉为连结而建立的集体在一致对外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又会对洪荒造成怎样的浩劫。


    此时的三界众生,才刚刚从巫妖大战的阴影下恢复了几分生气,接下来又要迎接封神量劫,可经不起再出个什么神仙遗留血脉组成的门庭压迫了。


    想到若任由杨家人带着灵石一族血脉在凡间繁衍生息的后果,无论是形成能够威胁天庭的势力,还是给本就不易诞生的灵石一族招致孽果使得本族人才愈发凋敝,都会导致绝非自己所愿的结果,玉帝当即就心下一沉。


    双唇微抿,他皱起眉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正视郑深这个区区小神官,语气同样温和不已,肯定道:“郑仙卿心思缜密,多加历练,定可为天庭栋梁之材,朕股肱之臣!”


    随口画了个大饼后,玉帝下令:“那就依卿所奏……”


    话音微顿,他目光在殿中巡视一圈,没有寻到想找的身影,只得无奈道:“雷部正神之位尚且空缺……金星,你这就去神霄玉清府,请南极长生大帝亲自执行雷罚,定要将杨家三个孩子体内的仙力剔除干净。”


    唉,符元、勾陈这等什么事都打着要借机争权夺利之意要凑一脚的神仙他烦,但南极这等总是不愿参与天庭事务,除了干不得不接下的公务外,就恨不得远离朝堂每日在外闲云野鹤的性子,也是让他又喜又烦。


    ——喜他清心寡欲不会觊觎自己的权柄,烦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看不住就不见了踪影。


    这不,这时候指望着他来主持雷刑,还不知道长庚能否在神霄玉清府寻到他呢!


    略有些无奈地向下摆摆手,玉帝示意太白金星这就出发吧。


    反正那家伙的性子全天庭的都知道,现在关于定罪云华的诸般讨论也基本皆已有了定论,倒不必硬要长庚留在此处。


    毕竟他要是现在还不出发……


    谁知道南极那家伙会不会得了消息,就又要先闭个“一旦被打扰就会走火入魔,进而千年里都不能再公干”的关……


    想起他当初请假时振振有词的模样,玉帝就忍不住头疼。


    老师在上,您当初选拔四御大帝之时,选了这么四个奇葩,是一点儿没想到徒弟我管理起来会有多难吗?!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玉帝一面暗中传音太白金星让他记得请南极长生大帝行刑时注意些莫把自己外甥、外甥女劈死了,一面摆手催促他赶紧去抓壮丁。


    不过虽然因想到南极长生大帝而心下有些烦躁,玉帝对于此时的形势还是较为满意的。


    即便终究还是没能把杨天佑那个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混账打入十七层地狱,但事有反转,云华妹妹不必再担着有意触犯天条的罪名,不必让三界笑她自甘堕落,还恢复成了对他赤胆忠心的斗牛宫侍长。


    他也能借此事在三界彰显威仪,甚至可如嫦娥所言将计就计钓出心怀不轨之徒……


    这比起此前担忧的可能会和云华反目为仇,失了她这一臂又令三界看笑话的情况,可是好上太多了啊!


    心绪颇佳地翘起嘴角,玉帝对身旁王母一笑,而后就仰起身子闲适地靠向了椅背。


    然而他后背才贴上椅背,身子都还没松懈下去,又是一道声音,在大殿之上突兀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南极长生大帝:家人们谁懂啊,我都忍着好奇不去凑热闹了,玉帝竟然还派人来我家里让我加班!


    闻仲:大帝不要担心,等封神之劫结束,你的雷神就要归位了,到时候等着再被我这个劳模向上管理吧哇咔咔咔咔~


    南极长生大帝:呜呜呜呜,上有玉帝派活儿,下有闻仲卷我,这天庭是彻底没法呆了呜呜呜呜……


    第186章


    初时,那道声音并未引起殿上众神的注意。


    毕竟,那饱含畏惧的低声呢喃实在太过微弱,比起嫦娥等人洪亮的慷慨陈词,当真是难以察觉。且或许是因为惶恐不安,短短一句话,还在颤抖语调中被拉扯出了不成型的模样,使人更难以捕捉到完整的字词了。


    自然,若是玉帝、王母说的,哪怕只是一句喃喃自语,神仙们也是要聚精会神去揣摩清楚其中意味的。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是个并不会被众神放在眼中的人。


    甚至,此人敢于张口,在他们眼中,都已经是极其荒唐可笑的事了。


    就连始终一脸颓唐绝望跪着的老龟仙们,都打破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对殿上之事不闻不问的消极之态,瞠目结舌地转过了头——


    不是?!


    他们没看错的话,站在他们身旁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连一星半点儿的修为都没有……


    就她这样的,怎么敢在灵霄宝殿上插话的啊?!


    还是恰好站在了她不远处的清清,本心事重重地低着头,骤然听到耳畔转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恍惚之间下意识就问了出声:“你说什么?”


    这凡人女子声音实在太小,说话又突兀,尽管她是个耳聪目明的神仙,竟也没听清她到底要说什么。


    随着她这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众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道声音并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当真有一介区区凡人女子,胆敢妄自插话。


    ——大殿于刹那间无声。


    所有神仙缓缓转身,或淡漠,或诧异,或冰冷,或嘲讽……


    无数道目光徐徐汇聚,以居高临下的俯视之姿,似巍峨沉重的山,如浩瀚冷冽的海,势不可挡地沉沉压向了那凡人女子。


    无论本身在天庭的立场如何,在此刻,他们便是无可拆分的利益共同体,有志一同地维护起独属于神仙的无上威严。


    区区凡人,安敢在此地喧哗?


    此举,就是在触犯天人之威!


    心怀不愉,神仙们静静等待着她丑态毕露。


    不出所料的,那凡人女子的身躯是不堪一击的柔弱,不过是无声的眼神,就轻易令其瞳孔骤缩,面无血色,乃至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旋即,她双腿一弯,娇弱的身体就软软倒了下去。双膝亦是“哐当”一声,狠狠砸在了灵霄宝殿金玉铺就的坚硬地面上。


    似乎是被砸疼了,立时,女子一双翦水秋瞳里便涌上一层水色。


    这凡人,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俯视着女子冷汗涔涔的苍白脸颊,众神深感无趣。


    就这么点儿本事,竟也敢枉自在殿上插嘴?!


    当真是不知死活!


    然而,还不待神仙们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就见那女子一抿唇,双手撑地俯身而下,决然将额头抵在地面,沉声道:“小民红燕,有事启奏!”


    这一次,红燕的嗓音不再颤抖。


    简短有力的话语,亦透出了不加掩饰的决绝之意。


    略感意外之下,神仙们止住了回转的身子,双眼微微眯起——


    “陛下!娘娘!此人乃是杨家大郎杨嘉的前妻,对杨家之事应当也知道些其中隐秘,不妨听听她有何事上奏。”


    眼见几个神仙就要不讲武德探出神魂来教训红燕这个凡人,曾和她未来师傅红鳞打过包票会将她完璧归赵的嫦娥连忙出声打圆场。


    而待玉帝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后,她也困惑地将目光投向了叩首谢恩的红燕。


    红燕想要说什么,嫦娥确实不知道,也不太猜得出来。


    当初杨嘉娶红燕时,她正在天庭为公务员考试大典而忙碌,对于此人的所有认知,皆来自于芜的传信——


    遵循父命嫁给杨嘉并帮蜀川算计自己良人的血肉,而后又幡然悔悟揭露蜀川阴谋,并为自证清白选择自戕。被杨嘉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下后,与其和离,在云华、杨嘉的护送下前往东海,最终拜入锦凌门红鳞长老门下……


    这些事情,也被同样记载在了录有杨家人经历的仙锦上,交予了司法殿神官存档。


    从红燕前半生的经历看,她就是个虽被亲爹逼迫作恶却心存善念的凡人女子,即便有着温婉柔弱的外表,骨子里却是个值得人敬佩的忠贞烈性女子。


    虽说芜曾和嫦娥表示过对她的怀疑,认为杨嘉将自己的心头血喂给她、带她去东海寻仙等事,皆可能是在她的算计诱导之下产生的决定。


    但人族女仙们这些年只负责监视云华和杨家四人是否有违背约定触犯天条的嫌疑,顶多也就是在红燕与杨家人共处时顺带一起记录,至于红燕背着杨家人独自完成的行动却并不在她们的监察之列。


    是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一切不过只能是猜测罢了。


    毕竟,那些事都是杨嘉自愿且主动所为,彼时还是蜀燕娘的红燕可未曾说过哪怕一个字的要求。


    东海仙门里云华的故旧们,乃是素来随心而为的方外之人,自然可只因无凭无据的揣摩,就不愿在私人门派内接纳她。


    可天庭作为统御三界管束苍生的存在,凡事皆要依法公平而定,涉及凡俗生灵的案子更需桩桩件件皆有确凿证据,不可只凭个人喜怒爱厌就决定对生灵的态度,更不可能因此而给她定下罪名。


    故而,至少此刻,在天庭的审判中,她只是一位纯洁无瑕的无辜女子罢了。


    若非当初不知月合老人有测心之法,还指望着要让红燕来给云华做个证人,证明她拜入锦凌门全凭自己本事而没有用云华的人脉,嫦娥或许都不会带她上天。


    也因此,在云华引出杨天佑心头血又测心证明自己清白,红燕就此失去了在此的价值后,就连嫦娥也将她的存在忘得七七八八了。


    却没想到,眼看着就可以无风无波地结束这一趟天庭之旅重回凡间,红燕竟自己主动跳出来了。


    眸光闪烁几下,先后和同样一头雾水的云华、芜对视一眼,嫦娥才将隐含讶异之色的目光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


    只是不知道,红燕这一跳,是否会给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审判带来什么动荡……


    种种思绪在心中极快闪过,她抬脚向红燕阔步行去,与此同时微不可察地审视着那惨白的脸颊。


    直至快走到红燕身前,嫦娥才微微一笑,温声问她:“你有何事要上奏?尽管道来,天庭爱护苍生,定会为你作主。”


    听了她和煦轻缓的语气,红燕拘谨地抬起头,对上她略带鼓舞之色的眼眸定定看了半晌,似乎稍有几分安心地对她勉强一笑,而后才深吸一口气,嗓音干涩:“小民恳请各位神仙老爷、仙子们,将我身体内的心头血,还给杨嘉!”


    “什么?!”沙哑嗓音骤然响起,夹杂着震惊与悲痛,穿过宽阔的大殿,掠过还未做出反应的众神,冲向了神情坚决的红燕。


    本担忧望着红燕的杨嘉强撑起身子,隔着重重飞云游雾,大惊失色地呐喊:“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把心头血还给我?!”


    倘若不是身旁的杨戬和杨舒死死拽住了他,或许他都要立刻跑向隔了很远距离的红燕了。


    但他的视线,已经穿越过层层阻隔,极快地对上了红燕的双眼。


    猝然对上杨嘉情深似海的眼眸,红燕垂眸避过那灼热目光,定了定神,方在嫦娥同样疑惑的眼神下,斟酌着字词解释:“小民之所以有这些心头血,也是因嫁入杨家才有的机缘。但既然杨家人不可再留原本的神体,那么小民当然也不配再忝占此血。”


    “还请诸位仙子、神仙老爷们开恩,在杨嘉受雷刑之前,将他这些心头血放回他心中吧!”


    满目恳切地抬头望了望嫦娥仙子,她再次慨然俯身,对着前方的神仙们深深拜下。


    额头扣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红燕阖目掩去眸中复杂神色。


    而杨嘉听到了她的乞求,登时就深受感动,哪怕杨舒和杨戬拼命拉扯,也再拉不住他,只能望着他激动奔赴向前嫂子的背影。


    摆脱了弟、妹的束缚,杨嘉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一路飞奔到红燕面前,哽咽摇头:“不!你怎么这么傻?!我不要你把血还给我!”


    “我只是要受几道雷刑,算不上什么的!”


    滚烫的泪不受控制,一股股从干涸了许久的眼底奔涌而出,毫不留恋地飞速划过脸颊,向着地面沉沉坠去。


    杨嘉红着眼,任由脸上泪水奔涌,深情凝望着红燕:“燕娘,你只有我的血了!要是把我的血取出来,你还焉有命在?”


    “听我的话,你不要逞强了,好不好?”


    他抬起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以无比的温柔珍惜,轻轻捧起心上人的脸:“不必为我担心,你好,我才能好……”


    “你不要我的血,才是叫我肝肠寸断!”


    说到最后,杨嘉双眸满含悲戚,语气亦是近乎在卑微哀求了。


    可红燕,定定注视了杨嘉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温厚的手掌带离了自己的脸颊。


    似乎在和什么较着劲,她别过脸,艰难地从胸膛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你考虑。”


    “你身为神仙之子,存在就意味着对苍生的不公。你的血,生而带有原罪,我不屑要。”


    尖锐刺耳的冰冷言语猝然扎入耳中,杨嘉眸中悲切更甚。


    凝视着燕娘眼底的莹莹水色,他深知,她不过是在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来劝他。


    她一定,是为了他的安危,为了他愿意收回心头血,才如此自污。


    酸酸麻麻的动容之感从心底里泛上,和眸中苦涩的泪混合到一起,杨嘉一时间又哭又笑,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疯狂摇头,乞求她不要做傻事。


    但红燕没有理睬他,而是视死如归地转回头,对着嫦娥再次俯首:“还请仙子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三界最大恋爱脑,竟是我自己?!


    第187章


    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红燕掩藏在低处的神情却是无比平静。


    她承认,她想要将血还给杨嘉的动机,确实如他所言,有那么几分是为了杨嘉的安危。


    但红燕也心知肚明,自己并非是杨嘉心目中那个善良单纯还深深爱慕着他的蜀燕娘。


    他们并非是杨嘉眼中碍于世俗阻隔,明明彼此相爱却难以相守的眷侣。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感,都建立在她最初对他的欺瞒上。


    杨嘉爱着的,是曾经的蜀燕娘为欺骗他而营造出的假象。


    而她,曾经的蜀燕娘,现今的红燕,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他。


    余光瞥见杨嘉砸落在地面上的泪水,感受着心口处传来的阵阵抽痛,红燕默然敛眸。


    心底的眷恋不舍被强行压抑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苦涩与决绝交织的复杂心绪。


    羽睫轻颤,红燕不得不承认,或许,她也曾对杨嘉动过心。


    毕竟……杨嘉虽有些粗野憨傻,但对着她这个良人,却是无比的温柔体贴。


    而这般深情包容的良人,怕是任哪个曾在蜀川手下谨小慎微奉承服从多年的蜀家女儿,都很难不为之动容。


    但从她主动算计杨嘉的心头血时起,纵然杨家人还愿意相信她本性纯善,她自己也知道,她和杨嘉是不可能的了。


    在蜀家养成的阴暗性格,令她无法信赖杨嘉,敢于相信哪怕有朝一日她的阴谋诡计暴露,也还能再拥有他的深情厚谊。


    红燕不想要被杨嘉反过来报复,更不愿面对他的仇恨目光。


    所以,与其那时候再被杨家人追着讨要杨嘉的心头血,倒不如自己此刻主动归还。


    起码,自己还能留有一分体面。


    红燕也相信,这天庭的神仙们,还不至于放任自己一个小小凡人就此失去性命。


    毕竟,他们是要将杨家人的事昭告三界,以彰显天庭威仪的。


    就算是为了要在苍生眼中有个博爱世人的好名声,他们也不会让这项本可以完美无瑕的功绩,染上自己这个无辜凡人的鲜血,不是么?


    唇畔微微翘起,红燕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是冰冷的嘲讽。


    只是,那嘲讽并非冲着他人而去,而是在毫不留情地讥讽她自己。


    心口的抽痛还在如潮汐般不肯停歇地涌上,红燕眸中却盛满了令人心悸的淡漠薄凉。


    只因她知晓,即便自己有了杨嘉的心头血,自己也永远不会变成他那样温柔善良正直单纯的人。


    而这,就是她想要将血归还给杨嘉的另一重缘由——


    不同于云华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杨天佑的心头血影响了,变成了另一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红燕却是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异常。


    在她还是蜀燕娘的时候,就算在算计杨家人,就算明知那样做对不住杨家人,就算明白那些算计是为人所不齿的小人行径,但所谓的愧疚都不过是她为了消除旁人怀疑,而营造出的伪善表象。


    做了就是做了,她不会让自己困囿于愧疚之中,更不会为此而手下留情。


    但等服下杨嘉心头血之后,蜀燕娘却逐渐发觉,自己心中竟渐渐出现了一些从前绝不会产生的情感——


    一开始还不明显,她尚且能够无甚负担地暗示引导杨嘉去帮自己求仙问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会为自己欺骗杨嘉而愧疚,会为杨嘉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而动容……


    ——这样的情感,是曾经的蜀燕娘,所不屑一顾的。


    可那时候她还不知晓剖心喂血会对人的性情产生影响,只以为,是杨嘉日复一日的温柔打动了她,是她不再受蜀川掌控心态松弛后的自然产物。


    在去往东海仙岛的旅途上,蜀燕娘只默默劝慰自己不必放在心上。待她踏上仙途与杨嘉永别后,想来这份悸动,就会逐渐被岁月掩埋。


    直至方才,目睹了前婆婆取出前公公心头血后的性情大变,听到神仙们推测的剖心喂血后遗症,红燕才悚然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变化,也是杨嘉心头血所导致的!


    这令她无法接受!


    红燕清楚,自己的本性并不好——自私、冷漠、狡诈、虚伪……简直是杨嘉性格的反义词,是世人最不屑一顾又忌惮厌憎的那一类人。


    但再不好,那也是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她自己,是她能在蜀川眼皮子底下为自己筹谋找寻自由的依仗!


    即便世人再厌恶这样的她,她自己,也是会为这样的自己而骄傲的。


    ——起码,这样的她,总能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故而,在意识到自己的性格会被杨嘉之血逐渐影响,长久之后甚至可能像云华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一瞬间,红燕就打定了主意——她一定一定要取出杨嘉之血!


    治得好自己的心最好,治不好心去喝豺狼虎豹的血也罢,总之,她绝不要杨嘉那善良的血了!


    哪怕成为十恶不赦的狠绝之徒,她也要清清醒醒地去作恶!


    ——再不堪,那也是她自己。


    若连本性都不得完全,哪怕她日后能修道有成,得长生的那个人,难道还会是她红燕自己?


    幽深瞳孔里透出澄澈明湛的锐意,宛若寒夜中的一钩弯月,映着被自己影子所笼罩的昏沉地面,散发着泠泠微光。


    红燕喟然一叹,果然,自己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自己啊……


    眉目舒展,唇角弧度更深,她眼底也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笑意。


    这样只为自己考虑的她,才是她所熟悉的自己。


    而她要将血归还给杨嘉的最后一个原因,也是完完全全只为她自己考虑的结果——她不要欠杨嘉更多因果!


    在上天庭之前,红燕并不以为自己欠有杨嘉和杨家人什么因果。


    在她被蜀川熏陶出的世界观中,所有事情的结果,不过是博弈者之间谁棋高一着的战果。


    杨家人被她算计成功,就如同蜀川被她利用博取杨家人信任一般,都只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谋,操纵叵测人心,最终攫取到的胜利果实而已。


    杨家人被她算计了,是他们自己蠢,勘不破甜言蜜语背后的恶毒用心,干她何事?


    成王败寇,又何谈谁亏欠谁的因果?!


    但显然,天道和天庭并不会这般判决。


    适才,不同于身旁那几只自知自己死定了于是整个摆烂对外界纷争不闻不问的老龟仙们,有心增长见闻了解上界神仙的红燕,从始至终在认认真真观察着神仙们的一言一行。


    哪怕现下还身无修为的她困得都快眼皮子打架了,她也强撑着竖起双耳,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而就在听到司法殿神官们念出的那些天条后,她才恍然又震惊地察觉——原来自己靠欺瞒手段得了杨嘉的心,也算是欠下了他因果!


    尤其是那位名为郑深的神官还说起了杨嘉救她的事,提及因为当时杨家人不愿违背和天庭的约定,故而没有动用仙法,而是采取了一种有违天理、源于旁门左道的剖心喂血之法,所以杨嘉要为此遭受雷刑……


    红燕就瞬间意识到,要是任由杨嘉受了这道刑,那自己欠他的因果可就大了!


    按神仙们所言,因果不清,则迟早生变。


    要是自己任凭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就算有再好的运气,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被这段早期的孽缘所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到了那等田地,自己千方百计卧薪尝胆才换来的光明前途,才真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一旦开始想象来日可能会因这一道前缘而落得的凄惨下场,红燕就不禁激愤得身子颤抖。


    身侧杨嘉的痴缠之语又开始一声声钻入耳畔,她有些不耐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来,冷冷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再要你的一颗痴傻之心诞生出的血!”


    “什、什么?!”


    见杨嘉因自己的话语一愣,打定了主意要消除因果的红燕嗤笑一下,第一次随心所欲地用冰冷不屑的神情面对他:“你以为我有多爱你吗?实话告诉你,一切都是骗你的!”


    说着,她就将自己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谋算托盘而出。连当初有多嫌弃他婚后送的那支辛夷花木钗,都明明白白给他描述了一遍。


    而后,在杨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她冷笑道:“明白了吗?我从始至终,就不是你想象中的忠贞烈女!更不曾对你有半分动心!”


    “不!不!不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得头昏脑涨,红燕尖锐的嗓音一阵阵传来,好似化作了利刃一次又一次地插入了他的心……


    杨嘉痛苦地捂住胸口,拦住了听红燕阴谋后气愤奔来的杨戬,直视着眼前让自己陌生的女子,含着最后一点期望低声说:“你分明是爱我的!不然、不然你怎么会要把血还给我?!”


    “你一定是为了让我在天雷下活下去,才要把血还我的啊!”


    说到最后,一旁看戏的众神已分不清他的语气,是想红燕承认此言的乞求之意,还是明知真相却甘愿自欺欺人的绝望之情了。


    而对面,杨嘉痛苦的心情猝然传来,红燕闷哼一声,捂住自己体内那颗随着杨嘉所言而止不住抽痛的心,要还血的打算登时更为坚决了。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地面,咬紧牙根,强压下心中一阵阵翻涌而上的柔情,目光如刀刺向杨嘉:“我是为了不会再像此时一样被你连累,因你的心痛而心痛,才要还你血!”


    “怎么?”尾音上挑,红燕直视泪眼婆娑的杨嘉,语气讥诮,“你也想要和你爹一样,操控着本不爱你们的人,让我余生做个浑浑噩噩的傀儡?”


    “要是那样,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剑,让我在清醒之时直接死了!”


    决绝说罢,红燕就不再多言,神情平静地看着杨嘉骤然僵住的表情。


    自己连他爹娘那场荒唐的姻缘都扯了进来,还说出了宁死也要还血的话。


    这般刺耳扎心之语,她不信,杨嘉听了,还会固执己见。


    但凡他有一分尊严,也该当场和她翻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蛟:燕娘你好爱我!感动!!!


    红燕:呵,疯狂冷嘲热讽,亲自给恋爱脑祛魅!


    第188章


    杨嘉自然不会再有意见了。


    红燕言尽于此,他要是再执迷不悟,那就不仅是对不住他自己,也是对不住一同被她算计进去爹、娘、弟、妹了。


    他能忽视自己被她利用欺骗的酸楚苦痛,却没有立场代替他们原谅她。


    且凭杨嘉自己的心意,也确然无法在面对她时,还能做到毫无芥蒂了。


    当年雪山里伪装成老婆婆的豺狼妖要害他为子报仇,他尚且能够狠下心请娘废去它所有修为。今日得知红燕与他无仇无怨只为私利就如此谋算他和他的家人,他又怎么可能轻飘飘就原谅了她呢?


    ——他只是从前不识人心叵测,却不是明知有人作恶却还能无底线纵容的傻子啊。


    双唇无声翕动几下,流淌至枯涸的泪水在脸颊洇干,露出两颗黯淡无光恍若鱼目的眼珠子。


    杨嘉收回痴望着红燕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点头:“好,好,那就……如你所愿。”


    满腔悲痛翻涌不止,嘴角扯出自嘲的笑,他只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豺狼妖可以骗到他,蜀川可以骗到他,燕娘也可以骗到他……


    怎么谁骗他,他都会傻乎乎上当呢?


    甚至到了这等田地,他竟都还在期盼燕娘能够叫住他,告诉他——她方才的所有话,才是骗他的……


    心里的痛已经麻木到失去感觉,杨嘉闭了闭眼,艰难操纵着僵直了的双腿,迟缓地背过身,向着来处摇摇晃晃蹒跚而去。


    他身旁的杨戬本有心好好给红燕这个算计自家的奸佞之徒一个狠狠的教训,然而目睹了大哥这心如枯槁的凄惨模样,担忧之下也无暇再与红燕算账,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转身匆匆跟在大哥身侧,小心翼翼护持着步伐虚浮的大哥。


    杨家兄弟步履蹒跚的身影渐渐远去,恰好站在红燕周围的神仙们,则不约而同地默默挪远了身子。


    余光隐晦投向那面无表情的凡人女子,众神心中,那叫一个惊涛骇浪连绵起伏!


    初时,在这凡人女子说要将血归还给杨嘉,而杨嘉动容拒绝之时,他们一个个还感慨着,真是一对可怜无辜的小情人啊。


    虽然杨家大郎的存在就象征着云华长公主那段私通凡人经历的真实性,就代表着天庭的耻辱,但不得不说,他和红燕的那番痴缠,为彼此考虑的真心,还是打动了很多神仙的心。


    尤其是康乐七公主、奎木星君等,情到深处,已将身形隐匿在队列之中,低下头去,为这对苦命鸳鸯悄然湿润了眼眶。


    谁料,其后的情形竟是急转直下——


    什么?!这凡人女子,竟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杨嘉?!


    什么?!她想要还血,是怕被杨嘉给影响了?!


    什么?!三言两语这俩人就撕破脸了?!


    众神:“……”


    不是,这剧情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说好的如花美眷痴情缱绻呢?怎么瞬间变成阴谋诡计成王败寇了?!


    抱紧了双臂,自觉自己可能也就和杨嘉差不多水平的神仙们不由瑟瑟发抖。


    原以为仙凡恋里神仙才是永远占据高位的那个,没想到啊没想啊,就连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凡人女子,竟都有一副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狡诈心肠!


    霎时间,不知多少曾暗暗向往仙凡恋的神仙们,在无声中彻底死心了——


    连才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凡人都能有这等心计,就算自己活了千年万载又如何?


    要阅历有修为,要脑子有修为,堪称除了修为啥都没有……


    真遇上有心计的凡人,也就是被人忽悠着掏心掏肺(物理版)还傻呵呵自我感动的下场!


    一时间,神仙们虽仍是不用正眼看红燕,但那背后的情绪,却已然从不屑一顾,转变为隐含恐惧的避之不及了。


    ——嘶,区区凡人女子,竟恐怖如斯!


    可怖!可怖!


    这也就导致了,不多时,红燕周身一圈,便悄然露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唯有嫦娥,还立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顶着众神或钦佩或不解目光的嫦娥:“……”


    嗯……怎么说呢?


    有芜此前的暗示,对于红燕的本性,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嫦娥没有想到,明明计谋堪称成功,红燕其实也可以在未来步入仙门后徐徐图之,但她竟能这样果断坚决地在此刻和杨嘉坦诚事实,了结因果。


    这份当断则断的心性,实在是有些出乎了嫦娥的意料。


    目光微微下垂,端详着红燕平静的神色,她问:“你知不知道,既然当初杨嘉为你剖心取血乃是源于你的算计,那么,天庭本要因他救你时动用旁门左道之术而降下的雷霆,也要由你这个幕后黑手来承受了?”


    眸色微深,嫦娥想不通——以红燕的聪慧,不该意识不到暴露这点,将会为自己招来本可以躲过的天庭惩罚。


    而以她的心性,也不该在有如此风险的前提下,还愿意行此险招。


    若只是不想被杨嘉的心头血所操控,红燕分明可以在习得剖心喂血法术后暗中将血取出来丢了;若只是不愿欠杨家人因果,也可以在下凡后接济彼时没了云华无依无靠的杨家众人……


    怎么看,都比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揭露真相,和杨嘉撕破脸,也给天庭众神们留一个狡诈的印象,来得好上太多了。


    或许是她脸上的不解之色太明显,红燕挺直脊梁,嗓音无悲无喜:“欺瞒,亦是因果。”


    “代我受刑,更是因果。”


    哦,懂了。


    嫦娥恍然——她这是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愿沾上一丝一毫的因果,免得有碍日后修道啊。


    宁失一时名声、受天雷之刑也要了断因果谋长久安宁,当机立断,是个狠人。


    而就在嫦娥感慨之际,玉帝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穿越过殿外隐隐泛起的轰隆雷声,从身后遥遥传来:“上清天医院速速出来个神官!立刻给他二人剖心!此刻把杨嘉心头血放回去!立刻!”


    不怪他气,大外甥即将成婚之时的雀跃心事,是曾在给他烧香时对他羞涩倾诉过的。婚后,大外甥还曾带着蜀燕娘一同为他上香。


    玉帝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大外甥,有多么欢喜。


    虽说如今恢复本性的云华自己不将这儿子当一回事了,但大外甥到底有他们灵石一族的血脉,又曾悉心侍奉于他的画像。玉帝自己对杨嘉,是有几分身为舅舅的怜爱的。


    虽然不多,但是真的有。


    是以,眼见大外甥竟被人这般欺瞒,甚至当着他的面红燕就敢对其冷嘲热讽,玉帝可谓是深深愤怒了。


    都不用红燕再开口,他就饱含怒气地随意唤了一个医院神官上来,迫不及待地要将大外甥的心从那凡人女子胸膛中取走。


    至于无心之后红燕的死活,他则是无所谓的。


    就算此人死在了天庭,那也是她命中该有此劫!


    当日她算计杨嘉之血后还能苟活至此,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了!


    最后,还是初出茅庐·无所畏惧的牛花在同僚们敬佩的目光下,全程顶着玉帝目光的死亡扫射,面无表情地为杨嘉和红燕做完了这场还血手术,还顺便将红燕被她自己戳了三个洞的心脏修复了一下。


    待杨戬心疼地搀扶着杨嘉慢慢下了云床后,无视跌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红燕,玉帝端坐上首,目光缓缓逡巡过灵霄宝殿。


    至此,关于云华私通凡人这桩三界首例仙凡恋的案子,就算审完了。


    云华性情大变与凡人私通的缘由找到了,洗刷了她所背负的罪名。天庭也依据天条,大公无私地审判了他们的罪过。


    此时,只要让天兵将涉案之徒押去受刑,就可以——


    “启禀陛下、娘娘!小神有事启奏!”


    忽而,一道陌生的嗓音横插进来,打断了玉帝就要宣布就此退朝的话头。


    玉帝蹙起了眉,望向那声音的来处。


    看清了打断自己之人的面目后,他不由微微一怔。


    回忆了片刻,才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那么点儿稀薄印象——“清清?”


    想起了插话的神仙乃是清清,他对于自己的反应瞬间释然了。


    虽说最初他和王母引清清上天之时,是对这三界之内都算得上珍奇超凡的灵河存在期盼与倚重之心的。


    但多年下来,这清清之灵始终不曾显出什么威能。就连上了朝会,也往往是躲藏在人群中,从不会积极参与讨论三界事务,更不曾主动请命为天庭排忧解难。


    长此以往,他日理万机,整日既要殚精竭虑忙于大大小小的政务,又要谨小慎微防着符元等仙的冷枪暗箭,自然不知不觉中就将这清清的存在给淡忘了。


    要不是前些日子,女儿们在家宴上提起她们给新神们上课时,清清曾去旁听过,怕是此时他就要全然认不出她了。


    因着对此神的印象着实寡淡,而她化作的身形又是女子模样,故而,玉帝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王母。


    哪知,身为女仙之首的王母,亦疑惑地轻轻摇了摇头。


    面对着玉帝隐隐透着责怪的目光,王母眼底幽深,面上却适时做出了自知失职的歉疚之色,转而去问清清:“清清仙子,你有何事?”


    她清晰记得,嫦娥定期汇报过的那些云华凡间经历里,不曾有一星半点儿涉及到了身在天庭的清清啊。


    她此时跳出来,会是所为何事?


    而丹樨之下,虽与她同殿为同僚多年,但却没有过多少交集的众神,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整日不是冷冷淡淡不理会旁人,就是张口闭口捧天蓬的清清,怎么会有事要主动向玉帝和王母禀报。


    ——没听说过她和云华长公主有什么交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每当天庭神仙邂逅了凡间女子,眼前浮现的,就是红燕那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


    自觉遇到了真爱的神仙们:呜呜呜好可怕!我要回天庭!!!


    第189章


    天庭入职已久的老神仙们不知清清所为何事,公务员考试大典后新升入天庭的几位新神,却是眉心微动,似有所觉。


    在广寒宫内上补习班时曾被清清挑中,做了她同桌的胡博闻——也就是险些为母放弃成神资格的母狐狸妖,狐狸眼中流转过一丝若有所思之色,躲在人群间缓缓低下了头。


    曾被清清请教试炼中是如何能辨别并反杀渣男的牛花,和传授过她身为帝王可能会怀疑将军哪些行事的廿六,眸色也皆微不可见地一深,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后就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场景。


    而所有神仙的目光集中之处——清清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勇气,如同在河底暗自排练过的千万遍一般,依依下拜,将额头抵上了地面。


    地面冰冷的触感传上额头,她神思也瞬间更为清明,眉宇间暗藏几分决绝,沉声道:“小神深负天恩,愿自首谢罪!”


    抛下这样一句开场白后,在神仙们哗然一片的惊疑目光下,清清仰起头,无视天蓬元帅悚然一惊后愈发阴沉的脸色,有条不紊地将当初她和天蓬醉酒后从瑶池一路嬉戏至南天门,而后给了老龟仙们逃窜之机一事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她再次俯身下拜,沉声谢罪:“云华长公主之所以有此一劫,正是因当初小神与天蓬元帅嬉戏时,卷席着天河水族向南漫延,使得老龟仙们能够接近南天门逃出天庭,又惊动了在斗牛宫坐镇的长公主,才有此后一切。”


    “小神自知罪孽深重,还请陛下、娘娘责罚!”


    “你——”还不待玉帝和王母对清清的骤然自爆有所反应,武将队列中,赫然传来一声怒喝,“你胡言乱语!”


    天蓬再次出列,满面怒火难遏地瞪着清清。


    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实在没有料到,清清竟会在今日大庭广众之下陡然发难,还将事情直接捅到了玉帝和王母面前,不留有半分容他转圜的余地!


    明明将这件事闹大,对两人都没好处。且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天河畔二人撕破脸,清清言辞间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的。


    既有这层觉悟,为何今日她竟会如此不管不顾,就这样拼着自己也被责罚的后果,也要拉他下马?!


    瞧着一脸坚决等待玉帝治罪的清清,天蓬只觉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脑海中被震惊与骇然充斥,与此同时,他心底里也隐隐升起了几分不祥之感。措手不及之下,竟再想不出任何反驳清清的话来。


    毕竟,在天蓬一直以来的印象中,清清就是个怯懦又无知的仙子,虽明明有作为清清之灵的独特优势,却能被他轻而易举忽悠得不思进取到甘心为他所利用,丢了自己权柄的同时还为帮上了他的忙而喜不自胜。


    多年来每次看着清清心甘情愿将功劳让与他时的模样,他都不由感慨,这般无能蠢笨的清清,实在是太好拿捏了。


    而这么多年以来,享受着她的痴情崇拜,天蓬飘飘然之余,更是不会将她放在眼中,以为凭她几乎不存在的胆色和手段,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故而,几个月前与清清撕破脸,发觉清清非但不曾振作精神修炼或拉拢水军中兵士,反倒自甘堕落与那些初入天庭的新神们一起上嫦娥开设的那劳什子天条法律课后,他就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就凭清清和那些新神的修为,怕是加起来也不是他一合之敌。她要是想指望靠那些新神来对付他,那就别怪他这老前辈教教新神们该如何做神了!


    因着对清清和新神们修为的不屑一顾,兼之现今封神劫将起,截教众仙闭门修炼无法再调出人手协同天兵镇压水妖,又有月合老人不时冒出来对他威逼利诱……


    多重缘由之下,忙成一团的天蓬对亲信打探来的清清近况嗤之以鼻地一笑后,就几乎都要忘了还有她这么一码子事,更不曾再耗费精力去想如何应对此时这般突发情况。


    事实上,他也从未预料过会有今日这番变故。


    立在大殿上,天蓬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清清倔强坚决的侧颜映入眼中,他却再没了从前能将此女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闲适得意。


    嫦娥静静立在不远处,打量着天蓬的呆滞神色,不由唇畔微勾。


    果然啊,这等欺软怕硬之辈,但凡他们欺辱的对象敢于反击,就会发现这些人不过是土鸡瓦狗,色厉内荏的表象下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之所以敢招惹清清,不就是因为拿捏了清清初初诞生灵识时无知又怯懦的性格么?


    就像前世末法绝境时代凡人们说的那什么“恋.童.癖”一般,自知自己没有能力操纵成熟厉害的人,于是就将变态扭曲的心理发泄在难以反抗他们的幼童身上。


    包括前世他醉酒后敢于闯入广寒宫调戏自己,不也是看那时的自己法力低微还无权无势,以为自己不敢反抗、不敢将事情捅出去,才那般肆意妄为的吗?


    否则,分明都喝醉了,天蓬怎么还有脑子知道不能去惹法力高深的王母、九天玄女,不能去惹背景深厚的斗姆元君、七位公主,偏偏绕过正和他同在瑶池的她们,大老远跑到自己的广寒宫?


    唇畔浮上一丝冷意,想起上一世哭喊着被贬下天庭的天蓬,嫦娥眸间划过快意之色。


    可惜他没有想到,她嫦娥虽法力低微又无权无势,却也不是个能任人欺凌的软弱性子!


    拼着名声不要,她四处奔走躲避,终于引来了纠察灵官的注意,将此事上报给了玉帝和王母。


    若非太白金星李长庚多事为天蓬斡旋,他就要按天条被当即处决了!


    饶是如此,最后在自己和王母的坚持下,也让他硬生生受了两千锤,直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尽断!


    想起前世那血肉模糊化作原型的猪妖,嫦娥盯着天蓬的双眼眸光微闪,等着看这次他是否还能如何厚颜狡辩。


    上辈子惹了自己,他还能留得此身,更有之后成为净坛使者的机缘。可这次牵连上云华,这位玉帝的心腹和亲妹妹……


    嘴角微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嫦娥闲闲地想——就不知道,玉帝还会不会有肚量能“宽宏大量”地暗示李长庚去救他一救了。


    此时的天蓬则全然顾不得嫦娥和其他神仙是如何看待他的,尚且还有几分发懵的脑子刚刚转回神来,狠狠瞪了清清一眼后,他就立即转身对着玉帝拜下。


    随后,他脸上摆出一副深受侮辱的委屈模样,叩首叫冤道:“陛下明鉴呐!这清清仙子分明是对小神爱而不得,被小神拒绝后由爱生恨,才如此攀咬污蔑小神!”


    清清的指控,他绝不能就这样承认!


    强自镇定几分后,天蓬意识到,要是没有牵连云华长公主下凡这件事,他与清清纠缠的往事着实算不上什么。


    毕竟他一向小心谨慎,几乎不曾为儿女私情延误公务,更不曾留下什么和清清交往的确凿证据。若只论他与清清之事,他大可将一切推脱为一时糊涂,甚至可将罪名栽到清清身上,说是她迷惑引诱了他。


    如此仅有清清一家之言,就算天庭要治罪,依照天条,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法给他判下多么严重的罪名。


    但要是再加上云华长公主的事……


    暗暗抬眸觑向玉帝,然而隔着冕旒实在窥不清玉帝神色,天蓬心下不禁一沉。


    就怕玉帝为了再给云华长公主脱罪,又或者是迁怒于他,故而从严处置……


    不出他所料,面对着他的推脱叫屈,玉帝却是先置之不理,转而去问云华:“云华,清清所言可属实?”


    闻言,天蓬立即转头望向云华,眉目间藏着几分隐隐的乞求之色。


    适才为了帮她减轻罪名,他亦有出言相助。只盼此刻,云华长公主不会反过来落井下石啊!


    曾在疆场并肩作战多年,云华轻而易举便读懂了天蓬的表情,不由双眉微蹙。


    到底是有几分交情,就这样置天蓬于死地,她也未免会于心不忍。可倘若说谎帮他遮掩,则着实有悖于自己的处事原则……


    沉吟半晌之后,她神情严肃,如实禀报:“小神只知当初天蓬与清清确实曾酒后嬉闹至斗牛宫外,那时小神正欲捉拿天蓬来向陛下禀报,就听闻老龟仙们闯出南天门之事……”


    “至于这两件事是否有所关联,小神并不知其中内情。”


    这几句话,云华未曾掺有半分虚假妄言。


    或许是因恢复了一颗神心,她此时神思格外清明,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历历在目。


    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正踌躇于忠义之间的云华也不由松了口气。在她的记忆中,天蓬醉酒后和清清接近斗牛宫是实打实不可否认的,但当时她还来不及捉住他们,就为捉拿老龟仙们之事而下界了。


    故此,天蓬与清清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确实是一概不知。


    而老龟仙们下界是否与天蓬、清清有关……


    这就更非她能知晓的了——老龟仙们闹事之时,她还身在斗牛宫内,哪里能知晓不算远但也不绝至于近在咫尺的南天门是个什么情况?


    要想知道清清之言是否属实,恐怕还要看老龟仙们的回答。


    这一层不止云华想到,不多时,大殿上的神仙们就纷纷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几只老龟仙们。


    而这些在押送过程中太过聒噪总想蛊惑人族女仙们将其放走,最终被芜统统铁面无情地塞了一团麻布在口中的老龟仙们,此时皆一改上殿后自知死定了的摆烂颓废模样,正疯狂甩着脸示意一旁看押他们的金甲神人给自己摘掉麻布。


    老天爷啊!


    老龟仙们双目放光,神情振奋——逆风翻盘,在此一举!


    作者有话要说:


    老龟仙们:感谢清清仙子送的脱罪大礼包一份~


    第190章


    “呸呸呸!”


    在金甲神人的帮助下,老龟仙们迫不及待吐出口中麻布,而后根本顾不上天蓬元帅几乎是明晃晃射出杀意的眼神,就开始了一番唱念做打,企图把锅一股脑全甩给天蓬。


    笑话!


    要是平时他们这些只能在他手下做事的小神自然不敢得罪天蓬,但此时都生死攸关了,谁还在乎他怎么想?


    先把自己撇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只见本就跪倒在地上的老龟仙们四脚并用滚爬到阶下,一边齐刷刷向上首的玉帝“哐哐哐”磕头,一边哭丧着脸争先恐后地叫冤:“陛下!小神冤枉!冤枉啊!”


    “都怪那天蓬元帅贪杯喝醉了酒,强拉着清清仙子跑到了南天门!”


    “小神们都是被天河卷席至南天门的!回过神来早就在南天门之外了,怕受天庭责罚,才一时糊涂逃下凡去的!”


    “还请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此前在凡间先是忙于在云华手下逃亡,后是急于逃脱阐教监禁,老龟仙们从无时间与精力去回想当年之事有何蹊跷。此时他顺着清清方才的分析说下去,竟是越说越觉得她言之有理,甚至把自己都说得委屈上了。


    抽抽鼻子,他想到这些年沦落凡间不仅没像想象中一般称雄一方作威作福,反倒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会的落魄日子,只觉自己就是天庭最大的冤种。


    几只老龟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涕泪横流地为自己分辩:“想小神们在天河侍奉多年,一向安分守己。若非他从中作梗,小神们如何会头脑发昏,放着沐浴天恩的天大机缘不要,犯下这等大错?!”


    “何况天河水族长年随水兵下凡镇压妖邪,有那么多次逃离天庭的机会……要是小神们早就怀有异心,为何不趁无人注意时下凡,偏偏要在天蓬元帅、云华长公主和清清仙子三位上神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说罢,他们再次大力将脑袋砸到地面上:“陛下!小神自知罪孽深重必受惩处,但就和长公主一样,都是为奸人所害啊!”


    “还望陛下明鉴,还小神一个清白啊!”


    “唔……”瞧着老龟仙们这情真意切的悔恨模样,再思及他所说的话,玉帝微微沉吟。


    是啊,为了镇压凡间水族妖孽,老龟仙们下凡次数不少。倘若他们有心反叛,大可趁下凡之时偷偷潜逃,何必在南天门大张旗鼓闹事?


    且他们要是早有异心,总不能这满朝文武都看不出来啊……


    如此想着,他目光不由投向了文官行列中的纠察灵官。


    突然被CUE的纠察灵官原本还心不在焉地看着戏呢,此时接收到玉帝的疑问目光,登时一凛,连忙出列垂眸禀报,确认了老龟仙们的说辞:“小神确实不曾察觉老龟仙们有异心。”


    唉,他也没办法的,相信天蓬是能理解他的。


    其他神仙还好说,可偏偏老龟仙们提起了他。这监察众神正是他份内之事,要是他现在为了保下天蓬言辞含糊说个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啊”,当庭玉帝就能治他个渎职的罪。


    没法子,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先委屈下天蓬了。反正他债多不压身,也不差这一项两项罪名了……


    如此琢磨着,纠察灵官眼底愧疚之色尽消,对着天蓬爱莫能助地勾勾唇,越发心安理得地想自己如实汇报才是秉公职守呢。


    这下子,有了老龟仙们和纠察灵官的补刀,天蓬的罪过可谓是明晰了许多。


    玉帝当即一拍扶手,凝眉呵斥他:“天蓬!事到如今,你还要再作何狡辩?!”


    好哇!


    原来都是因他这头蠢猪坏事,才害得云华下凡!


    这下子可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玉帝眸中杀意腾腾,立刻就要启唇——


    “陛下!”


    听着殿外那一阵阵连绵不绝的轰隆雷鸣,天蓬就知道玉帝这是怒到了极点,然而就是因此,他才必须再试着狡辩一波!


    否则要是叫玉帝在怒气最盛之时判决,还不知会给他判个什么永生永世不得好死的狠绝刑罚!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落地面,天蓬连连叩头,“咚咚咚”的声音比之老龟仙们三颗头磕得还要密集响亮:“陛下明鉴,老龟们这是为了逃脱责罚,才要将罪名推诿到小神身上啊!”


    “就算他们被天河引到了南天门外,可他们身有法力,大可以自己回归天庭。逃出南天门,终究是他们自己所为啊!”


    “何况,操控天河的不是小神而是清清仙子,即便有罪,小神也只是疏忽之下未看守好清清的罪过啊!”


    将罪责尽数推诿到清清头上后,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动作骤然一停,咬咬牙,道:“陛下,小神携万千水军镇守天河,长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还请您明察秋毫,否则,无凭无据就听信叛逃妖孽之言,可就太令小神寒心了啊!”


    殿外雷声倏然停歇,玉帝双眸一凝,落在天蓬头顶的视线杀机迸现。


    “令小神寒心”?


    呵!


    天蓬这哪里是在说他会寒心,分明是在用他麾下的天庭水军来威胁自己!


    听懂了天蓬这话中深意,玉帝控制着灵霄宝殿外的雷霆暂息,心中的怒火惊雷却翻涌不止。


    好哇!


    好一个天蓬!


    这就是他的水军元帅!


    分明是自己犯了错,竟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肆,拿他麾下水军势力来压朕!


    大掌几乎要将玉扶手捏碎,然而就如同要强压下殿外滚滚雷霆一般,玉帝心知,自己也必须压下心中怒气,为大局着想。


    天蓬之所以敢拿天庭水军来要挟自己,就是因为他知道此时天庭人才稀缺,除他之外无人可掌控水军斩妖除魔,才敢如此猖狂。


    可天蓬敢拿此事冒险,玉帝却不可将此事置之不理。天庭之内如何内斗皆是小事,镇压妖邪守护三界安宁才是重中之重。就算天蓬以此事要挟他,他也必须保持理智,不可为一时之气而置苍生安危于不顾。


    如此忌惮之下,他眸色渐深,鼻中缓缓喷出两股闷气,紧盯着天蓬头顶,冕旒后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哼,果真是前庭留下的妖将,真到了关键时刻便暴露了本性,全然不知何谓“以大局为重”!


    且待来日,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他第一个就要办了他!


    内心痛骂几句,良久之后,玉帝终是沉着脸启唇,不甘心地打算先将此事暂且压下,只对天蓬小惩警示一番:“天蓬所言——”


    但清清既然鼓足了勇气要告发天蓬,前期还做了那么久的准备,又如何甘愿叫天蓬这般就轻易逃脱了呢?


    何况方才天蓬还要将罪责全部推到她头上,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念什么旧情,对他手下留情了!


    暗自冷笑一声,清清再次叩首而下,“哐”得一声打断了玉帝的话头,也再次将大殿之上所有神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眸中毅然之意更甚,她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掏出一张仙锦,双手奉向了引奏仙童的方向:“还请陛下看过此中记载,再行定夺!”


    待引奏仙童快步将仙锦呈到玉帝手上后,清清深吸一口气,慨然道:“小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陛下、娘娘谅解,只盼戴罪立功,以偿二圣恩情。”


    “孰料这些时日竟叫小神发觉,天蓬除了曾牵连云华长公主,还犯下过如此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说罢,她就如数家珍地,将那仙锦上记载的天蓬罪行,什么克扣军饷、暗夺军功、排除异己,乃至于引导水军只知他天蓬元帅而不知玉帝、王母,帮勾结下界妖孽的属下瞒天过海,统统报了个遍。


    这下子,莫说玉帝是越听越气恼,越听越忌惮,越听越觉得天蓬是不能留了,就连大殿之上的神仙们,也皆是闻者咋舌,止不住地议论起来。


    便是始终对玉帝怀有异心的月合老人听了,都禁不住瞠目结舌。


    这天蓬整日拒绝他的招揽,他还以为他是多不愿沾染是非,哪里想得到,合着这只猪妖自己身上早就沾了一身泥了!


    难怪他甘于守着现在的天庭也不愿复辟妖庭,要是在昔日的妖庭,众妖之中大能迭出,哪轮得到他一只猪有这等弄虚作假操纵风云的好事?!


    而越听到后面,尤其是听到清清吐出的某几个名号之后,饶是月合老人,也不禁神色肃穆起来。


    若说会对下界造反的妖孽网开一面,不止天蓬,他手下小仙遇上之时也未免会有所纵容。


    不管怎么说,都是当年在妖庭一同奋斗过的兄弟,此时立场亦是相同。不过是一明一暗各自努力,哪里就会为了明面上的仙妖之分真打得赤头白脸的。


    但月合老人听着,其中有些名号可是连他都不知的存在,那定然就不是当年的妖庭同僚,而是货真价实的妖孽了!


    这可就比他还不要底线了!


    眼底浮上些许鄙夷之色,月合没想到,就是天蓬这个总是说他折腾不休的猪,竟还不如他懂得什么叫以苍生为重。


    这么多年,他与符元仙翁就是不愿为一己私心搅得天下大乱,才会安于留在这天庭走争权夺势的内斗之路,企图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夺得权柄重现妖庭光辉。


    哪料得到,这总是言之凿凿指责他们顽固守旧的天蓬,却是个为小情小利忘了大义的无耻之徒!


    从鼻孔中哼出两声冷笑,月合老人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懒得再看天蓬一眼。


    而天蓬听着清清将他这么多年都不敢为人知晓的隐秘之事骤然揭露,甚至梳理出了脉络清晰的时间线,还附上了种种能够定死罪名的证据,张口结舌的同时,脸色也越发震惊恼怒。


    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双目中几乎要喷出三昧真火来,他愤然之下从地上直射而出,冲着清清的方向就甩出九齿钉耙:“贱婢尔敢?!”


    作者有话要说:


    月合老人:我虽然争权夺利,但我也是个有底线的妖!


    第191章


    天蓬竟动用了他的九齿钉钯?!


    霎时间,听闻清清告状后窃窃私语的众神瞧着那火光烈烈的钉钯,纷纷噤了声。


    廿六不知老神们为何忽而神色凝重起来,眸光微闪,低声请教站在自己前列的九天玄女:“玄女娘娘?”


    九天玄女瞟了廿六一眼,对这个自己在公务员考试大典时就青眼有加的后起之秀,她自不会吝于指点几分,遂也压低了声量为其解释起来:“你上天不久,不知这九齿钉钯的来历。”


    “此宝全名为‘上宝沁金钯’,据说是当年——”顿了顿,她却是没有明说,而是将手指指向八景宫的方位,“那位亲动钤锤,火德星君操纵火势,再请了五方五帝、遣了六丁六甲为之护持,打造多年,方有而今这般神器。”


    “你看那钉钯明光耀耀,那是其上锻有九齿玉垂牙,再听那两侧环佩铛铛,乃是其间铸了双环金坠叶……”


    “哦?”廿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是有几分不解,“这般神物,是如何落到天蓬元帅手中的?”


    她虽上天不久,但经过嫦娥仙子等师傅的补习,关于三界的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九天玄女所指的方向里,能叫她堂堂上神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存在,唯有老子圣人的行宫八景宫了。


    可这钉钯既然出自老子圣人之手,按理来说也应当由其徒子徒孙所持,如何就落到了天蓬手中?


    也未曾听闻,这天蓬和圣人还有什么干系啊?


    还以为是自己忽视了什么细节,廿六眉宇间更为凝重——若是天蓬竟有圣人为靠山,那今日清清怕是……


    幸好,九天玄女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心知这小新神是想多了,九天玄女微微一笑,摇头解释:“并非如此,只是当初陛下敕封天蓬为水军元帅时,将此钯钦赐与他而已。”


    “原是如此,”听到这里,廿六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见众神神色仍旧严肃,她不禁问道,“就算这法宝来历非凡,咱们殿上诸位神仙亦是神通广大,绝不至于畏惧于他,又为何面色如此凝重?”


    九天玄女双目紧紧盯着甩出九齿钉钯后也向前飞身的天蓬,轻轻一叹后,眉宇间并未释怀半分:“天蓬今日,是难逃重罚了。”


    “往日灵霄宝殿上大家虽也免不了在争论之时动用法宝,但动手之时其实皆心中有数,掏出的多是些看着威势赫赫实则徒有其表的小东西。毕竟此地乃是天庭朝议大殿,哪能真容得大家如此放肆?”


    “但天蓬这钯,可是个真家伙!”说到此处,她目光转移向烈焰中翻涌着阵阵凶戾气息的钯上玉齿,语气中难掩跃跃欲试的兴奋,“你看这钯出浑似龙爪乖张,威势与凶煞之气并存,正是随天蓬征战沙场杀出来的结果!”


    “据我所知,它曾随天蓬翻江倒海掀翻了孽龙、怪鼍,亦曾随他穿山越岭抓碎过虎妖、狼精……乃是一柄当真见过血的杀器!”


    廿六被她口中种种描述也带得心潮澎湃,不由双目烁烁追踪着一路追在清清身后的九齿钉钯,振奋又憧憬地感慨:“如此说来,果真是一柄神兵!”


    “可不是,”九天玄女淡淡一笑,目光划过天蓬身上,将他的一招一式收入眼帘,再开口后话音里却夹杂了几丝遗憾,“可惜啊,落在他手里,倒是有几分明珠暗投了。”


    “逞凶斗狠有余,招数章法不足……”


    廿六也点点头,顿了顿,又试探着请教:“或许是因他此时气急败坏,才一时乱了阵脚?怎么说也是堂堂水军元帅,不应只是这般水平啊。”


    摇摇头,九天玄女并不太赞同:“为将者,本就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从他贸然动用神器的一刻起,就证明了他的上限。”


    “不过……”想了想,她也不禁喟叹道,“清清方才那一套套证据,几乎将他钉死在了耻辱柱上。无论谁与他求情,想必也都免不了他的刑罚。这般情形下,他发狂,或许也是明知难逃一劫,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只是……


    眸色微微一深,眼神悄然移向了老神在在不言不语的太白金星李长庚,和手持降妖杖却仍旧静立旁观的卷帘大将,因有廿六和诸多神仙在侧,九天玄女到底没说出自己的疑惑。


    ——天蓬元帅这般目无法纪咆哮公堂,玉帝竟不下令将他捉拿?


    就不怕这货真价实的杀器,真将灵霄宝殿掀翻了去?


    而被她暗自揣测心思的玉帝,此刻俯视着下方的一场闹剧,则是眸色莫名。


    最初见天蓬祭出了上宝沁金钯倏然发难,他勃然大怒之下确实有意要调兵遣将将其拿下的。然而在察觉了清清的行动后,他神色一动,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旨意。


    上宝沁金钯不止有九齿玉钯寒光烁烁令人见之生寒,挥动之间其上亦有烈火炎炎摄人心魄,是叫许多妖魔闻风丧胆的制胜关键。


    可就在清清接连扭身躲过几次天蓬的袭击,天蓬气恼非常催动钯上烈火之时,却见清清这个此前本一味躲藏似乎柔弱仓惶到了极致的仙子,竟骤然反身化作水流,径直迎上了那来势汹汹的火焰!


    烈火熊熊,宛若巨龙吞吐山河气势浩大;清河潺潺,恍似轻纱飘摇天地风姿渺然。


    这两者对上,任谁看了,都不觉后者能是前者一合之敌。


    但偏偏这超乎了所有人预料的场景就这般在眼前发生了——


    清凌凌的水波缠绕上火龙锋锐无比的爪牙,以无比温柔的姿态贴近了火焰化作的每一寸龙鳞。


    而后,就在众神眼皮子底下,那看上去气焰嚣张的火龙,竟就在水波之中缓缓消散,无声无息间就不见了踪影。


    唯剩一片水火交融后蒸腾出的茫茫水汽,证明着一切并非大家的幻觉。


    玉帝眯起了双眸。


    这一招,比他预想的那一招还要出彩!


    他在捕捉到水波缠绕上火龙的痕迹时,本猜想清清会以水流为绳索,先将火龙爪牙束缚住再徐徐图之。不料,她竟直接将一整只火龙覆灭了!


    虽说水克火本就是常识,这等招式对于天庭众神而言也并不算多难。但由清清施展而出,可就让他有几分诧异了。


    当年,王母遣清琼去教导刚刚化形成仙的清清时,他们对她是抱有一定期望,希望这个三界也算珍奇的灵河化形之仙能带给天庭水兵脱胎换骨的变化。


    孰料这么多年以来,在天蓬汇报的水军战果中,清清却往往是以一个辅助的角色出现。


    玉帝听到的,多是她在后方如何帮助天兵天将掩藏行踪遁入妖孽水下巢穴之中,居然从不曾听天蓬提起过她有何亲身上阵的战果。


    兼之这清清自己也总是低调行事,不只从未主动请缨要上阵杀敌斩妖除魔,也没有显露过多少厉害的神通本领。


    长久之下,他和王母就渐渐打消了对她的厚望,只将她当做一条可有可无的河罢了。


    是以现下她这般一回手,莫说殿下众神,就连玉帝也不免有几分讶然。


    ——这般操纵精妙水势的能力,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神就能做到的。


    忖度几瞬,他微微侧过头,低声询问王母:“娘娘,你可知这清清……”


    王母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同样对清清有这等战力之事一无所知,当下犹疑地摇摇头,有几分羞愧地回禀:“是我失职了,忽视了她。”


    目光移向轻易击退火龙后欺身而上直面天蓬的清清,王母眸色闪动不定。


    若说玉帝上一次问她,她还有几分委屈不满。那么这一次,不必玉帝问,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大意而颇感遗憾了。


    眼下比起玉帝,她才是手下更缺精兵良将的那一个。玉帝手下好歹有太白金星、云华、天猷等文武心腹,她此前一心辅佐玉帝,待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权柄也被他摄入手中时,才惊察自己同样没了多少可用的心腹。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连自己几个女儿都要拉来当苦工,命她们协助自己处理瑶池事务了。只是女儿们虽聪慧灵秀,到底修为低下,大多更是不通武艺拳脚。


    倘若清清这个女仙日后可用……


    思绪渐渐发散,王母盯着清清的目光,亦添了几分与玉帝类似的审视之意。


    就这样,怀着种种心思,无论是玉帝还是王母,眼看着天蓬和清清越打越激烈,竟全都没有出言命人制止这场闹剧。


    可他们有闲心旁观此战,身为局中人的天蓬,却觉自己越发难捱了起来。


    携清清出征多年,他自以为在这天庭之中,自己敢说是第二个了解清清的,就再无人敢称第一。


    但他没想到,就连自己,都被这清清的藏拙手段给忽悠过去了!


    往日那只会被他踩在脚下送他御水而行纵横天地的清清水流,此时此刻竟千变万化,万种奥妙皆是他未曾见识过的模样——


    对上他当头劈下的钉钯,清清就瞬间由人形化作水花,比凡间的泥鳅还要滑不溜秋,轻易逃脱了他的袭击,让他蓄力一击转瞬落空;


    在他攻击落空还未来得及蓄力再打之时,那水流就顺势盘绕到他脚踝,趁着他猝不及防之时狠狠一拽,若非他原形够重故而底盘够稳,说不得就要被她拉扯得摔个狗吃屎;


    随后还不待他踉跄着稳住身形,那可恨的水流又如同云华长公主曾用过的白练一般,携奔浪涌潮之势向着他狠狠甩出直击面门,更是在他企图驱散水波之时径直掩住他眼耳口鼻。


    一时之间,天蓬又是感官受阻,难以察觉清清行踪,又是险些窒息,几乎要呼吸不上来。此外,还得防着再有水花化作冷箭向自己偷袭而来……


    总而言之,天蓬第一次发觉,他曾不屑一顾的清清,竟是这般难缠!


    千方百计才把那黏在自己脸上的水驱散掉,天蓬愤愤抹了把脸,目光不善射向从容收回水流的清清,喝问她:“这么多年,你竟都是在藏拙?!”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好人才,朕的了!


    王母:好人才,本宫的了!


    第192章


    “藏拙?”


    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清清正拨弄着臂弯间水形披帛的指尖一顿,侧过头斜睨了一眼天蓬恼羞成怒的模样。


    而后轻轻一笑,满目不屑,冷冷道:“那可不叫藏拙,不过是为了照料你可怜的自尊心,才没叫你看出来我的真实修为罢了。”


    自然,要是没有曾经与天蓬痴缠的那些时光,她定然能更上一层楼。但这可不意味着,现在的她,就会有多么弱——


    她可是先天灵水,即便长年沉溺于天蓬营造出的温柔乡假象,荒废了修行,但依她的资质,又怎么如旁人以为的那般修为低下?


    ——修为什么的,还不是只要在河底睡一觉,就自然而然地涨上来了?


    ——招式什么的,水波就是她的手脚,心随意动,可不就是轻而易举指哪儿打哪儿?


    不过是不忍天蓬在自己面前自惭形秽,兼之被他忽悠得以为女子若想讨人喜欢就不可比男子强势,才刻意低调罢了。


    啊,以前的自己,可真是傻得一塌糊涂啊……


    忆起自己曾经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痴心,清清眸光转寒,裹挟着徒耗青春的浓重悲哀,冷冷划过了天蓬这无耻之徒的无耻嘴脸。


    那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嫌弃之色,简直明晃晃将“和你纠缠多年真是不值得啊”的感叹写在脸上,登时就刺痛了天蓬本就极为敏感脆弱的“幼小心灵”。


    再加上察觉了众神听了清清之言后投来的古怪目光,尽管极力去忽视那诸多目光里明晃晃的轻蔑鄙视,他脸颊上仍是不由升起了几分火辣辣的疼。


    咬咬牙,恼羞成怒之下,天蓬对着清清高高举起九齿钉钯,双眸透出狠戾之色,恨声道:“那就看看,咱们到底谁更胜一筹!”


    撂完狠话,他眸中厉色闪过,玉齿上寒光烁烁,向着清清面门就当头劈下!


    与此同时,天蓬法随心转,施展御水之法直逼清清,只为令她无法再化作水形轻易逃脱袭击!


    但清清本也没打算躲。


    素手一扬,数百道水箭骤然飞出,疾驰至九齿钉钯前,“叮叮当当”一阵清脆密集的撞击声后,成功缓住了天蓬的攻势。


    可这一招,并不只有这一个目的。


    借着天蓬被密密麻麻又时隐时现的水箭扰乱视线,两条水波化作的白绫已悄然飘拂而出。


    大殿一旁,和众神一齐避至侧边,给他们让出战场的嫦娥双眼发亮。


    自上次与太乙真人在东海之上一斗后,她便开始独自摸索这以长缎为法宝的战斗方式。之所以独自钻研,并非是她不想与人探讨,而是不知可以问谁。


    她所知的天庭会这般作战的神仙里,唯有云华她较为熟悉。只是碍于当时云华还在凡间不可动用仙法的情况,她无法去寻云华讨教。


    却不想,原来清清也有此招式!


    霎时间,嫦娥就提起了兴趣,一刻不落地观察了起来。


    与她以月光为绸不同,清清乃是将水化绸,别有一番玄妙。


    例如,水绸虽不似光绸轻巧灵活,然携着沉沉水势,却有浪卷潮涌的浩浩汤汤之象;虽不如光绸耀眼刺目,然盛着幽幽水色,则有潭深渊冥的难以捉摸之感……


    就见清清纤臂轻轻拨动,便将水绸舞若滚滚浪花,奔涌之间气势磅礴,挥似层层涟漪,光影之下暗藏冷锋。


    而随着九齿钉钯被白绫一次又一次时重时轻地击中,其上双环金坠叶登时脆响阵阵连绵不绝,玉齿上烈火亦是如微萤遇疾风,光焰微弱忽明忽暗不知何时便要被打灭了去。


    就连天蓬,神色也逐渐从狠戾转为仓皇,气息紊乱之下招式更失章法。就连嫦娥这个只是粗通武艺的初学者,都能看出来他心已乱。


    果不其然,又被清清追击了几百招,天蓬再维持不住原本的体面模样——


    腮边系带在他身体惶惶摇晃之时逐渐松散,连带着他头上金盔也摇摇欲坠,不复上殿之时的整齐端正。胸前丝绦被狠狠划过的水波割破多条,使得由其束紧的护甲渐次涣散,乃至有鳞甲从中脱落露出了天蓬再无护持的肉.身。


    可想而知,天蓬既已暴露了弱处,清清又怎会轻易放过?


    当下,她就操纵白绫并水箭,一股脑地冲着那处猛击而去,登时就把天蓬打得仰天喷出一口老血:“噗——”


    嫦娥:“……”


    有些嫌弃地挪动几步避开新鲜喷放的猪血,嫦娥将目光从脸色愈发阴沉灰败的天蓬面上移开,注视着越打越意气风发越神采飞扬的清清,双眸中异彩连连,为其骤然变身成强势形象震惊之余,心中亦不免感慨又欣慰。


    那时清清几次三番为天蓬之事找上门来,她稍感烦闷之外,也不由为她自甘堕落情愿当天蓬身边的镶边陪衬而怒其不争,故而才和玉兔一唱一和半怼半劝了她一番。


    还是见她被两人怼得怀疑人生,嫦娥才可有可无地随口建议她可以与新神们一起旁听天条法律课。


    然而那时她仅仅是随口一提,纵然后来真在课堂上见到了清清孜孜不倦埋头苦学的身影,以及她追在新神们身后不耻下问的行为,也不曾多施加几分关注。


    只因嫦娥并不敢相信,千万年来都被天蓬忽悠得昏头昏脑的清清,能在这短短几天的课上就觉醒出截然不同的自我意识,乃至能脱胎换骨蜕变为可以对抗反击天蓬的强势角色。


    ——谁能料到,还真是她小看了三界英雄!


    果然呐,璞玉就是璞玉,哪怕有淤泥不怀好意刻意靠近将其掩埋污染,一旦扫落尘埃拨开脏污表象,其中的金玉本质,便再不会被掩去光华!


    清清今日,可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嫦娥唇角微翘,将更多注意力沉浸在了观察清清的招式之上。


    越是见过了非凡的人物,她就越要勤勉刻苦,汲取一切可用之物增强自己的实力。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更多把握阻止末法绝境的降临。


    ——焉知今日清清用过的哪一招,就能成为她来日化劫时至关重要的一笔呢!


    如此想着,嫦娥连忙摒除杂念,更为认真专注地观察学习起清清的法术起来。而随着水绸一次又一次的飘然飞扬,她不禁目眩神迷,露出沉思之色。


    她的光绸与清清的水绸,似乎大相径庭——前者轻灵摇光,后者沉重幽沉。如此思来,好像并无能够借鉴的地方。


    但光与水,亦有着相通之处——二者皆有形亦无形,不仅色彩可随机变幻无常营造出重重幻梦,形状也能千变万化虚实不定令人难以捕捉……


    想着想着,嫦娥思绪愈加发散,渐渐地,便陷入了恍惚而又朦胧的玄妙状态之中。


    不远处,云华似有所觉,秀眉轻挑,走到嫦娥身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过此时众神目光皆被清清所牵动,倒是鲜少有神仙察觉了嫦娥的状态。


    毕竟,比起只是目光略有几分恍惚的嫦娥,现下夺过九齿钉钯拿在手中把玩的清清,才是叫他们简直要惊掉下巴的存在!


    要说方才么,在清清那一股又一股的连环水波攻击之下,天蓬露出了左支右绌的狼狈之样,众神虽微微有些讶异,仔细想来也觉还不算多令人倍感难解。


    再怎么说,清清本象也是三界里独一无二的清清河,使出水象神通自然威力无穷,让天蓬一时之间难以招架也还说得过去。


    然而谁知道,就在大家窃窃私语讨论战况,多笃定清清会继续施展水法,加大优势乘胜追击之时,清清竟自己换了招式!


    就见水波化作的无色长绫悄然缠绕上九齿钉钯,借着天蓬未曾发觉又专心应对其它明面上的水波之时,陡然发难,倏然将九齿钉钯硬生生从天蓬手中扯了出来!


    而还不待措手不及的天蓬回过神来夺回法宝,那钉钯就已被早有准备的清清接在了手中。


    伸手抓了个空的天蓬落回地面,止住险些踉跄跌倒的步伐后,他稳住身子,阴鸷目光投向将钉钯杵在地上的清清。


    片刻后,分明唇畔还挂着被清清揍出的血沫,天蓬嘴角却还勾起一丝不屑笑意:“我这上宝沁金钯可不是什么寻常法宝,你有胆子偷了它去,可未必能将它拿稳了!”


    就算清清能发出沉重如山的水浪,但出招与承重本就是两码子事。且不提这些年来她是如何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凡有举重事物都要自己帮衬抬举的,单单瞧她那具清瘦柔弱的身子骨,天蓬就不信她能拿得起自己的法宝!


    面对着天蓬的耻笑嘲讽,清清则是不以为意,径自抬手缓缓将钉钯从地面上拔起。


    而后,在天蓬愈发不屑的目光下,她以极为笨拙的姿态,迟缓生疏地晃动起了法宝。


    将清清的蠢笨姿势纳入眼底,天蓬只觉刚刚被她追着打的火气都消散了几分,转而胸膛中流过的是见她自取死路的舒爽之感——


    倘若她始终倚仗水法优势克制自己,自己恐怕还当真未必能反败为胜;


    但此时她自己傻乎乎放弃了独一无二的优势,莫名其妙研究起了从未涉足的舞钯之法,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两只硕大的眼中盛着满满兴奋与快意之色,天蓬抹了把自己嘴边鲜血,还算俊秀的玉面被血色沾染,透出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笃定清清定会自作自受出个大洋相,他也不急着夺回九齿钉钯了,反倒掏出来另一柄法宝,狞笑着举起砸向清清头顶。


    ——“我倒要看看,这一招你可怎么接?!”


    九齿钉钯她都未必能拿稳,更不要说举起它御敌了。


    眼中尽显恶意,天蓬激动之下口里龇出两根锋锐獠牙,露出凶戾兽象朝着清清奔去。


    ——这一次,她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几千年来——


    天蓬:我是最强的!我是最厉害的!阿巴阿巴阿巴……


    清清:啊啊啊对对对嗯嗯嗯好好好……


    第193章


    一柄血色长枪划破长空,刺穿还未消散的茫茫水汽,直奔清清面门而去。


    可这枪再是去势汹汹,比之圣人亲手打造的上宝沁金钯,仍是弱了不止一筹。


    廿六见清清脚下一点,从容不迫地向着身后翩然掠去,始终与枪尖保持着一段距离,为她担忧的心总算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这样,就算是清清来不及掌控手中钉钯,至少也有余力化水躲过天蓬袭击,不至于受什么重伤。


    谁知,就在她眉目稍稍舒展几分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喝:“无耻!”


    廿六:“?”


    不解九天玄女何出此言,她对其投去一个疑惑眼神,怀着几分忐忑与忧虑,谦虚请教:“还请娘娘赐教……”


    九天玄女目光盯在长枪枪头,此前并不曾有多少偏颇倾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个人情绪,却是满满的厌憎嫌弃之色:“你看这枪头间悬挂的红缨!”


    廿六寻着九天玄女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红缨随风飘扬,赤色招摇胜血,映在雪色枪身上更显耀眼灼目。


    唯有一点古怪,便是那穗子起伏摇摆之间,竟隐隐散发出了一股浓重的恶臭腥气。


    她双眉微蹙,猜测着说:“莫非是这长枪随天蓬元帅出生入死久了,红缨上沾染过太多妖孽的血,才……”


    “不,”九天玄女撇嘴截断了廿六话头,盯着天蓬,眼角眉梢尽是鄙夷,“要真是如此,我还要敬他是个英雄!”


    她冷笑一声:“呵,这红缨上的可不是妖孽的血,而是凡间生灵的血,什么脓血、毒血、月.事血。说不得,还掺进去了什么唾沫、□□乃至粪便……可谓将世间千万种污浊之物混在一起,是三界一等一的恶心玩意儿!”


    “你仔细感受感受,就能分辨出来与寻常鲜血的不同。”


    廿六听了,登时张口结舌:“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天神圣洁无瑕,天蓬搞这么多肮脏不堪的玩意儿,拿在手里不嫌恶心吗?!


    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天庭的水兵总督,手中法宝竟会沾染上这些东西?!


    他哪来的渠道啊?!没听说天庭将士还要拿这种法宝训练的啊!!!


    种种腹诽涌上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廿六克制着自己莫在震惊之下太过高调引人注目,但她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


    九天玄女轻易便读懂了她的意思,顿了顿,神色古怪地为她科普:“天蓬能拿出这法宝来不奇怪,因早年有些妖孽会故意以此恶心天兵天将企图逃脱追捕,所以天庭确实会给将士们有此训练,也算是一种心性的锻炼。”


    廿六:“……”


    双目呆滞地盯着九天玄女,直至对方对着她无比诚恳又夹杂了几分同情地点点头,廿六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天庭训兵还真会搞这么一手啊?!不会来日她也会遇到吧?!


    虽然她以前当人牲时生存环境也很恶劣,时间久了山洞里不免充满了各种味道……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天这几个月,她早成一个干干净净讲卫生的神仙了!


    非必要,她真的不想重温旧梦啊!!!


    决定了,回去就苦练身法,绝不能有被这种东西击中的一天!!!


    惊恐地将目光转移向直直追着清清刺去的红缨枪,恍若透过这场景也看到了日后自己的悲惨命运,廿六手抚上心口,发自内心地感慨:“这一招,真是太恶毒了!”


    起码十天——不!起码一个月,她都不要再和清清接触了!


    她不要想起来这段回忆啊!!!


    九天玄女好笑地看了看大惊失色的后辈,摇头轻笑一声,继续给她讲解:“不止是因此才说这招恶毒,还因这招很是克制清清,乃至于即便今日过后,甚至都可能为她留下长久的隐患。”


    “什么?”迅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廿六严肃请教,“这是为何?”


    据她所知,清清乃是水族,要是论到克制她,合该用些与土象有关的法宝、法术。天蓬这招固然缺德,但如何就能克制清清了?


    九天玄女的视线移向了清清,见她虽在试图用九齿钉钯反击,但那生疏到一看就是在跟着天蓬招式现学现卖的动作,却只能勉强抵挡住长枪,还不知何时就会被天蓬发现破绽趁势刺中……


    顿时,她眸中也出现了几分忧色:“清清乃是先天神水,可谓至纯至清。正因此,才能成为妖邪的克星。”


    “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她既然能成为妖邪的克星,自然也会有存在是她的克星——没有修为的凡俗生灵,他们身上的这些污秽,便是能够叫清清被污染得神通不存,最终沉沦至无间地狱之物!”


    “什么?!”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就提了上来,廿六瞳孔骤缩,惊怒之下顾不得成神后打算走的暂且蛰伏路线,当场就痛骂出声,“好生歹毒!”


    九天玄女说罢,将清清有数次险险就要被刺中的全过程看在眼中,思忖片刻后,则是咬咬牙,沉声道:“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不能任由他们胡闹了!清清乃是天庭重器,要真是沾染上这般浑浊的凡间污垢,那从此谁来协助水兵出战?!”


    就算清清的招式已经在这短短几句话间变得像模像样,简直是个进展神速的武学奇才,但刀剑无眼,天庭和三界都赌不起这可能性!


    眸中闪烁着急切的光,她再无法压着性子顾及什么身为妖族女神要低调行事的准则,咬牙切齿地一甩袖:“他天蓬一只猪伤了,天庭有万千将士能替代他。可清清只有一个,三界再寻不出其它!”


    “天蓬真是昏了头了,为了点私情就下这等死手……清清年纪小不懂事,他也没脑子?!”


    越说越急,九天玄女拂开还挡在身前傻乎乎看热闹的神仙们,满面怒火,当即就要掏出法宝来亲手教天蓬做人。


    除她以外,亦有几个看出天蓬武器玄机的天庭武将脸色肃穆,眸色渐深,纷纷将手放在了乾坤袋口。


    然而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响,从大殿一端传来。


    而后,就见一道人影惨叫着倒飞而去,越过神仙们的头顶,重重跌落在地面,直将用料结实的灵霄宝殿砸得抖了三抖。


    而那叫声之凄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惨不忍睹!


    不知不觉凑成一圈看热闹,结果险些被猪砸的神仙们:???


    杀气腾腾的九天玄女也止住了脚步,目光从被打一钉钯得变出猪鼻子的天蓬身上扫过,迟缓转头,震惊望向清清。


    “沙沙——”


    天蓬的凄厉猪叫还在耳畔环绕,但此时此刻,众神心中,这方空间里他却再没了存在感。


    反倒是那层层叠叠的裙摆摇曳过地面的婆娑之音,如惊雷一般轰隆隆传入耳中,将他们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微微唤醒了几分。


    饶是如此,此刻神仙们望着清清的目光,仍是透着不可思议的恍惚。


    就见那一身紫裙的纤柔仙子,手上拿着一把比她身形还要高大的九齿钉钯,慢条斯理地朝此方行来。


    直到她顿住脚步,近前的神仙们才如梦初醒,纷纷若无其事地转身,如流水般散向两侧,为此刻这场戏的两位主角留下更宽广的舞台。


    只是一站定,他们就忍不住左看右看,与身旁同僚们面面相觑了起来。


    我的天道啊!道祖在上!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啊?!


    难道今日一切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否则怎么在云华长公主实际是被凡人心头血蛊惑这种荒唐事出来后,还能再有清清一钯打飞天蓬这种千古奇闻的诞生?!


    脑子发懵地揉揉眼睛,这一刻,不知多少神仙开始怀疑神生。


    但此刻,天蓬却无暇顾及其他神仙的想法,即便有几句怀疑他是不是以前一直在弄虚作假实际修为底下不通武艺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他也都顾不上去恼羞成怒呵斥那些妄自揣测背后说人坏话的鼠辈了。


    艰难用长枪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抹掉自己猪鼻子上被打出的两行鼻血,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拿得动我的钯?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我的招式?!”


    闻言,清清目光冷冷落在他脸上,手腕却是随意转动了几下,轻轻松松就将九齿钉钯挥舞得虎虎生威。


    而后,才对他挑眉一笑:“我连装了几十万天兵天将的神船都载得起来,如何会拿不起区区一把钉钯?以前,不过是信了你说的什么女子柔弱才是美的鬼话,在你面前刻意伪装罢了。”


    “还有,你以为你的招式有多难学?千万年来都是如此,我早看得腻了!不过是怕你又自卑,才藏拙而已。”


    见天蓬听到之后面色阴沉,她眸光则是愈发冷凝下来,提起钉钯就朝着严阵以待的天蓬大步流星而去。


    “啪!”


    一钯打断猪鼻子旁两颗獠牙,清清面无表情道:“故意诱导我向往男女私情,该打!”


    “咚!”


    又一钯直接将还勉强维持人形的脑袋打回猪头:“辜负我的情义还冷嘲热讽,该打!”


    “嘶!”


    再一钯抓过鼻青眼肿的猪脸:“贪得无厌欺上瞒下克扣军饷,该打!”


    “嘭!”


    一钯砸在天蓬仓惶反身逃跑的背上:“为稳固地位夺人功劳排除异己,该打!”


    “当!”


    一钯掀翻被打回原形的巨大黑猪:“纵容下属勾结妖孽威胁天庭,该打!”


    “轰!”


    一钯冲着黑猪两条后腿之间就抡了下去:“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栽培信任,该打!”


    当凄厉的猪叫与鲜艳的血色骤然迸发,瞧着那脱离身体飞射而出的猪鞭,这一刻,不知多少男神仙仓惶躲避之时,也惊恐夹紧了双腿。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山间神庙看管灵詝功课的牧狐疑抬眸:嗯?不好!是谁要抢我三界第一阉猪好手的名号?!


    第194章


    沉默,是这一刻的灵霄宝殿。


    身姿娇小的紫裙仙子手持九齿钉钯,独立于大殿之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衣摆飞扬,神威凛凛。


    而当她下巴微抬,目光掠过之时,群神尽皆垂眸,敛气屏息,避其锋芒。


    ↑虽然以上这两句话所使用的几个形容词组合在一起实在很是违和,但这就是此刻天庭的现状。


    不怪神仙们不敢和清清对视,实在是今日她的表现,着实是骇人听闻,叫他们不敢置信呐!


    若非没听说过她像云华长公主一样下凡接触过凡人,兼之修为不会是顷刻之间暴增的,大家简直要怀疑她也喝了凡人心头血了!


    但正是因此,才叫神忐忑又惊恐啊。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神仙开始冥思苦想,自己此前有没有当面得罪过这个自己曾以为人畜无害的小仙子……


    要是有的话,等下朝之后可赶紧准备份厚礼去赔罪吧,哪怕被她冷嘲热讽乃至捉起来按在地上打也得认了。


    毕竟……谁都不想做下一个被当众暴打还实施阉.割手术的天蓬啊!


    那真是丢脸又受伤,就算神体能很快恢复原状,可疼也是真真切切疼过了,最后还不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如此担忧着,许多男神仙落在天蓬身上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又暗暗添了几分同情。


    尽管如此,也没哪位勇士敢顶着清清的死亡扫视,出列劝说什么“都这样了清清仙子你就放过天蓬元帅让他死得有尊严一点吧巴拉巴拉巴拉”的讨揍蠢话。


    更有一些看了云华仙凡恋经历后,蠢蠢欲动打算只和神仙谈情说爱的神仙,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心有余悸之中。


    ——还好啊还好,在找个神仙之前先见识了这场面……


    不然要是到时候也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因爱生恨为爱痴狂的主儿,那可就不止是像云华长公主一样换了性情了,说不定都得被揍到直接投胎!


    这就是和神仙在一起的弊端了——


    要是和凡人们么,自己若是变心了,大可以拍拍屁股飞回天上,怎么也不会被人追上来打。就算不好意思走,大不了等个不到百年凡人的阳寿就尽了,照样再也无法纠缠自己;


    可和神仙有了纠纷,轻则像天蓬一样被暴揍一顿,重了则说不定会魂飞魄散还是中什么诅咒,总之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的结局!


    唉,这么一想,再看看天蓬那被揍到肿起一圈的猪头,几个神仙暗自在心底叹息一声,默默将蠢蠢欲动的心压了下去。


    凡人有喝下其血影响性情的隐患,神仙有干仗丢人受伤的威胁,就算这男欢女爱再诱人,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啊!


    还是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吧……


    长叹一声,他们掩藏起眼角眉梢的遗憾之色,敛眸低首,加入了殿上沉默的同僚们。


    心灰意冷了,这场闹剧怎么收尾不关我事,爱谁谁吧!


    最后,还是玉帝无奈扛起身为天庭之主的责任,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向下挥挥手,示意引奏仙童遣人把天蓬拖到一边给他换身整齐衣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给灵霄宝殿施个几百遍清净诀,绝不能让天蓬身上刚才掉下来的东西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他可不想以后一开朝会,所有神仙都闻着一股骚味儿!


    忍着恶心吩咐完了,玉帝就率先起身,迫不及待带着满朝文武逃离案发现场,哗啦啦流向了干净整洁气味清新的侧殿。


    重新坐回上首,他若无其事地忽视了变回人身后躺在丹樨下哼哼唧唧奄奄一息的天蓬,视线落在握着把钉钯亭亭玉立的清清身上,目光复杂。


    作为一个男神仙,刚刚目睹了天蓬被阉猪的现场全过程,要说他此刻直面清清没有丝毫心惊胆颤之感,那是骗人的。


    要说他愿意天庭多出这么个一言不合就下此狠手的女神仙,那也是骗人的。


    但作为玉帝——天庭之主,方才清清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却是思绪万千,心潮澎湃。


    天庭人才匮乏是他多年来始终忧虑的大事,尤其是水军将领一职,让他耿耿于怀却又偏偏无计可施。


    他虽一直看不上天蓬在自己和符元仙翁两股势力之间左右逢源的态度,更不喜他自以为聪明在暗中搞的一些小动作,但却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来替代这厮。


    一来,武将终究要以修为高低为重。


    寻常不是武将的神职,他若有心要换,寻个脑子清醒好使的修仙者教导几年也就是了。毕竟那群妖庭遗留下来的妖族旧臣早习惯了以力服人,才智上限不高,大多竞争不过心眼子多的人族。


    可武将一职若要擢拔人才,势必要新人与旧臣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比斗。倘若修为不足,可就不仅仅是人才送人头那么简单了,连带着他都要被扣上识人不明的昏君帽子。


    所以,在寻不到一个能打得过天蓬的修仙者前,玉帝纵使对其有千般不满,也不敢随意提出换将。


    二来,水兵总督需得精通水性。


    事实上,除了天蓬以外,天庭并非没有修为足够的将领。如与其同为北极四圣的天猷、黑煞和真武,也都有一身非凡武艺。但水兵总督需得能够执掌水军入海捉妖,对水性的要求极为严苛,这就将这些人选拦在门外了。


    按理说此神位由龙族这水中霸主担当最为合适,然而龙族自龙凤大劫后就身负无量孽果,天道能允他们在凡间当个一方海神、水神已是网开一面,绝不会允许他们再入天庭为上神。


    其余水族虽可堪为兵,然因天生就会为龙族所克制,为防日后无力捉拿龙族妖孽,就也被剔除出了将帅的候选行列。


    而人族生活在陆地之上,其中善泅者本就稀少,更难以比得过长年戏水的妖族。最后经过层层筛选,天庭的水兵总督这一职,才近乎荒唐地落在了天蓬那只猪头上。


    回想起当初不得不憋屈着给他敕封,还要赐下上宝沁金钯的场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玉帝也还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不过,此时此刻,他喉间的这根刺,或许是有拔下来的机会了。


    谁叫清清除了文武双全之外,还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水族”呢。本就是水,她又怎么可能会被自己淹死?


    没错,比起什么龙族、天蓬,本就是水的清清,才是最适合当这个水兵总督的存在啊!


    浓眉霍然舒展,玉帝望向清清的复杂目光里,淡去了一层骇然,露出了下面暖色的欣赏。


    若是说此前清清要状告天蓬之时,他只是欢喜于拿捏住了天蓬一个把柄,并未将清清这个只是痴情不得回应就头昏脑涨因爱生恨,不顾颜面当众反咬前任情郎的仙子放在眼中。


    那么当清清拿出了天蓬一桩桩违法乱纪的确凿证据,将其锤死进了被天打雷劈的未来,玉帝开怀之余,也不免讶异地分出几分注意力在行事缜密的清清身上。


    能在天蓬的眼皮子底下打听出他这么多罪证,能找过那么多人证还不泄露丝毫风声打草惊蛇,能隐忍许久秘不发作直到此时致命一击,还能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触动了天条和他最看重的方向……


    一件事是巧合,这么多件,则定然是有意为之!


    从那时起,玉帝就意识到,这个清清,是个可用之才!


    而他也想好了,就算今日碍于水兵总督之位的特殊性只能对天蓬小惩一番,无法彻底将他从位子上拉下来。那么此后,自己也要暗中培养清清,争取让她在谋略高超之外再把武德提升得足够充沛,直到能打过天蓬那一日!


    但玉帝没想到啊,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完成后面的计划,清清就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就在灵霄宝殿,当着一众天庭重臣的面,直接把天蓬给打回猪头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心绪愈发畅怀,觑了眼下方那仰躺在地俨然一副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模样的死猪,玉帝是连装也懒得装了,直接大笑出声,对着清清颔首,“清清仙子有此修为,可真是给了朕一个巨大的惊喜呐!”


    闻言,清清连忙低头答话:“陛下谬赞,若无您和娘娘当日引清清上天之恩,何来小神今日?反倒是小神该当惭愧,这些年受天蓬蛊惑,懈怠修炼,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恩情!”


    听听听听!


    一听清清的话,玉帝简直恨不得给她手里塞个女儿们说的那什么大喇叭,把她这番话给整个天庭的神仙们一天十二个月反复循环播放!


    听听清清是怎么说话的!


    别看她才刚打赢了天蓬意气风发到众神都要避其锋芒,照样得恭谨谦卑回禀朕,还不忘感激朕对她的提携之恩……


    瞧瞧瞧瞧!这才是对朕这个天庭之主应有的尊重!这才是为人臣下应有的态度!


    被清清恭敬的言行拍得龙心大悦,再想起她方才对天蓬砸下那致“命”一击时指责他的“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栽培信任”,玉帝更是止不住满意颔首。


    如果说清清最初状告天蓬与其嬉戏之时,他还会在要不要保住天蓬一事上犹疑,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然是下定了决定——天蓬什么的,就该给朕下十八层地狱!


    清清说的没错啊,天蓬犯下那么多罪行,何止是胆大包天知法犯法,更是目无尊长忤逆犯上!


    但凡他有清清这样知恩图报的心,就该对朕忠心耿耿,为天庭鞠躬尽瘁,而绝不至于如此行差踏错!


    这么想着,玉帝落在天蓬身上的鄙夷目光,又增添了几分明晃晃的厌憎。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感谢清清!这下子连仙仙恋也要大受打击了!


    第195章


    呵,此刻朕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水兵总督,你这个又蠢又笨又心里藏奸的猪妖,就赶紧给朕挪位子吧!


    想着日后再不必忍受天蓬那只蠢猪的美好未来,一时间,玉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清清摆摆手,含笑安抚起了这位自己预定好的未来心腹:“仙卿不必妄自菲薄,你前些年虽有些糊涂,但并无懈怠本职,亦未知法犯法公然与天蓬淫.乱。”


    “何况,你本就是受其蛊惑,而今还查明了他的累累罪行。”


    “真要论罪……,”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拍身侧玉扶手,开朗宣布,“仙卿你也是有功无过!”


    这话倒也不是玉帝因有心偏袒而徇私枉法不给清清定罪,而是就如他所言,清清除了男女私情外并无其它可能触犯天条的行径。


    而男女私情本就不好界定,她和天蓬只是未曾说破的暧昧,又没像云华一样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证物。是以,在他们没有过火行为前,就算是天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凭空给她定罪。


    就算他们曾一路从瑶池嬉戏到南天门,但那不过是醉酒后的嬉闹,方才可无一神说过他们有过什么出格的亲昵举动,或许还没有某些武将们庆功宴上得意忘形手拉手歌舞来得亲热,自然也就无法以此草率定罪了。


    ——有罪行有孽心可定罪,有罪行无孽心也可定罪。唯有无罪行有孽心,谁也无法只凭一颗只是想过的心就给人定罪。


    否则,此后天庭判案尽可按神官的直觉判断,足厚凭个“莫须有”之名就给人论罪了,又何必在找什么证据呢?


    坦坦荡荡地几句话把清清从犯罪嫌疑人的行列中拉了出来,玉帝自得一笑,却没有当即就将欲受清清为新任水兵总督的旨意颁布下去。


    他虽欣赏清清今日的表现,但清清有此前几千年沉溺情爱的前科,焉知今日的奋发图强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还是要从长计议,再对她观察调教一番,才能放心重用呐……


    处理完了清清的事,玉帝又沉下脸去,盯着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黑猪沉吟:“至于天蓬么……”


    嘴角噙起一丝冷意,他面容含笑,眼底却尽是淡漠之色,张口点了司法殿而今职位最高的神官出来:“清清仙卿呈上的这些证据,就由你亲自来核查。天蓬凡有违法乱纪之举,从严处置!”


    而后,玉帝目光落在那低首应诺的神官身上,冷哼一声,语气森然,敲打道:“尔忝居司法殿神官之位,总不会有了证据,还核查不清吧?”


    哼,他此前碍于大局无法立即将天蓬绳之以法,但这可不代表司法殿的神官们,就也能渎职懈怠,连监管天庭神仙的职责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清清报上来那一桩桩一件件,是何等的骇人听闻。但这么多罪行,此前他们竟从无神上报……


    一整个司法殿的人手,竟然还没有清清一人能干,可见一个个都没将自身职责放在心上!


    那神官也知自己失职,当下不敢反驳,沉默着躬身谢罪,自领了几个心腹去核查验证,判定天蓬该受多少刑罚了。


    待那几个庸蠹退下,玉帝志得意满地翘起唇角,目光扫视殿下,竟有了几分期待:“诸卿可还有事上奏?”


    不得不说,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已然验证了几乎每次有神仙上奏后,他都多多少少能从中获益——


    不是云华妹妹并非有心违背天条的真相被验证,就是大外甥不用再少心头血还被前妻耍得团团转,要么就是找到了能够将天蓬取而代之的人才……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好生期待下一位站出来的是谁呢!


    然而这次却让玉帝失望了,与云华长公主私通凡人一案相关的大小事宜及涉及人员,几乎都在此前轮番登场完了。其余还站在这侧殿里的,都不过是手上暂时没有急活儿,跑出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罢了。


    顺理成章的,结果就是他此时再问,问来得唯有一地寂静。


    颇有些失落地收回前倾的身体,玉帝靠到椅背上,意兴阑珊地点点头。


    处理完了那一连串的案子,剩下的,也就是对负责此事的嫦娥和人族女仙等仙人论功行赏了。


    目光轻轻扫过侍立在丹樨下的仙子们,他微微蹙眉,斟酌片刻后,对着以芜为首的人族女仙含笑开口了:“诸位监察云华与杨家人多年,劳苦功高。天庭有法宝数件,便请笑纳吧。”


    话虽如此,一想到要将许多法宝拿出来分出去,玉帝还是不禁心疼得脸颊抽动。


    天庭宝库里的法宝有多少都是他和王母辛辛苦苦搜集来的,一下子给出去这么多,可是让他大出血了!


    若非这些残魂背靠娲皇宫不好得罪,他才不会这么大手笔!


    但既然把法宝给了她们,嫦娥自然也就没份了。算了,随便给个没多少俸禄的小官职,暂且将她打发了吧。


    这也是她活该,若不是她自己偷懒不亲自看着杨家人,哪里轮得到这些残魂分薄她的功劳?!


    秉着节流这一勤俭持家的原则,玉帝又将视线移向嫦娥,微笑道:“嫦娥仙子当日殿上直谏,这次又在杨戬拜入阐教前将其拦下,避免了无端纠纷……”


    “朕素来爱惜人才,你有此果敢才智,堪为我天庭之神——”


    “多谢陛下!”一听玉帝的话头,嫦娥就意识到了他这是要随便拿小神职来打发自己,登时就抢先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


    哈!


    要是真被玉帝封了个正正经经的神官,那可就要坏了她的大事了!


    一旦成了这天庭的神官,除了少数一些要下凡巡游、镇压三界的,其余神仙几乎就都要被职位牢牢捆在天上。


    若是前世的她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但今生她要阻止末法绝境,为此势必要常常往返于三界之间,哪能就这么被困在天庭?!


    而且如今天庭人才匮乏,一个神职要干的活儿简直望不到头,她又不是那等能眼睁睁看着三界民不聊生自己还乐呵呵到处吃宴席的贪官污吏。


    要是接下来了神职,别说抽空阻止末法绝境了,怕是劫难来临前,她都还在埋头处理公务,分不出一刻想想该怎么拯救世界呢!


    再者,她只是想阻止末法绝境,可不是真想当个勤勤恳恳的神仙。等劫难过去了,她还是要回月宫去当自己的咸鱼的!


    要是今日真被玉帝赐下了正式神职,那以后等待她的怕就是无穷无尽的打工生活了,她还怎么快乐养老?!


    心中饱含抗拒之意的疯狂咆哮一波又一波翻涌而上,嫦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低眉垂首掩住惊恐眼瞳,她谦逊表示:“多谢陛下谬赞。只是小仙素来懒怠惯了,怕是受不住日日上朝点卯之苦。更恐自身才识浅薄,误了三界大事。若陛下当真有心提携小仙……”


    微微一顿,嫦娥抬眸仰视玉帝,无比恳切地请求道:“眼下封神之劫启动在即,量劫期间不免有妖孽频出祸乱三界。还请您赐小仙暂时监察下界的相关神职,叫小仙在凡间先历练一番。”


    “若小仙果真能不负您的期望斩妖除魔当个合格的神仙,来日再赐下正式神职也不晚。”


    陛下!玉皇大帝!天王老子!


    求求你了!放过孩子吧!


    我自愿当个永远在实习期的无编制临时工,只求能自由下凡有机会去拯救世界啊!


    或许是嫦娥的表情太诚恳,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更可能是因为不用给出正式职位就能拥有免费骡马的提议太诱人……


    玉帝当场爽朗一笑:“善!”


    善!善!善!


    朕就喜欢这样倒贴劳动力的神仙啊!多多益善!


    嫦娥脸上也立时荡漾开纯挚笑容,真心实意地躬身拜谢玉帝。


    好耶!


    又是争取到了自由的一天!


    至此,丹樨上下尽开颜。


    这持续许久不得安宁的灵霄宝殿,也终于暂时没有了新的事端,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安详。


    目送着金甲神人押送着云华、天蓬一干人等离开侧殿去受刑,其他神仙们也皆不由微微缓了口气。


    从给云华长公主定罪、云华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之事暴露、嫦娥谏言将此事昭告三界、凡人红燕与杨嘉斩断因果,再到清清状告天蓬,这一件件事反转下来,着实是出人意料,叫他们都不由看花了眼。


    天知道,他们本不过就是想在摸鱼的空档稍稍看个热闹寻个乐子,结果到了此刻,竟是亲眼见证了这么多事的发生,还被迫意识到了仙凡恋和仙仙恋的贻害无穷。


    真是充实又极具冲击力的一场八卦盛宴呐!


    如此感慨着,待玉帝和王母起驾离去后,众神也三三两两结伴成群,抖擞精神重振旗鼓,不复适才对着玉帝没精打采的样子,携带着满腹有新八卦可以分享的兴奋之色匆匆走出了灵霄宝殿。


    这么多事情,可够给没空来的好友们说上好久了!


    ……


    朗朗晴空一碧万顷,几只长尾彩羽的飞鸟从远处展翅而来,翩然飞舞在宫殿飞檐之上,与遥遥传来的舞乐相应和,共奏出一曲婉转动人的乐章。


    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金玉串作的珠帘被高高卷起,一侧沉檀为底的喷金炉吞云吐雾,袅袅烟气顺着舞姬们翩跹拂过的云袖,就徐徐在宽阔的殿中漫延开来,被缓缓摇摆的宝扇送往了上首贵人们的方向。


    殷寿歪歪倚在榻上,观赏着宫中演过千百遍的舞曲,深觉百无聊赖。若非一旁的侍女还在一颗接着一颗往他口中投喂剥好的蒲陶,他几乎都要无趣到昏睡过去了。


    意兴阑珊地张口,感受着那略有几分冰凉的蒲陶果从舌尖跌落到喉间,他微微眯起了眼——


    “轰隆隆隆!”


    三道惊雷,倏然自殿外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纣王:虽然历史上这时候葡萄好像还没有传进来……但不管了,朕就是能吃到葡萄!就是爱吃葡萄!就是喜欢被妲己喂葡萄!诶?不对啊,九尾狐妖被嫦娥蝴蝶没了,那朕那么美一个爱妃呢???嗯???


    第196章


    “咳——”


    一惊之下蒲陶刚刚好卡在喉间,被噎得骤然窒息的殷寿一阵猛呛,才避免了当上大王不过几年就意外驾崩的悲惨命运。


    但蒲陶是吐出来了,心间的怒火却“蹭蹭蹭”得往上冒。


    自他成王以来,还从未出过这等大糗,他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宫中如此喧哗!


    不耐烦地拂开凑上来要请罪的侍女,殷寿面沉如水地起身,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殿外便是高台,他只消立于此,自然可将宫中之事一览无余,轻易就能逮住那胆大包天的狂徒!


    可不过才刚刚走出殿门,殷寿就顿住了脚步。


    双目一凝,他仰望着上空,敛容肃穆,沉声吩咐宫人:“速请商相与闻太师来!”


    顿了顿,他目光在天边逡巡一圈,又下令:“命武成王……”


    待宫人匆匆而去,殷寿视线仍旧紧紧盯着天幕,眸色闪烁。


    他原以为是什么人弄了锣鼓在宫中吵闹,但眼前的场景全然推翻了他的猜测。


    紫色雷霆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遭窜动出去,不多时就覆盖过晴朗明媚的天际,遍布了视野中的一整片上空。


    毒蛇般不断抖动的雷电密密麻麻,蜿蜒在晴空之上顿时就遮掩住了天光,令目之所及内的景象尽皆被昏暗所笼罩,比乌压压的阴云还要叫人胆战心惊。


    而在那雷霆中心,一片水波般的光幕缓缓浮现,与几个月前梦中的所谓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之象简直一模一样。


    殷寿双目紧盯光幕,双手紧紧握拳,放轻了呼吸——这一次,天上的神仙又要干什么?!


    很快,在首相商容和太师闻仲匆匆赶来之前,他已经基本弄清了今日异象所为何事——几道朦胧不清的身影被身着金甲的将士们押送着分列在云端,一旁看样子是天界官吏的人展开仙锦,面无表情宣读了他们的罪行及种种遭遇。


    说是一位神仙在阴差阳错之下与凡人私通,还诞下了几个孩子。今日天庭要对他们依法惩戒,昭告三界,望众生以他们为戒,今后不可妄升痴念云云。


    随后,光幕内一位老者一声令下,便有数道雷霆闪动,向着那几个被神仙判处了罪不容恕的身影当头劈下。


    大抵是为了震慑住苍生,尽管那些身影的具体面容被乌云所遮挡,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他们受刑之时身体的抖动幅度,却是被光幕着重放大,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些人有多凄惨。


    只见一道雷劈下,便有几道身影剧烈战栗一下。而后随着雷电自上而下游走颤抖不止,最终支撑不住,一个个踉跄倒在了云上。


    还是金甲将士们为了叫他们能继续受刑,将他们绑在了柱子上,雷刑才得以继续下去。可人是被绑在柱子上动不了了,并不代表他们就能经受得住一道又一道的天雷。


    殷寿因喜爱狩猎故而眼力向来不错,此刻就精准捕捉到其中有好几个人被雷劈得连连吐血,使本就破烂的衣衫再染上一层污色。不止内伤,那些人外面也是顷刻间就皮开肉绽,露出了带着血丝的森森白骨。


    与此同时,在一阵阵“轰隆”作响的雷声中,仓惶哀嚎之声也不绝于耳。殷寿有些烦躁地撇了撇嘴,只觉这些嚎叫声可谓是一声比一声还大,一声比一声还凄厉,吵得人脑袋疼。


    “大、大王~”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细微又颤抖不止的声音,他双眉微蹙,转头看去,发现是侍候的宫人。


    这时候,殷寿才发觉,这片高台上除了自己还稳稳当当地站着,其余人等尽皆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更有甚者,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窝在地上战战巍巍不敢抬头。


    显然,尽管明知这天雷降世并非是冲着自己而来,但大部分人还是不免心生胆怯,不敢直面此景。


    而那大着胆子的宫人见大王转过头来,焦急之下连忙劝道:“天雷危险,大王,还是先回殿内吧。”


    殷寿目光在身后这群胆小如鼠的宫人上转了一圈,嗤笑一声,却是袖子一甩,负手而立,站得更坚定了:“尔等胆小如鼠,又怎能以此揣测君心?”


    “朕贵为人间帝王,不过区区几道雷,如何就值得朕退避归殿了?!”


    不屑一顾地说完,他视线落回天空光幕上,神情则更添了几分亢奋。


    无能匹夫才会为几道雷而畏缩不前,似他这样天生不凡的勇武君主,又怎会怯懦躲闪?


    他此刻所思所想,唯有如何像这些神仙一样,掌控这摄人心魄的雷霆!


    他贵为人皇,合该行止间有雷霆相和,如此才能彰显威势!


    越想,殷寿便越是心潮澎湃。此前欣赏歌舞时的无趣乏味之感一扫而空,他双眸紧盯天际,双颊因激动而浮起薄薄一层红色。


    恰在这时,首相商容与太师闻仲联袂而来。


    这两位老大臣虽年岁不轻,但身体却仍旧健硕,兼之长年位高权重自有一番气度在身,纵使踏着雷声,行走在白玉阶之上亦是步履从容。


    终于等来了能说个两句话的人,殷寿脸上露出笑意,招手示意他们加快步伐:“商相、闻太师,来!”


    待二人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太师,听闻你曾随仙人学道。不知这降下雷霆的仙法,你可曾习得?”


    闻仲乃是商朝元老,殷寿之父帝乙的托孤大臣,也算是看着殷寿从小长大,此时一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他为人老成持重,并不当下就直言训斥这位才登基不久还在建立自身威信的新帝,而是先躬身告罪:“老臣来得匆忙,还未仔细看看这其中玄妙,还请陛下待老臣观察片刻。”


    等殷寿准允后,闻仲便淡然自若走到高台边缘,望着光幕上的雷霆许久,才对一旁心急如焚的纣王摇摇头,遗憾叹息道:“老臣才疏学浅,并未习得过这等威势赫赫的雷法。”


    殷寿听了,深以为憾,仍是不甘心地问:“那若是朕下诏召集,可能寻得会如此仙术的仙人投效我朝?”


    “这等仙法,无论是用于护佑御驾,还是遣去镇压不臣,都可堪为一件神器啊!”


    闻仲被他后一句“镇压不臣”说得微有动心,然而念及不久前师尊金灵圣母传来的讯息,还是暗自一叹,感同身受地对殷寿无奈劝道:“陛下为大商殚精竭虑,老臣若有办法,如何敢推辞分毫?”


    “只是能掌控这等仙法的,多是已超脱凡俗的得道之士,那等人物才不会贪恋红尘凡世。陛下若是张榜寻人,赶来朝歌揭榜的,怕是欺世盗名之徒更多啊。”


    说罢,他又苦口婆心再次上谏:“陛下有心励精图治,倒不妨加大搜寻天庭公务员考试参试之人的力度。此前搜寻到的那些人才,虽未被天庭录取,但经过天庭试炼起码也有一技之长,多半可堪为我大商能臣!”


    听闻仲提起此事,在一旁的商容也赞同颔首:“太师此言极是!虽不过短短数月,那些人呈上的种田、养殖、练兵之法却已初见成效。若能收拢更多人才,想来于我大商定会大有裨益!”


    听两位老臣又开始老生常谈,殷寿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颇感扫兴地拂袖:“两位卿家,朕召尔等觐见乃是为这天象,其余的事,就稍后再议吧!”


    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人好用?


    他难道不想立刻授官让那些人死心塌地为大商做事?


    但大商又不像东鲁、西岐那些小地方,是个诸侯自己就能全然做主的一亩三分地儿。不提远的城池,单单朝歌之内就有难以计数的贵族势力。


    有他们在朝堂上相互制衡,把持着那些重要的官位,纵使自己是当朝大王,又哪里可能找出一大堆空闲位置,给那些从穷乡僻壤而来的平民?


    他本就因与贵族们的暗中角力而焦头烂额,难得今日有能令人精神抖擞的天象异闻,怎么这两位老臣如此没有眼色,还在提起此事?


    心中翻涌起此前被强行压抑下的烦躁,殷寿面色微沉,对待两个老臣也没了此前的温和态度,追问道:“既然仙人不履凡尘,那为何太师还入我朝为官?”


    面对着他突然冷淡下来的语气,闻仲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回答:“老臣才疏学浅,无法习得长生之道,自知留在师门也不过徒耗光阴,索性重归凡尘。”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而是他在碧游宫跟随金灵圣母学艺五十年时,金灵圣母亲口命他下山佐成汤的。然而其中缘由他也不甚知晓,只觉或许涉及教中隐秘,是以他不能对纣王和盘托出。


    但他不提长生之法尚可,一提此事,殷寿此前被他劝下去的野心又再次升了上来:“说到长生……此前天庭选拔新神之时,太师你曾言,朕身为人间帝王,无法修炼成仙得道长生。”


    他视线紧盯着垂眸不语的闻仲,语气急迫严肃:“那时,朕请你去打探一番,如今可有结果?”


    近乎是在逼问的话脱口而出,殷寿双眸中跳跃着灼灼烈火,火焰中又透出不加掩饰的锋芒,直直刺向闻仲。


    不想又被问到此事,闻仲长叹一声,只得老调重弹:“陛下,老臣早已说过,身为帝王,您若有心长生之道,唯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便是您今生创下胜过三皇五帝的莫大功绩,或许能得天之幸,成为第六位以人皇之身得长生圣体的人族。”


    无视了殷寿锋芒毕露的冷凝目光,他面无表情道:“至于第二条么……”


    作者有话要说:


    闻仲:就凭你还想成仙?家人们谁懂啊,碰到个心里没点儿13数的上司,真的好难啊!!!


    多年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在天庭遇上天喜星殷寿时:……为什么他真的能成神啊???凭什么啊就是说!!!姜子牙你糊涂啊!!!


    第197章


    “第二条么,便是您今生积攒功德,”说到此处,闻仲微微一顿,抿抿唇,方才继续道,“待来世不再生于帝王家,届时踏上修道之路,定然比旁人事半功倍!”


    说罢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辞,他缓缓拱手低眉,在高台上近乎凝滞的冷肃气氛中,对着面前的帝王慨然一拜。


    或许这天下当真能有叫凡间帝王攀图长生的手段,然而那些归根结底不过是欺天罔地的歪门邪道,纵使能瞒得过天上仙神一时,也终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闻仲,身为堂堂截教弟子不屑于知晓那等邪术,身为大商太师更不可能为了阿谀谄媚就将那后患无穷的术法献于陛下。


    否则,他岂不是既有愧于师尊的谆谆教诲,也深负于两代先帝的信赖托付?!


    已然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怀念,闻仲双眸微酸,脊背却在众人的注视挺得更为笔直,以示此心坚决不可移。


    高台上的氛围,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就连被紫黑色雷霆所笼罩的天幕,都更显得阴沉森然,叫人不觉心惊胆颤。


    商容眼见闻仲倔劲儿上来,心中佩服他忠君耿介之余,亦不觉为之担忧。


    他暗暗去窥殷寿的神色,偏偏日色为雷霆阻截于九天之上,没有明亮的天光照映,唯有一旁宫人此前点燃的烛火幽幽跳动闪烁,将殷寿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喜怒难辨。


    而正当商容眯起眼打算定睛细瞧时,天边“轰”得一声爆响,应是光幕里又有一道雷罚降下,不仅映得天色一亮,也霎时间照耀了人间大地。


    幽幽暗色掩藏住了年轻帝王的神情,唯有那一双眸子,借着一闪而逝的光明掩饰,刺出了令人心悸的森冷之色。


    商容心中“咯噔”一声。


    然而还不待他上前周旋,当电光刹那飞逝,人间重归幽冥,殷寿眸中的冷意也随之消散在黑暗中,似乎一切不过是他这个年迈臣下老眼昏花的错觉。


    就见年轻帝王哈哈一笑,阔步上前一迈,伸出双手亲自扶起了闻仲,语气温和:“太师乃是三朝元老,也是看着朕长大的长辈。不过几句话而已,又何必行此大礼。”


    说着,又似乎在如对长辈撒娇一般,略带些嗔意地道:“朕尚且年轻,只盼您时时刻刻提点,叫朕少走些弯路,才能将大商国祚世代绵延下去啊!”


    闻仲顺着殷寿的力道起身,轻轻抬眸对上他的双眼,见其中目光真挚不似作伪,心下立时稍安。


    听了他最后将自己置于晚辈位置的话,更觉熨帖,脸上也带出几分欣慰笑意,颔首道:“陛下圣明,气量宏大,臣自然责无旁贷,唯有尽忠职守而已。”


    二人执手相聊甚欢,一旁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祥和,跳动的烛光渐渐平稳,橘红的光色晕染开,为二人身影镀上了一层温亮柔和的暖光。


    商容在一旁瞧着,顿觉方才殷寿眼中寒光或许只是自己老眼昏花的错觉。


    此时此刻,这宽宏大量又谦逊有礼的年轻帝王,才是那个能叫自己堂堂首相也甘于站队举荐,请先帝立其为东宫的未来雄主。


    如此,他心中宽慰,也走上前去,欲加入这和谐安宁的对话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三人转头去看,却是武成王黄飞虎身穿铠甲,匆匆走上白玉阶赶来。


    行礼过后,黄飞虎顾不得再多赘言,径直向着纣王回禀:“启禀陛下,臣依您吩咐巡视朝歌内外,果然不出您所料,无论何处皆有这光幕在天。”


    “至于更远处,臣已派了兵卒,料想再晚些时候便会有飞信传来。”


    听到这早在预料中的情况,殷寿脸上并无讶异之色,轻轻颔首:“有劳爱卿。”


    又侧头与一旁的两位老臣交代:“天庭的雷刑也不知会持续多久,这般遮天蔽日,两位爱卿还是要安抚百姓,切莫人心惶惶,引起动乱。”


    得旨,商容、闻仲皆俯首应诺:“陛下圣明。”


    ……


    “咻——”


    飞箭势如破竹地穿过林间,携着两三片被捅破的残叶,狠狠将一只野兔钉死在了土地上。


    猎物自有侍从下马去收,殷寿随手放下长弓,目光再次逡巡过眼前的深林,微微蹙眉,问随侍在旁的中谏大夫费仲:“这林子里怎么都没什么猎物?”


    费仲闻言一愣,想了想,回禀道:“或许是前几日天雷威重,将野兽都惊走了。陛下若是不畅快,不如臣遣些奴隶做猎物?”


    虽说此前天庭的公务员考试大典上,神仙曾昭告三界苍生杀人将有孽果缠身。可对他们这些贵族来说,纵然同为人族,那些沦为奴隶的人,也不配被他们视作同族了。


    故而,即便有了神仙的明令禁止,此时的朝歌却是几乎所有贵族,都仍旧在将人族奴隶当做可生杀予夺的对象。


    例如此时,纣王没有足够的猎物取乐,费仲便自然而然地打算将人族奴隶当做替代品,全然不曾担忧过自己会沾染上何等孽果。


    不过听了他的提议,殷寿却是面无表情,似乎不曾提起丝毫兴趣:“罢了。”


    目光掠过默默扩散到四周给两人留出空间的侍从们,他招手示意费仲上前:“朕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想起天罚那夜高坐殿上,神情阴晴不定的纣王,费仲心中一悸,连忙回禀:“臣已遣人暗中探寻,若有仙家神迹,定及时禀报!”


    殷寿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再看向费仲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冷意:“行事再隐秘些,必不可叫首相与太师知晓!”


    察觉了纣王双眸中隐含的警告之意,费仲脊背生寒,恭谨称喏:“是,还请陛下放心,臣绝不敢走漏风声。”


    敲打完了臣下,殷寿也没了再打猎的兴致,随手拿起马绳,就下令折返回朝歌。


    偏偏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隐隐自山中传来。


    周围侍从迅速围成圈,将殷寿和费仲牢牢护在中心,严阵以待地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众人暗中警惕的目光下,一道浅粉色的身影,踉跄出现在了男人们的视野之中。


    此时已是初春,山野间冰雪消融,渐渐褪去了苍茫一片的雪色,露出了色彩缤纷的融融春色。


    这一路进山,无论是轻轻摇摆的嫩绿草叶,还是含苞待放的粉红花苞,都令众人心醉不已。


    但直到了此时此刻,看到了那道曼妙的身影,男人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醉——


    白嫩小巧的玉足不着寸履,就那么踩在嫩绿色的草叶上,脚步轻巧得仿若无痕,不经意间踩过地上枯枝时仓促躲避的步伐,看得人心底生痒又不觉怜惜;


    浅粉色的笼纱裙摆宽大而长,随着身影的前进拖曳过地面,似春日最灿漫的桃花,又如山野里最缥缈的云雾,叫人远远望见就不禁心中向往;


    青色腰带因急促奔跑而略有松散,饶是如此,仍将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勾勒得格外动人,使得在场诸多男人握在武器上的手下意识一摩挲;


    白粉色的衣襟也随着身子扭动而不觉微微敞开,露出了比白裙还要引人注目的莹莹雪色,那沾染着一层浅浅薄汗的肌肤在天光映衬下,竟也好似生起了一层令人意乱神迷的光晕;


    但最令人心醉的,还是那一张脸——


    眼角眉梢染着令人为之心惊的妖娆媚色,偏偏神情间又尽是惊慌哀婉之色,兼之那独属于少女的稚嫩懵懂,叫人暗生忌惮的同时更不觉为之所吸引,只盼能探知是何事令其如此恐慌,再做个护得其周旋的大英雄才是。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男人悄然挺直了脊梁,只盼这少女能注意到自己的英姿,不加迟疑地奔入自己怀抱。


    幸运的是,这一大队人马纵然在草木深深的深林也是使人难以忽视的存在,少女从山中奔出后,很快便察觉了此处的人群,而后不假思索地向着此地提裙跑来;


    不幸的是,还不待其余男人们有何行动,此地最位高权重的男人纣王,已径自越过拦在身前的侍从们,驱马向着少女而去。


    倘若嫦娥在此处,或许便要感慨,这当真就是后世凡人诗词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就见威武雄壮的男人骑在马上,迎向了一边呼救一边奔来的绝美少女,而后微微前倾伸臂,便将少女揽上了马,拥在了怀中。


    少女忽而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似乎也有几分惊慌,下意识扭动了下身体,而后就听耳畔传来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丫头,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少女:“……”


    脸上惹人怜惜的惊慌之色停滞一瞬,而后大抵是被男人的话说得更为羞涩,少女红着脸低下了头,只向身后的男人露出了雪白细长的脖颈:“你、你不要欺负我!”


    听到了少女声若蚊呐的娇嗔,殷寿脸上勾起一丝邪魅笑意,故作疑惑地往前靠了靠身子,贴在少女耳垂边低语:“你说什么?声音太低了。”


    男人宽厚的胸膛倏然贴上后背,或许是被那汹涌而来的男人味儿熏得有些头晕,少女娇柔的身子一颤,顿了顿,才鼓起勇气大声说:“你、你不要欺负我!”


    可尽管她已经放大了声音,那莺啼般的嗓音落在殷寿耳中,还是只能引起更多兴致,全然不会叫他忌惮分毫。


    甚至,他还勾了勾唇,调笑着捉弄少女:“这如何是捉弄?你刚刚可是在呼救,这分明是在救你啊!”


    这话似乎提醒了少女,方才还艳若桃李的小脸儿霎时间苍白,雪亮的眸子也瞬间黯淡下去,不多时,眼角就挂上了几颗晶莹泪珠,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殷寿不由蹙起了眉。


    还不待他问,就听少女自己抽泣两声,边抬起袖子掩住下半张脸,边哽咽道:“你、你快放我下去吧!有贵人要捉了我当奴隶,你这样把我、把我拦下,是会得罪贵人的。”


    说罢,她就伸手去推殷寿的手臂,似是怕连累他得罪贵人,打算下马离开。


    孰料,男人那横在身前的手臂却是那般强硬,岿然不动地将少女用在了怀中。


    见少女急得又开始扭动身体,殷寿哈哈一笑,驻马在侍从们再次围起的阵里,目光望向她逃来的方向,寒光一闪而过:“美人莫怕,什么贵人,今日都只管让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少女是谁~


    啊啊啊啊,这章后半部分写得我真是脚趾扣地(捂脸)


    话说有姐妹知道,为啥我浏览器能打开别的网页,但就是莫名其妙打不开晋江吗(哭)好几天了,这章我还是用平板上的软件发的,这么下去好心累


    第198章


    “簇簇……”


    就在殷寿撂下话时,果然有几道人影自林中钻出,出现在了少女来时的方向。


    男人们又不禁咽了咽口水。


    少女已是人间绝色,而这些追踪她的女子,虽较她逊色几分,却也是寻常时候难得一见的美人。


    且相比于少女的青涩娇柔,这些妇人打扮的锦衣女子,此时俏脸含冰怒目瞪来,则另有几分成熟冷艳的风韵。


    便是陛下宫中雍容华贵的娘娘们,在她们面前,怕也要失了几分颜色。


    这般想着,费仲等人已悄然将目光投向了纣王。


    果不其然,就见他分明大手还揽在少女的肩头,双目已微微一亮,盯在了对面的妇人们身上。


    也不知是看到了高坐马上的少女,还是察觉了殷寿炙热且不掩情.欲的视线,打头的红裙妇人双眉拧起,携众向着此方而来。


    “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速速束手就擒,与我回去!”


    行到不远处,红裙夫人却是看也不看旁人,只对少女呵斥道。


    似乎是被对方不假辞色的态度吓了一跳,少女身子一颤,再不回避殷寿的胸膛,整个人蜷缩进他怀中,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怀中软玉温香,对比对面疾言厉色的悍妇,少女又是这般柔弱的性子,殷寿心中怜惜,哪怕红裙妇人姿容绝美,也不免沉了脸色。


    护着少女藏在怀里,他反过来呵斥妇人:“你又是何人?此乃朝歌,可非尔等能肆意妄为的偏僻乡野!”


    虽说少女和妇人们的姿色都不像是要日日下田劳作的贫家女,她们身上的衣袍亦是非寻常百姓有资格能够穿的光滑丝缎,但他却笃定,这一行人定然不是朝歌城内的贵女或贵妇。


    毕竟朝歌乃是他的地盘,当了大王几年,他还不至于连城内何时有了这般绝色女子都不知晓。


    既然如此,能养出这等容色的家庭,哪怕是贵族之家,想来也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小贵族了。


    料定这些人来历必是不过如此,殷寿倚在马上,居高临下斜睨着不远处的红裙妇人,眸中透出几分漫不经心:“速速报上名来。”


    可红裙妇人并未买他的账,只森森道:“此为我家事,足下还是莫要随意插手为好。”


    “嗤,”闻言,殷寿就是一声嗤笑,双腿一夹身.下马腹,不退反进,越过护持身前的一层侍从而出,“这还是朕第一次听闻,这天下间有朕管不得的事!”


    红裙女子看着他驱马前来,狐狸般眼尾上挑的眸中本已泛起冷意,然而一听他口中的“朕”字,登时脸色一凛,抬眸警惕地注视着他。


    费仲却知此时正该轮到自己出场,遂驾轻就熟地纵马上前,朗声宣布了纣王的身份:“不长眼的无知妇人,今日算你鸿运滔天,正遇上了我大商圣主——纣王陛下!”


    语罢,他就让开了身子,等待着这些妇人对自家大王纳头便拜。


    殷寿嘴角也噙起一丝微笑,等待着妇人们收敛起骄纵姿态,以温顺柔婉的女子姿态来朝拜自己。


    孰料,红裙妇人目光在他面容上转了一圈,又深深看了一眼他怀中少女后,竟一言不发,转身就带着其余妇人匆匆离去了。


    有侍从立即追上前,然而那群妇人不知什么来头,在林间几个闪身便躲过了探查,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片刻后,待侍从折返回禀,殷寿眸色微深,视线落在了少女身上。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将少女放下了马,此刻居高临下俯视着少女,目光审视:“说吧,她们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自登基以来,殷寿就从未遇见过这等大胆妄为的人。


    ——明知自己的身份,这些妇人竟然还敢擅自逃离,委实是未将他这个大王放在眼中!


    因妇人们的不敬而自觉失了颜面,他心生不愉之外,对引来这些妇人的少女亦不再如初时那般怜惜。


    似乎是被他眸中的冷意刺到,赤脚立在草地上的少女先瑟缩了一下,才怯怯回答:“小女乃是轩辕坟附近修行的小道,自知修为浅薄,素不敢惹是生非。”


    “不料几日前那些女子突然出现,说要捉了小女与她们做奴隶,却不知是要小女与她们做什么歪门邪道!”


    “小女自然不肯,偏偏斗法不敌她们,只得一路奔逃,向着朝歌而去。”


    “哦?”听到此处,殷寿打断了少女的话,挑挑眉,问,“缘何要来朝歌?”


    闻言,少女本怯怯低垂的眼眸轻轻抬起,分明是狐狸形状的眼眶,此刻却露出了小鹿一般湿漉漉的清澈瞳子,向着他投了个欲语还休的羞涩眼神,便别过了头去。


    唯有羞红的耳垂,暴露了少女娇羞的心思。


    殷寿却没有要照料少女颜面的自觉,嘴角笑意玩味,双眼直勾勾盯着少女的侧颜,歪了歪头,半是引.诱半是催促的,提声道:“说啊。”


    大抵是知躲不过了,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含羞带怯地与殷寿对视:“朝歌有大王坐镇,龙气威势赫赫,那群歪门邪道定然不敢进城。何况,就算她们敢入城内,有大王庇佑安宁,小女也定当安然无恙。”


    说到最后,她清澈明眸浮上缱绻情意,如玉面颊升起两片绯云,俨然是一副对他极为敬仰崇拜的神色了。


    果然,随着媚色在眼角眉梢荡漾开,少女娇柔的身子也依依跪下,伏在草地上对着殷寿拜了下去,展露出惹人浮想联翩的曲线:“不想小女一生福薄,竟是将毕生运气集中在今日,叫小女有幸得见天颜……当真是死也瞑目了。”


    “今日多谢陛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来世愿做牛做马,以偿陛下深恩。”


    她此前的作态本还安抚住了殷寿心中不快之意,偏偏后一句话却是明晃晃便要就此作别的势头,当即就令殷寿沉下了脸色。


    “姑娘此言就错了,”本来笑盈盈看着这出英雄救美好戏的费仲立时出言,趁纣王发火迁怒自己之前提点少女,“姑娘若当真感激陛下今日救命之恩,又何必舍近求远,说什么来世偿恩?”


    俯首拜下的少女闻言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仰望着费仲,语气怯懦之外更添凄苦:“小女自幼孤苦,虽侥幸得高人传授了一二术法,时至今日仍是身无长物。”


    “眼下又流落到了朝歌,还不知能去何处寻得容身之所,又哪里能够偿还陛下的恩情呢?”


    将自己此时窘迫的境地和盘托出后,她轻轻一叹,似乎是有些埋怨面前的大人不懂得体谅人,叫自己在恩人面前丢了颜面,低声道:“是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才能偿还陛下的救命之恩了。”


    费仲听了她这自怨自艾的话,却是立即大笑出声,而后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摇头笑叹:“姑娘当真是当局者迷啊。陛下乃是万乘之尊,富有四海财富,臣民之所有,皆陛下之所有。”


    “姑娘以为,陛下会缺区区一头牛、一匹马吗?”


    见少女脸颊泛红,好似被自己的话说得羞恼起来,他又忙道:“陛下缺的,正是个贴心人呐!”


    “我看姑娘幽静贤淑,国色天姿,何不以身相许,进宫帏之中,伴驾陛下左右,贴心侍奉,以偿今日之恩?”


    见少女面露讶异之色,费仲再劝:“何况朝歌乃是大商都城,居大不易。正如姑娘方才所言,你此时一贫如洗,便是进了朝歌,怕也难寻容身之所,更遑论和宫中富贵相比。”


    双眸敏锐捕捉到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他心中更有把握,于是继续加重筹码,威逼利诱齐上阵:“再者说,那群追你的贼妇人虽看似退去,却也不知是否还盘桓在近处监视,只待姑娘与我们分开,就伺机来捉你。”


    “倘若你最后还是落入了她们手中,岂不辜负了今日陛下的恩情?”


    被他这样多番劝说,少女终于不再推辞,含羞带怯地瞟了含笑看着自己的殷寿一眼,轻声道:“只要陛下不嫌弃小女蒲柳之姿,小女自然愿随侍左右。”


    闻言,殷寿唇边笑意更甚,纵马上前,弯腰伸臂再次将少女揽入怀中,手放在其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感受着掌下温软,边驱马向朝歌折返,边语带狎昵调戏新到手的美人:“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小女单字一个‘璧’,‘白璧无瑕’的‘璧’。”


    “哈哈哈,好,那等回宫,朕就封你为璧妃!”


    大王和未来宠妃的声音渐渐远去,费仲心知今日这趟自己提议的出游,非但在纣王抱得美人归心满意足的结局下圆满落幕,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一位未来的后宫盟友,微微松了一口气之余,更是不由面露微笑。


    但转过眼去,看着等待自己下令的侍从,他又收敛起眉眼,面无表情吩咐下去:“那群妇人要继续追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记住,不可伤了她们容貌!且要拷问清楚,她们都会什么术法,有无关乎长生之道!”


    ……


    葱郁草木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而当草丛被分拨开,从中走出的却并非是人类,而是几只毛色不同的狐狸。


    只是当打头的红毛狐狸张口后,狐狸长嘴中吐出的又不是兽族的叫声,而是清晰人言。


    且那嗓音,和费仲正遣人搜寻的红裙妇人,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璧被人皇护住,怕是捉不回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另一只黄毛狐狸眼中流露出焦急之色,“就是怕她擅自和人族扯上关系,才要把她捉回青丘。眼下她偏偏找上了人皇,那人皇气运未散,咱们总不能闯入皇宫将她捉回来。”


    “唉,本还想捉回她后,能够踏踏实实去和嫦娥仙子一唔。现在要是上门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青丘无能,出动了咱们这些长老,到头来连条野狐狸都捉不住,等着被人家嫌弃嘛!”


    “这不是最紧要的,”白狐寻了一片被青草铺满的干净草地坐下,狐狸脸上满是沉重,“此时最紧要的,是要搞清楚璧打算干什么!”


    “她还能打算干什么?!”黄毛狐狸提高了调门,不知同伴如何还坐得住,“难道没了妖族差遣,她自己就不想祸乱成汤江山了?!”


    “她接近人皇,说不得就是要伺机刺杀他呢!”


    “够了,”红毛狐狸直起身子,收回望向朝歌城池的目光,断然结束这场无甚意义的会议,“此番是咱们办事不力,但朝歌有人皇龙气,我等是进不去的。”


    “且去拜见嫦娥仙子,请教请教她有何良策。堂堂神仙,总该是比我们这些狐妖更会斩妖除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璧是谁~


    ————


    【求预收】本文狐族的故事到此为止,后面她们和娥姐关系如何,娥姐如何阻止封神里的九尾狐残害百姓蛊惑纣王祸乱成汤,以及本文此前微微埋过伏笔的《聊斋志异》辛十四娘等内容,将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嫦娥爆改封神劫》简介】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199章


    可惜,青丘狐妖们此时赶去神庙,却是注定寻不到嫦娥了。


    踏着轰然作响的阵阵雷鸣,裙摆拖曳过白玉阶,嫦娥出了灵霄宝殿后,就疾步走向了天罚台的方向。


    她此来有两个目的——


    一来,做事总要有始有终。


    杨家人乃是被她带上的天庭,那么自然也该由她带下去。尤其是红燕,她答应了东海锦凌门的红鳞长老要将她这个徒弟安然带回,此时红燕遭了雷劈已是她辜负人家信赖了,总不能叫红燕再这样拖着伤体下凡。


    二来,她该对云华道歉的。


    身为她的朋友,自己竟然没发觉她私通凡人是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反倒因此而指责她,还想要通过叫她伤心受苦的方式令她后悔认错……着实不该。


    羽睫轻颤,嫦娥遥遥眺望着天罚台旁正被金甲神人们绑在柱子上的云华,眸色黯淡。


    事已至此,无论她有多悔恨,也都无济于事了。


    这一刻,劈向云华的道道雷霆恍若化作了无情的鞭子,一鞭鞭抽打在嫦娥心头,自觉早已冷硬的心,也迎来了久违的疼痛……


    “嫦娥,你来了。”


    云华的嗓音在身前想起,嫦娥恍惚抬眸,原是雷刑已结束,受刑众人被金甲神人带下了天罚台。


    也不知为何,云华径自向自己所在的角落走了过来。


    只是因刚受过刑,她素白胜雪的衣袍上留下了一道道天雷劈过后的紫黑色痕迹。加上发钗被天雷劈落,一头乌发也如瀑垂落,随着脚步起伏而逐渐披散在脸颊旁。


    看起来算不上虚弱,却有几分狼狈。


    “哦,嗯,”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嫦娥慌忙搀扶住其实步伐还算稳当的云华,又手疾眼快趁她拒绝前往她口中塞了一颗珍贵仙丹后,却是微微垂眸,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方才轻声道:“对不住。”


    “我、我不知你竟是受杨天佑心头血的影响……”


    “不必自责,”泛冷的手背覆上了一层温热,嫦娥怔忪看去,是云华的手掌。


    感受着咽下仙丹后自喉咙流下滋润过五脏六腑的暖流,再看一脸愧疚的嫦娥,云华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劝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整个天庭此前都未曾发觉此事,你又没修习过关于剖心喂血之术,自然更不可能察觉其中异样了。”


    “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不也没有发觉?”


    注视着她温柔包容的脸颊,嫦娥纵然心中仍旧极为愧疚,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免得再惹她为自己担心。云华才刚受过雷刑,就算她此刻面色如常,神体亦强健到能百年左右就恢复如初,也不该叫她太过耗费心神。


    于是潦草点了点头后,她扯起嘴角对云华一下,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说来,这剖心喂血之术也当真是叫人后怕。真是没想到,就连你都会因此受凡人之心头血的影响。”


    “看来今日之后,大家是不敢轻易施展此法了。”


    据她所知,这剖心喂血之法神仙们以往虽用的不多,但也并非全然弃之不用。


    毕竟天兵天将出战那么多次,遇上了强硬蛮横的妖孽,难免会有一些伤亡。次数多了,总不免出现如云华一般心脏难以续用,不得不动用剖心喂血之术的情况。


    只是此前大家喝的都是天庭公库里收藏的神血,想来是因为那些原材料里不含凡俗情欲,被喂血后的天兵天将们性情变化不大,此前才从未出过这等乱子。


    而今有了云华这一遭,天庭知晓了剖心喂血之法的影响,估计即便是给大家喝神血,也得要再三估量、反复检验,才敢下手了。


    “或许……”


    谁知,听她提起此事,云华眉宇间却笼上了迟疑之色。


    左右观察了两眼,随后才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低声说:“不一定是功法的问题。”


    “什么?!”眸中闪过惊色,嫦娥不意她竟会如此推测,神色一凛,也压低了声音追问,“你确定?这可不是小事!”


    惊疑不定地扫视过周围的众人,从瘫坐在地上喘息的杨家人、红燕,到脸色灰败等着被金甲神人再押送至天牢的天蓬、老龟仙们,她最终又将视线落在了灵霄宝殿的方向,沉声问:“你方才不说,是怀疑天庭内有……”


    适才在灵霄宝殿,嫦娥之所以没有请旨提出立即彻查剖心喂血之法,是因她以为这只是众神口中说的功法隐患,是一次纯粹的阴差阳错。


    但如果云华都这么说了,刚刚又没有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自己的疑惑,那这背后的水,或许就深了。


    ——能影响得云华心生情欲的法子,未必不会叫其他神仙、妖孽滋生出祸乱三界的念头。


    如果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么其阴谋所指,是仅仅拖几个神仙自甘堕落,还是三界苍生的祸福?


    天庭赌不起,苍生也赌不起!


    再联想到前世云华私通凡人一事堪称末法绝境降临的导火索,嫦娥脸色不由更为冷肃,她拉过云华向着僻静处又走了几步,再连着套上百十层隔音套子后,才以焦急目光催促她详说。


    她原以为剖心喂血之事已是云华思凡之事的背后隐情了,难不成,隐情背后竟还有隐情?!


    若是不弄清楚,耽误了阻止末法绝境,那她真是白重生一次了!


    云华也知事关重大,但就是因她的猜测或许牵连甚广,她才不由犹疑是否要将嫦娥拉入其中:“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只当做不知道便是了。”


    “只是你刚和陛下求了巡游凡间的神职,我才忍不住要说一句,提醒你在外多加小心才是。”


    “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放下不管!”反手握住云华,嫦娥凝视着她,语气断然,眸中则盛满了诚恳之色,“出了你的事,已经叫我悔恨万分了。”


    “我在这世间还有诸多好友,玄、火她们更是已深入北俱芦洲斩妖除魔。要是因为我的逃避躲懒而叫大家再出什么事,那我又岂能安心无愧?”


    “现下我已经知道了此事另有蹊跷,你不叫我一起,我也是要自己查的。若是届时我势单力薄出了事,先不论我会有何下场,就是打草惊蛇令幕后黑手有所警觉,岂不是也要给你拖后腿?”


    顿了顿,抢在闻言拧眉欲劝阻自己的云华张口前,嫦娥也蹙起双眉,先一步长叹一声,用词不再委婉:“我也不愿再指责你,但诚如适才司法殿那位郑深神官宣告你罪行时所言,这次的事,未免有你不等天庭派遣专职神将,一个神仙就下了凡间的缘故。”


    “我知道你性格要强,法力也高深,但有些事本不是仅仅依靠法力就能解决的。多个人,总归能多个帮手,说不得就能另辟蹊径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想了想,她摆出自己的优势来,以理服人:“何况你百年内都要养伤,就算要查也多半只能有精力查一查天庭内部……而我刚接了巡游神官的职务,正可以探查凡间。”


    “事情发生在凡间,杨天佑又是凡人,说不得这幕后黑手就也隐藏在凡间呢?”


    拍拍云华的手,想到前世的末法绝境,嫦娥发自内心地恳求她:“这次,你不要再一个人抗下一切了。”


    “云华,我们一起吧。”


    云华微微一怔。


    嫦娥刻意压低的嗓音不复往日清冷,回荡在隔音罩子里的一声声无比坚定,又隐含了殷殷期盼。


    而望向自己的一双丹凤眸,专注而明亮,宛若高悬夜空的明月,在无尽幽冥中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光亮……


    脸上浮起动容之色,云华唇畔扬起笑意,不再迟疑,干脆颔首:“好,我们一起!”


    终于得到了正面答复,嫦娥微微松了一口气,承诺道:“我会用心的!”


    “我自然是放心你的,”说定了要合作,云华也不再犹豫,敛眉肃容,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我当初给自己和杨天佑用的法术……其实并不是专用于剖心喂血,而是可更换全身上下任何一处器官。”


    “我虽没见有其他神仙用此法饮下过凡人心头血,但却见过有天兵饮下其他天兵的心头血。而饮下之后,皆无被同袍之血影响了的情况。”


    “亦有神将危急关头用此法饮过天兵的血,你是知道的,能当上神将的,修为必定较普通天兵高深上许多,二者差距和仙凡之隔也差不多了。但到了后面,也都没见过哪位神将就因此而移了性情的。”


    “再者……”想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不对劲,以及上了南天门时震惊了嫦娥的那些话,她微微一顿,略有几分社死地以袖掩面,闷声道,“就算我受凡人心头血影响生了情欲,怎么说,也不该没了脑子!”


    “我以前确实是不在乎身外之物才未将功劳兑换成奖励,但还不至于连自己有多少功劳都忘了统计。更不可能在你都下凡宣旨之后,还能忘了给孩子们讲讲天条和天庭。”


    越说越窘迫,云华双唇微抿,半晌后,愤懑地以拳砸掌:“能办出和凡人私通还在人类城池里大摇大摆变出房子生活这等事……这哪里是喝了血,根本就是换了脑子!”


    “要真想来一段仙凡恋,我直接找个天兵天将百年内都不敢涉足的深山老林,那不是更隐蔽?就算被发现了,也根本没神仙敢来捉我!”


    越说越激动,云华双颊泛起两团红晕,嗓门也不禁提高了起来:“北俱芦洲那种地方又不是没有!我就知道它们西北边有个山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我才没那么傻!我聪明着呢!!!


    第200章


    “好了好了,”眼看着云华这就要拐弯到筹划如何瞒过天庭视线与人私通的话题,嫦娥连忙止住这能引天庭再劈她一次雷的敏感话题,将主题拐回正事上,“你的怀疑我记下了,到了凡间,我会注意的。”


    “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云华掏出份空白仙锦,并指隔空一挥后,仙锦上就出现了两段刚劲有力的字迹。


    只是这两段文字竟是被写在了一处,上下相叠,浓浅不一。


    而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就见下层那段字笔墨越发浅淡,不多时,就缓缓隐去了痕迹,尽数藏匿于另一段文字之下。


    卷起仙锦塞入嫦娥手中,云华解释道:“这隐去的字迹,乃是那剖心喂血之法。你既然要查,自然也要先了解此术。只是切记,一定要小心,不可重蹈覆辙!”


    “我把它隐藏起来,你无人时再看,免得被幕后黑手发现了。”


    “至于上面这部分嘛,”目光落在嫦娥臂弯处的披帛上,她微微一笑,“我看你方才很是在意清清化水为缎的招式,且在昆仑山下与玉鼎对峙时,你似乎也欲以披帛为法宝。”


    “我虽更多以剑为器,却也对长练这类法宝有一二心得,故此默写了些经验。”


    “这怎么好意思?”闻言,嫦娥脸色动容,立刻将手中才刚展开的仙锦合起,就要归还给云华,“你说得轻巧,难道我能不知道?你这些招式,可都是千万年来你出生入死才总结出的经验心得!”


    “你收回去!如此珍贵的东西,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


    见嫦娥态度严肃又坚决,云华无奈一笑,而后伸出手掌,以同样严肃又坚决的姿态将仙锦推了回去:“你和我客气什么?难道现在,你已经不把我当做姐妹了?!”


    发觉嫦娥双唇微张似乎还要推拒,她又抢先说自己的另一层考量:“你也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我当然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这功法给了你,定然是要差遣你做事的!”


    “适才说过了,要你在凡间探查阴谋。现下凡间我能指望的唯有你一个人手,倘若你武力不够高强,那岂不是也要坏了我的事?就是为了大局,你才不可拒绝!”


    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待嫦娥被自己震慑住,桃花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云华唇角微翘,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地张了口:“娥啊,姐可和你说,此事事关重大,你可得勤勉修炼,不得耍懒懈怠!”


    “下次你回了天庭,可得来欲界一躺,姐要亲自检查你的功课!”


    说着说着,她不禁下巴轻扬,眉头一挑。斜睨向嫦娥的眸子里,更是盛着明晃晃的笑意。


    “是是是,”嫦娥瞧着她这“盛气凌人”的做派,方才还严肃不已的神色登时绷不住了,压不下的嘴角索性也不强压了。


    眉头舒展,她莞尔一笑,故作惶恐地对云华一欠身:“谨遵云华长公主法旨,小神必勤学苦练,不负您老人家所托~”


    “噗嗤,”将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在耳中,云华亦是绷不住拿腔作调的样子,轻笑出了声。


    隔音罩子里,姐妹两人执手相视而笑,愁眉尽展,明眸清湛。


    无论前路何等茫然诡谲,至少这一刻,她们能够确定,身旁有彼此。


    感受着从云华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嫦娥唇边笑意深切,眼角眉梢更添了几丝温柔。


    真好啊,这一次,云华不仅活下来了,也丝毫不曾介怀自己的误解,更愿意和自己并肩作战。


    握着云华的手微不可察地缩紧,双唇轻抿,长睫垂落,嫦娥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无论是谁要害云华,这一次,她一定都会查清楚!


    重生一次,她再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枉死在阴谋诡计之中!


    “对了,”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嫦娥思绪,她抬起眸来,就听云华说,“以后别老尊称我‘长公主’啦,你知道的,长公主是我的位份,一般都是为了显示我身份尊崇,天庭神仙才这么叫的。”


    “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我还是先低调做神一段时间为妙……你还是叫我本名‘云华’吧。”


    这话说得在理,嫦娥轻叹一声,点点头:“好,云华。”


    注视着云华,她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担忧,劝慰道:“虽说你近来确实应当低调行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的地位依旧。你可不要为此烦忧,此时恢复神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说到底,那不过是你身为陛下和娘娘同族妹子才得来的地位。真要论起来,三界神仙更在意更尊重的,那也是你凭自己实力一剑一枪打出来的斗牛宫侍长神职。”


    “这个,才是谁都夺不走的!”


    不料她竟会因此事而劝慰自己,云华又一挑眉,摆摆手洒脱道:“那你就小看我了,什么地位、名利,不过浮云而已。我既能镇守斗牛宫,又如何会被那些虚名所惑?!”


    “你安心,我只是不想再太过高调无端惹人非议,免得届时既引来事端打扰我养伤,又招惹更多人注意到我在查案,才谨慎一些罢了。”


    云华之前本就是潇洒疏狂的性子,此时她有这样说了,嫦娥也就放下心来,深以为然地附和:“你说的很是,是该谨慎行事。”


    正事说完,又知云华心里没什么委屈,嫦娥心下轻松,也就不由在以前的八卦搭子面前释放本性,将视线投向了隔音罩子外的天蓬:“说来这次最惨的还是天蓬,不仅被清清打得颜面全无,还被陛下趁此良机卸了他的职位、夺了他的封号。”


    “而且按司法殿神官适才宣布的结果,他稍后就要被派去北俱芦洲当前锋镇守边界,为天庭发挥最后的余热了!”


    不得不说,这个判决着实让嫦娥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愿天庭神职再被天蓬这等庸碌之辈占据,可若是就此将他放下凡间,她也是免不了担忧的。


    毕竟在前世记忆中,这厮因调戏自己而被打下凡去后,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说来,这也是让嫦娥无比疑惑的——就这么个妖孽,慈航是有多不挑,才会将他选进取经队伍的啊?!


    下界后恢复本名“猪刚鬣”的他若只是给卵二姐当上门女婿,和她安安生生过日子也就罢了。


    可枉他曾为天庭神将,下了凡后,竟然真将自己当个不折不扣的妖孽了,连吃人的恶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无论背后是否有何隐情,至少明面上他是因调戏自己才被贬下了凡,由神堕妖。都有这等惨痛的经历了,他竟还记吃不记打,浑然不思悔改,又要强迫高翠兰委身于他!


    也还好这次天庭是把他贬到北俱芦洲当炮灰,定会有神仙看管着他,不至于再叫他能有作恶吃人、欺辱女子的机会!


    将嫌恶非常的视线从猪刚鬣身上收回来,嫦娥畅快道:“真是大快人心!”


    然而相比于嫦娥纯粹的开心,云华落在猪刚鬣身上的目光,则要复杂许多。


    遥遥望着几乎要被天雷劈成烤猪,身上皮开肉绽、炭黑一片,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哀嚎着的猪刚鬣,她轻轻一叹:“他以前斩妖除魔时也算一员悍将,若非因出身而和妖族纠缠不清,或许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下场……”


    语气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后,云华又对嫦娥说:“既然已经将凡间之事托付给你了,也不妨再说更多了。我打算托镇守北俱芦洲的老战友们,密切监视猪刚鬣!”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话令嫦娥不禁愕然,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几分,再次肃容,压低声音问,“你是怀疑,那背后的阴谋,和他也有关?”


    “不错,”云华眉宇间拢起一层淡淡愁意,瞳孔中却刺出一抹决然的光亮,“太巧了,这件事里,他的存在太巧了!”


    “怎么他和清清嬉戏,就那么正好,能闯到南天门附近?怎么老龟仙们,就能那么巧的,正正被卷席到南天门?!”


    “是了,”云华这么说,嫦娥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瑶池在天庭中央偏东侧,他们能一路从瑶池闯到天庭最南边还不被其他神仙察觉,也是很厉害。”


    “他们醉酒闹出的动静,你在斗牛宫内都能听到,如何这一路千百座仙宫里的神仙,竟都仿若未闻?”


    越琢磨,她就越意识到前世的自己和其他神仙们有多迟钝,脸色也越发一言难尽起来:“如此牵强的巧合,说背后没有阴谋,谁信啊?!”


    偏偏前世,竟没有一个神仙意识到这些,反倒一个个都纠结在云华思凡的事情上,和死里逃生的杨戬纠缠了那么久……


    这么一想,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她自己,迎来末法绝境也是当真不冤——但凡凡事上点儿心,多用用脑子呢!


    为此前的自己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嫦娥拉起云华的手,再次发自内心地感慨:“姐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三界,就需要你这等人才啊!!!”


    有勇有谋还有滔天战力,比起那许多而今尸位素餐的神仙们,云华不知强了多少倍!


    自己要是个想倒反天罡掀翻天庭的妖孽,那肯定也要找机会除掉她这个强敌啊!


    “好说好说,”不知嫦娥如何就激动了起来,顶着她亮晶晶的目光,云华微微一笑,矜持道,“基操而已。”


    “不过猪刚鬣由我寻老战友负责,你在凡间,也还要监视其他人。”


    这么快,云华就锁定了新目标了?!


    略有些诧异和惊喜,嫦娥微微睁大了眼,直至随着云华视线望见了那几个身影,才恍然大悟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的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嗯?新的工作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