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云华的目光,落在了天罚台外的杨家人身上。
天罚台乃是天庭惩戒罪犯的所在,行刑时其中电闪雷鸣罡风凛冽,便是在台外等待的嫦娥等人,亦不禁深觉骇然震撼。
而此时台上的刑罚停了,南极长生大帝等执法者渐次离去后,台外的氛围就转变为了令人心中发寒的冷寂肃静。
除了嫦娥和云华因另有要事而选择了在僻静角落交流,其余人等,无论是等待被金甲神人押送走的天蓬、老龟仙们,还是匆匆赶来迎接姑姑的七位公主,俱敛气屏息,纵然说话也是交头接耳低声叙话,不敢在此处大声喧哗。
毕竟雷火虽停歇了,台上台外上空却仍旧盘桓了一片深黑浓云。象征着不详与判罚的雷霆就隐匿其中,时刻为惩戒妖孽而蓄势待发着。
虽悄无声息,却无人敢有丝毫小觑。
神仙们尚且在此处噤声低语,更遑论不过是凡人之身的杨家人了。
被金甲神人押出天罚台后,饱受雷刑之苦的他们便一个个瘫软在了台外地面上。
即便台外寒风朔朔,连带着灵玉铺就的地面也十分冰寒冷冽,才躺上去就冻得几人下意识瑟缩一下,他们也无力再爬起身了。
嫦娥从远处望去,只觉他们个个形容凄惨,身形狼狈,全然不像能搅弄风云的模样。
不过,云华既然提出要监视他们,定然有她的道理。
微微沉吟后,嫦娥若有所思,问:“你是怀疑杨天佑?”
“是怀疑他,但也不是怀疑他,”语焉不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云华斟酌着言辞,缓缓解释,“我怀疑的不是杨天佑是什么奸恶之徒,只是不知他的出现乃至存在,是否本就是阴谋的一部分。”
“如果我遇上的是其他凡人,想来很难发展至如今的地步。”
对人性早有洞察的嫦娥轻轻颔首,赞同道:“如果你遇到的是胆小怕事之人,或许早就因对方的冷眼旁观而命丧于老龟仙们之手,根本不会有后面的剖心喂血之事。”
“又或者遇到了贪婪狠毒之人,大抵你察觉其心思之时就会心生不喜。有不喜的印象在先,就算喝了血,但那时影响不深,你怕是抵触厌恶之情更甚,扔给对方些钱财了结因果也就罢了,绝不可能失智委身。”
“是这个道理,”眼前浮上当初与杨天佑初遇时的场景,云华眸中虽没了身为他良人时的缱绻爱意,却仍旧含着温和的欣赏之意,“方才你在灵霄宝殿上指责杨天佑时,我其实没有说,他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身为一介凡人,他面对老龟仙们时能够不临阵逃脱,已是很勇敢正义的了。当年救我也不求回报,如果不是我听到了他的心声,或许我们二人便会就此分别,他帮了我一场到头来连养伤的补偿金都拿不到,还可能因失去心头血而早早病逝。”
“至于你说的他没有承担起养家教子的责任,或许在外人眼中看来是这样。但我和他相处了二十多年,知道他一来是受困于心疾而无力养家,二来也有教导孩子们品性。只是能力眼界所限,在不受生计所迫的情况下,他想不到要培养他们读书学武罢了。”
说到这里,云华轻轻叹出一口气,恢复神心后始终明亮的眼眸几不可见地一暗,惆怅之色倏忽而过:“孩子们没有一技之长,要怪,也该怪我这个当娘的。”
她身为堂堂的神仙,尽管不曾学玉帝哥哥、王母姐姐一般投身轮回尝尽人世艰难,但千万年下来也是见过底层艰难求生的凡俗生灵的。连教导孩子们如何养活自己都想不起,果真是失了智了。
为着自己的糊涂疏忽,为着此时的为时已晚,她从胸腔抽出一口气,怅然叹了出来。
带有余温的呼气遇上天罚台外冷肃的空气,很快便化作一团茫茫白雾,而后一阵风吹,便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拖曳拉扯了一般,仓促消散再不可见。
云华望着那霎时间就一干二净的空间,缓缓垂眸,心中酸涩之情却是不退反涌。
俄而,一道清冷又严肃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惆怅:“你没有忘,是不是?!”
手上传来几分冰冷,云华略有几分怔忪地抬眸,对上了嫦娥紧张的目光。
注视着云华的脸颊,嫦娥一字一顿:“这二十年的事,你都记得。这二十年的情,你也没忘……是不是?!”
克制着语气叫自己不要太咄咄逼人,免得让云华回避作答,可她的心里面却是难以遏制的惊疑,甚至才刚轻松下来不久的目光里,又盛满了惶恐之色。
和杨天佑成亲前的云华不是这样的——哪怕是碰上了什么战友壮烈牺牲的情形,她悲痛地发泄完后,也会很快收拾情绪,做回那个果决旷达的斗牛宫侍长。
而不是剖心喂血后那样,会有惆怅、哀愁等等缠绵悱恻又藕断丝连的情绪,连当断则断的决定都做不到。
自然,恢复回神心后的云华,也不该如此。
双目紧紧盯在云华的眉宇间,越是看出了其中的惆怅之情,嫦娥的心就越沉了下去。
——如果云华还有那种情绪,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的治疗失败了?
那云华又是否还会重蹈覆辙,再次变成那个失了智也要私通凡人的她?!
眼前一黑,嫦娥简直不敢想这猜测成真的结果!
幸而,云华及时打断了她愈发消极的思路:“事情记得,情也记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反手拉住一脸紧张简直快要哭出来的姐妹,她无奈解释道:“无论心里有谁的血,婚后的日子都是我本人真真实实在过,三个孩子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往事历历在目,我只是治好了心,又不是失了忆,如何可能立刻忘记这二十多年?”
“只是你也不要担心,恢复神心之后,我冷静下来,已经能分辩哪些情绪是杨天佑心头血引导我的,而哪些又是属于我本身的。绝不会再稀里糊涂,让自己又当一回罪神。”
目光远远落在三个孩子脸上,而后又移到杨天佑瘦弱的身子上,脸上神色从温柔到平淡,从怜惜到欣赏,云华在嫦娥面前没有丝毫掩饰:“身为一个母亲,我承认我不可能就此割舍下对孩子们的母爱。”
“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我心里守护三界是比他们乃至我自己更为重要的事,所以绝不会再如此前那般愿为他们违反天条。他们若今后被查出了与那桩阴谋有关,我尽管狠不下心亲自动手,也绝不会阻挠正常司法流程。”
艰难说完最后一句后,她眼中射出决绝的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前一刻的惆怅之色被一扫而空。
“至于杨天佑……”话音微顿,见嫦娥眉头紧蹙甚至屏气凝神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云华淡淡一笑,目光清湛,“此时神思清明,我对他确实没有了想当他良人的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厌恶他不喜他……以他勇敢善良的品行,我欣赏他,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眼尾轻挑,她慢悠悠道:“说实话,要是没有私通这件事,在清醒状态下,捉完老龟仙们之后,我也多半会举荐他上天庭为神。能力眼界可以后天提升,但似他这般纯挚的心,却是在天庭众神里都难得一见的。”
云华看向杨天佑的目光着实光明正大,那随意散漫的态度不含丝毫情欲,反倒像她从前看天兵天将里的优秀后辈一般,唯有纯澈的欣赏。
见此,嫦娥大大松了一口气,再听她夸杨天佑,也懒得翻这个拖累过自家姐妹男人的白眼了:“是是是,他是个人才。”
“那你都这么欣赏人家了,还怀疑他?”
“公私分明嘛,”云华轻快一笑,将话题转回正事,“我是欣赏他的,但这不妨碍我怀疑他。以他的品行不会主动行阴谋诡计,然而以他的能力和认知,我无法确定他不会被幕后黑手所操纵。”
“明白,你觉得他可能是个棋子嘛,”此时棋虽流传并不广泛,但凡间已然存在,据传是尧当年教子时所用,故而嫦娥也能放心拿它来做个比喻。
“不过如果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那未来要是幕后黑手又盯上他,企图再利用他乃至你们的三个孩子做什么事……”
说到此处,嫦娥略有些迟疑地止住了话头。但她想,云华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能设计出这等阴谋的存在,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方要是想对杨家人下手,轻则诱导他们自己犯错触犯天条,重则将他们害得魂飞魄散。
而无论哪一种,但凡云华知道了,对她而言,恐怕都是一场忠义两难全的棘手抉择。
且忆起前世杨戬果真屡次和天庭作对,嫦娥就对幕后黑手放过杨家人不抱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不管前世这一系列连环事件是否都出自幕后黑手的谋划,至少这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杨家二郎再次入局,与天庭之间仇恨越来越深的情况,就说明了他可能始终都被那不知名的存在暗中注视着。
云华当然听懂了嫦娥的未尽之意。
呼吸一滞,双唇微抿,半晌后,她缓缓说:“这就是我要请你监视他们的缘故,如果能叫他们不要误入迷途,又或者身死道消,自然最好。”
“而如果还是无法避免最糟糕的情况,”云华抬眸直直对上嫦娥的目光,以无比郑重的语气,说,“我永远,都会以三界苍生为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
坏消息:杨天佑没老婆了!
好消息:杨嘉、杨戬和杨舒还有妈~
在今天,六一儿童节这个好日子,让我们祝贺这三个孩子,他们还拥有母爱和父爱!
———
唉,我果真狠不下心让他们连母爱都失去……明明能狠心让本文的男人们几乎都失去CP的爱,却不忍让孩子失去母爱,我是什么母单妈宝女啊(捂脸)又是想妈妈的一天,唉……
第202章
一双桃花眸清亮得几乎要透出耀耀日光来,眉宇间更是蕴起了沉沉肃杀冷锋,恍若一柄蓄势待发的剑,随时会刺向妖魔鬼魅,为这昏沉世界劈来朗朗天光。
端详着这熟悉的面容,嫦娥鼻尖酸涩,眼中也几乎要涌上热泪来。
这般以三界苍生为重的云华,才是她熟悉的那位斗牛宫侍长!
垂眸飞快眨了两下眼,遏制住自己将将要脱框而出的泪,她喉头微动两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后,不再有任何质疑,反而伸出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一下云华攥起了拳头的手背。
“我会始终关注着他们,避免事态发展到那等地步。”
给出一句承诺后,嫦娥有意打破这沉重的气氛,转转眼珠,脸上扬起笑容,故作轻快地揶揄道:“看不出啊,咱们天庭的云华神女,而今都会演戏了。”
枉她刚刚在灵霄宝殿看云华恢复神心之后那干脆利落的样子,还以为她当真半点不将杨家人放在心上了。可此时云华袒露心声,她才迟钝意识到那不过是做给天庭众神的一场戏。
果然,尽管知道有隔音罩子在其他人应当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一听嫦娥的揶揄,云华仍是连忙向四周瞟了瞟,神色间难得有几分心虚。
压低了嗓音,她以近乎微不可闻的气声回答:“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没有明说,但嫦娥从意识到她是做戏之后,就立刻想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缘由。
——不过是为了保全杨家人罢了。
仅仅是凡人之身的杨家人,即便没有被卷入到什么阴谋之中,恐怕也会面临很多困境。
而这些困境或许大多数,都是因他们与云华的渊源而生。
好处自然也是有的,例如可能会有人看在云华的面子上,于他们需要时顺手给行个方便,不叫她的儿女太过落魄。
但更多的,怕就是恶意了。
嫦娥都不用想得太远,单单说适才在他们接受天庭审判之时,若云华仍旧展现出了对他们的在意,那恐怕当场就会触怒玉帝,令其决心将杨家人这些隐患除去。
毕竟就算外甥、外甥女们再乖巧,这些素昧谋面的陌生人,又怎么能及得上相伴千万年的妹妹?
更遑论云华的另一层身份,还是身为他左膀右臂的斗牛宫侍长。
就是为了不再有人能牵动云华的情绪,玉帝最手下留情的做法,或许也就是将杨家人幽禁在天庭,直至他们一个个寿终而亡了。
更可能的,则是像嫦娥没来得及阻拦的前世一样发展,以霹雳手段将杨家人打得灰飞烟灭。
就算玉帝当真能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凡间,在天庭判罚被昭告三界之后,未免有消息灵通的下界生灵就能打探到那几个被隐去了面容的凡人到底是何身份。
那时候,云华的态度就再次成了关键。
倘若没有决绝地与杨家人了断关系,那么或许就还会有如蜀川、丛越那般心怀叵测的野心家,企图效仿前人险些成功了的路径,利用杨家人与神仙的关系而谋求利益。
贪婪的猎狗与阴险的蛇蝎,不是纯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家人能够应对的。
更可怖的,则是那些曾因云华奉命执法而与她结下旧怨的妖孽。
比起前者可能还会为了挟持人质从云华手中攫取利益而留杨家人一命,满含仇恨还精通旁门左道的妖孽,焉知是否会为了一泄心头之恨,而用什么残忍的邪术折磨他们,乃至将他们害得魂飞魄散。
这么一想,也难怪云华会借天庭将此事昭告三界的机会,把自己与杨家人划清界限的态度表现出来,更是在天庭众神面前也还要做戏。
——那些有能力打探到杨家人身份的生灵,消息渠道来源大抵也是对云华心怀恶意又或是爱看热闹的神仙。
而这些神仙,依照嫦娥这些年的暗中观察——
前者多半会在幸灾乐祸之下,大肆宣扬云华是如何“翻脸不认人”的“薄情寡义”之徒,以此打击她的名望;
后者则会为了给自己的话增添更多传奇性,而将天庭审判时一波三折的故事添油加醋传播出去,云华换个心就性情大变这等堪称传奇故事的情节,必定少不了被层层渲染,成为吓哭底层小神的神生阴影……
总而言之,故作对杨家人浑不在意以此来保全他们之事,虽并不能使他们躲过所有险境,但那时云华才刚换回神心,头脑清醒尚不过一刹,连云床都还没下,就能有此反应,已经是很能体现她身为堂堂斗牛宫侍长的机敏了。
至于云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杨家人脱罪这一反应背后的意义……
有了云华此前会以三界为重的保证,嫦娥愿意相信自己的姐妹,故而也不打算再去细想。
定了定神,她暗叹一声,还是提醒道:“你自是用心良苦……只是这恐怕仍旧会留下些许隐患。”
“你在凡间多少也有些交好的道友,若让他们知道了你是被杨天佑所拖累的。那等杨家人下凡之后,说不得就会去寻他们麻烦。”
“不会的,”对此,云华则是很为笃定,神色从容而淡定,“你当初不也看杨天佑很不顺眼?”
“但即便如此,你不也只是最多说两句话指责的话,而从不曾倚仗法力欺凌他?”
至于杨天佑这几年遭受的种种欺瞒与折磨,从最初不得不亲自下田务农偿还孽果,到最后被带上天庭受刑,云华还不至于将此归罪到嫦娥身上。
她看得清楚,那是他们自己触犯了天条需要赎罪,兼之行事不谨慎引来了贼人,才沦落至此。真要怪罪什么旁人,最多也是怪狠辣奸诈的蜀家人和丛家人。
所以,对于自己的友人,云华有同样的信心:“我的友人我了解,以他们的品行与骄傲,最多也就是和你一样说几句话而已。至于动手什么的……他们都是堂堂的仙人,还不至于针对几个已被天庭惩处过且身负重伤的凡人。”
“何况杨天佑和孩子们是货真价实的纯善,他们就算有先入为主的不喜,见了真人之后,也多半不会再想下什么狠手了。”
云华既然这么说,嫦娥便也不再抱有多余的顾虑了。
虽然不久前云华在东海仙岛的朋友们怀疑不喜红燕,也只是拒绝她入门而没有动手等过激之举的事,她彼时正在赶去的路上来不及知晓。但前世在广寒宫摸鱼时,嫦娥多少也听云华谈起过她的朋友们,据说皆是品行高尚之辈。
想来应当确实不会如同自己担心的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去寻杨家人麻烦。
左右自己已然应承了云华会负责监视杨家人,若是他们当真遇上了什么危及生命的凶险之事,此时已不再需要用他们的凄惨经历警示三界,自己也不妨暗中护上一手。
不知不觉中又给自己揽了好多活儿的嫦娥浑然不觉自己离心心念念的摸鱼生活越发遥远,反而清泠泠的眸子里透出灼灼光华,充满了要大干一场拯救世界的熊熊斗志。
不过到底是早就有了“我不休息其他人也别想休息”这等打工人鱼死网破心理的一代卷王,纵然不是有心给云华增加工作量,嫦娥在思忖自己下凡后该如何行事之余,思绪也不禁发散向云华的工作安排——
“你觉得,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他们……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吗?”
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云华有些疑惑地看向嫦娥,然而略略思索片刻后,她就明白了嫦娥的意思:“你是怀疑,他们想削断陛下的臂膀,以此为今后夺权做铺垫?”
“这倒是有可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肯定了嫦娥的揣测,“此前是我一叶障目了,只将自己当做天庭的斗牛宫侍长,却忘了我也是陛下的心腹。”
“想要对付我的,不仅有企图颠覆整个天庭的妖孽,自然也可能是天庭内部的其它势力。”
这就是她的思维惯性所致了——比起长年坐镇天庭与其它势力过招的玉帝、王母和太白金星等神,她往年不是独自镇守斗牛宫就是前往战场斩妖除魔,极少参与天庭内部的政治斗争。
故而,在认为自己是为人所害之时,她第一反应只想到了天庭外部的势力,却忽视了可能来自内部的暗箭。
目光轻轻落在嫦娥身上,云华唇角微翘,语气里带着几分类似于老怀欣慰的感慨:“不枉你看过那么多人间的乐子,此时能够这般敏锐,可真是没白分析这么多年。”
她下凡捉拿老龟仙们前就没少和嫦娥来往,自然记得她那一边看凡人你争我夺一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小爱好。结合嫦娥刚刚在天庭与其他神仙唇枪舌剑之举,可见她是活学活用了。
被云华这莫名其妙忽然像个长辈一样欣慰的语气无语得一窒,嫦娥保持礼貌地微微一笑,决定忽视对方那慈爱不已的目光。
——罢了,谁还没试图当过自己好姐妹/兄弟的长辈呢?不过有些人会说出来,有些人则只会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超级加辈而已。
前世在广寒宫最初听玉兔说起云华私通凡人之事时,她作为一个走出婚姻围城的过来人,那不也是感慨了许久诸如什么“看来云华虽是活了近万年的神仙,但说到底也还是个没见识过痴男怨女情仇之苦的小姑娘嘛”的调侃之语云云。
默默在心底里把双方比分拉平,嫦娥心平气和地再次将心思放回正事上,开始沉思此事与天庭内部势力有关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云华:不细想还没发现,怎么想害我的人那么多?!
第203章
既然会提出对符元仙翁、勾陈大帝两股势力的怀疑,嫦娥自然是有自己的缘故。只是涉及前世回忆,在彻底阻拦住末法绝境降临前,即使对是云华,她也不敢轻易说起。
其实有了前世的回忆,此生每逢发觉什么阴谋诡计之时,嫦娥都会下意识先往几个势力上想——几位圣人及其教派弟子、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等势力。
不过这次云华怀疑自己被算计,她第一时间就将老子、元始和通天三位圣人及其门下弟子从怀疑列表中移除了出去。
尽管前世杨戬最终成了阐教知名三代弟子,甚至鉴于他和玉帝有仇无恩的冰冷舅甥关系,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可以算是完全独属于阐教的专业打手……
但嫦娥还是能够笃定,哪怕看似是最终获益的阐教,也不会是算计云华的真凶。
——毕竟,前世最后那些年,三位圣人们有事那是真当着她的面说啊!
别的事情或许还好,但杨戬身世和改天条之举作为末法绝境的导火索,圣人们在教导她修行、守阵之余,可是没少在一旁“复盘”。
嗯,如果通天圣人说着说着就抽出青萍剑,一边喊着“都怪你当初收了这么个徒孙云云”,一边祭剑往元始圣人头上劈也可算作“复盘”的话……
脸皮麻木地抽动一下,强迫着自己不要再想两位圣人一边翻旧账一边切磋的前尘往事,免得情绪过于亢奋惊动了今生还和自己没任何交情的他们,嫦娥将险些跑偏的思绪拉回正题。
简而言之,就在这样暴躁的氛围下,她差不多旁听完了前世圣人们对于杨戬生平所有事的评论与反思,而期间不曾有一位圣人提起过自己及门下弟子算计过云华。
当时事态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连圣人都面临着陷入永久沉睡的威胁,嫦娥不以为那时在自己面前早已卸下大能包袱展露真性情的圣人们,还会有心思隐瞒这样一桩看似微小实则对日后时局造成了至关重要影响的事。
而在排除了人、阐、截三教圣人及其弟子的基础上,另外三位圣人她也并不怎么怀疑。
女娲娘娘就不必说了,虽说今生自己还无缘再与娘娘熟识,但前世两人才是在劫难中相伴最久的,最后也是娘娘当机立断送她重生回了此时。
以这位本族母神淡泊明志的性情、悲悯苍生的胸怀,兼之巫妖大战后为了保全妖族而甘愿退居一隅谨慎低调行事的处境,嫦娥是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她会无缘无故对云华出手的。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西方教两位圣人……
纵然前世嫦娥此时还在广寒宫当咸鱼,却也曾听说过,他们为了扩张本教势力已然到了不择手段招揽人手的地步。若是云华被杨戬救出桃山之后决定加入西方教,那她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怀疑他们。
但云华与凡人私通直至前世在末法绝境中陷入沉睡的结局,整个过程中嫦娥看不到对西方教有丝毫好处——他们既没将云华和杨戬、杨舒拐到西方教,也没能借着天庭少了一位斗牛宫侍长的时机让自己的势力在三界夺得更多话语权。
故而,她并不觉得此事与准提道人和接引道人有关。
这两位虽总被洪荒生灵讥讽手段下作、不要脸皮,但有一说一,他们还真没做过什么只损人却不利己的蠢事。
遥记上辈子某次云华斩妖除魔归来,和自己抱怨那两位插手天庭事务时,说的也是他们捞人,而没提他们害了哪位天兵天将——
据说伴随着一声“它与我西方有缘”,两位就给适才还面露凶光的嫌犯来了个当场剃度。而后又恍若没看到云华手中剑一般笑吟吟祭起七宝妙树,将在天兵天将围攻下忽然“幡然悔悟决心皈依西方教”的嫌犯一力保下,坐上那改头换面的光头秃毛妖怪就回了西方。
再者嫦娥也不认为此时的西方教有能影响云华性情的能力——这不是对他们的无端轻蔑,而是基于前世西方教几千年发展历程推断出的结论。
虽说前世西方教弟子传教之时,不乏施展了能影响人心志的法术。但据她所闻,他们的施展对象基本均是凡人,还未曾听闻什么得道生灵能被他们无声无息移换了性情的。
且他们要真有这等不知不觉影响修为高深者心性的手段,恐怕早就用在拐走洪荒散修大能之事上了,又何必还要每日愁眉苦脸四处说什么“与你有缘”?
到了西游量劫之时,他们也更不必搞什么五行山和西游劫来磨砺孙悟空性子了,直接换个乖巧之心就能把这员悍将收服了,岂不更省事快捷?
总之,即便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嫦娥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怀疑三界所有生灵可能暗藏祸心,却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去凭空给没有动机的人扣锅。
一码归一码,精准找出真凶才是符合她原则的做法。
至于怀疑符元仙翁和勾陈大帝这天庭两大势力,则是因云华被害,他们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倘若是天庭外部势力算计天庭神仙,那么云华未必是最好的选项——害了她虽能让天庭折损一员大将,但天庭不乏有武力不弱于她的将领,再不行多派出些天兵天将齐上阵,照样也能勉强镇压住作恶妖邪。
而若是以内部势力划分来看,云华就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了——她是玉帝的亲妹妹、与太白金星并列的左膀右臂。
她如果似前世那般魂飞魄散了,那玉帝手下便少了一个最具有威慑力的心腹,他也不免会因连对亲妹妹都如此心狠手辣而受人诟病,顶着刻薄寡恩的帽子失去威望,乃至令手下其他心腹寒心,从此不再对他一腔热忱忠心耿耿。
就算云华能活下来,倘若她还受杨天佑心头血的影响,多半也会因玉帝惩处杨家人而对他心生怨恨。到那时,这柄原本受玉帝掌控的利剑,说不得就会调转剑锋,直指玉帝自己了!
故而,嫦娥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一直有心和玉帝争夺天庭权柄的符元仙翁、勾陈大帝两大势力,是很有嫌疑的。
不料云华附和了她一句后,沉吟片刻,又迟疑道:“从动机上来看,你的怀疑自然很有道理。但我直觉……不是他们!”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她眉宇舒展,唇边含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天庭的争权夺利我虽不感兴趣,但这么多年也是和他们手下神官一起下凡公干过的。”
“依我之见,他们尽管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但想来是因心里还存有守护三界安宁的夙愿,咳,当然也可能是盼着日后能接手一个可用的天庭……”
“总之,他们就算要害我,也不会下手如此狠辣。”
眉尾轻挑,衔着几分飞扬意气,云华语气间峥嵘傲发:“怎么说我也是堂堂斗牛宫侍长,他们多半还指望着我今后能继续为他们的天庭效力,最多将我囚禁至我为大局而屈服也就罢了,焉能目光短浅到就要害我性命?!”
“而且我要是因与凡人私通这等丑闻而死,那传到三界,折损的也是所有天庭神仙的颜面。他们又没有到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着实不至于出这等伤敌一千自损七百的损招,莫名其妙把我变成个贤良淑德的凡人之妻~”
说到最后,大抵是因这操作着实离谱,她讥讽时的语气含着几分轻快,显然是无语之下将那二者彻底剔除出了怀疑名单。
“你说的是有道理,”嫦娥勉强赞同一句,只是那覆盖了清亮眸色的顾虑之色仍旧未曾褪去。
云华的话她并不全然认可,以前世封神量劫中符元仙翁能直接派月合老人下凡,趁龙吉大公主来不及回天庭求助爹娘的窘境,逼着她下嫁洪锦这种神奇操作看去,她着实不太对他们的脑子有什么信心。
而能和他们勾心斗角这么久还没获胜的勾陈大帝的智计,在嫦娥心里的评价,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当然,她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什么好惹的存在,只是他们这群上古洪荒遗留下来的修士还是习惯以实力说话罢了。
但既然对他们的智慧不抱希望,嫦娥也就肯定不会像云华一样相信,这两股势力不会头脑发热出昏招了。
想着想着,她又不禁有些遗憾。
前世云华被压入桃山不久,三界生灵就被卷入了封神量劫之中,包括天庭的种种斗争也都必须在量劫面前让步。天上地下各个势力哪怕有未结束的计划,多半也暂时偃旗息鼓了下去,难以再进一步攫取利益。
是以即便到了今生,嫦娥也不记得有谁借机获得了什么好处。
这也就导致,在排除了阐教的嫌疑后,她无法依据前世记忆中的最终获利者,来判断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惆怅地叹出一口郁气,摇摇今日受了太多信息冲击,此时越想越昏沉难耐,甚至觉得里面塞了一团乱麻的脑袋,嫦娥重生以来难得又升起了几分躲避的心思。
怀疑对象这么多,着实让人思绪纷乱,仿佛眼前有层层迷雾扑朔迷离,不知要拨开第几层才能窥见幕后黑手那阴险的真面目。
救命啊……想回广寒宫!想摸鱼!
拯救世界什么的,真是太累了啊!!!
可饶是心里已然哀嚎过了千千万万次,面对着云华,嫦娥还是只能保持住稳重的姿态,劝道:“但咱们与他们交集都不算太多,他们又确实是眼下看似最能借打压你而获利的存在……”
“以防万一,你今后在天庭,还是要小心提防。”
满含心事地劝了一句,目光无意识落在云华雪白衣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紫黑色雷痕间,她顿了顿,忽而眸色一深,问:“你的怀疑,可打算禀报给陛下、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线索千丝万缕,谁能来帮我一顺到底啊呜呜呜呜
第204章
云华迟钝地眨了眨眼,不解嫦娥为何有此一问。
而将云华稍有怔忪的神色看在眼中,嫦娥则是脸色微肃,抓着她的手郑重嘱托:“依我看,此事,你一定要禀报给陛下和娘娘!”
尔后,不待云华问,她就接连列举出了这般建议的数个缘由:“如果当真是有妖孽作祟,既然它们已经盯上了你,怕是也不会放过陛下和娘娘。若是他们不知此事,心中毫无防备,长久下去,岂不是为妖孽下手提供了便利?”
“而今三界初定,苍生还未彻底从巫妖之战的战火余烬中恢复过来,又即将迎来封神量劫……”为苍生这多舛的命运轻轻叹了一口气,嫦娥眉间愁色更浓,“大家经不起任何波折动荡了。”
“陛下和娘娘若是出了事,不仅你这个做妹妹的必然会受到牵连,整个天庭的势力划分也定然会有所改变。届时众神忙着争权夺利,忘却了自身职责……”
微微一顿,她两条黛眉紧拧,语气沉重:“焉知不会叫凡俗生灵再经历一次巫妖大战后本朝天庭建立前,那段遭遇妖孽迫害却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苟且偷生死里求活的暗黑时刻。”
每每回想起前世末法绝境前众神思凡渎职,使得凡间妖孽鬼魅频出,什么修炼了千百年的小妖、残魂都敢出来作祟吸人精气,而凡人还得受泼皮修道者戏弄吃什么他们吐出的浓痰才能得到解救的荒唐景象,嫦娥就不寒而栗。
那和凡俗王朝末年中央无力管束四方,使得各路乱贼反王猖狂,什么乡野里的小地主、山坳里的寨主都敢出来横行霸道,而普通百姓遇事无处伸冤甚至可能还要被底层小吏衙役盘剥欺辱的民不聊生之态,有何区别?!
本质相同,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妖孽更残忍更有直接祸害一方的能力,受害生灵更凄惨更广泛众多而已!
故此,虽然心中也觉多疑刻薄的玉帝和权欲熏心的王母未必是最适合统治三界的人选,但至少在世间太平前,嫦娥只愿他们能安稳坐在位子上,踏踏实实地履行好职责,护得本就不易的苍生少受些磨难。
“再者说,”深深叹息一声,她打起精神,又解释自己的另一层想法,“陛下和娘娘怎么说也比咱们年长许多,又轮回凡俗洞察世事。”
“以他们的见识,对咱们而言难以寻出的真相,或许不过是他们眼中只需轻轻拨弄开障目之叶,即可看清的小事罢了。”
此话并非有意拔高玉帝和王母的形象,而是重生回来后嫦娥的由衷之想。她本以为自己重生一遭,此后这几千年的世事更迭就可尽在掌握。直至这次发觉云华之事背后的隐情,才深切意识到自己的见识浅薄。
而玉帝和王母有此前无穷岁月里在道祖身旁的耳濡目染,有下界轮回时饱经沧桑的历练,又有能借助天道之力纵观三界的视野,兼之适才在殿上时玉帝驾轻就熟给云华恢复神心的操作……
嫦娥猜测,对于这等影响人心的诡谲法术,他们多少应该有所了解。
顿了顿,她继续道:“且他们对天庭的掌控力比你强上许多,与其你自己一边养伤一边暗中调查,还不如由他们派遣更擅长明察暗访的手下来做。”
“如此,既不耽误寻找幕后黑手,也不耽误你专心养伤恢复战力,为日后斩妖除魔养精蓄锐。”
这自然是最好的安排,既考虑了大局,也照顾了自己,云华听了当下就深以为然。
只是此前她之所以面露犹豫之色,却是另有顾虑。
抿抿唇,云华注视着嫦娥恳求的面容,低声问:“你能确定,他们还没有被幕后黑手所害吗?”
见嫦娥目露惊愕,显然十分不解自己为何有此一问,她长睫如轻羽般向下垂落,隐去眸中怅然,解释说:“就像此前无人看出我被凡血影响的状况一样,相同的,二十多年未见,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是曾经的哥哥、姐姐。”
“在我的印象里,纵使哥哥对外人再无情,对我这个妹妹,总也是有脉脉温情的。若非如此,我服下杨天佑之血后就算再失智,也不至于与凡人私通还敢如此失去谨慎之心。”
扯了扯嘴角,云华自嘲一笑:“仔细回想,这么些年以来,杨天佑之血的引诱更多是偏向于叫我滋生情欲的。至于我能这般胆大包天,恐怕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天庭的地位和受哥哥、姐姐的宠溺,才有恃无恐罢了。”
“可我的事被昆仑那边捅上天庭后,按方才司法殿神官所言,哥哥竟是当时就要屠灭杨家满门,还要让天兵天将把我押送上天……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处罚我的行径,着实不似曾经的哥哥。”
垂落的羽睫遮住上空投落的冷冽天光,为清亮眼眸染上一抹暗影。她话音愈发轻浅,最后一句似判断又如感慨的话,终是缓缓消散在薄烟冷雾之中。
沉默不语地咬紧了牙关,云华绷直自己几乎要忍不住战栗的身子,不愿去猜想那个叫她触及便为之揪痛又心悸的悚然猜想。
“你先别这么想,”凭借着前世相伴多年的了解,嫦娥一眼就看透了她面无表情的外表下紧张焦灼的心情。
安抚性地摇了摇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她看着面前鬓发纷乱、衣衫染尘的云华,颇为怜惜地心中暗叹。
她知道,云华虽是灵石一族出身,但比起在凡尘历经悲欢离合的玉帝、王母,她的那颗石头心虽也算坚硬,却也另有几分因未经世事而格外诚挚良善的温柔。
正因如此,当年初入天庭受其他神仙排挤的自己和七位公主,才会得到她的善意庇护。
而这份温柔在面对玉帝、王母这两位也曾倚重照顾她的同族兄、姐之时,则就进一步增添了身为血脉至亲的亲切与孺慕。是以尽管自己和云华乃是多年至交好友,但嫦娥也能预见,她最不希望出事的,必定还是他们二人。
也因此,假使果真如云华猜想那般,连玉帝都遭受算计了,那比起自己只是出于公心的担忧,她则定然还有更多身为亲人的悲戚哀痛。
手上抚慰着她,嫦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与陛下、娘娘相处不多,对他们的了解更是只基于身为普通小仙的片面印象,确实不能笃定他们没有被算计。”
“只是我觉得将你心中猜测禀报上去,还是有必要的。”
在云华不解的目光中,她缓缓道:“第一么,就是我觉得,陛下当初得知你私通凡人时的反应,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纯粹的淡漠无情。”
“固然从你的角度看,他是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但我尝试从陛下的角度看,却觉得这也是在天庭保下你的一个办法——杨家人死无对证,到那时,究竟是你有意触犯天条,还是你受人蛊惑才行差踏错,岂不是是非黑白尽可由你狡辩?”
“是、是这样吗?确实……可——”听了嫦娥的分析,云华先是怔愣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是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只是这不赞同之意,并非冲着嫦娥而去。她心中明了,嫦娥所言不虚,以哥哥的性子,委实是能做出这等事的。
云华之所以面露反对之色,概因玉帝的护短之举违背了她以公为先的原则。
不过思及哥哥这样做到底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尽管思绪翻涌,她还是默然止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
掩住眸中的情绪,云华想,幸好啊,当年嫦娥拦住了哥哥。
否则不提当时性情大变的自己是否会一时冲动犯下弑君之过,也不提那会对天庭、三界产生什么动荡,单单要连累哥哥为自己而徇私枉法,就实在值得自己惭愧万分了。
没有等到欲言又止的云华辩驳,又窥见了她一闪而过的惭色,嫦娥大抵能想到纯善如她会是何等心情。
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后,才继续道:“第二么,就是无论陛下和娘娘是否中了算计,为了叫他们摆脱险境,都有必要禀报此事。”
“鉴于你的例子,可以看出你虽被影响得有几分固执迟钝,却也不是当真听不进话的。否则那时,我也没法劝你同意治好神心了。所以要是他们中了算计,尽快提醒他们治好神心,才是能避免更多祸患的选择。”
“而要是他们无事,那自然最好,也能如我此前所言,叫他们有个防备,不至于在你之后再中招。”
“当然了,”对着若有所悟的云华微微一笑,嫦娥眸中宛若有盈盈月光流转而过,似暗夜里不时自云后偷偷探头的月色般,流露出几分狡黠之意——
“他们到底有没有中招,那就要有劳我们沉着冷静又机敏谨慎的云华仙子,去亲自试探一番了。”
语调上扬地结束了话题,在云华摸不着头脑时,她目光转向隔音罩子外的一处方向。
那边,正整整齐齐站着天庭的七位公主。
此刻,纵然被隔音罩子拦住了声音,被沉云暗影挡住了视线,他们望向这边的目光,还都是不约而同地盛满了殷切与担忧。
而刚给杨家人和红燕上完凡间伤药的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则又掏出了许多瓶仙丹,翘首以盼地望着这边。
嫦娥向公主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云华决定:“我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若是你也没有别的猜测,不妨就去看看你的侄女们吧。”
“刚刚他们匆匆赶来时,可是说过是奉了陛下、娘娘的旨意,要接受刑完的你回瑶池参加家宴呢。”
视线又移向云华,只是这次黑白分明的清眸中却多了几分若有所指的深意:“在你闭关修养之前,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够有理由和陛下、娘娘相处的时机。”
“可否能看出他们的状态,以及要不要将咱们的猜测对他们和盘托出,就看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抱抱我草木皆兵的姐妹!(对着云华张开双臂)(微笑贴贴~)
第205章
鬓发微乱的背影向着远处阔步行去,然而其身姿挺拔如枪柄,步伐铿锵胜刀鸣,纵使天雷将雪白衣袍鞭笞出了道道凌乱的紫黑色污痕,拂云分雾之间,仍有万事不萦于怀的从容疏狂气度。
嫦娥和云华一道离开了天罚台下僻静处,不过行到人群前,她却是顿住了脚步,只是目送着云华被七位公主欢欢喜喜簇拥在人群中央,而后眸光微深。
默然敛眉垂眸,她不愿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复杂神色。
与云华此次一晤,嫦娥虽选择了相信她自己所说的已恢复清醒神思之语,可还是发觉了在两人对话间,她那和二十余载前有细微差别的性情。
譬如,若是旧日的她觉得自己误会了玉帝,想来只会不以为意地一笑,然后与对方坦坦荡荡道个歉或是从此更谨慎些便罢了。而今的云华,却会产生愧疚情绪,以更为柔软细腻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不足之处。
眼波微动,嫦娥目光投向角落的杨家人,双眸微眯。
这般心思,或许仍是受杨天佑的影响。
不过……
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她喟叹一声,并未打算对其他人挑明这点。
不仅是因已打定了主意要相信云华,亦是因嫦娥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虽说在灵霄宝殿上,她与还未治好神心的云华对峙时,曾言辞凿凿说天庭神仙并不如对方所言那般冷漠无情,也曾为了三界苍生而履行自身职责,故此相比较起来杨天佑的良善热血并非什么举世罕见之物。
但天庭多一个真能怀有温软良善之心的神仙,到底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云华不会再被影响得失了分寸忘了职责,她多几分悲悯,于苍生或许反倒是一件幸事。
出身于人族的嫦娥,终究还是愿意本族受到更多温柔庇护的。
独自思忖片刻,打定主意暂且将心中疑虑压下,只要云华无事便不徒生是非后,她眉目舒展,迈步径直向杨家人的方向走去。
和云华议事这么久,已经足够拖延到两位公主为他们上完药。此刻,他们也该随自己下凡了。
几个曾触犯天条的凡人长久留在天庭,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幸事。
孰料,才走近几步,几道身影就从云华身边分了出来,笑意盈盈奔涌至了她身前。
玄悦四公主、康乐七公主和螭润六公主联袂而来,脸上满是欢欣雀跃之意,脚下则轻快地带起裙裾翩翩。
几人相互见礼后,玄悦又微微欠身,正色感谢道:“多谢嫦娥仙子带回了姑姑!”
“是呀!”康乐笑容温柔,附和道,“真是要多谢娥姐,不但上次救了姑姑,这次还揭露了她是被人所害的事实。”
“殿下严重了,”闻言,嫦娥连忙摇头,“我可不敢贪功冒领,是陛下法力深厚为长公主换回了神心,也是长公主自己洪福齐天觉醒了回来,才能将其中误会解开。”
说到这里,她又半是惭愧半是喟叹地摇摇头,唇角微扯泻出几分自嘲:“枉我当初还自以为明晰了所有前因后果,在凡间教导公主们时还以此为例……如今想来,当真是自以为是了。”
“娥姐何必妄自菲薄,”康乐温声安慰她,“此事一波三折阴差阳错,整个天庭如此多的神仙,谁也想不到背后竟有这般隐情,又如何能怪你呢?”
螭润则直接揽上了嫦娥的肩膀,爽朗笑道:“可不是,娥姐,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就算你没发现剖心喂血之法的弊端,可要不是你当初拦住了父皇,表——杨家人早就被灭了满门了,又哪里能有今日的死里逃生?”
“再者说了,”她抬手举起手中那些来自于凡间的伤药,笑容中添了几分狡黠得意,眉眼飞扬,“要不是你的教导,我和姐姐们可不会想到没事存些凡间的东西~”
她自然是知道杨家人乃是触犯天条才受了天罚,按理说她们姐妹身为堂堂公主不该给他们上药的。只是她们暂住在凡间杨家附近山头上时,除了为准备公务员考试大典而探查三界苦难,亦暗中抽出了几分精力观察这些血亲。
而前姑父的善良温和,大表弟的憨厚老实,二表弟的伶俐爽朗,小表妹的乖巧灵动……无一不让那时期为了准备幻境考题而饱览世事沧桑,进而深感人心诡谲的她们欣赏不已。
螭润仍记得,每日黄昏时分心神俱疲地放下仙锦后,唯有在看到夕阳融融暖光里杨家人围坐一处用晚膳的温馨场景时,自己被什么贪赃枉法、忘恩负义、吃绝户之徒刺激得恶心的胸膛,才能一扫而空沉沉郁气。
故此,哪怕彼此间未曾实打实的见过面,在她们姐妹心中,也早将杨家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对他们有几分关怀之情了。
而见他们遭受天雷后一个个伤势甚重奄奄一息,几乎是连天庭都无法走出的凄惨模样,她们姐妹又如何忍心袖手旁观?
何况就算一切只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姑父也只是不幸被命运选中的凡人,表弟妹三人更是在误会发生后才出生的。他们四人在这其中,始终都是处于弱势的无辜群体。
就是基于身为亲人的关怀,和要是非分明的处事原则,她和七妹才会不顾可能会被人非议的顾虑,亲自来帮他们上药。
也幸好,在凡间时经由嫦娥仙子的教诲,她们深知凡事要有备无患,早就学会了要存些凡俗用品。如此,才能掏出那些凡间的伤药来。
翻手收起手中药瓶,螭润唇边笑意更深。
若是用仙药自然能帮杨家人恢复得更快,但也未免引人攻讦。可只用凡俗药物的话……就算是专职抓人错处的纠察灵官,也不能以此为把柄告状,叫父皇、母后为难。
凡人用凡药,那可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了。更何况她的药,还是自己为感受民生劳苦,用辛辛苦苦亲自帮人家锄地赚的贝币买的,连来历都和天庭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为自己的行事谨慎不留把柄暗暗叫了一声好,螭润神采飞扬,简直恨不得真有位纠察灵官不分青红皂白不查清前因后果就来告自己一状,尔后自己当场再怼回去叫对方哑口无言。
——那场景,想想就爽!
这厢,螭润浮想联翩,陷入了自己舌战群雄杀得其他神仙节节败退连连讨饶的美好场景之中。
那厢,玄悦眸中光色一闪而过,看着嫦娥,接过七妹的话头,状似无意道:“是呀,可是要感谢娥姐的教导,我们姐妹如今才能帮母后处理瑶池事务。不再每日闲逛空吃粮饷,也算是对天庭有了几分用处。”
“哦?”嫦娥闻言,则是连眼也不眨,不动声色地开口,似乎只是随意闲聊一般,淡淡一笑,“那倒是桩好事,娘娘素来宵衣旰食,有几位殿下做帮手,想来定然能够松快一二,不至于太过劳累了。”
“是呀,”玄悦轻轻颔首,只是黛眉微蹙,传自王母的一双杏眼浮起了淡淡忧色,“只是而今量劫将起,不仅瑶池事务繁多,就连天庭也纷乱不断,惹得母后费心不止。”
“不说别的,单单说前几日,我们才听说,紫薇大帝竟早早下凡去了!”
“什么?”略略睁大了双眼,嫦娥面色惊讶,抬手掩住口,好像是为这消息无比震惊一般。
事实上,她虽有几分讶异,却也不至于如此作态。
毕竟有前世凡间的伯邑考被封为新任紫薇大帝之事,嫦娥虽没想到天庭原本的紫薇大帝会下凡,却也对他此时有动作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前世她此时还是个不受人重视的小仙,自己又不愿掺和天庭内部纷争,是以许多秘事都无从得知。
——也不知紫薇下凡到底出于什么缘由,又为何后来会是伯邑考这一介凡人占据了帝位?
总不能只凭一卷封神榜,姜子牙就真能随意册封这么重要的神位吧?
虽说把一堆败军之将乃至殷寿这个亡国之君册封为神,让能力不足、品行不佳者来护佑三界苍生,从天庭的角度看本身就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儿戏……
种种思绪在脑中翻涌,嫦娥心底若有所思,面上则仍保持着很是惊异的神色,猜测道:“莫非是有哪处鬼魅猖狂,竟敢善入人间,紫薇陛下才下凡去公干了?”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乃是万象宗师、众星之主,不仅执掌天经地纬、统率普天星斗,更有节制鬼神与雷霆的神权。
而从他的神职出发推算,其中最可能和凡间产生干系的,就是节制鬼神的职权了。
念及此,她神色一凛,追问:“难道是巫族出了事?还是冥河不宁?”
自从后土娘娘在冥界建立六道轮回后,凡生灵死后皆入地府。如果有凡间鬼神作祟,那多半便是地府出了事。
而地府由巫妖大战后残存的巫族负责镇守以此偿还孽果,此外冥界还有原住民冥河老祖及其创造的阿修罗族在其中居住。
倘若地府动荡,那很可能是这两股势力也出了什么乱子。
只是……前世,没听说封神时地府又何事发生啊?
嫦娥眉心疑色浓重,在她的记忆里,地府出事,那还要等到西游量劫时,孙悟空大闹地府呢……
又是疑惑其中隐情,又是忧虑再有什么自己前世错过的阴谋诡计,她注视着玄悦的目光里,惊疑之意登时无比真切。
“唉,”一道嗤笑从身侧传来,却是还揽着她肩头的螭润。
拍拍嫦娥的肩以作安抚,她神情轻松又不屑:“娥姐不必担忧,没有什么鬼魅作祟。不过是有些神仙嫌日子太安逸,才又开始勾心斗角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螭润六公主: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嘿嘿嘿嘿
第206章
“神仙……勾心斗角?殿下此言从何说起?”
迟钝地重复了一遍螭润六公主的话,嫦娥脸上讶异之色不退反浓,似乎全然未曾听出对方口中明晃晃的讥讽之意。
“……”目光在这位曾亲自指导过自己设置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题目的仙子脸上顿了顿,见其还保持着一脸懵懂惊讶,似乎当真是一位不懂朝堂纷争的“傻白甜”,螭润话音微滞,深感无语之下难得感受了一回何谓“哑口无言”。
您一位万年的狐狸,在我这才百年的狐狸面前玩什么把戏呢?!
玄悦四公主含笑看了顿住的六妹一眼,轻笑一声,接过了话头:“六妹年少,想事情难免有几分激进。”
而她的言辞,就委婉了许多:“不过是紫薇大帝见符元仙翁为天庭延请大能而奔走三界的辛劳之举,深感敬佩,才主动请缨,愿下界轮回一世,推动封神榜册封之事,兼之磨砺道心罢了。”
哦,明白了。
玄悦寥寥一语,就点明了其中重点。
眸色一深,对为自己答疑解惑的四公主含笑颔首,嫦娥开始做起了阅读理解题。
划重点——提及“符元仙翁”,那就说明此事与符元仙翁或其势力有关。
难道,是月合老人见符元仙翁先前被玉帝趁势打发出去,担心自己在另两方势力围剿下独木难支,才祸水东引,让紫薇大帝这位勾陈大帝的二弟也下凡一遭,如此既打击了对手,也能减轻己方压力?
如果是这样,那在这其中,玉帝扮演了什么角色?勾陈大帝那方又将因果归罪到了谁人身上呢?
而玄悦在说到“深感敬佩”和“主动请缨”之时,嫦娥亦没错过一旁螭润脸上的不屑之色。
可见这不过是玄悦为上者讳才修饰过的措辞,事实的真相依照螭润的脸色怕是恰恰相反,很可能紫薇大帝对符元仙翁下凡之事是幸灾乐祸的态度,而他自己下凡恐怕也是不情不愿的无奈之举。
“轮回一世”中的“一世”二字,则叫嫦娥不由深思——如果紫薇大帝只是轮回一世,那按常理来说,他这一世结束就该回归神帝之位。
可为何前世,竟是伯邑考占据了神位?
是紫薇自己在凡间出了岔子,未能及时回归?还是成为新任紫薇大帝的伯邑考,实则就是原本的紫薇大帝?
前一个可能,嫦娥细细想来,却觉不该如此。
倘若紫薇大帝出了事,按理说,斗姆元君这个当娘的,勾陈大帝这个当哥的,还有贪狼等北斗星君这七位当弟弟的,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么自己或亲信亲自下凡救人,要么大闹灵霄宝殿要求玉帝遣兵遣将,总之绝不可能还有心思出席什么迎新宴,眼睁睁看着旁人占据了自己亲人的位子!
想着那时封神劫方方落下帷幕,王母设的蟠桃宴上,除了原商朝、截教阵营神仙脸色不佳,觥筹交错之间其余神仙皆和和气气的场景。兼之远远看去,新任紫薇大帝伯邑考更是与勾陈这位同级同僚言笑晏晏……
她默默将这个猜想的可能性调低了几分。
而后一个可能性,嫦娥刚想到时甚觉荒唐,可不由自主想下去,竟越想越觉得有极大可能。
前世这时候她还只是个心心念念低调摸鱼的小仙,平日里避居广寒宫足不出户,就算上了灵霄宝殿也眼观口口观鼻,誓不掺和天庭那些乱七七糟的事。
而如位高权重的紫薇大帝、勾陈大帝等神,在整个天庭也算得上引人注目的存在。因此,她对他们可谓是素日里躲着对方仪架飞,上了灵霄宝殿也绝不多看一眼。
在这种情况下,两辈子以来,她只知封神劫前天庭有一位紫薇大帝,封神劫后姬昌惨死于殷寿手中的长子凡人伯邑考成为了新任紫薇大帝,却不曾注意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现在想来,前世勾陈大帝和北斗七星君这七位紫薇大帝的亲生兄弟,竟能接纳一个凡人取代他们兄弟的神位,还没有在天庭闹出过什么乱子……
——那很可能,伯邑考本就是他们的兄弟投胎轮回的啊!
这也正应证了玄悦之语——“推动封神榜册封之事”应当是下凡真实意图,所谓“磨砺道心”应当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否则就算是被月合老人阴谋所制,紫薇大帝学符元仙翁一般以真身下凡也就罢了,又何必投胎于人类呢?
不过是因他若为西周君王长子,那么西周神将便皆和他有了一层渊源。待得今后轮回结束回归天庭,这些人便也能够成为他的助力。
这也就难怪了。
嫦娥眸中闪过一丝恍悟。
她上辈子闲来无事时,还暗自寻思过呢——天庭的三大势力,怎么封神劫中只见玉帝、王母派出龙吉大公主下凡助周,符元仙翁派出月合老人算计龙吉嫁给洪锦,却不见勾陈的势力。
或许真相是……他的布局更隐晦,也更舍得下血本!
另两方下凡的神仙仍旧有法力和法宝傍身,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多少也能保证自身安全。若非遇到杀红了眼的金灵圣母,龙吉可还有机会如哪吒、杨戬那般以肉身封神呢。
而伯邑考如果当真是紫薇大帝下凡,那可就是舍了神体与法宝,以连凡人都能轻易害死他的弱势之态搏个破而后立了!
这可真是……有胆魄啊!
就是按前世伯邑考的年纪算,他此时应当都已是青年乃至中年人了。也不知道紫薇大帝是如九尾妖狐一般以神魂占据了他的躯体,还是用了什么法子……
种种猜想不过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花费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嫦娥面上仍是一副淡定模样,似乎深信了玄悦四公主所言般浅浅一笑,赞叹道:“紫薇陛下亲入凡间体察民情,当真是以身作则,令人佩服。”
玄悦闻言,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从容,微微一顿,亦含笑说:“仙子所言甚是,不过紫薇大帝降落凡尘,终究是为天庭公务奔忙,令人敬佩之余也不由挂牵。”
“既然仙子也将再回凡间巡游,若有机会,不妨也对大帝看顾一二,以全咱们的关切之心。”
嗯?
这是要自己在凡间时去看看紫薇?
就不知,这个“看顾”,是“看管”意味更重,还是“照顾”意味更重了。
而玄悦口中的“咱们”……
以嫦娥对七位公主的了解,她们与天庭众神交集甚少,没道理会突如其来对几乎是个陌生人的紫薇大帝有何关心。
那更可能的,就是玉帝或王母了。也唯有这二位,能有资格令堂堂一位公主暗中递话。
只是不知,到底是玉帝,还是王母了……
目光在玄悦四公主面上转了一圈,见她面色如常,依旧端着雍容高贵的微笑,并在与自己对视之时还坦然地颔首,嫦娥亦回以微笑,不再多问。
不管她是为谁传话,她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待日后玉帝或王母有所动作之时,自己自然能够知晓。此时没必要深究,比起叫对方产生误会今后有意瞒着自己天庭讯息,倒不如顺势应下。
左右为了阻止末法绝境,封神量劫的热闹自己是一定会掺和进去的。既然知晓紫薇大帝下凡一事,自己也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无论有没有玄悦这句话,等下了凡,自己也都会去探寻一番紫薇大帝的踪迹。
到时候,就先从西岐城……
嗯?!啊!
敏锐发觉不过两场谈话后,自己下凡之后的活儿就越攒越多,甚至大脑已经不由自主开始给自己规划具体工作安排了,嫦娥呼吸不禁微微一滞——
就算要为了拯救世界当卷王,我也不至于这么拼吧?!
这什么全自动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全自动打工人自觉啊!
头晕脑胀地眨了两下眼,嫦娥就想和似乎没有其它事想说的公主们作别。然而目光随意扫视过其他公主后,她顿住了。
——“那此次量劫期间,公主们可要下凡?”
目光停顿在龙吉大公主的面容上,嫦娥眼前却恍惚浮现了前世封神劫后那张憔悴的脸庞。
龙吉下凡一事,她前世也是直到量劫之后,才有所听闻的。
量劫启动之前,云华已然因私通凡人而陨落。她少了在天庭的唯一挚友,不愿再与其他人交集,更怕见到公主们后会想起她们的姑姑云华,引起心中的悲戚不平之意。
故而,整个封神量劫从始至终,她基本都紧闭广寒宫之门不与外界有何交流,亦不知龙吉在王母的安排下下凡入劫一事。
还是量劫之后,某次在天庭邂逅公主们,她才从其他公主们的唏嘘声里听闻了龙吉的遭遇——
本只是遵从母命下凡镀金捞个正经神位,谁知月合老人趁她在凡间孤立无援之际,竟联合姜子牙等人以所谓“俗世姻缘”的说辞,强逼她下嫁给手下败将洪锦。
当时公主们虽只透露了只言片语,可已足够叫嫦娥听得怒火中烧了!
量劫之中天机晦涩,什么“俗世姻缘”“绾红丝之约”的,那还不是月合老人这个负责掌管三界姻缘之神,上下两张嘴皮一张一合就能瞎扯的?
依嫦娥看,他根本就是欺负人家女孩子爹娘亲人不在身边,蓄意借机拿捏人家婚事,企图借此打击报复玉帝和王母,叫他们量劫之后为如何处理新女婿而头疼,再次处于当时判决云华私通凡人之案的进退维谷之间!
这一招聪明是聪明,毒辣是毒辣,可拿一个女子的清白作为筹码,着实太过下作了些!
但在公主们的描述中,最叫人觉得恶心的,还不是月合老人。毕竟他和玉帝乃是政敌的关系,后世凡人曾戏谑说“玩儿政治的心都脏”,他拿此事算计玉帝,还可以说是对敌人不留情面的狠辣。
可公主们提起的姜子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当真叫嫦娥无语了——
龙吉当时正在西周的军营中,且刚刚为西周擒下了商朝的将领洪锦,绝对算是西周的有功之臣。
但姜子牙身为西周太师,在这种时候,竟丝毫不考虑龙吉的个人感受,只为了能够劝降洪锦,就附和着月合老人一起去逼迫起龙吉了?!
他是怎么好意思的呀?!
——只为了所谓能“兵度五关”,就逼功臣出去“和亲”委身于手下败将,他难道就半点儿不觉得愧疚吗?!
他又是怎么敢的呀?!
——龙吉乃是西周功臣,又是天庭公主,双重身份每一个都能够影响到西周伐商和他自己的生死。
嫦娥那时一听公主们描述,心里就奇了怪了——这姜子牙是真有恃无恐吗?
这都还没攻下朝歌呢,就敢这样对待功臣,他就不怕龙吉当场将事情闹大,让所有西周将士兔死狐悲对西周寒心?
还是不怕玉帝和王母震怒,为他当下的伐商之行,又或是未来的成神机缘设置什么坎坷?!他虽手握封神榜,可天庭之主的位子到底还是龙吉她爹娘的,没当上官就先得罪皇室,他就一点不怕被使绊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伯邑考在《封神演义》是能让九尾妖狐动心的俊秀青年,但按他爹姬昌的年纪算,伯邑考就得是姬昌七八十岁才生下来的长子……我没法自洽,所以本文私设他到了封神时基本已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了。嗯,其实这样他爹最早也就四五十岁才有第一个孩子……但我也没办法接受能被九尾妖狐看上的伯邑考是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凡人……所以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折中的办法了。
另外《封神演义》里的姜子牙面对龙吉时其实也还好,起码能意识到她是仙子自己没资格去说,于是遣了邓婵玉去请龙吉让她自己面对月合老人的强压。(微笑)
但对邓婵玉……在土行孙挟持了邓婵玉之后,姜子牙对他说”你将邓婵玉带至后房,乘今日好日子,成就你夫妇美事",然后邓婵玉就被……
小时候看动画、电视剧都觉得姜子牙是正面人物的,偏偏书里他被写成了这样,就像哪吒被写成玩水伤龙的恶童一样……看原著着实颠覆童年(捂脸)
第207章
被前世听闻的那段往事气得心绪不佳,嫦娥低眉敛住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必定在“唰唰唰”放冷箭的双眸,等待着玄悦四公主的回答。
要是这次又有公主要下凡,下凡的又是龙吉大公主……
那她就让月合老人和姜子牙看看,逼迫良家妇女是个什么下场!
他们要搅弄风云就搅弄风云,政敌之间挑拨离间、暗杀下毒、造反起义等等阴的阳的方法那么多,怎么就非要使这等阴险手段,踩着女子的血肉往上爬?!
唇边勾起一抹笑,然而嫦娥笑意里藏着的,却是蓄势待发的凛冽杀意。
幸而,在嫦娥冷冷等待回答之时,螭润六公主轻快开口了:“这还要多谢娥姐你呢!”
嗯?谢我?谢我什么?
见嫦娥眸中尽是茫然,螭润轻轻一笑,解释道:“本来么,母后是想让大姐在量劫之时下凡一趟,磨砺磨砺心性,积攒些经历的。”
“但因为娥姐你之前又是给我们姐妹上天条课,又是带我们主持公务员考试大典,不仅让我们懂得了很多道理,还让我们都获得了功德,母后一看,也就打消了主意啦~”
亲亲热热地揽着嫦娥的肩,她扬起下巴,脸色骄傲:“有了主持考试大典的功劳,我们就有资格正式获得神职,再不用担心被说成关系户了。”
“大姐也就更不用再下凡一趟,拼死拼活去捞功劳了。娥姐,真是多谢你!”
“是殿下们刻苦好学,才有今日之果,”意识到龙吉下凡一事已然被蝴蝶没,嫦娥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拧起的眉头更是舒展开来。
好耶,虽然和云华、玄悦的两场谈话后自己多了两个工作,但与此同时也撇掉了早打算好的要暗中护持龙吉这件事!
一进一出,自己才多了一个活儿!
目光从龙吉身上收回,放下了心间一块大石头,再次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给自己揽活儿的嫦娥警铃大作,和再没什么其它正事托付的公主们随便谈笑了几句,就急匆匆迈步走向了杨家人的方向。
——只要我走得快,就再没谁能给我增加工作量!
不行,这天庭不能久留了,赶紧带上杨家人和红燕回凡间,先把手上还没彻底了结的活儿干完了才是!
然而走近一瞧,她自己却先去找其他人说话了——
步履匆匆的脚步一顿,对着站在杨家人一侧的人族女仙们,嫦娥掏出几十株此前王母分给她的仙草来,略有些窘然地走上前:“姐妹们,我这里还有些仙草,你们分了看能否治愈神魂吧。”
从灵霄宝殿出来后,她光想着和云华致歉,竟全然忘了姐妹们,白白耽误她们在此地等这么久……
“不必了,”面对嫦娥突然要送仙草的举动,几位女仙们均有些讶然,对视一眼后,芜推回她的手,笑道,“娥姐,你积攒这些也不容易,不必给我们了。”
见她推拒,嫦娥有些焦急,捉住她的手就将仙草塞了上去:“这是你们该得的!”
“本以为你们监管杨家人劳苦功高,就算不会像玄姐她们一般得到太多功德,但多少能分一些的……”
越说,她语气中的气馁和不解之意也越多:“让三界第一例仙凡恋的判决以这种公开、公正的方式落幕,使众神和苍生明白其中危害,警醒了潜在的效仿者,大大降低了今后仙凡恋盛行的可能性。”
“如此,未来不会有神仙们乐不思蜀忘记履行神职,乃至为爱冲昏头脑祸乱苍生之事,更不会有神二代、神三代不断繁衍,形成家族势力割据一方威胁天庭之况……这等功绩,难道不值得一点功德吗?”
双眉微拧,嫦娥看上去百思不得其解:“以天道的见微知著,不该意识不到此事功在千秋,更不可能面对你们这样的功臣还吝啬于一点功德啊!”
芜见嫦娥这般疑惑,无奈一笑,就欲出言安抚住她,叫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娥姐的心意她们领了,但想也知道功德并非那么易得,天道又如何会轻轻松松就赐给她们呢?
何况眼下再说也无意义了,天道若想赐给她们,在灵霄宝殿之时就早该行动,哪里还会拖到此时?
娥姐再说下去,怕是不仅功德得不到,还有可能被天道认为她太过贪心……
生怕嫦娥出言不慎平白给她自己惹来天道针对,芜眸光微沉,就要启唇制止。
谁知这时,她头顶却忽而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接着,上空紫黑色雷霆交织而成的滚滚乌云被生生破开了一个大洞,随后眼前金光大作,芜不过下意识一闭眼,再恍惚睁眼后就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一层暖洋洋金灿灿的光之中。
芜:“……”
所以……这就是功德金光?!
所以……自己这是得到了功德?!
不是……就功德这玩意儿,还真有可能延迟下发的啊?!
就因为娥姐几句话?!她啥时候和天道关系这么好了?!!!
许久后,芜长呼出一口气,神思从种种道韵之中脱离出来,怅然若失又餍足不已地抬眸,对上了嫦娥也才张开不久的双眸。
而在她身边,其余姐妹们也渐次清醒过来。适才飘摇虚弱的残魂,一个个在金光中看上去都凝实了不少,再不是天庭随意一阵仙风就能将她们吹得摇曳模糊的状态了。
感受着魂体里充沛的力量感,芜微微垂眸,再抬眼后,其中就盛满了对嫦娥的感激与钦佩:“娥姐,多谢你了!”
一把将方才跟着自己一起沐浴过功德金光的仙草塞回嫦娥手中,她坚定道:“这仙草你收回去!”
“要不是你好心带上我们,我们哪有今日的机缘?我们已经占了你太多便宜,绝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
本来么,监视杨家人这件事,就是她们占了娥姐的便宜——
不过是监视几个凡人,娥姐堂堂一个仙人,难道当真就无法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同时,身兼数职完成此事?
就算那时没有精力兼顾,可考试大典结束的这几个月,她也是完全能自己来做的啊!
归根结底,她一直让自己和几位姐妹们一同负责,就是为了能有今日,让大家蹭个功德金光修复神魂罢了。
清亮的眸子里浮上一层水色,芜眼底微红,动容地凝视着嫦娥。
自己前世到底是做了多少善事,才能有幸拥有娥姐这样一个姐妹啊!
若她帮助玄姐她们加入公务员考试大典之事,让她们借此收获功德修复神魂,还能说是事态紧迫,她为了保住姐妹们性命才不得不如此忍痛割爱……
那把珍贵的功德让给自己等人,可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比起玄姐她们神魂受损严重的情况,在场几个姐妹的魂魄当初投往娲皇宫之时,因受嫦娥指点,并未在上天过程中受到过重伤势,魂魄的虚弱程度与玄她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种情况下,大家有功德固然可以进一步修复神魂,但没有功德,也绝不至于到了会魂飞魄散的地步。
也因此,娥姐完全可以不必费心,更不必让出自己的利益,就让大家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自行寻找机缘便是。
但偏偏,她还是像对待玄姐她们一样,大方地将能够获得功德的机缘分薄给大家,更为每一位姐妹的神魂恢复而感到欢喜……
她是真的,把这些在她上娲皇宫请人之前,其实可能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族女仙们,当成了至亲姐妹啊!
端详着嫦娥为自己感到开心的脸庞,芜发自内心地一笑,牵起她的手,承诺道:“娥姐,多谢你!今后但有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推辞!”
在她身边,其他女仙们也纷纷应和:“是啊娥姐!有事没事儿的,你都尽管差遣!”
“我们都是好姐妹,绝不会忘恩负义的!”
“不用不用!”不料姐妹们忽然间都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为自己做事,嫦娥微微一愣,随后连忙摆手,羞赧婉拒,“你们神魂才刚好了几分,还是先修炼稳固才是。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们安心修炼对我就是最好的了!”
她下凡之后虽要做两件事,但应当也不至于再劳动姐妹们——紫薇投胎成凡人,想来不会遇到什么大事,自己在他身上留下个能随时监视的法术便是。而云华的怀疑,探查起来则太过危险,是绝不能让姐妹们去冒险的。
倒不如让她们安心修炼,对此时的她们来说把神魂恢复好才是最重要的。
打定主意不再辛苦姐妹们,嫦娥又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也别一个个这都这样感谢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有这么个机会罢了。咱们自家姐妹,何必在乎这些!”
可她越是这样说,女仙们便越是动容。
真诚待人、慷慨大方还不求回报,这样一个姐妹何等难得!
但越是动容,女仙们也就更不愿再给嫦娥增添烦恼。
是以,脑海里虽感慨万千思绪翻涌,在嫦娥的安抚下,她们一个个却都很快收敛了神色,不再以激动感激的样子面对她了。
相处了这么久,她们自然能够看出,娥姐虽在大场面里很能撑得起气场侃侃而谈,可私下里,却是个很懒怠于处理人际关系,甚至有些怕被热闹包围的人。自己要是提得多了,反倒要叫她不自在。
——至于回报娥姐,她们自己寻机做就是了,又何必要挂在嘴边,平白让娥姐有心理负担?
浑然不知姐妹们正琢磨着今后要为自己如何上刀山下火海,面对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场景,嫦娥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问清她们之后去向,知道她们有的要回归娲皇宫,有的却要学玄她们去凡间积攒更多功德后,她与即将各奔东西的姐妹们一一作别,才终于又将目光投向了瘫倒在一旁的凡人们。
继而,嫦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唉,上天之前,还以为今日之后,云华私通凡人的事就能彻底了断清楚。没想到啊没想到,之后将他们带回凡间,面对的麻烦却要更多——
承诺了红燕的师傅红鳞会将她好好带回去,可此刻她受了天雷,第一次剖心喂血后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上衣衫还染着斑斑血迹,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个“好”字来。
把这样的她带回去,可是当真辜负了红鳞的信任了。
更不提适才天庭将红燕做过的事昭告三界,虽以云雾遮住了她的模样,措辞间也只以“蜀山氏女”称呼,但嫦娥相信,红鳞绝对能意识到那将娘家和婆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凡人女子,就是她即将收入门下的新徒弟!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红鳞是否还会收红燕为徒,则又是未知数了。
其实红鳞收不收红燕为徒嫦娥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倘使红鳞将红燕拒之门外,那自己能把红燕放到哪里去?!
以她此刻经过两次剖心喂血还遭受雷劫的身体状态,要是回到凡俗蜀家,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颇感头疼地蹙了蹙眉,嫦娥看向杨家四人,心就更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啊啊啊啊啊工作好多好烦好想摆烂啊啊啊啊!!!
第208章
垂眸俯瞰着瘫在地上的杨家四人,嫦娥微微蹙眉。
好消息——云华不再在乎他们,自己不用担心他们下凡后若处境不妙,会惹云华烦忧。
坏消息——为了云华的猜想,自己不能彻底对他们撒手不管,甚至必须继续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被进一步卷入到什么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之中。
一想这不知何时才能到头的工作,嫦娥眼前一黑,也无意再多停留在天庭,挥袖施法将杨家人和红燕卷到一朵绵软白云上,便离开了天罚台周围。
至于身后忽然被几个匆匆赶来的神仙生拉硬拽走的猪刚鬣,她则懒得去管。
那几个神仙她识得,都是曾受过猪刚鬣刁难的,此时脸上幸灾乐祸之意不要太明显。嫦娥才不担心他们会一时糊涂,顶着触犯天条的风险帮猪刚鬣躲避应有的处罚。
何况只要猪刚鬣不再调戏女子或是吃人,那他是好是坏,本就与她无关。
不再想那只猪的事情,四面看了下,嫦娥牵着温柔包裹住了几个脆弱凡人的云朵,架起月光向南方飞去。
——天罚台因多用于惩处自北俱芦洲抓来的妖孽,故而处于天庭偏北的方位。而带着凡人,还是远离总有妖邪窥探的北天门,走南天门比较好。
如此想着,她又绕过了位于正中的灵霄宝殿,避开了其它居住着高位神官的仙宫,低调地走起了鲜有神烟的小径。
——杨家人到底曾是云华的家人,云华方才也单独和她承认了对他们的关心。若是因她行事不慎,叫其他神仙注意到杨家人,再兴起对他们做些什么,那可就有负云华所托了。
存了这层顾虑,嫦娥便一边琢磨着下凡后如何安置杨家人,一边牵着那朵白云保持平稳地埋头向南飞。
谁知途径一处时,耳畔却遥遥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嚣声。再一抬眸,就见前方流光溢彩,千百道闪着各色光芒的身影在纤云冷雾间飞掠而过,齐齐奔向了远处御膳房的位置。
御膳房承担着为天庭大大小小所有宴会置办吃食的责任,不仅花果酒酿、荤素菜肴等等品类皆需有单独场所筹备,蕴含仙力、灵气的食材需得珍藏安置,甚至为了口感新鲜还要种植、蓄养诸多未开神志能够食用的灵植、灵兽。
故而,此司独占云上一宫,宫内则根据不同用处划分出了大大小小的殿室,以保证这诸多功能得以实现。
嫦娥鲜少亲自去御膳房,远远眺望着也分不出那人声鼎沸之处具体是其中哪一殿。只闻着浓郁到隔了这么远距离都能传入她鼻中的肉香和果甜之气,隐约猜到了或许是在筹备宴席。
正当她脚下步子一顿,打算调转方位避开热闹场所时,一道沁凉水汽扑面而来,旋即身前便站了三道身影。
右侧那道身姿最为轻灵曼妙,而后“咣当”一声被砸入其脚下云朵里的巨型九齿钉钯,瞬间将那道身影衬托得更为娇小可人了。
但气势,也同时更为伟岸高大了。
嫦娥定睛一瞧:“骇浪?”
——这是天河之灵清清暴揍天蓬后,决心要舍弃他赠予的“清清”之名,与其一刀两断重获新生,于是请玉帝和王母新赐的名字。
在她身旁的,则赫然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出来的新神廿六和牛花。在嫦娥目光扫过之时,他们也皆含笑垂首,恭敬地行了一礼。
作为曾短暂教过他们的老师,嫦娥颔首之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
看来一起上过课之后,这三位同窗倒是结下了一定友谊,这都一起出游了。
“是我!”被唤了新的名字,骇浪先是有些恍惚地一怔,而后反应过来,脸上便绽出了爽朗的笑容,脆生生应下,并邀请道,“仙子这就要下凡了吗?不如一同用过宴席再走?”
说着,她双眸一扫从前总是氤氲着的惆怅之色,亮晶晶地放出期待目光,一旁的廿六和牛花也纷纷附和。
“宴席?”忽然接到邀请,嫦娥有些疑惑,不过眼下正事重要,她还是婉拒了,“多谢你们,不过我奉陛下旨意,要下凡巡游,不敢轻慢。今后有机会,再一起吃席吧。”
“啊,那好吧,”嫦娥拿出玉帝旨意推脱,骇浪也不好硬拉着她玩忽职守,点了点头,语气中不免遗憾,“那仙子去吧,只可惜今日这宴要是不吃,今后可就难有这样令人畅快的机会了。”
见嫦娥面露不解,站在三神中间的廿六微微一笑:“因前任天蓬元帅稍后就要去北俱芦洲任职,御膳房的清珏仙子念着同僚一场,筹备了此次欢送会,说是多少要尽一尽心意。”
啊这……
闻言,嫦娥不由一怔,旋即有几分无奈又恍然地勾了勾嘴角。
廿六倒是用词谨慎,猪刚鬣哪里是要去北俱芦洲“任职”,分明是被贬下当前锋赎罪去了。
至于清珏……她似乎和猪刚鬣有点儿旧怨,此时办宴会,“欢送”猪刚鬣是真,但这欢喜之中有几分是祝福,有几分是讥讽,那恐怕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适才那几个强拉着猪刚鬣离开天罚台的神仙们,到底要将他送去何处了。
这厢,嫦娥为天庭神仙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主动积极跳进去创造乐子而啼笑皆非。
对面,廿六则是话音才落,就忽而想起嫦娥仙子对新神们被老神带着沉迷宴饮懈怠修炼的不愉态度。她这才惊诧发现几个月过去,自己心中竟又升起了当初上课时,那怕被师长误解玩物丧志的紧张之感……
瞬间收敛起笑容,她脸色严肃,对嫦娥老师诚恳解释道:“有仙子指点在先,小神一直勤加修炼。此次也是因清珏仙子会现场展示刀功,为学习一二,才出宫赴宴的。”
老师明鉴!我绝不是成神之后飘了,敢忘了您的教诲啊!!!
在她另一侧,牛花则眨了眨硕大的牛眼,憨厚脸颊上扬起质朴笑意,“哞哞”一笑后说:“是啊仙子,我也是为了找出能彻底解决凡间传染病的方子,才赴宴的。您也知道,我才入天庭,没有积蓄都买不起什么药材。”
“听说清珏姐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自掏腰包买了几百只猪,打算做个全猪宴。就连我这样吃素的神仙,她也给准备了扎成小猪形状的仙草。我就是寻思着,那么多仙草,没准就有能入药的呢!”
嗯?
清珏“姐姐”?
闻言,嫦娥一顿,再看向牛花的目光不由添了几分敬佩。
看来试炼里让他由雄性化为雌性,真是给他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了。犹记当初试炼前这只人高马大的公奶牛妖可是被其他考生躲着走的存在,结果一朝为女之后,他再次回归男儿身,竟变成了妇女之友!
不仅上课那段时日和新神里的女性们谈笑甚欢,竟连清珏这样身为王母心腹又性格骄矜的老神,都被他结交成了“姐姐”!
这可真是……令娥钦佩的社交能力!
虽然钦佩,但作为本体是恐人恐社会的巨型社恐,嫦娥还是决定保持钦佩但完全没打算学习效仿的态度。
眉眼含笑,她摆摆手:“不必紧张,课都上完了,我也不会自诩为什么师长强行要求你们清心寡欲。何况你们本就是刻苦的性子,偶尔松快松开换换心情,也未必不是好事。”
对着在自己面前悄悄松了一口气后仍强行压制下兴奋神情的两个新神,嫦娥又莞尔一笑,故作遗憾状:“听你们说得这么热闹,要不是有公务在身,我可还真想去瞧瞧。”
“没关系,之后再看也来得及!”许是嫦娥语气里的遗憾之情太真实,骇浪见了抬起下巴,翻手划出了一颗灵石,捏在指间向嫦娥展示,“我准备了几百颗灵石,都设了能录下画面的阵法,等一会儿到了宴上就拿出来。”
“清珏可是保证会把猪刚鬣那厮‘请’来的,我绝对会好好录下他在天庭最后的音容笑貌!”
说到最后,她简直咬牙切齿,“最后的音容笑貌”几个字,更是字字透着讥讽,音音渗着恨意,浑似说得不是猪刚鬣在天庭的最后亮相,而是在这世间的“遗容”一般。
嫦娥见骇浪这副还未全然放下的神态,虽欣慰于她彻底不再被渣男所迷惑,却也怕她又走了极端陷入仇恨之中不可自拔,轻叹一声,就打算出声劝慰一二。
而还不待她启唇,骇浪又挑出一颗灵石塞到她手中,语气轻快:“这颗送你了,记录了他刚才受雷刑时的衰样。我特意藏到天罚台外一朵云里录下来的,绝对清晰到能看清他每一根猪鬃是怎么被劈糊的!”
嫦娥:“……”
好、好大方的手笔。
你这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你囤了几百颗见人就送啊!
骇浪将记录着渣男挨雷劈的灵石送出后,只觉心情更加舒畅,又问:“你不能来赴宴,那玉兔呢?上灵霄宝殿时我看你没带它,我刚刚去广寒宫也没找到它。它要是能去,我带它一起去啃点儿胡萝卜也行啊。”
说着,还晃了晃手中九齿钉钯:“我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气,还没谢谢你和它当日的开导呢。它要是能去,我耍钉钯给它看!”
“它说它要做兔族楷模,我也打算好好练练武艺,以后做我们水族的楷模呢!”
说起玉兔的行踪,嫦娥眸色微微一闪,却没有对骇浪坦言相告,只含糊笑道:“这次出门匆忙就没带它,它还在凡间呢。”
“下次吧,它要是知道你在灵霄宝殿上的英姿,听说你现在这么有志向,定然也会很为你高兴的。”
说罢,她唇边含笑,却是咽下去了嘴里要劝诫骇浪放下看淡的话。
看骇浪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应当也不会被仇恨迷昏了头脑,那她也就没必要妄自揣测后多话给人泼冷水了。
骇浪本就是随口一提,嫦娥没有细说,她便也不再纠缠。兼之宴会开场在即,两句话与嫦娥告别之后,就拉着廿六、牛花,匆匆飞向了御膳房。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兔:我这么多章没出现,有人发现了嘛呜呜呜呜
———
弱水不能写了也挺好,一个被天蓬“赐予”姓名的神灵改名,也是对觉醒的一种彰显,就像此前写的红燕改名斩断前尘一样。
因为估计姐妹们也不会翻回去找修改后改名的新情节,在此解释一下:
原名“清清”,是因为天蓬希望她清纯可爱,且没有为她的名字费心,所以有了“清”字,所以是连两个字都懒得想的叠字。
现名“骇浪”,是因为比起被人打着“爱”的名义操纵利用,她更想成为被人怕的强大存在,想成为一举一动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不可忽视之神。
第209章
随着一声清脆击玉罄之声悠悠响起,数十位面容姣好的小仙娥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衣袂翩跹地鱼贯而入,应和着青鸾仙子们清越婉转又开怀欢喜的歌声,将手中捧起的玉盘、金杯一一摆上了神官们面前的矮几。
玉盘上或蒸或炸或煎或炒过的灵猪肉可口诱人,金杯里散发着浓醇酒香或清甜果味的仙露亦是阵阵飘香。
坐在宴席上的神官们,都不用旁人如何劝,便自觉主动地伸出手,享用起了这些美味佳肴。
再配合着青鸾仙子们的优美歌喉,孔雀仙子们的曼妙舞蹈,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无比享受。
然而坐在最上首的神,看着面前这热闹非凡的场景,却偏偏难以开怀。
甚至,心中还一股股地涌起怒火,使得脸色愈发阴沉难堪。
——高居上首者,正是刚刚受过雷刑就被其他神仙生拉硬拽来了此地的猪刚鬣。
身为这场欢送宴的“主角”,他一到场,就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仙,看似簇拥实则强押着送上了主座。
一旁坐着的清珏仙子从他被按到主座上时就始终在观察,此时见了他的神情,笑眯眯放下手中金杯,问候他:“元帅——哦不,是猪刚鬣前锋,怎么神色如此不佳?”
“因你要下凡的时间紧迫,这欢送宴是我仓促定下的,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呐!”
“哪里,哪里,”清珏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昭然若揭,可猪刚鬣听了,纵然怒火中烧,却也只得勉强扯起嘴角,僵笑着举杯,“这宴极好,还要多谢仙子费心了。”
清珏乃是王母心腹,还因掌管御膳房要行走各宫,而与天庭诸多神仙交好。就算是他曾为天蓬元帅之时,这号人物也不是他愿招惹的。
而如今自己一朝弱势,又是受了雷刑身负重伤,又是即将被贬下凡去。这关口再惹恼了她,等待自己的怕就不是眼前这不痛不痒,只折损颜面却不至于危及性命的欢送宴了!
一想起刚受的雷刑,猪刚鬣默默咬牙,脸上又青又白。
明明天庭这次审判一开始是冲着云华和她那些凡俗家人去的,可就因为清清那个蠢笨至极的女子蹦出来,最后反倒把自己给卷进去了。
结果到头来,因为云华就只是私通凡人给三界做了不好的榜样,所以就算加上了她主动要帮凡人承受的那几道雷,天庭对她的判罚都可谓是从轻发落,今后她修养个百余年就能养回来。
反之,因为清清揭露的他的罪行,都是什么克扣军饷、暗夺军功、排除异己之类的重罪,适才南极长生大帝引雷之时那是半点儿没手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雷霆一道接一道往他头上劈,道道都比劈云华的要狠要凶!
那些雷虽未曾夺了他的性命,可却沿着他的经脉血肉驱散了他体内储存的大半仙力,还如刀刃般狠狠穿透搅动了他的丹田。
正是因此,现在他一旦想要修炼重新吸纳仙灵之气,丹田便会传来刀割般的疼痛,于是他就不得不为了少受些苦而停下动作。
再加上他已不再是天庭上神,也不能享用凡俗生灵供奉给天蓬元帅这一神位的信仰与香火,是以神力也无法再为他兜底滋养肉身。
否则,他也不至于下了天罚台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和那几个凡人一般瘫软在地。更不会连那几个落井下石的混账都推不开,被生拉硬拽来了此地。
就连眼下他这副人族俊朗青年的模样,还是在不得不赴宴的路上,他为了自己最后的颜面,含泪忍着剧痛引了些许仙气变化出来的呢。
要是让宴席上其他神仙发觉他沦落到连人形都变不出来了,那说不得在他们轻蔑之下,自己还要受到怎样的羞辱欺凌!
怀着与后世某位凡人君主一样先保全自身再图以后的卧薪尝胆精神,猪刚鬣阴沉目光下落至面前案上,抓起筷子就狠狠夹了一块肉进嘴里。
反正也是要被别的神仙看笑话,与其看着他们借着欢送自己的名义觥筹交错大快朵颐,倒不如自己多用些酒食。
这样上好的灵兽肉和仙酿,饱含了滋养肉身的仙灵之气,正是身负重伤的自己最需要的,也是自己下界之后再难以轻易得到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堂堂大丈夫,他才不会为了区区脸面,就羞于做能够强大自身实力的蠢事!
“啊!”
谁知,他肉才放进嘴里嚼了一下,一旁的清珏就惊呼一声。
被对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猪刚鬣拿出差点捅穿喉咙的筷子,面无表情咽下了那块肉,僵着脸问:“仙子何故惊呼?”
“前锋怎么将这肉吃下去了?!”清珏双目睁圆,惊诧不已地掩住口,“这可是猪肉啊!”
而后,不待猪刚鬣质问,她就抢先开口,以惭愧又疑惑无比的神情,说:“是我糊涂了,不慎买错了食材,才叫这猪肉上了你的案。”
“可我与你长久不打交道,忘了你的原形也正常。你自己难道也忘了?如何能同类相食呢!”
说到最后两句话,清珏更是看也没看猪刚鬣阴沉无比的目光,径直提高了声量,在吸引来众神目光后,大惊小怪地说道。
呵。
什么忘了我的原形?!
你当我看不出,你分明就是要故意羞辱我的!
将清珏一番拙劣的唱念做打看在眼里,目光一横又扫向下方闻声后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众神,猪刚鬣脸上青红交替,简直恨不得祭起九齿钉钯就把这些落井下石之辈全打个魂飞魄散!
若不是全身经脉骨血都在作痛,这些神仙又人多势众,他才不想再受这鸟气!
狠狠喘息几下,强忍着满口从腹腔里翻涌上来的血气,压抑下眼眶里的酸胀湿润之感,他嘴角缓缓撑起僵硬的弧度,咬牙切齿却又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们……一族,虽不多见,但也是能同类相食的。”
这话倒并不是猪刚鬣为了挽尊而编的瞎话,他此前虽只有被清清牵连那次误食了猪肉,可从前在猪妖族里,也是见过一些猪会在极度饥饿或口渴的情况下生生吃掉同类的。
是以平常时候他面对猪肉虽觉难以下口,但此时身负重伤,面前已被做成熟食的灵猪肉于他而言,便不再是什么必须要抗拒忌口的食物了。
而或许是为了进一步挽回颜面,又或许是为了让对面的清珏别太嚣张,猪刚鬣唇边弧度微扩,又道:“这种事,清珏仙子应当是能理解的吧?你乃是人族出身,而如今人族还有以人为祭品,而后将其分食的传统。”
“就算几个月前公务员考试大典上宣布了杀人、吃人会有孽果,听说还有很多人族不以为意,选了不被他们当做同类的人奴为牲,心安理得地将其继续用于祭祀、食用呢。”
紧盯着清珏也阴沉下来的脸色,猪刚鬣轻轻一歪头,脸上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切,幽深黑瞳中透出暗藏的恶意。
“可人族神仙没有同类相食的!”
随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一声巨响猝然在身前炸开,猪刚鬣下意识浑身一抖,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本属于他的九齿钉钯被狠狠插.进了身前矮几,已从“清清”改名为“骇浪”的天河之灵,正一手持钯一手叉腰,站在案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精准捕捉到了他身躯颤抖的幅度后,骇浪嗤笑一声:“每一族里都有顽固无耻的败类,但身为神仙,应当做的是想办法将他们引上正途,或行霹雳手段惩处他们以正视听,最不济也该管束自身不与其同流合污,”
“而不是如你一样,自甘堕落地像败类学习,还在这里恬不知耻振振有词!”
“你!”被骇浪这一句又一句说得羞恼不堪,又被其他神仙隐隐投来的明晃晃写着“我们可不能像他一样”的鄙夷眼神刺得恼羞成怒,猪刚鬣大手一拍矮几,就想腾空而起教训这个害他饱受苦难的罪魁祸首。
“轰!”九齿钉钯被从地上悍然拔起,携着不含一丝胆怯的凶狠,贴上了他的鼻尖。
“你——”望着那还留着他泛黑血迹的尖锐玉垂牙,闻着那隐隐传来的带着点儿猪骚味儿的血气,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冰冷凶煞之意,猪刚鬣僵着脸冷哼一声,身子停在了半立半蹲的姿势。
糟了,忘了清清这疯女人修为、武艺皆不低于全胜时的自己,还一疯起来就不分场合了。
要是真和她在这里打起来,就怕自己不止丢脸,还要再受些什么狠毒折磨。
心里有了顾虑,猪刚鬣一边默默劝慰着“大丈夫何妨忍一时之辱”,一边紧咬牙根坐回了原位。
目光阴鸷落到矮几上,他一把抓起金杯,注视着杯清透酒酿,心中则正如杯中涟漪一般,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一次又一次这么强势地对待自己,清清她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叫这些害了自己的家伙付出代价!
从闹大云华之事让天庭开大会的嫦娥、告发他的清清、开宴会的清珏、强逼他来此赴宴的那几个混账,到此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些神仙,他们一个个,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谁都被想跑!
脑海中浮现了未来这些家伙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却都换不来他一丝半点儿怜惜的场景,猪刚鬣胸膛里升起一股快意之感。
仰头一笑,他将金杯内的酒酿尽数倒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系列第二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本文将截止于杨戬父母故事告一段落之时(预估大概还有二三十章左右吧),后面封神等内容打算开另一本书继续写,写完这本会无缝衔接更新,姐妹们辛苦先【收藏】一下呀,到时候就有【免费】章看啦~
这本书写了这么多字确实有点心累,换个新篇章换个心情~封神部分,娥姐就要开大强势出击啦~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10章
抹了抹嘴,仍觉不够痛快,伸手捞起因设有阵法而盛了无尽仙酒的玉壶,猪刚鬣酣畅淋漓地痛饮了起来。
矮几对面,没等来预想中的再战一场,反倒亲眼目睹自己曾经真心爱慕过的神如今落魄之后,竟是这般不要脸皮的模样……
一时间,骇浪又是为他的怯懦五味杂陈,又是为他此时的境遇感到畅快。
冷冷将目光从这厮身上移开,如同甩掉自己那段糟心往事一般,她“唰”得转过头,扬起笑容走向清珏案前,双眸明媚而真诚:“听闻仙子要展示刀工,我可很是期待呢!”
清珏:“……”
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在骇浪脸颊上划过,双唇微张,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猪刚鬣被贬之时,她因要管理御膳房而并未去灵霄宝殿凑热闹,直到大会散去后才从其他神仙口中听闻了清清反手举报天蓬将其暴打一顿,还改掉了天蓬为她取的“清清”二字,转而以御赐的“骇浪”为名之事。
但无论转述此事的好友是如何啧啧称奇地感慨这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未曾亲眼所见,清珏还是不敢相信好友口中那清醒强大的骇浪,会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个为了天蓬而痴缠不休的清清。
——要不是知道她近来没下过凡接触凡人,自己都要怀疑她和云华仙子一样是换过心了!
毕竟前不久,这蠢神还先是咋咋呼呼跑到御膳房指责自己怎能卖给她猪肉,又反抗都不敢反抗地就被天蓬一把拉走了。
拎不清又怯懦,和“清醒”“强大”两个词着实扯不上关系。
而此刻骇浪就在她面前站着,眉宇清明,目光澄澈,神情爽朗,身姿挺拔,手中持钯,刚刚不仅很是飒爽地震慑住了猪刚鬣,还条理清晰地反驳了他口中关于“人也同类相食,所以自己不该对他吃猪肉大惊小怪”的论调……
确实,和旧年自己怎么劝也劝不明白,怎么讥讽也不肯回头的清清相比,当真是截然相反了啊。
好,如此,就好……
心头浮起一丝感慨与怅然,五味杂陈之下,清珏微微垂眸,避开骇浪明媚又期待的眼神,掩去了自己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的神情。
为了打消其他神仙接近她插手御膳房事务的野心,她一向在天庭以铁面无私形象示神,可绝不能跟傻小伙子似的,总是情绪外露。
若非几千年前与初成神识时的清清有几分旧情,以她的稳重,才不会如此呢。
飞快且轻微地扇了两下睫羽,将所有情绪克制在心底,再次抬眸后,清珏重新变回了天庭神仙们熟悉的铁腕女神。
瞥了一眼还睁着大眼睛期待不已等自己回应的骇浪,她脸色骄矜,扬起下巴问:“才多久不见,你竟然变成这样了?”
“这番话有理有据,不会是你自己想的吧?”
最后一句话从口中溜出后,清珏才诧然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如这几千年里一般,忍不住对骇浪语出嘲讽。
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好意思放下身段与骇浪致歉,便只能隐藏着心底的歉意与紧张,板起脸等待对方的反应。
清清面对她时都会忍不住发脾气,那敢于在灵霄宝殿当堂揍天蓬的骇浪,恐怕更不会谅解她,甚至体会到她恶语背后的关切之心了。
想到这里,清珏心中微涩,却仍是僵着脸,不肯先说软话。
谁知,这一次,现实大大违背了她的预想。
只见骇浪听了她堪称质疑的话,脸上笑容登时绽得更开,大力点点头,不以为耻反义为荣道:“还是你了解我!这种话只靠我自己是想不到的,都是新朋友教得好!”
说罢,她一手拉一个,就将身后的一男一女拉到了清珏身前。
这一男一女,清珏是识得的,都是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出来的新神。
因嫦娥仙子她们选拔出的许多新神出身凡俗,上天之前不曾修炼过,难以立即摆脱饥寒之苦,故而身为御膳房掌事女仙的清珏,曾亲自前往他们暂居的仙宫运送饮食。
自然,也是奉了顶头上司王母娘娘的暗命,暗中观察和结好新神。
而被骇浪拉到她面前的这两位新神——
女的么,因其多在修炼鲜少走出寝室与神交际,清珏只知她名为“廿六”,曾为凡间妖族豢养的人牲,当初武试的头名,成神后矢志要斩妖除魔护卫人族;
男的清珏则熟多了,决心要灭绝凡间传染病的公奶牛妖牛花,文试的头名,因在考试大典中化为过雌性,所以即便成神后也很有对女子的同理心,不仅与他同一批的新女神们很待见他,就算是只和他见过几面的自己,也欣赏到和他以“姐弟”相称。
骇浪要是和他们学的,那就不奇怪了。
鲜少上灵霄宝殿参与前朝事务的清珏,当日虽没有实时观看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试炼幻境,可多的是神仙将考生们的经历录制进了灵石之中,以待来日回看。
单单是她,就和录了不同考场的好友们一起私下观看了三五次。廿六和牛花这一文一武两位头名的作为,他们更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
廿六的初心不改、大义灭亲,不知引得多少神仙敬佩不已又热血沸腾;牛花的清醒独立、自我牺牲,亦让人叹为观止又心潮澎湃。
若非如此,她身为堂堂王母心腹、御膳房掌事女仙,也不会默许修为低下、初入天庭的牛花接近自己了。
而以他们的心计和品性,清珏相信,他们是能引导骇浪脱胎换骨,忘记猪刚鬣,懂得是非道理的神仙。
骇浪能和这样的神仙交朋友,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看着手牵手站在自己矮几之前的三神,她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笑意,站起身含笑和牛花、廿六寒暄:“我就知道她背后必有高人指点!牛花弟弟,廿六仙子,今后她劳烦你们的地方怕是多了去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嫌烦。”
“要是她哪里做的不对,尽管来找我,我帮你们教训她!”
待两位新神落落大方地表示“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有之义”后,清珏转头面向骇浪,又忍不住提点她:“有这样聪慧懂事的朋友,也算是你的运道,你可要珍惜。”
“别光顾着自己,人家的事,你身为朋友也要上心!”
说教完,她看也不看不服气撅起嘴想要反驳自己的骇浪,身子从案后转出,翻手化出两把菜刀握在双手中,径自向庭院中央走去:“走吧,不是要看我杀猪?给你朋友个面子,让你蹭他们的光站在近处看。”
走近那被架起的小乳猪后,清珏脚下顿了顿,却没有转头,语气更故作漫不经心了起来:“你要是不敢可别过来,我可不想一边听猪叫,一边还得听你哭!”
她话说得刻薄,可再刻薄的话几千年里骇浪也早听习惯了,何况有算计自己的猪刚鬣和冷眼旁观的其他神仙们衬托,嘴硬心软的清珏已是对她很好很好的神仙了。
是以她也放弃了企图辩解自己也对朋友很好的话,脸上笑意不减,跟在清珏后的步调也依旧轻快:“我才不会怕呢!你别老想着我啦,好好切你的肉!”
“我可是和我朋友打过包票,说你的刀功很好的!你可别让他们失望,那就是丢了我的脸了!”
被骇浪这样说,本只打算为羞辱猪刚鬣而草草切几块猪肉的清珏不禁认真起来,收起菜刀,拿出专用的杀猪刀,按住目光惊恐的小猪崽,举起又长又大的刀就朝猪颈处插了下去。
手起刀落间,锋锐刀尖势如破竹,顺着喉咙就轻轻松松破开了小猪崽心口,而后没有腥气反倒鲜甜无比的灵血便喷涌而出,飞溅上了雪亮刀刃。
随着清珏手腕一翻,灵血就在刀刃牵引下汇聚成一股红泉,连逸散的香气也被无形仙气一并包裹住,飘向了早被小仙娥们打开的坛中。大抵稍后,就会被制成能够食用的膏状猪血菜肴了。
极快极优雅地放完了猪血,清珏手下还没停。
她手里大刀、小刀轮番上阵,又是未伤分毫地将各种内脏挑飞,让盛着盘子等待的小仙娥们将其送去加工,又是“唰唰唰”剔骨、切肉忙个不停。
不过工序虽繁多,清珏却是有条不紊,按着自己几千年来的工作流程进行下去。分明是在杀猪,可看她的动作,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潇洒。
直至案板上终于只剩一大坨生猪肉时,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拿出两把菜刀。
刀光刀影间,硕大的肉山逐渐被消解成了肉片,一片又一片轻薄几近透明的。
灵猪血鲜甜而不泛腥气,灵猪肉则粉嫩而不染脏污。
这在凡间叫人见之生恶的杀猪场景,到了天庭,却成了一桩使神仙们赏心悦目的乐事。
纵然其他神仙不像廿六那般有意学习清珏的刀功,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缓缓放下酒盏、暂停谈笑,投去目光专注欣赏起她堪称艺术的一举一动。
只见粉白色肉片在雪亮刀刃上翩然翻飞,似飞花飘飘渺渺,如清雪晶晶莹莹,“飒飒”自空中落下后,就整齐铺陈在一旁仙娥们的手中玉盘上。
玉色映雪光,静润衬生鲜,看得在座众神目眩神迷又口齿生津。
——这灵猪肉,便是生吃,也定然是入口即化、鲜甜细嫩的妙物啊!
若说此时此刻这庭院之中还有哪个神仙不为这灵猪肉而倾倒,那应该,就唯有仍坐在座位上,举杯独饮的猪刚鬣了。
冰冷眼神从围成一圈的神仙群中移开,他拿起酒壶,就往口中灌了下去。
可满腔愤恨羞恼却不是几口酒水就能轻易浇灭的,甚至还有火上浇油愈演愈烈的趋势。
又大口吞咽了几口,猪刚鬣目光渐渐浑浊,也不再执着于灌自己酒了,目光开始游移不定地扫视向面前的世界。
直至,他捕捉到了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已知,《西游记》里天蓬醉酒后调戏了嫦娥(还是从瑶池一路跑到广寒宫的那种)。那么大家猜猜,猪刚鬣现在喝醉了是要……
第211章
有些恍惚地环视一圈,猪刚鬣才迷迷糊糊想起来——就在他一口又一口给自己灌酒之时,清珏惹人厌烦的杀猪表演已然落幕。
烤好的猪肉早已被仙娥们分送到了各个神官面前的案几上,庭院中央摆放的灶台等物也被清理干净,将广阔的地面空了出来。
此时,正有一队仙娥踏着再次响起的舞乐之声,在庭院中献舞。
只见她们一个个面容姣好清丽,身形婀娜多姿,头戴各色珠翠钗簪,身穿一袭笼纱彩裙,肩披一条如云长缎。
转身回眸之时眼波流转,抬手掷袖之间暗香浮动,裙摆飞旋之下如花初绽。
猪刚鬣执起酒壶的动作停下,左手按在大腿上,缓缓前倾身子,将右肘杵在了面前矮几上。
会在御膳房听清珏差遣,在这私下小宴对自己这个即将被贬下凡去的罪神献舞的仙娥,必定不是什么法力高强或出身高贵的存在——
法力高强者纵然歌舞,也是如九天玄女那般自己兴起一舞,舞步随意不成形,绝不会像眼前舞蹈这般能看出编排痕迹;
出身高贵者就算献舞,也是像天庭公主们那般在重要场合对高位者展示,多半都是在灵霄宝殿或瑶池,为玉帝或王母恭贺而舞。
所以猪刚鬣笃定,自己面前的这些小仙娥,大概只是天庭神仙们为了有人代劳伺候人的活计,而随意将什么顽石、凡兽点化而来的。
也必定,修为底下,也无甚靠山。
目光定定注视着正被诸仙娥让在最前,轻盈挥舞着长缎独舞的粉裙仙娥,他眯起了双眼。
——长缎,多熟悉啊啊。
就是用这么个玩意儿,清清将他打落神坛,让他在灵霄宝殿从面子到里子全都丢尽了。
眼神愈发阴沉,猪刚鬣紧紧盯着粉裙仙娥,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转身回眸之时的眼波流转,好似每每他故意贴近,清清惊慌之下撞入他怀中时,那双含羞带怯的缠绵目光;
抬手掷袖之间的暗香浮动,好似每每他领军归来,清清欣喜期待奔赴迎接他时,那阵扑面而来的沁凉水汽;
裙摆飞旋之下的如花初绽,好似每每他惆怅感怀,清清温柔宽慰开导逗笑他时,那道围绕着他的娇小身影……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如同走马灯一般将自己和清清的暧昧记忆重演。
猪刚鬣神情恍惚,觉得自己或许是醉了。
可就在他晃了晃脑袋,再看向那领舞的粉裙仙娥之时,又不禁慢慢攥紧了拳头——
转身回眸之时的眼波流转,忽而化作骇浪当众举报自己后,宁可两败俱伤也要拉自己下水的决然眼神;
抬手掷袖之间的暗香浮动,忽而化作骇浪开始反击自己后,一次次不留情面击上自己面门的化缎水波;
裙摆飞旋之下的如花初绽,忽而化作骇浪举钯煽了自己后,伴随着自己惨叫声骤然飞溅出的点点血红……
以残余仙力勉强化出的人形倏忽一颤,猪刚鬣逐渐沉溺于旧日柔情的神思瞬间清醒。
动了下身子,将战栗时不受控制变回了原形的猪尾巴掩藏在长长衣摆下,他目光钉在粉裙仙娥脸上,沉默着下定了某个决心。
——变成骇浪的清清自己是惹不起了,但一个法力低、没后台的小仙娥,自己难道还拿捏不了?
就算自己欺辱了她,她又哪里来的能力反抗,又哪里会有神仙为她做主?!
就算她是清珏唤来献舞的,以清珏那小娘皮连还是堂堂天蓬元帅的自己都看不上的目中无人,难道会为了她一个小仙娥叫停宴会和自己扯皮,扫了在场这么多神仙的兴致?!
心中笃定对面仙娥必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又缜密地想好了稍后的行动,猪刚鬣视线迟钝地随着粉裙仙娥移动,目光却是以旁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涣散了下去。
再吞了一口酒,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就算有人要拿自己的错处,也大可推脱自己这是吃醉了酒的无心之举罢了。
如是等待了不久,当庭院中换了一支更为欢快的舞曲,粉裙仙娥和着旋律旋转到离自己不远的距离后,猪刚鬣神色痴醉,向前方拂过的长锻一端伸出了手。
不顾粉裙仙娥的仓惶惊呼,他手上使劲往回一拽,大着舌头笑眯眯说:“美人,来、来陪我——”
“吼——”
伸出的手骤然间传来一阵剧痛,猪刚鬣疼得翻身倒地,躺在被自己砸裂成两半的矮几间,抱着被打回原形的猪蹄,熟练地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凄厉猪叫。
而在矮几旁,是一对徐徐下落的身影。
身穿淡紫色纱裙的神女左手接住了极速飞回掌心的九齿钉钯,右手则牢牢揽住了差点儿就被拽进猪刚鬣怀中的粉裙仙娥。
骇浪微微侧脸垂眸,目光落在怀中粉裙仙娥脸上,就见她惊魂未定之下瞳孔骤缩,脸颊苍白,连自己揽住她肩头的手都能感受到那冰冷肌肤的战栗不止。
揽着她站定到庭院一侧,骇浪右手化出一圈水波围在了两人周身。
扶住粉裙仙娥,她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速,学着牛花安抚病人时那能够抚慰人心的笑容,含笑征求对方的允许:“我会把事情解决了,让你不必遭受任何报复和非议,不用担心。”
“先躲在圈子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温热水汽熏暖了粉裙仙娥冰冷的肌肤,深蓝水色与汩汩波声,也将神仙们循声而来的探究目光和诧异言语统统隔绝在了这方世界之外。
在这极致宁静安详的水波之内,吓坏了的粉裙仙娥万玖玖怔怔抬眸,看向护住了自己的仙子。
延迟的惶恐与委屈瞬息间成倍翻涌而上,万玖玖心头发酸,眼圈泛红。
她才被点化不久,连御膳房都未出去过,什么大场面也都没经历过。若非勤加练舞得了清珏仙子的青眼,便是这次当众献舞的机会,也落不到她头上。
所以被这次宴会的主人猪刚鬣前锋抓住长缎时,万玖玖不敢反抗不止是因修为低下抵抗不过,更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地位,是绝不可能让清珏仙子为自己出头的。
毕竟自己人微言轻,是这天庭里最无人在意的小仙娥。就连唯一区别于其他仙娥的名字,也不过只是上面神仙按“第一万零九十九个仙娥”的排次,随意取的谐音罢了。
而猪刚鬣前锋,可是连位高权重的清珏仙子都要亲自为其筹备欢送会,还要亲手执刀为其表演杀猪的存在。
这等神仙,卑微如她往常连听都没听过,定是传说中厉害到所有神仙都对他讳莫如深,怕念了他的名字就会被其发觉的洪荒大能。
这般天壤之别的对比之下,万玖玖不仅不敢反抗,更怕自己惊慌之下脚步踉跄失了美感,惹怒了猪刚鬣前锋,到时候还要连累提拔了自己的清珏仙子受其训斥。
而在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猪刚鬣前锋右手被砸,自己又被砸了他手的仙子揽住之后,万玖玖心中更是万念俱灰——这下子,一定狠狠得罪了猪刚鬣前锋了!
再到此时,听着仙子轻声细语的安慰,对上她关怀温柔的目光,察觉到她打算替自己扛下此事的义气……
魂不守舍的万玖玖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握紧了紫裙仙子的袖角,死死拽着不敢松手,目光满是焦急与恳切:“仙子,你别去!猪刚鬣前锋很厉害的,你不要为了我得罪他!”
“此时皆因我而起,让我去!我去求他,给他磕头,给他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悲伤和恐慌之色在稚嫩的一张脸上轮流出现,到了最后,终于定在了坚毅的神情上。
纵然上下牙齿还在打颤,万玖玖仍旧对紫裙仙子挤出了一个微笑,故作轻松道:“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小仙娥计较的!”
骇浪被这粉裙小仙娥抓住衣袖时,还以为对方是害怕不敢离开自己。可没想到,就在她正暗自在脑海里飞快搜寻牛花安抚病人的话术之时,却听到了小仙娥这样一番话。
脑海空白了一刹,尔后,她的脸上,便出现了难以言表的动容之色。
——这小仙娥,和曾经是清清的自己,是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啊!
相似,是在被人为圈起的狭窄视野里,她们都将曾经的天蓬、如今的猪刚鬣当做了无比威风的厉害神仙,而看不出他一戳就破的脆弱本质,更将自己放在了无比卑微的位置上仰望着他。
不同的则是,自己不仅心甘情愿沉溺于天蓬的哄骗,忘记了自己身为天河之灵、水族表率的责任,还会头脑发昏地对其他神仙宣泄自己的怒气。
而这小仙娥,却主动要将一切揽到她自己身上,纵使明知可能大难临头,也不愿牵连旁人。
静静注视着粉裙小仙娥,骇浪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过,”她顿了顿,拦住了闻言就想走出水波去给猪刚鬣请罪的小仙娥,语气轻松,“猪刚鬣不是什么厉害神仙,我能砸了他的手,就能剁了他的脑袋。”
“你也不要怕得罪他,更不需要求他。整件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起了色心,你没做错任何事。”
见小仙娥眼角泛起了隐隐泪花,骇浪轻轻一叹,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来吧,我们都不躲着。”
“是非分明,咱们就明明白白和猪刚鬣论个清楚。”
说罢,她挥散周围的水波,牵起小仙娥的手就走向了已经被其他神仙扶起的猪刚鬣。
她原是想将这小姑娘保护起来,不叫她受人非议的。但此时看来,倒不如让她亲眼看看,她以为不能得罪的猪刚鬣,有多么不堪一击。
骇浪相信,能够勇敢到想要独自抗下此事的粉裙仙娥,比起被保护,此时或许会更需要也更想要的,是如自己一般,迸发出强大自身的决心与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清醒独立又善良讲理的女孩子们真的很美好啊!
本来只是想通过阻止猪刚鬣调戏小仙娥之事,来展现骇浪的蜕变,体现她逐渐学会无私的人物弧线的。但写着写着,就扩展了——
都要“害”小仙娥被调戏了,总不能委屈人家到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家取吧?都取了这能体现身份地位的名字了,再加点背景让万玖玖也有自己的人物背景,而不是当体现骇浪成长的工具人不好吗?都要让万玖玖有自己的人物背景了,那再让她和骇浪携手成长不好吗?
于是本来只想一笔带过的被调戏的小仙娥,就有了现在这些为她而写的笔墨的万玖玖。
虽然在计划之外,但写得好开心!这本我每次写的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塑造美好女性和姐妹情谊的时候,感觉心里暖暖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也一定存在这样的美好~
第212章
在万玖玖被今日宴会的主角猪刚鬣前锋拉扯之时,从未经历过这等荒唐事的小仙娥们就都乱了阵脚。
拨弄着琵琶的小仙娥素来与万玖玖交好,见此场景倏然一惊,指尖无意识发力之下,弦断声裂,宛若冰破刀鸣的刺耳之声即刻搅乱了整首乐曲。
伴舞的仙娥们先是失了领舞,紧接着又被不成型的曲调乱了节奏,脚下舞步顿时也纷杂起来,三三两两碰撞到一处,乱糟糟地再不复方才井然有序的阵型。
身为这场欢送宴的真正主人,为防有神搅局,清珏时刻关注着庭院里各处的动静,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觉了这场变故。
只是在她正要出手制止猪刚鬣之时,就见本与新朋友牛花、廿六坐在一处的骇浪已飞身而出,朝着猪刚鬣就掷出了手中九齿钉钯。
见此,清珏仍旧站起了身子,不过本要走向猪刚鬣的脚步却变换了方向。
唇边勾笑,她以不紧不慢的悠闲步调,从朝向庭院中间主座转向了侧面的空地。
——听说骇浪在灵霄宝殿把猪刚鬣揍得血溅当场,她可得走远点儿,别被溅一身猪血。
而转身之时,清珏也对侍候在旁的小神官使了个眼色,命其护着其余献舞、奏乐的小仙娥们先行离开。
——看她们一个个被吓得,眼角含泪,小脸煞白,身子瑟缩,还是立即下场躲过之后的血腥场景为好。
待庭院中央的小仙娥们悄然离去,骇浪也正好与万玖玖商量完毕,朝着被其他神仙们扶起坐下的猪刚鬣走了过来。
一紫一粉两道身影手牵着手,穿过两侧筵席相携而来,拂开纤云冷雾,身后还皆摇曳着随风而动的长缎。
若是寻常时刻远远望去,绝对是相映成辉的胜景。
可此时走在前面的紫裙仙子手持九齿钉钯,目光杀气腾腾。被她牵起手跟在她身后的粉裙仙娥,亦脸色凝重,步伐坚毅。
远远一看,比起袅袅身姿、姣姣花容,二人无形中散发的肃杀气场,倒是更摄人心魄。
也因此,方才还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难歇的喧腾庭院中,氛围瞬间冷凝了下来。
有几位真正埋头吃酒吃得醉醺醺的神仙,全然没注意到发生了何事,恍惚察觉宴会静了下来,还疑惑不解地抬眼环视四周看了看。直至艰难分辨出走过矮几前的骇浪仙子神情含怒,才迟钝又迷茫地放下了手中酒壶。
有那来赴宴却意在别处的神仙们,则一早就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猪刚鬣和骇浪两神身上。一见猪刚鬣竟昏了头在此时调戏仙娥,而骇浪还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地再次出手,立时就各自有了反应。
九天杀童大将等几个曾随猪刚鬣统领天庭水兵的武神,对他终究还感念着几分旧年的提携之恩,开宴时见他被清珏挤兑就颇为不忍,只是碍于清珏的地位和猪刚鬣的境况,到底是强忍了下来。
可此时猪刚鬣都被骇浪一钉钯砸到了地上,手还被砸成了又红又肿的猪蹄,他们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扶起猪刚鬣,还为他敷上了本是打算私下塞给他的疗伤神药。
现下见骇浪又气势汹汹而来,九天杀童大将闪身挡在猪刚鬣面前,张开双臂牢牢将其护在了身后。
自知还有天蓬元帅神位庇护的猪刚鬣都斗不过骇浪,自己法力远低于他,怕更非骇浪一合之敌,故而九天杀童大将也不敢硬抗,放下了身段企图只用言语拦住她。
平常冷肃的脸上浮现愁苦之色,他含着几分哀求之意,低声和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仙子商量道:“清——骇浪仙子,大家今日都为赴宴而来,何必把事情闹大让在座众神扫兴?”
“您已经制止了元——前锋,还把他手都打出原形了,就放他一马吧!”
语气温和乃至谦卑地恳求着骇浪,九天杀童大将心中的羞恼之情却是翻涌不止。
曾几何时,为了让他帮忙多在元帅面前美言,为了打探元帅近来是否有交好的神女或喜爱之物,都是钟情于元帅的清清仙子好声好气来恳求他的。
今日这由他反过来恳求对方的事,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想着自己和元帅只因一时落魄就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悲惨境况,九天杀童大将默默咬了咬牙根,再转向骇浪身后那小仙娥的脸,也不由地阴沉了下去。
冷冽目光从上自下又自下而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粉裙小仙娥一圈,将对方吓得煞白的脸色、眼角含泪的双眸、婀娜多姿的身材和其身后被元帅硬生生拽裂了的长缎看在眼中,他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扬起下巴,九天杀童大将负手而立,睥睨着万玖玖,语气看似温和实则充斥着威胁之意:“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以你的姿色和身段,若不是你用缎子拂过前锋在先,又暗送秋波、搔首弄姿在后,若不是前锋吃醉了酒,怎么也不会被你勾引上。”
“前锋已因你平白受了一钉钯,你要是再倒打一耙……呵,”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斜睨万玖玖的目光中,透着明晃晃的杀意,“那可就是不识好歹了!”
被他这么一威胁,心中本就满是畏惧的万玖玖登时身子一颤,简直要被他冷漠狠毒的眼神压得瘫软在地。
但她被扶住了。
混合着各种果香的清甜之气从背后涌来,一只温暖的宽厚手掌轻柔贴上后背,撑住了万玖玖险些倒下的身子。
她似有所觉地转头,果然,是提拔了她成为领舞,又开了这次欢送宴的清珏仙子。
就见清珏仙子待她自己站定,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后,才昂首挺胸,边阔步向前走去,边扬声说:“将军这话可就说错了,今日这宴是为什么开,大家又都是为什么来,咱们都是心知肚明。”
“骇浪仙子要是重演当日灵霄宝殿上的盛况,依我看啊,大家恐怕不仅不觉得扫兴,还会兴致勃勃大声交好呢!”
越过骇浪,目光扫过九天杀童大将难掩阴沉之色的神情,尔后下落至坐回了主位的猪刚鬣身上,清珏似笑非笑:“起码我这个没福气看现场,只能一遍又一遍重播灵石里录像的小神,可是很期待能再看看猪刚鬣的英姿呢。”
说着,她抬手将脸颊发丝别在耳后,再顺手从发髻上抽出一根金钗,“哐当”一声丢在猪刚鬣面前。
这金钗只是她为了搭配今日这身金裙才戴上的,仅以凡俗手艺所制,不含一丝一毫仙力。此时被她丢到灵玉铺就的坚硬地面,脆响一声后就被砸落了钗头几颗珍珠。
圆润的珍珠顺着力道滚到了猪刚鬣脚边,分明带不去一点儿伤害,却也看得猪刚鬣莫名脸皮一抽。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学着九天杀童大将方才的样子,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猪刚鬣,清珏笑吟吟说:“哎呀,一想到今后在天庭看不到你了,小神我可就很是遗憾呢。”
“你因罪被抄没了所有身家,到了下界总是要用钱的。这样吧,今日要是能看你和骇浪仙子再打一场,让我解了心头之憾,这金钗就赏你啦。”
她看着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无比阴阳怪气,莫说猪刚鬣,就是九天杀童大将都受不了。
恨恨一咬牙,九天杀童大将还是挺身而出,为落魄老上司与清珏这个王母心腹周旋了起来:“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前锋已经被骇浪砸了手,您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此事都是那个小仙娥蓄意勾引在先,前锋不过是醉酒之下一时糊涂而已!”
“哈!可笑!”骇浪上前一步,和清珏并列,提起九齿钉钯重重砸在地上,对着不禁流露出惊恐之色的九天杀童大将道,“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言行前后矛盾嘛?!”
“说着要清珏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你却对人家小仙娥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好大的脸呐!”
“还有!”她收起九齿钉钯插在鬓间,又反手举起自己的长缎,冷笑道,“你要是怕我拿钉钯砸死了猪刚鬣,那我用长缎揍他也可啊!”
“反正如你所说,拿缎子拂他,可是在‘勾引’他呢!”
重重念出“勾引”二字后,盯着面色难堪的九天杀童大将,骇浪冷笑中讥讽之意更甚:“我揍他你不让,‘勾引’他你总没理由拦着了吧?!”
“你!”九天杀童大将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说的指责,就被骇浪这般揪住上纲上线,羞恼之余更恨那献舞仙娥为何要拿长缎而舞。
但凡她拿的是个什么扇子、鲜花,自己都不至于被堵得哑口无言!
恨恨瞪了被清珏和骇浪双双护在身后的粉裙仙娥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低头认错:“是我一时失言,仙子不要和我计较。可您想想,此前几千年,天庭那么多貌美仙子,前锋就只看上了您,可见眼光之高。”
“这小仙娥要不是趁着前锋醉酒蓄意勾引,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被九天杀童大将翻来覆去推诿责任倒打一耙还牵扯上自己的话恶心得不行,骇浪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冷冷盯着这个以往在自己面前拿腔作调的天蓬心腹,冷冷反问:“照你这么说,我被他看上,还是我的荣幸了?”
“我告诉你,和他扯上关系,别说我了,就是对一个仙娥,都是一桩恨事!”
“不错!”听着那神将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污水泼到自己头上,而骇浪和清珏仙子却都为自己出头,万玖玖也不愿再躲避在她们身后,当个缩头乌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誓当三界第一反PUA之神!
第213章
因为极度的恐惧与委屈,在那个将军把一切扣在自己头上,冤枉自己蓄意勾引猪刚鬣前锋时,万玖玖的眼眶里就不知不觉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世界也几乎都已模糊不清。
幸好,随后,险些要瘫软在地的她就被清珏仙子扶住了。
紧接着,这位她本以为绝不会得罪猪刚鬣前锋保护自己的御膳房掌事,又将她护持在了身后,反驳了那将军的话,还扔出金钗羞辱猪刚鬣前锋为自己出气。
骇浪仙子也在自己百口莫辩之时,将那将军污蔑自己的话都反驳了回去,尽管对方想要挑拨离间,也仍旧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一刻,万玖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怕了。
有这么多厉害的仙子为自己说话,即便自己今日真被打得魂飞魄散,此生也值了。
而且,就算自己法力低微,就算自己哪怕自爆而亡也无法伤及那些将军、前锋分毫……
可凭什么自己就要因此被他们仗势欺人,还要被反过来污蔑,受他们凌辱?!
恨意与不忿如海浪一般浩浩汤汤翻涌在心头,压过了恐惧与委屈,撑起了万玖玖低垂的头颅。
视线越过身前两位女神的肩膀,看向了方才仗着人高马大俯视自己的九天杀童大将,她眼中的泪平静止住了。
天庭有这样不讲理的神仙,自己今日低头一次,难道以后就不会再被为难?
既然左右躲不过,为什么不为自己争一口气呢?
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嘛,被点化成仙一遭,总不能天天伏微做小。
要是今日能轰轰烈烈一次,让天庭众神知道即便是自己这样的小仙也不甘被人肆意欺凌,倒也算不负此生。
抬手抹去挂在下巴上欲坠未坠的泪,万玖玖注视着那不讲道理的将军,淡淡笑了。
张开口,她以此前从不敢发出的响亮声音,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骇浪仙子说的没错,我没有勾引他。”
“被他看上,对我也不是什么幸事!”
接着,万玖玖举起手中断裂的长缎,抢在九天杀童大将呵斥之前,朗声道:“我所有的动作,都是按着早已编排好的舞蹈做的。我的身形,也是被点化之时形成的。我甩出长缎之时,更是注意了距离,若非他身体前倾还往前伸手,长缎碰都碰不到他。”
“所以,将军说我对他暗送秋波、搔首弄姿,还拿长缎勾引他,根本是无稽之谈!”
“如果将军不信……”她伸手向庭院一侧指去,指尖所指方向赫然是一颗被摆放在了烛台上的灵石,灵石无光却在阵法运转之下隐隐流转起了仙力,“为了以后纪念这次欢送宴,御膳房特意在四周都放上了刻过录制阵法的灵石,大家一看便知!”
“这次献舞前我们的几次练习,御膳房也均用灵石录制了下来。将军大可放在一起看,看看我有哪里不是按编排好的动作跳的!”
铿锵有力地说完所有证明,万玖玖心头畅快,脸上扬起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反正我已经看淡生死”的轻松笑容。
在对面那将军目眦欲裂的神情下,她梗着脖子不避不让,还从袖中掏出了录制过练舞之时的灵石举在空中,等着对方来拿。
看着忽然就不怕自己,还有了胆量来和自己作对的粉裙仙娥,九天杀童大将目眦欲裂。
他是不愿得罪背景深厚的清珏和武艺高强的骇浪,可却不代表,他就能容忍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仙娥,这般挑衅自己!
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抬手就要化出武器来教训这粉裙仙娥,让她知道何谓正神与被点化小仙的天壤之别!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听起来憨厚老实的声音从一侧慢悠悠传来——“小仙娥啊,你这可就错了。”
和清珏、骇浪辩驳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句偏向于己方的话,九天杀童大将嘴角微翘,停下了动作,等着那似乎是自己同盟的黑袍男神仙走近帮自己好好说几句话。
但叫他失望了,出声的人是牛花,而牛花绝不会是他的同盟——
从情谊上来讲,在好友骇浪、清珏和陌生人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之间,牛花必然向着前两位;
从道理上来讲,在路见不平、庇护弱小的骇浪、清珏,和以醉酒为借口调戏他人还反咬一口的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之间,牛花也绝不会偏帮后两位。
所以在说出那一句“指责”之后,还不等万玖玖质问,他就自己接着说:“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证明自己没有勾引猪刚鬣?提出你蓄意勾引的分明是九天杀童大将,要拿出证据,也该是他来拿啊!”
“就算是纠察灵官们要告发神仙罪行,也得在灵霄宝殿呈上确凿证据。否则空口无凭就可指责旁人,那今后这天庭众神,岂不是看谁不顺眼,就皆可无凭无据地污蔑人家?”
几句话的工夫,牛花已经从自己的案几后步入了对峙双方之间,见清珏和骇浪适时让开叫自己能够直面她们身后的小仙娥,他淡淡一笑,对着懵了的小仙娥调侃道:“所以说啊,你真是大错特错。”
“这‘谁质疑谁举证’的规矩绝不可破,你此时该做的应当是要求九天杀童大将拿出证据,不然可就要带坏咱们天庭的风气了!”
“啊?啊!啊……是,是吗?”被牛花这急转直下的几句话说得一愣,万玖玖恍惚点头,懵懵懂懂地应下了,“多谢您指点,是我做错了……”
适才这位神仙说自己做错了之时,自己真是又气愤又委屈,还以为又来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污蔑自己的男神仙。
万万没想到,同为男神仙,这位神仙却这般讲道理,还肯教自己该怎么做。
深以为然地将黑袍神仙的指点牢牢记在了心里,万玖玖再次对上了九天杀童大将的狠厉目光,扬起下巴示意他拿出证据。
九天杀童大将:“……”
该死!
还以为来的是个帮手,谁能想到,竟是个男性败类!
深感被背叛之下,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声“哼”,狠狠盯着牛花:“就算她没蓄意勾引,可前锋只是醉酒才行事不慎,这总是事实吧?!”
“你也是男性,刚才也吃了酒,总不会连醉酒误事这等常识都不知晓吧?!”
“唔……这个嘛,哈哈,”见他搬出“醉酒误事”这点找补,牛花本漫不经心的脸上瞬间眉开眼笑。
说到这个,本未来医神可不就专业对口了嘛!
“‘醉酒误事’确实是常识,可你一来得证明猪刚鬣确实是醉酒,而不是装醉,二来得证明这‘误事’之中包括了‘起色心’这一条。否则的话,将军,你可没法为他脱罪哟。”
笑嘻嘻瞧了瞧看似浑浑噩噩坐在那里还没醒酒的猪刚鬣,他很“好心”地给出建议:“呐,如果你想证明前者,这边骇浪仙子可以帮忙哦~只要让她砸个三钯,猪刚鬣都还昏睡不醒,那相信在座各位都会相信他真的喝醉了。”
“当然,考虑到刚刚她那一钯可能已经把人打醒了,相信清珏仙子也不会吝啬于再提供些仙酒,帮助他重回方才的状态,对吧?”
在牛花侧头寻求肯定之时,骇浪掏出九齿钉钯立在身侧,清珏化出巨大酒瓮举在手中,尔后齐齐对九天杀童大将露出了“我很愿意帮他证明自己”的和善微笑。
“如果想证明后者,那也很简单啊,”见两位好友都默契助阵,牛花笑意更甚,反手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仙锦之后,继续出馊主意,“虽然我这里有上万个凡俗生灵的实验数据,能够证明醉酒并不会导致色欲,反倒可能会致使男性疲软起不来……”
“但凡俗生灵哪里能和堂堂猪刚鬣前锋相比?!不妨咱们这就扒了他的裤子,灌下酒去,看看他能不能硬,多久能硬,能硬多久,又能有多硬!”
说着,他随手将实验数据往边上一扔,全然不顾那仙锦落到了天庭数一数二的八卦神仙手中,就径自走上前,搓着手打量猪刚鬣的下.身,口中还不是发出了“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啊呀,前锋,这可真是机缘巧合,给了你能为三界立一大功的机会!”
“这之前都没机会观察神仙这方面的神体状况,疮肿科的神官们可是愁死了。相信你如此德高望重,必定有心系天下的旷达胸怀。为了三界苍生,也一定不介意当我们上清天医院的第一位志愿者!”
三言两语将此事捧上了关乎三界苍生的高度,还给猪刚鬣扣上了一顶又一顶大帽子,牛花俯下身子,就要亲自帮猪刚鬣进行当中展示。
“不!不可!”九天杀童大将被他那一句堪称绕口令的“能不能硬,多久能硬,能硬多久,又能有多硬”绕得晕头转向,整个神呆立在原地琢磨了半天都没琢磨明白,直至迟钝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琢磨,才回过了神。
哪想到,一回过神,就发觉这长得老实憨厚的男神仙,竟鸡贼地从旁边绕过了自己,直奔元帅裤头而去!
这下子,就算面对骇浪、清珏都还能保持理智的九天杀童大将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冲过来,就要誓死守护元帅的贞洁(不是,划掉)尊严!
他惊慌失措地挤入猪刚鬣和牛花之间,以半蹲的姿势拦住牛花,先双手紧紧抱住了背后的猪刚鬣,才开口训斥这肆意妄为的新神:“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如此胡闹?!”
“这怎么是胡闹?!”他这么说,牛花就更来劲了。
经过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幻境试炼,在嘴皮子这里,自己可没怕过谁!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可恶!时至今日,我还是没能再揍猪刚鬣一顿!大家耍完嘴皮,我还有机会嘛?!
第214章
占据在道德高地上,牛花双手叉腰,志得意满,居高临下地冲着九天杀童大将指指点点:“就这么点儿觉悟,难怪你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将军,而人家早就能当上元帅呢!”
“你在这里这么着急,你瞅瞅你背后,猪刚鬣他躲我了吗?!我看他愿意配合得很!”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只知道想着那么点儿脸面,心里一点儿没有三界苍生,所以看不懂这背后的道理!”
“哼!”九天杀童大将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得又气恼又不服,也顾不上守护老上司了,直起腰,瞪大眼,也理直气壮质问牛花,“你要当众轻薄人,还好意思说这背后有什么道理?!”
这新神别的话他是辩无可辩,但扒人裤子这种事,怎么也和三界苍生扯不上关系!
问心无愧地挺起胸膛,九天杀童大将等着听这新神如何狡辩。
但牛花既然敢说,当然也不会怯战。甚至,他巴不得能有个机会给天庭众神们宣传宣传卫生安全知识呢。
“唰唰唰”变出三道仙锦,他向上一甩将其尽皆展开,以仙力使其保持在悬浮稳定的状态,供在场所有神仙阅览。
牛花转身面朝众神,跨上一步,指着第一道仙锦,语气沉痛悲戚:“这上面记录了洪荒几千年来大大小小各种传染病,这些传染病轻则使人浑身脓肿生疮,重则害人性命,更不乏能将修炼之士害得魂飞魄散的。”
“天庭几次伤亡惨重的战役,就多是因有妖孽操控能够大范围传染的病邪,害了当时出征的天兵天将们。要不是因此,几千年来,上清天医院各位神官们,也不会夜以继日钻研遏制传染病之法。”
当在场众神哗然一片,纷纷凝目看去后,他又指向第二道仙锦,脸色凝重严肃:“根据神官们探寻发现,很多种害人匪浅的传染病,都是因身体接触而产生并传播的,尤其是因色欲而起的接触。”
“尽管碍于天条不可耽于情爱,但不乏有驻守下界的天兵天将心生侥幸,为纾解欲望,在不含情谊的陌生关系下,与其他神仙乃至妖孽、凡俗生灵有了身体接触。最后,引狼入室,将病邪带进了营地。”
侧眸看了看九天杀童大将不可置信又怒其不争的表情,牛花嗤笑一声,指尖转向了第三张仙锦:“为了遏制、消灭这些传染病,神官们奔走凡俗,采集了大量凡俗生灵的身体数据,已然解决了数种害惨凡俗生灵的病邪。”
“然而,长居天庭的神仙大多清心寡欲不会有色欲,而得了传染病的下界天兵天将,要么很快就魂飞魄散等不及采集数据,要么治好了就为脸面而翻脸不认人,不仅不愿配合检查,还威胁神官们不许说出此事……”
长叹一声,他眉宇间尽是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时至今日,上清天医院还未采集过一位还活着且有色欲的神仙的神体数据。也因此,对能伤害神仙们的传染病,我们都还束手无策。”
目光扫视过在场众神,牛花拱拱手,恳切道:“大家能成为天庭神仙,必定都是颖悟绝伦又心系苍生的。还请诸位评评理,若猪刚鬣能为我们提供数据,这是不是一桩利三界利苍生的大功?”
“我对他的建议,不仅能当众证明他确实只是醉酒误事而非有意闹事的清白,又能让他将功赎罪,减轻身上孽果,难道是在害他?”
听他这样说,下面的众神无论是为了看乐子,还是当真心系三界,登时都纷纷出言附和:“是啊,这是一桩好事啊。”
“你给他立功机会,绝对是在帮他啊!要不是我们一向清心寡欲不起色心,我们都想来让你采集数据了。”
“可不是,杀童将军呐,你快别拦着这位神官了。他这都是为了猪刚鬣好,你不要不懂事还胡闹!”
“是啊杀童,快让开,别耽误了元帅的好事!”
九天杀童大将怎么样没想到,明明是要扒人裤子这等荒唐之事,经过这新神一番狡辩,竟成了对所有人都好的事。
甚至自己刚才训斥他的“胡闹”二字,还被其他神仙原封不动送还给了自己。
更气人的是,就连原本和自己同一阵线的元帅心腹们,也纷纷意动,凑过来要把自己拉开……
在众人“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指责言语和目光之下,九天杀童大将着实是又气又怒。
偏偏这时,得了众神助阵的新神还得寸进尺,转过身来对着他冷嘲热讽,一句接着一句——
“我说的这么明白,将军您应当听懂了吧?”
“您还不让开吗?当神仙这么久,就算还是改不了心胸狭窄又见识浅薄的毛病,好歹能听得进人话吧?”
眨巴着硕大牛眼,牛花语气殷切诚恳,但背对着众神的表情则是阴阳怪气,只为九天杀童大将专供。
抬手伸出两指,轻轻敲上对方的心口,他含笑道:“您再不让开,上对不起供养您的天下苍生,是为不忠,下有负于错过这次机缘还不知何时才能洗清一身罪孽的猪刚鬣,是为不义。”
“您该不会,要做个不忠不义之徒吧?!”
“啊啊啊——”在面前新神装模作样的刺激之下,九天杀童大将从收到这场宴会邀请时就强压下的怒气,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狂躁迸发出来。
抬手化出一柄长剑,他冲着牛花就刺去:“去你爷爷的,我先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账!”
剑光划过空中,清珏的心登时就提了起来——牛花弟弟虽也有修为,可上天以来钻研医术,绝对打不过九天杀童大将的!
偏偏他们二人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就算要飞身相助,怕也根本来不及!
而在她身旁,骇浪瞧着勃然发怒的九天杀童大将,却是从容不迫。
“叮——”
又一道银光闪过,刺向牛花的长剑立刻就被打歪。
清珏再一眨眼,就见廿六手提长枪,站定在了牛花身前,以瘦小却挺拔的身子将其护住。
由于廿六背对着自己,她只能看到对方飘摇荡起的红袍,听到那句沉稳又坚定的——“想打架,找我”。
“找你?!”九天杀童大将一击不成,理智微微回笼。
他眼神在面前两个新神之间转了转,对比过二神气势后,冷笑道:“得罪我的是他,为何要找你?我不和你打!”
“躲在后面那家伙,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自己出来,别躲在女人身后!”
牛花闻言,立刻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巨大的身形严丝合缝藏在了廿六背后,才伸着嗓子喊:“我才不和你打!我是文臣,讲道理才是我该干的!我又不傻,凭什么要以弱对强,给你欺负我的机会?”
“你说不过我想打架是吗?”他咧嘴一笑,眼中闪过嘲讽之色,将九天杀童大将的话还了回去,“呵,你要还是个武将,就也和武将打,别就知道找文臣!”
廿六也说:“没错,你来和我打。”
“你要是觉得牛花得罪了你,你才要打他。我没得罪你,你没有打我的理由,那我给你——他说的每一句话,我不觉得有哪句说错了。换了我,我也会这么说。”
提起手中长枪,她对着九天杀童大将挑眉:“所以,你只管当做我也得罪过你好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是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这两个新神肆无忌惮挑衅自己的态度,激得九天杀童大将怒发冲冠。
他手中光华闪烁,长剑换做了长枪,朝着廿六悍然刺去:“既然你要为他出头,那就来战吧!”
“今日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枪打出头鸟!”
九天杀童大将狞笑不止,廿六也是战意高涨,提着枪就迎了上去。
牛花被骇浪手疾眼快扯了过去,连同清珏、万玖玖一起躲到了一旁,给这两位武将留出宽敞的空地。
她举目望去,就见二神你来我往斗了数十个回合,却是各有风采。
九天杀童大将自持法力高强,面对初入天庭的新神,不假思索地以力压人。
他手中长枪攻势狂野豪放,刺捅劈打之时好似雷霆万钧,以毁灭万物的摄人威势搅破云雾。枪尖划过之处则电闪雷鸣,宛如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雷网,朝着廿六沉沉压去。
廿六应当是自知自己修炼时间短,神位也比对方低,无法在法力上与其抗衡,故而果断选择走以柔克刚的路子。
她身姿轻灵穿梭在那气息不详的雷网缝隙之间,舞动着长枪使出变幻莫测的招式,时而如春风拂柳举重若轻地挑开敌人长枪,时而在敌人变换招式的瞬间趁机刺出长枪打断对方攻势……
上百个回合下来,庭院中灵玉铺就的地面早已被他们打得寸寸断裂,裂成蛛网一般的地面成了此时最狼狈的存在。碎成渣滓的石粉也被枪风卷起,飘飘洒洒将洁白如雪的院子霍霍成了飞沙走石的荒野之地。
一阵飞沙吹过,牛花揉了揉眼,却分辨不出自己双眼酸痛,是因进了灰尘,还是看这打斗看得眼花缭乱所致。
九天杀童大将气势凶狠不可小觑,可廿六游刃有余的姿态又仿若还能再与这位老前辈过个千万招,他武艺远不及这二位,着实看不出最后会是谁胜谁负。
情不自禁地将疑惑喃喃说出,牛花就听到身畔传来了一句感慨不已的叹息:“打到现在,廿六未必赢,但杀童是彻底输了。”
第215章
牛花愕然看去,就见清珏姐姐在自己身旁负手而立。
望着场中打斗了许久的廿六和九天杀童大将,她感慨道:“枉杀童比廿六多了几千年修为,就算他心浮气躁招式不成章法,这么多个回合下来,单凭一身仙力也该能以力破法,将廿六打落枪下的。”
“可直到现在,廿六面对他的攻势,都还游刃有余。乃至还渐渐摸清了他的出招习惯,已经逐渐能料敌于先,抢先打断他的出枪而后反击了……”
喟叹一声,清珏心中五味杂陈:“唉,就算今日险胜了廿六又有何用?”
“他已然颜面尽失,输得一败涂地了!”
骇浪点点头,却并不完全认同清珏的看法,而是以与有荣焉的骄傲口吻说:“不止如此!杀童一定丢脸,可廿六却未必就会被打败!”
“现在看来,她最初只守不攻根本不是囿于能力所限,而是早有成算,一边养精蓄锐观察对方的招式,一边拖延时间拖垮杀童的精力。”
并起双指对准场中二神移速极快的身影,她耐心教牛花如何观察战局,还贴心用了嫦娥给新神们上课时说过的词语方便他理解:“你瞧,杀童此时出枪气势已不如刚才强悍,挥舞频率也大大降低了。”
“可见他不过是爆发性强,持久性却远远不如刻意保持了体力的廿六。”
“再这么下去,都不必廿六如何攻击,他自己就要累倒了。”
“是这个道理,”牛花若有所悟地点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笑着谢过,“多谢了,还是两位仙子懂得多,真是让我获益匪浅。”
他自己在幻境试炼中大多是联合官方教训败类,走得是借力打力的文官路子,这样的武斗确实远远不如曾随天河水兵出战的骇浪懂。
听她和清珏一指点,才看出了其中奥妙。
而她们言之有理的话也给了牛花极大信心,他咧开嘴欣喜一笑,等着看廿六将那劳什子九天杀童大将打下云端。
——哼,猪刚鬣调戏仙娥固然可恶,但九天杀童大将这等为虎作伥之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帮亲不帮理也就算了,大家都有过在意之人,知道情理两难全,还不至于逼着他自己大义灭亲。就算他想帮猪刚鬣解决此事,要是他好声好气恳求受害者原谅,也还不至于让人将他一并唾弃。
可偏偏他厚颜无耻将所有错处扣在了无辜受难的万玖玖身上,且明明对着骇浪、清珏都能放下身段求情,对人家这个受害者,就仗势欺人威逼利诱,让人家被调戏以后,还要再承受他的无礼羞辱!
这等无耻行径,叫在试炼幻境中曾为女儿身的牛花,无法不感同身受,无法不愤怒厌恶!
双眸紧紧盯着空中越发体力不济,在廿六化主动为被动的试探下,逐渐疲软难以维持强势的九天杀童大将,他心头愈发舒畅欣喜。
好哇!
这样的无耻之徒,就该将他从云端打下来,把他的颜面踩到烂泥里,让他被脚踩得抬不起头,被泥堵得说不出话!
谁叫他在面对弱小无辜的受害者时,也是要这样对待人家的呢!
在牛花的期待中,过了不多时,廿六就果真招式越发凌厉,气势也骤然强盛,不过几十招就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而后攻势陡然凶猛。
而九天杀童大将,面对着廿六不留情面的猛烈攻击,也开始左支右拙起来,抓着一柄长枪艰难抵挡,身子却止不住地频频后退。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九天杀童大将惊愕又短促的一声“啊”,他手中长枪被猛地挑飞而去。
而他本神,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跄着连退多步。一下子从庭院中央,倒退回了猪刚鬣所在的主座前方。
“唰”得一道破风之声在庭院中爆裂绽开,沾染着斑斑血迹的另一柄长枪在半空中划出道如月冷光,倏然停在了九天杀童大将的喉头。
白玉地面上,玄色长靴骤然刹住,惊起满地玉屑。
空旷场地中,宽长大袍鼓荡回旋,兜住漫天风声
适才还充斥着长枪相击与窃窃私语之音的庭院,瞬间静默。
不觉为这结局而哑然的众神,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九天杀童大将的对面——廿六。
只见她单手执枪直指杀童,还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得色。
九天杀童大将惊骇顿住身子,感受着枪头那几乎要刺进肌肤的冰寒之感,脸色又青又白。
几千年了,从他成神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天庭体会到了这种要性命不保的危机感。
目光落在对面的廿六身上,九天杀童大将不敢置信——这新神才修炼多久,就能如北俱芦洲那些妖孽一样,这般凶猛了?!
对上了廿六的眼神,他又是不禁心神一震——这新神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如果说廿六方才打斗时的凶猛之势,宛如北俱芦洲的许多妖孽一般,有种不要命的狠劲,那么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则令九天杀童大将恍惚想起了北俱芦洲的大妖。
不同于寻常的妖孽,北俱芦洲的大妖们多是万年前巫妖量劫之后,妖族蛰伏起来的中坚力量。
九天杀童大将曾疑惑察觉,当其他妖孽妖性大发神情狂野之时,那些大妖往往是面无表情乃至淡然从容的。
在天蓬元帅的怅然喟叹下,他才知晓,这是因为对于大妖们而言,战争不过是家常便饭,生死更只是谈笑之间。
他们既不会为多杀了几个天兵天将而欣喜,也不会为又死了几个本族妖孽而悲痛。
——他们早已漠视了生死,又如何会对生死再有感触呢?
彼时九天杀童大将听了,虽与那些大妖乃是敌对阵营,却还是不由暗自敬佩和恐惧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
此刻接触到廿六冰冷淡漠的眼神,他悚然一惊,而后立即移开了目光。
九天杀童大将没有想到,同样的感觉,今日他竟在一个天庭的小小新神身上感受到了。
分明自己壮硕的身体比对面女将瘦瘦小小的身体高大了快有两三圈儿,此时对方执枪指向自己喉咙,那枪身也都是自下而上指来……
可九天杀童大将就是有了种感觉——自己不过是对面新神的手下败将,是她大可以从此不放在眼里的无能之神……
被那双眼中不屑一顾的蔑视之意看得骨寒血冷,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拳头,才叫自己情不自禁打颤的上下两行牙勉强停住,莫要传出声音暴露自己的胆怯。
然而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九天杀童大将又忍不住心中怒火腾起,双手攥紧,就欲不管不顾地张口叫骂。
反正从自己枪被挑飞的那一刻起,今日自己的脸就都丢尽了。而再无论如何,在天条的约束下,这新神也绝不敢如北俱芦洲的妖孽一般,肆意杀害身为天庭之神的自己。
——既然如此,还怕她作甚?!
然而就在九天杀童大将想要张口之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是元帅的声音!
果然,不等九天杀童大将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可能是因酒还未彻底醒,猪刚鬣脚步虚浮,但做事倒有了几分章法。
只见他边一手按上正指着九天杀童大将的枪头,边对还不肯收枪的廿六温声道:“后生可畏啊……今日是我行事不端,才引起了这些是非。”
“杀童也是念着几千年来的几分旧情,为护我才有失分寸。还请收了这枪,给他留几分体面吧。”
廿六依旧定定注视着九天杀童大将,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眼神分给猪刚鬣。
她只说:“有话,你不该对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闻言,九天杀童大将怒气更甚,便是仍旧被枪头指着,也怒喝出口,“元帅都这么说了,你不要敬——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收回施法将九天杀童大将嘴巴封住的手指,猪刚鬣面不改色,丝毫不因廿六冷淡的态度动怒。
反倒附和一声“说的是”,而后转向了方才避至庭院一侧观战的众神仙,开始挨个拱手俯身致歉——
“这位小仙娥,真是对不住,我醉酒之后行事不端,让你受惊吓了。”
“骇浪仙子,当真感谢,若没有你及时制止,我可真是要重蹈覆辙,罪上加罪了。”
“清珏仙子,着实抱歉,你精心准备的一场宴会,竟被搅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对不住你一番心意,还望你不要和我计较。”
“牛花神官,实在惭愧,杀童也是为我才言语不逊,请你多担待。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虽有心相助,可我已然醒酒,又即将下凡,怕是有心无力了……”
眼见着猪刚鬣不仅没有被廿六激怒,反倒忽而放低了姿态,沉着淡定地一个个和大家致歉,骇浪、清珏等熟悉他的神仙看着这一幕,虽觉痛快,亦不由深感惊疑。
——天蓬的性子她们是知道的,这厮向来心胸狭窄,更不是会轻易认错之神。
几千年前其他神仙得罪他的事,他都能一直记得;被女神们不喜,他也只觉对方是嫌弃他的种族而不承认是自己品行低劣惹人嫌……
如何现在就会这般“宽宏大量”,不仅不记仇,还能坦然认错了?
——这转变固然是好,可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呐!
疑惑之下,清珏甚至都暗中施法,去查刚刚猪刚鬣用过的酒壶内是否有什么血液残留,可别是像云华长公主一样,也被凡俗生灵心头血影响了心志了。
而骇浪性子更直,也更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当即就径直发问:“别在这里装模作样!”
“说吧,你又要搞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骇浪:猪刚鬣不作妖?背后必有蹊跷!
第216章
自己在搞什么鬼?!
自己当然没有在搞鬼!
被骇浪喝问得眉心一跳,猪刚鬣险些绷不住故作诚恳的面容。
幸而他此时服软致歉的举动虽自有深意,却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甚至,他巴不得有人来问一问自己,好叫自己有个机会,能将一番苦心和盘托出,让杀童和其余还对自己有几分香火情的神仙们听到心里去。
于是,面对着神情不善的骇浪,猪刚鬣苦笑一声,面露无奈:“骇浪仙子,我知因着此前我对不住你,你对我难免心怀警惕。”
“只是这次,我当真没有在搞什么鬼,不过是不愿再因我而生什么事端了。”
回首凝视着担忧望向自己的九天杀童大将,他眸中尽是关切与不舍:“虽不及你我相处的时间久,但杀童跟随我也已有三千年,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兄弟。”
“我已然要被贬下凡去,他却还有大好前程,我又何必再害得他为了我,平白得罪诸位呢?”
长叹一声,猪刚鬣向着廿六拱手,而后深深俯下身子:“杀童性情急躁,却不是有意作恶。廿六神将,还请收了长枪,宽恕了他吧。”
始终注视着九天杀童大将的廿六,终于转过头看向了猪刚鬣。
半晌之后,抵在九天杀童大将喉咙处的长枪被悄然收起了。
失了尖锐枪头的桎梏,九天杀童大将也当即扑向了自家老上司,一把将他扶起。
被猪刚鬣施了法术的嘴巴也终于能张开,他又是感动又是悔恨:“元帅!你起来元帅!”
“得罪他们就得罪他们,我不怕!你不要为了我向他们低头!”
“胡说!”皱着眉呵住了九天杀童大将,猪刚鬣神情严肃,义正言辞,“杀童啊,你不能再这般了。”
“今后我不在天庭,你要低调行事,谨遵天条和陛下旨意,绝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肆意妄为!”
伸出手为不禁动容流泪的九天杀童大将拭去泪痕,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诫自己的前手下:“你修行不易,好不容易才成为了神将。今后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更不可为了我做错事。”
“否则,我就是在凡间也不安稳。你难道希望,我一边和妖孽打斗,一边还要分神牵挂你吗?”
“不不不!”闻言,九天杀童大将连忙慌张摇头,甩着泪花说,“你不要牵挂我!专心杀妖!”
“我会听你的话,你不要想着我,你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见九天杀童大将可算是被劝好了,猪刚鬣脸上老怀甚慰,又亲昵地为他擦了擦脸上泪,含笑颔首:“这才是我的好兄弟!那就好了,你这样我在凡间才能放心。”
“元帅!”听着猪刚鬣这全然为自己考虑的话,九天杀童大将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口中哽咽难言。
这一刻,他终于后悔了!
被骇浪、清珏、万玖玖、牛花辩驳得哑口无言时,他虽恼怒却也不悔;被廿六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时,他虽惊骇却也不悔。
可此刻,眼睁睁看着自己敬爱的元帅为了自己弯下骄傲的脊梁,向那些混账一一致歉,只为不让自己树敌太多时,九天杀童大将悔恨万分!
他不后悔自己维护元帅的举动,却无比后悔,自己竟给元帅带来了麻烦,叫他下凡也下得不安稳……
——他何德何能,竟连累元帅为他卑微至此?!
这般想着,九天杀童大将愈发泪眼婆娑起来。透过被泪水浸湿的朦胧视线,他凝视着元帅,简直要肝肠寸断!
见老下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猪刚鬣长叹一声,拍拍九天杀童大将的肩,温声道:“好了,你都这么大的神仙了,莫要再和小时候一般,哭得不成样子了。”
安抚了一句九天杀童大将,他又转头看向清珏和牛花,拱手道:“杀童一向小孩子心性,并非有意闹事。我在这里代他给各位致歉,还望各位原谅则个。”
再见元帅为自己卑微致歉,九天杀童大将也再无法顾惜自己的骄傲,他一把拉起猪刚鬣,转而自己“哐当”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元帅!你不要替我道歉!”
“一神做事一神当,我自己带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
猛地仰起头,他倔强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梗起脖子对着清珏喊:“来吧!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是我得罪了你们,今日咱们就将事情了结清楚,免得元帅下了凡还不放心!”
“这……”瞧着猪刚鬣和九天杀童大将这副样子,四座神仙们皆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猪刚鬣虽犯了错,九天杀童大将虽有些不懂事,可他们现在这样再三苦苦恳求清珏等神的模样,着实是有些可怜了。
棒打落水狗固然痛快,可人家已然如此落魄卑微,再得理不饶人,未免就有些咄咄逼人,不讲情面了。
而这两个曾经的上下级神将,全心全意为彼此着想的真心,让神仙们看了,也不禁为之触动。
天庭空寂,神心冷清,能有这般真情实意的同袍之情,焉能不叫人感怀?
如此想着,许多神仙们再看向他们二神的目光就变了——从最初的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乃至幸灾乐祸,变为了此时的悲悯同情。
有些心肠格外柔软些的神仙,也按捺不住抢先开了口,帮着他们与清珏等神说情:“莫要再为难他们了,他们也很是不易,大家同殿为神,还是得饶神处且饶神吧。”
“是啊,其实不过是误会一桩,这小仙娥不也没事,何必再捉着他们二神不放呢?”
更有几个方才与九天杀童大将一同搀扶起猪刚鬣的神将,此刻也一脸悲戚地赶来了二神身边,以示自己对他们的支持:“前锋都这样了,还不足以证明他真心悔过了吗?!”
“他们已真心悔过了,今后必定会洗心革面,就不要再为难他们,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若说最初清珏还略有些被猪刚鬣和九天杀童大将的同袍情谊所打动,那么当这些声援他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当猪刚鬣那几个老部下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敬仰感动之后,她原本动容的心就再次平静了下来。
猪刚鬣这招……使得妙啊。
心知凭借道理和武力无法在自己这边讨到好处,便索性示弱卖惨,以此引得众神同情,反倒为他们声讨起自己来。
这么一来,自己和骇浪等神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倒成不依不饶之徒了。
清珏双眉微蹙,猪刚鬣这招虽然恶心,但却也难破。
毕竟己方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占据强势地位——道理能辩倒他们,武力能压制他们。
再加上猪刚鬣那很能够卖惨的“即将被贬下凡去”的惹人同情的先天优势,而自己这方还都是前途无量的神仙,若想显得比他还惨,着实有些难度。
“别对我道德绑架!”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正是骇浪。
朝着满面凄苦的猪刚鬣冷笑一声,她恍若丝毫不惧被其他神仙诟病自己“恃强凌弱”,仍旧扬着下巴高傲道:“你要被贬下凡,是你自己触犯了天条。你被我打那一钉钯,是你自己要调戏女仙。”
“没道理在座兢兢业业履行神职,更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神仙们,被你拖累了神仙的名誉,还丝毫不能怪你给天庭抹黑!”
目光从深以为然纷纷颔首的众神脸上划过,骇浪斜睨九天杀童大将一眼,嗤笑一声:“杀童被廿六打,是他自己不讲道理语出不逊,还恃强凌弱企图以武将对战文臣。”
“凭什么仅仅因为你一句‘小孩子心性’就叫他被放过?呵,都三千多岁的神了,这还算小的话,怎么,他前三千年都是白活了嘛?!”
“何况既然你知道他是小孩子心性,这三千年来你就该悉心教导他,而不是纵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不然就算今日我们放过他,来日他不知悔改,反倒心生怨恨,想要报复在座诸神怎么办?你是拍拍屁股下凡去了,我们可还要继续在天庭和他同殿为神!”
闻言,方才还声援猪刚鬣一方的众神纷纷哑然,也不再想着骇浪是否太过咄咄逼人了,一个个皆凝眉看向九天杀童大将,冷冷审视着他眉宇间是否有打算事后报复的意味。
真是多亏骇浪仙子提醒,不然他们也是忘了,猪刚鬣一系的神将们最是小肚鸡肠。要是今日轻易放过了他们,还不知日后是否会引来后患。
成功将旁观神仙们再次拉回自己这方后,骇浪眼神又落到了猪刚鬣身前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身上。
回想起他们方才帮猪刚鬣求情那几句话,她更是当场气笑了:“你们说他俩真心悔悟,他们就真心悔悟了?”
“没听说你们和月合老人一样能测人心了啊,这能看出他人真心悔悟的神通,不知各位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不过是说话软了点,告饶了几声,不痛不痒的,这就算悔悟了?”
“可在灵霄宝殿、天罚台他也没少求饶,到了此处,不还是依旧敢调戏女仙?这算什么悔悟!”
重重将九齿钉钯砸进地面,在那几个神将惊骇又警惕的神情中,骇浪昂首道:“好啊,你们说他悔悟,那就拿出证据来!”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悔悟法!”
被九齿钉钯沉沉压来的威势震得心中一悸,几个神将张口失声,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毕竟悔悟之事皆在人心,若非有月合老人那般的神通,谁能轻易证明?
且就算他们有那等神通……
目光看向身侧眸色深沉的老上司,神将们呼吸一滞——怕是反倒会证明元帅根本没有真心悔过啊!
“我倒有一法,能证明前锋确有悔过之心。”
忽而,一道声音慢悠悠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猪刚鬣: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愧是我!
第217章
从骇浪身后走出来,牛花呵呵一笑,转向四面朝着各方一脸疑惑的神仙们拱拱手:“诸位上神,可巧了,咱们上清天医院,最近正出了个新药。”
“猪刚鬣前锋犯的其它罪行是因何而起小神不敢妄自揣测,但他适才调戏仙娥,依小神所见,则多半是因还心怀情欲!”
举起手中那雪白玉瓶摇了摇,他慢条斯理道:“咱们这新药——断情绝欲丹啊,便是专为消除神仙杂念,助众神清心寡欲所炼。”
“虽因小神上天不久,此丹才只是个初级版本,无法帮助所有神仙都驱除心魔……”
“但服下此丹后,小神敢保证,猪刚鬣前锋百年内绝不会再欲念丛生!”
慷慨激昂地说完最后一句后,在众神震惊又好奇的目光中,牛花却忽然“嘿嘿”低笑一声。
以和方才正气凛然模样全然不同的促狭神情,他揶揄道:“毕竟吃了这丹,他就算是有了欲念,那药效生效期间也是有心无力了啊。”
“这?这!这——,”身为男神仙,挡在猪刚鬣身前的几个心腹神将焉能听不出牛花话中的暗示。
一听此言,原本还有些心动的他们登时冷下脸来,呵斥牛花:“你安敢如此戏弄我等?!”
“这等歪门邪道的丹药,如何能给前锋服下?!”
“这有何不能?”牛花却表现得比他们还诧异,瞪大了一双牛眼,望着猪刚鬣一本正经问,“难道前锋今后还打算用那东西?”
“这天条上都明明白白写着天庭神仙不能有私情了,那自然那东西也就没用了。既然如此,为何还非要让这东西能用?”
狐疑地上下扫视猪刚鬣两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那处,他不可置信:“该不会前锋还想着到了凡间,再用这东西吧?!”
“不是说真心悔悟了吗?要是想用它,那可就又要触犯天条了啊!”
经历了方才牵连元帅替自己道歉的风波,九天杀童大将本已打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再出声,免得再给元帅惹祸。
可这医道神官着实太过气人,出的主意更是恶毒阴狠无比——
上次要当众扒元帅的裤头,来查验元帅动情是否是醉酒所致,已经足够恶劣;
不料这次,他竟还想直接给元帅服下那于男儿来说是极致羞辱的药丸!
这下子,九天杀童大将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猛地从猪刚鬣身后蹿出去,质问牛花:“这怎么是一回事?!”
“你也是男子,难道你不知道,用不用是一回事,可能不能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吗?!”
“我看你要元帅服下这丹药,根本不是为了证明他已然悔过,根本就是要羞辱他,让他成为整个天庭的笑柄!”
他无法想像,若是让天庭众神们得知元帅服下了这劳什子断情绝欲丹,那么从此以后,元帅会面临怎样的目光!
“哟,”谁料,面对九天杀童大将义愤填膺的指控,牛花竟坦然承认了。
施施然一甩袖,他笑道:“看出来了啊?没错,这就是羞辱。”
“可那又怎样呢?我不过是以其神之道还治其神之身!”
“你刚刚污蔑人家小仙娥蓄意勾引之时,可没想过人家会因为你的言辞承受多少指责。现在猪刚鬣承受的不过是她的千分之一,你倒是义愤填膺起来了?”
“嗤,”牛花笑容讥讽,摇摇头,“果然不是打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说罢,对着这些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双标无耻之神,他懒得再费口舌,随手将药瓶抛向猪刚鬣的方向,就转身走向廿六身侧。
“这断情绝欲丹吃不吃,前锋自己决定吧。”
“就看前锋是想清清白白地下凡,还是希望下凡之后,也被怀疑仍旧心怀欲念了。”
纤尘不染的衣摆飘然而落,牛花站定在廿六身旁,神情平静:“我虽看不惯你和你老部下们的性情,可身为上清天医院的神官,我还不至于砸自己招牌,真给你什么毒药。”
“这断情绝欲丹虽有难以动用那玩意儿的副作用,可却也很有利于抑制疏导神仙的杂念,助益神仙修行之时心无旁骛。”
“你要是敢服下此丹,我便敢以我的名誉,为百年内你不会心生欲念作保。”
此言一出,庭院再次寂静了下来。
旁观了这么大一场闹剧的众神,到了此刻,终于开始正视起牛花这个医道新神了。
虽然他帮着万玖玖讥讽九天杀童大将之时,神仙们听得津津有味,更笑闹着跟随他的提议,起哄让他去扒猪刚鬣的裤头……
可此前种种,不过是大家看到一个有趣儿的小仙,在事不关己的情形下,随性而为罢了。
就如同自猪刚鬣调戏那献舞仙娥起,随着双方的唇枪舌剑,在座众神时而帮腔清珏一方,时而附和猪刚鬣一方,看似和墙头草一般没有自己的立场,随便谁说两句都会被牵着鼻子走……
实则也不过只是因为这事儿本就和他们没关系,谁输谁赢于他们而言都仅仅是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身为乐子人,为了自己今后的谈资能更加趣味横生,他们捧着双方激化矛盾,着实再顺理成章不过。
所以任凭牛花口灿莲花,对于他这个能说会道的小新神,在座老神们也就是将他作为一个有趣儿的后辈看待,可能有几分好奇与欣赏,但却没有多少特殊的在意。
相比起来,还是随便拿着一个连神兵都算不上的长枪,就能将比自己大了三千多岁的九天杀童大将杀得节节败退的廿六,更引神注目。
——毕竟这厮枪指九天杀童大将的飒爽英姿,真的很惊艳啊!
面对着比自己早修行了三千余年的九天杀童大将,她不卑不亢,从容应对,终于在杀机重重的攻势之下,一举扭转战局,转败为胜,叫杀童跌下云端被她长枪所控。
且那一柄长枪被她耍得虎虎生威,横扫如冷月倾泻,直刺若冰霜乍破,斜劈似梨花纷落……
一招一式,不仅威力莫测,还充满了值得观赏的美感。
看得许多神仙那是目乱神迷又心潮澎湃,若非廿六战胜九天杀童大将这个老前辈的战果使人惊愕之下不觉哑然,若非身为多年同僚大家还要顾及着杀童的颜面,怕是早有神仙当场就鼓掌拍桌,为她叫好助威了。
——没有立刻夸赞廿六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已是他们对于九天杀童大将最大的温柔。
但在座神仙们没有想到,今日的惊喜竟是一重接着一重。
他们才强行压抑下对廿六的欣赏之情,没过多久,竟就不禁又为牛花所言心神震荡起来。
庭院四周,听到牛花说出的这断情绝欲丹的功效,众神从廿六与九天杀童大将停战后又漫不经心起来的表情,终于收敛了随意,严肃了不止一分。
没办法,廿六虽叫神欣赏,但只要自己不打算与她打斗,也没打算和她抢夺战功,寻常时候,她终究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还是能影响到自己的牛花,更使神需要谨慎以待。
就在众神沉默不语、眸光不定、传音不止之际,一个女神仙放下手中酒壶,打破了庭院中的暗流涌动。
前一瞬还醉眼迷离的眼眸瞬间清醒,她紧盯着牛花,沉声问:“这丹药,当真可保百年之内清心寡欲,不受心魔所扰?”
“不错,”女神仙眼神凌厉,牛花则丝毫不惧,从容地一颔首,“除非是混元大罗金仙及以上的修为,又或者心魔已根深蒂固,修士几近走火入魔。”
“余者,只要服下此丹,百年内不必再忧心魔之患。”
“那女神仙呢?”又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牛花转身看去,发觉又是位女神仙。
那女神仙满目焦急与担忧,连声问道:“这断情绝欲丹,女神仙也能用吗?”
按这医道新神所言,此丹后遗症乃是……这么看来,似乎只是针对男神仙的功效。
这让她不得不提起心来,忧心此丹对女神仙们无用。
要知道,虽然女神仙不如男神仙们那般容易心生欲念,可女神仙们心思细腻易多思,也是很容易受心魔困扰的啊!
幸好,在多位女神仙们紧张的目光下,牛花点了头:“女神仙们也可用。”
“只是后遗症与男神仙们不太相似——会导致百年内难以受孕。”
一听这话,在场的女神仙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算哪门子后遗症?
当了天庭的神仙,受天条所限,本就不能再如凡俗生灵一般怀孕生育了。
不能生育这后遗症,对大家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痛痒嘛!
长舒一口气,又一位女神仙按捺不住,直接就问牛花:“这药怎么买?给我来一瓶!”
说罢,她掏出乾坤袋,就欲趁着其他神仙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抢先拿下更多丹药。
掏着乾坤袋,她还不禁感慨:“这药效还是太短了,才只有百年,一次打坐就过去了。”
“你今后可得努力钻研,早日炼制出能管千年、万年的!”
“是,多谢仙子的鼓励,”没想到忽然就有生意上门,牛花失笑应了声。
顿了顿,对着忽而双眼绽出精光,也纷纷开始急不可耐掏乾坤袋的女神仙们,他苦笑一声,还是如实说:“只是诸位仙子先别急着买,我如今就多这么一颗,已给了猪刚鬣前锋。”
“大家若是有心,可先预约,待我收集完下一次开炉炼丹的药材后,再买吧。”
说罢,牛花朝四处拱拱手,端得一副“我是真的一颗都没有了各位莫要强求”的从容姿态。
而事实上——
作者有话要说:
众神:我们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帮那个真不是降智盲从,实在是无所谓谁输谁赢,只想看矛盾越发激化,事情越闹越大的乐子人本性啊哈哈哈哈哈
第218章
事实上,牛花手头还有百余颗断情绝欲丹。
以他在幻境试炼中锻炼出来的工作效率,一炉当然不止就炼出了一颗丹。只是除了给猪刚鬣这颗,其它都已有了去处——
身为上清天医院的医道神官,他炼出的丹药自然要分些给天庭,一来是履行职责,二来也是为自己还身无长物时白用了天庭药材之举而等价回馈;
他自己虽已是神仙,但终究还是要修炼的,故而当然要留下足够自己用的量了;
身为廿六、骇浪、清珏等等神仙的好友,他炼出了丹药定然也不能自己独吞,肯定要优先和好友们交易了;
现今还留在他手头上的百余颗,则是牛花要奉给嫦娥、鹊、公主等教导过自己的师长,以感谢她们教导之恩的。
只可惜方才嫦娥仙子带着许多凡人,人多眼杂,他才没有贸然奉上……
但牛花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这神生生涯的第一炉丹奉给师长们,那么即便女神仙们给出的价码再高,他也绝不会为利折腰的!
所以为防自己被在座女神仙们的糖衣炮弹所击穿,牛花索性摆出了“自己是真的一颗多的都没有”的无奈姿态来,以此打消她们的心思。
而他也丝毫不觉自己这是在撒谎骗人,毕竟他说的是“我如今就多这么一颗”,而不是“我如今就有这么一颗”。
在他的分配计划中,确确实实就只多出了这么一颗,他可没有骗人。
见牛花姿态坦然大方,女神仙们虽遗憾不已,却也不愿强人所难白白得罪了他,于是只能在预约了今后的断情绝欲丹后,就此作罢。
只是如此一来,猪刚鬣手上那一颗断情绝欲丹,可就着实珍稀了。
霎时间,在场众神无论是方才始终积极参与起哄这场争端的,还是一直自顾自饮酒吃席当个不问世事局外人的,都齐刷刷将目光凝聚到了猪刚鬣的手上。
他们看得清楚,牛花适才随意一抛后,那放了唯一一颗断情绝欲丹的玉瓶,被猪刚鬣稳稳接住了。
顶着众女神仙们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以及男神仙们意味莫名的复杂目光,猪刚鬣只觉自己手都在发烫。
接住这药瓶,只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但因为这药的侮辱性意味,他拿在手中时,是有些踌躇的。
然而此刻,猪刚鬣才愕然察觉,自己陷入了更为进退维谷的窘境。
他相信,今日之后,这断情绝欲丹的大名,定然会在天庭传扬开,而这丹药,也绝对会成为诸多神仙趋之若鹜的宝丹。
不仅仅是刚才询问那医道神官的女神仙们,怕是在座的许多男神仙们,也会眼热这丹药驱除心魔的功效,进而频频购买。
可这并不意味着,猪刚鬣就能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当众服下着丹药。
——毕竟有药效期间不能动用那东西的副作用在,身为一个男神仙,他如果当众吃下此丹,怕是他有心无力的传闻今日就会传遍天庭大大小小各处神府仙宫。
猪刚鬣都能想象得出来,以天庭这些无聊神仙的恶趣味,恐怕从此以后他猪刚鬣之名,都会被他们调侃成“猪已煽”“猪软鞭”等等恶俗又低级趣味的诨号。
届时,别说他再难得到天庭众神曾经对于天蓬元帅的敬畏,就是在三界之中,他都会沦落到受人嘲讽的境地。
——尤其是在其他男仙、公妖和男人面前。
身为雄性,猪刚鬣可太了解自己的同类了。
雌性心软又总会母爱泛滥,尚可能怜惜他的苦难,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而他的那些同类,却多半都会将他当做能够藐视鄙夷的对象。
猪刚鬣完全可以预料到,倘若知道了自己有心无力,哪怕只是个凡人男子,但凡是有根儿还能用的,都会莫名其妙在他这个神仙面前有扬眉吐气的快感,认为他们自己有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本钱。
就算自己法力高深到一掌就能捏死他们,寿命长到一次闭关他们就已成枯骨,对三界的贡献是他们那些好吃懒做之人全然比不上的……
他们也都会莫名有胆量和底气来鄙视嘲笑自己。
谁叫,在如今的洪荒里,那东西就是莫名其妙地重要呢。
这一刻,猪刚鬣无比痛恨洪荒越发看重那所谓阴阳尊卑之分的潮流,更无比悔恨自己曾经为何要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对这潮流的认可与支持,搞得自己现在这般下不来台。
但凡自己当初表现得洒脱包容一点,今日都能坦然将那丹药服下。若受人嘲讽,只消说自己眼中本就无谓男女尊卑之言便可。
——当真是昨日因,今日果。
懊恼地攥紧了手中药瓶,猪刚鬣的目光又划过四周注视着自己的神仙们。
在看清了许许多多男神仙们的神色后,他心中嗤笑,眼底眸光阴鸷幽深。
清珏从前和清清说他心思阴暗,总将其他神仙往不好了想,可她哪里懂得,他想的从来不错,他只是洞悉了生灵天性!
瞧瞧这些男神仙们,在女神仙们积极买药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装得淡定从容,好似浑不在意那丹药一般。
可他们闪烁不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们,猪刚鬣敢打赌,等宴会散了,恐怕那医道小神官都来不及回到上清天医院,就会在路上被拦截多次,被一个个蒙面神仙强制匿名预定下下一炉丹药。
而男神仙们之所以不像女神仙们一般,在此当众光明正大地买药,不过就是因为他们怀着和自己一样的顾虑,忧心被人察觉他们用了此药,尔后被取笑“有心无力”“软弱无能”等等词汇的肮脏下流版本罢了。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太过熟悉自己这些同性同僚的猪刚鬣,深知他们沉着平静的表象下,定是满心满腹的焦灼急迫。
不过是有心要这丹药,却不敢承受流言蜚语冷嘲热讽,才心口不一,故作无谓罢了。
“猪前锋,这丹药你到底打不打算吃?你不要的话,就快归还给这小神官,别傻站着了!”
就在猪刚鬣犹且陷入在自己思绪之时,女神仙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出声催促了他起来。
她们看着他拿着那药瓶却不打开,要吃不吃的样子着实烦躁。
他要不想吃就别磨磨蹭蹭,赶紧把丹药还给那医道小神官,她们也好和人家把药买下来!
被女神仙们一催,猪刚鬣眸色更冷,大掌几乎要将玉瓶攥裂开了去。
经过那医道神官这么一闹,他吃不吃,都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后患——
不吃这丹药,就好像自己还想着纵情遂欲,即便已经被贬下凡去,也仍旧不知悔改。且失去这丹药,对于此时重伤未愈又饱受刁难,恐怕下凡后也难以心平气和自行疗伤的自己,亦是一桩切实损失;
吃下这丹药,则意味着自己从此以后将遭受诸多嘲讽,还可能会被今日没抢到这药的女神仙们迁怒……
似乎无论哪个选项,都让他既丢脸,又损失好处。
想着种种后患,猪刚鬣目光冷冷落在给出这丹药的神官身上。却见那法力低微的小仙对上自己的目光,不仅浑然不惧,甚至还咧着个大嘴,对着自己憨厚一笑。
哼!
被那刺眼的笑容刺得恼怒,猪刚鬣心中立即就下定了决心。
对方使了这般阳谋,自己避无可避,既然如此,索性孤注一掷。
——反正再糟,也不会比此刻的情况更糟了。
阴沉眸光飞快扫视了众神一眼,猪刚鬣“唰”得弹指打开玉瓶,仰头就将其中唯一一颗断情绝欲丹吞了下去。
在旁观神仙们震惊又复杂的注视下,他喉头微动咽下丹药,而后对那医道神官坦然一笑:“多谢这位小神官的丹药。”
感受着入喉后立刻化为清凉液体的丹药触感,猪刚鬣神情平静,恍若没听到其他神仙们诸如“前锋可真是有勇气”之类的酸言酸语。
呵,他们以为,他会为了区区的颜面,就放弃这能有益于修行的丹药吗?
他早说了,他是这天庭难得的明白人!
洪荒之中,实力为尊,纵然是接引、准提道人那般的地位,当年在紫霄宫中,不还为了蒲团,不计颜面地伏低做小吗?
他今日当众服药是会惹人嘲讽,可这难道能有恢复实力重要?
就算神仙们在天庭嘲讽他百年,可他人在凡间,一句当面嘲讽都听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而只要他在凡间能尽快治愈雷罚之伤,来日再立功绩重归天庭,这些叽叽歪歪的神仙们,不还得为他修为、地位所慑,不敢再对他出言不逊?
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猪刚鬣饶有趣味地想——他就喜欢他们看不上他,却不得不敬他畏他的憋屈模样!
幻想着来日逆风翻盘重归上神之列的美好愿景,他唇畔微勾,笑容中得色更深。
再看向四周众神,猪刚鬣不仅对他们的讥讽目光不避不闪,反倒朗声道:“我自知从前行事荒唐,今日服下此丹,便是为证我要洗心革面的决心!”
“多谢各位同僚赴宴来为我送行,今日这宴想来已足够精彩,我就不多陪,先下凡赴任去了。”
说罢,他向四面拱拱手,就迈起四方步,带着九天杀童大将等老部下,大摇大摆向外走去了。
——他要速速找个无人之处,趁杀童他们在身旁,金甲神人们又没赶来催他下凡之前,叫老部下们帮他催化药力,助他尽早治愈伤势。
而庭院中,猪刚鬣这一出也是打得在场神仙们措手不及。
一时间,众神面面相觑,情绪各异,既惋惜那被他吞了的断情绝欲丹,又惊讶于他忽而坦然离场的姿态。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追他也不可能将丹药从他肚子里打出来,大家就索性不再对他投注目光,反倒纷纷围上了牛花,只为订到更早一炉断情绝欲丹。
唯有清珏和骇浪对视一眼,片刻后,双双离开庭院,悄然追在了猪刚鬣一行人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廿六、牛花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们如何跟随娥姐搞事业走上神生巅峰,将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19章
不染纤尘的薄雾穿梭过一座座宫室,游荡过一颗颗星辰,终于在一处寂静之地,悄然飘落,沿着碧翠叶片的脉络,沉沉浮游在了一片几近静止的云上。
云上盘坐了几个身形魁梧的男神仙,围绕着坐于中心位置的猪刚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仙力。
终于,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红润,遭雷劈后留下的伤痕微微愈合,那始终被藏在袍下的猪尾巴,也可算能够收回去了。
长长舒出一口气,猪刚鬣睁开眼,微笑示意九天杀童大将等老部下可以停下了。
其余的伤势短时间内难以平复,只能待他下凡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谁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一眼,就见有两道身影,并肩立在不远处稍高些的一片云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群神仙。
心下一凛,猪刚鬣倏然起身,警惕问:“清珏?清清?你们要干什么?”
九天杀童大将也拦在伤势还未全然治愈的猪刚鬣面前,愤懑道:“你们偷偷摸摸在那里干什么?!”
“元帅已经如了你们的心意,吃下了丹药,丢够了颜面……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嘛?!”
慢悠悠降下白云几分,骇浪并未理会忿忿不平的九天杀童大将,径直对着还仍旧叫自己为“清清”的猪刚鬣冷冷道:“陛下已赐名我为‘骇浪’,你最好也尽快改口,不要再叫我什么‘清清’。”
“这当年被你敷衍取出来的名字,我早就不想用了。”
想当年,作为被玉帝和王母亲手从下界引上天的灵河,她也是被赋予过期望的。
为此,王母娘娘不仅派了心腹清珏来教导她,还将她排进了清琼、清珏等心腹的“清”字序齿中,允她自己想个喜欢的名字。
偏偏她那时满心满眼只有天蓬,得了能为自己取名的权力,便喜滋滋去寻天蓬,要他为自己来取名。
可一腔深情换来的不是什么动容珍惜,而是漫不经心的敷衍。
天蓬嘴上说着什么“希望你做这三界最清澈的河流”,但真正取出来的名字,却是潦草至极的“清清”。
——他甚至连为她多想一个字的精力都不愿耗费!
哪怕他取个“清澈”“清河”“清流”……她都不至于为此难过得偷偷哭那么多宿!
再经过前几日的对比,就连玉帝那等对自己只有利用之心的,尚且都会为拉拢自己,而参考自己想要取个厉害威风之名的期望,取出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名字。
唯有她放在心上快四千年的天蓬,却一再漠视敷衍她的真心。
冷冷瞥了一眼猪刚鬣,再看向当初苦口婆心劝阻过自己的清珏,骇浪只觉自己几千年来真是被猪油糊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却错失了真正关爱自己的人。
嗤笑一声,她目光扫过脸色青红交加的猪刚鬣,落在了九天杀童大将身上。
俯视着这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猪刚鬣忽悠得昏头昏脑的水兵神将,她心中既有身为旁观者的讥讽轻蔑,又有身为过来者的怒其不争……
种种矛盾情绪在心潮中翻涌,骇浪忽而懂了当初清珏看自己时,那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意兴阑珊之下,她不仅没有了奚落杀童的兴致,也心知劝诫他远离猪刚鬣多半不过是徒费口舌,于是只叹息道:“曾经我对他如何你是知道的……而今我已幡然悔悟,不再为他而操控失去自我。”
“你要是为他今日袒护你而感动,不妨想一想,他到底是真心为你好,还是为了今后能借你们的势在下界立足,才有意做戏来笼络你们这群神将的心。”
“你胡说八道!”果不其然,即便骇浪的口吻已算得上苦口婆心,九天杀童大将听了依旧气愤不已,站在云头上梗着脖子怒喝她,“你自己得不到元帅的真心,就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吗?”
“我等与元帅可是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能够托付后背的关系!”
说罢,或许是忆起了从前那些过往,他神情从怒气冲冲转换为得意,不屑地看了骇浪一样,以成功获得了猪刚鬣真心的胜利者之姿,格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而在他身后,猪刚鬣也含笑拍拍这位老部下的肩,语气中满是郑重:“不错,我们的同袍之谊,不是你可以诋毁的!”
同袍之谊得到了元帅的肯定,九天杀童大将心中更是自豪,即便是从低处仰望着骇浪,脸上也满是神气。
和她曾经坚信其他女仙不祝福她和天蓬,只是因她们都嫉妒她好运能够得到那样一位神中俊杰青睐时的骄矜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骇浪:“……”
曾经的自己也这么惹人嫌吗?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啊……
蹙起双眉,她不再企图劝说中毒颇深的九天杀童大将,转而对其他始终未曾出声的水军神将道:“别的不说,猪刚鬣刚刚是否真的喝醉了,你们这些旧部应该是最了解的。”
“要是猪刚鬣真将杀童放在心上,方才就不会坐视他为自己冲锋陷阵得罪我们,直至他不顶用了,才那么巧的装作醒酒了站起来打圆场。”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骇浪既笑曾经的自己,也笑继自己后得到了同等待遇的九天杀童大将:“同样的,他给杀童取这么个惹人非议的名字,难道也是对杀童的在意?”
“明明只是个上天时还身有煞气的孩童,却因为这名字,让许多不明真相的神仙误以为他是什么连孩童都要下手杀害的残暴之徒……”
颇有些同情地瞥了眼被很多神仙误解了几千年的九天杀童大将,骇浪无语到失笑。
笑叹着摇了摇头,在那些神将们眸光闪烁之时,她又毫不避讳道:“而他要是有真心为你们考虑,也不会此时还拉着你们帮他疗伤,更不会让你们对我这个未来上级语出不逊,使你们陷入可能会被我怀疑与他勾结,进而遭受打压的困境。”
“总之,若你们还算聪明,就不要再与猪刚鬣纠缠,老老实实当差才是正事。”
说罢,骇浪不再多言,丢下一句“我要回天河练兵了,要不要来,随便你们”,便拂袖化作水形,向着北方的天河飞去。
身为玉帝属意的未来水兵总督,她提醒这些拎不清的神将们,已是尽了职责。
如果他们还执迷不悟,定要与猪刚鬣这个被贬罪仙交好,那也就别怪她为确保队伍神心整齐,而着手换将了。
给他们个机会,是她身为旧日同僚的慈悲,可她也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们,留着对自己心存不善的下属,给他们今后背刺自己的时机。
毕竟他们也并非什么无可取代的存在,那些被猪刚鬣暗夺了军功的天河水族里,可是有大把可用之才呢。
且相比起来,那些在骇浪揭发猪刚鬣之后,才终于获得了天庭补偿的水族神仙,对于骇浪这个帮他们争取到了荣誉和奖赏的未来上司,大抵会更为忠心耿耿。
幸而,比起心性未定时就上天为神的九天杀童大将,其余神将在进入猪刚鬣麾下时,大多已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此时见骇浪走得毫不留恋,一个个也纷纷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就纷纷脸色为难地看向了猪刚鬣。
猪刚鬣:“……”
猪刚鬣还能怎么办?
骇浪话中的威胁之意,但凡他不是个傻子,就都能听得出来。而身为一个会“真心为他们考虑”的老上司,他必然不能在明知他们可能被骇浪针对的情况下,还强拉着他们不许他们离开啊!
旧部们倒没逼他说一句告别之言,可这犹犹豫豫的态度,已经是对他无声的催促了!
望着那转瞬间就已消失在云雾后的淡紫色背影,猪刚鬣心中恼怒,面上却仍端着坦然笑容,大方地和旧部们说:“不必管我,你们自去吧,终究是公务要紧。”
“清清对我是因爱生恨,要是今后她再提起我时,言辞毒辣了些,你们也不要与她计较,就让她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也就是了。”
大度地展颜一笑,他面色诚恳,挥手示意旧部们尽管离去:“好了,你们去吧,我也要下界了。”
“等日后我回归天庭,或是你们下凡办差,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
见他没有因骇浪的话而心生芥蒂,反倒宽宏大量地劝自己等神先行离去,一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样子,神将们也尽皆露出动容之色。
或是抱拳称是,或是附和着“来日方长等您回天”,或是承诺了下凡公干时会去探望……
亲亲热热地告别了一会儿,他们才一步三回头地,拉着最为恋恋不舍的九天杀童大将向天河而去。
骇浪的话虽有几分道理,可无论是为了几千年来的情谊,还是为了不得罪尚且不知是否有机会能东山再起的猪刚鬣,又或者纯粹就是为了留个不立刻翻脸忘恩负义的污名,他们都不至于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声,就转头走人。
能成为堂堂的天庭神将,在猪刚鬣手下成为他的心腹,除了确然对天庭和猪刚鬣有几分赤胆忠心之外,审时夺度又谨小慎微的智慧,才是他们大多数神将的立身关键。
否则就算能凭实力成为神将,也要被曾为天蓬元帅的猪刚鬣暗中排挤疏远,哪可能成为他的心腹?
自觉给足了老上级面子的神将们齐齐飞走了,猪刚鬣站在碧树下,脸色则几乎要和树上翠叶一般绿了。
瞧着骇浪今日这架势,等自己下凡之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旧部被她挑拨离间或是排挤打压。
恐怕未来自己就算能够回归天庭,到时候手下也无可用之将了!
愤愤攥紧了双拳,再看向还未离去的清珏,他脸色愈发阴沉:“清珏仙子看了我如今的下场,可算满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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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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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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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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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0章
阴鸷地盯着清珏,猪刚鬣语气森然:“能叫娘娘的心腹这般怨恨我一介罪仙,倒也算是我的荣幸了。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何处得罪了你?”
“难道就为了清清那拎不清的?她哪里值得?!”
猪刚鬣是真的想不明白,他虽不愿归顺天庭的任何一方势力,但为不受牵连,也向来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清珏这等背后有后台的神仙。
可偏偏,这清珏就是看他不顺眼,不仅这次他落难时她搞个劳什子欢送宴来对他明嘲暗讽,就是以往他还是位高权重的天蓬元帅时,她也没少对他阴阳怪气。
要猪刚鬣自己想,他唯一能想起来的,自己和这王母心腹兼御膳房掌事女仙的交集,可能结下梁子的过往,也就唯有清清弃她而选他的陈年旧事了。
可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清清和她又只不过是有个短短几百年的交好期,连她们疏远时长的零头都算不上,这哪里就值得清珏迁怒他这么久?!
以往猪刚鬣还是天蓬元帅时,因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虽心有困惑,却也没特意求证。
但今日他就要离开天庭去往凡间,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清珏,他就也不打算带着疑惑离去,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要是能解决掉什么阴差阳错的误会,那自然最好,他下凡之后也不必再担心清珏还会因这单方面的厌恶,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使绊子;
而若确定了二者之间有难以化解的矛盾,那他也必须得早作准备提防起来,免得来日陨落在北俱芦洲的战场上,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一头雾水。
怀着焦灼又紧张的情绪,猪刚鬣双目紧紧盯在清珏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清珏,也没有避而不谈。
平静对上猪刚鬣的阴鸷目光,她先肯定了他的猜测:“怨恨说不上,不喜倒是有几分。你猜的也没错,这确实和骇浪有些许关系。”
说着,清珏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又是怀念,又是怅然:“骇浪——不,清清,清清是我上天以来负责的第一项任务,那时我内心惶恐不安,生怕辜负了娘娘的信赖,于是勤勤恳恳地照顾着才化形的清清,生怕她有个一二闪失。”
“或许旁的神仙看来,我们不过是曾经交好又疏远了的朋友。可对于我,亲手照料了她几百年,眼睁睁看着她从懵懵懂懂目不识丁的小娃娃,长成了乖巧可爱懂事单纯的仙子……早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一般的亲人!”
“可是你!”眸中射出浓重的厌恶之色,清珏沉下脸,咬牙切齿道,“你竟在我被娘娘派去御膳房后最为忙碌之时,趁虚而入,蒙骗了清清,叫她疏远了我!”
“甚至勾着她把我对她的嘱托抛之脑后,又是带她四处作乐使她懈怠修炼,又是忽悠她神职劳累叫她分薄权力给你……”
或许是因想起了沉痛往事,此时此刻,清珏终于不再端着身为御膳房掌事女仙的从容大气之态,看向猪刚鬣的目光冰冷无比,几乎要化作刀剑向他刺去。
再张口,她的口吻也不再是身为王母心腹的骄矜自傲,而是如同一位凡俗老母亲一般,对面前这个带坏了自家女儿的混账的厌恶痛斥:“你这厮狼子野心,以为我看不出吗?”
“你不过就是怕清清表现太好,夺了你的水兵总督之位,才一再教得她移了性情!”
“呵,”冷笑一声,清珏挑眉自得,“没有想到吧,就算被你带坏了那么多年,只要她想,也能轻而易举收拾了你!”
“说来倒是我要感谢你,若不是有你的刺激,以她的善良纯真,或许还当真会甘于让出权柄,容你继续坐在水兵总督的位子上,哪还会有她今日的幡然醒悟,和你此时的自作自受呢!”
若说清珏前面的种种言语,猪刚鬣听了也心无波澜,甚至还会因自己计谋得逞而暗自得意。那么当她说出最后一句后,他就不免破防了。
是啊,要不是他多此一举招惹清清,或是那日自以为清清早被自己养废,于是毫无警惕地与她撕破脸,那或许今日的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如果清清没有爱慕过自己,那么两人大抵也就是同僚的关系,不会有几千年来的亲近,但也不会有此刻的因爱生恨。且以清清的柔软心肠,或许他在战场上,还能多一个可以信赖的、武艺高深的战友;
如果自己仍旧和清清保持着暧昧关系,那么即便未来随时可能会出现隐患,但至少云华长公主被天庭审判之时,无神会想起自己也有责任,清清也不会展现自身实力,那自己也就不会被找到替代品后有恃无恐的玉帝迁怒,数罪并罚,落得个这般下场……
这么想来,他接近清清和与清清撕破脸这两步棋,当真是走得极臭无比!
越想,猪刚鬣的脸色就越发阴沉,心中就越发悔恨。
涩然一笑,他暗中自嘲——枉他自以为智谋无双,结果竟是作茧自缚,自己害了自己!
但即便已经想通了自己行差踏错的地方,猪刚鬣却仍旧不甘心,低着头,他恨恨道:“你果然恨我……可你好歹也是王母娘娘的心腹,你这般针对我,难道就对得住你主子?!”
缓缓昂首,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王母心腹,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诡异的爽感,仰天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哈哈哈哈,你自诩为王母心腹,竟然不知道,我一直是陛下、娘娘想要拉拢的对象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高贵的存在?就连你的主子,都得费尽心思了来拉拢我!”
“你三番四次地针对我,也就是王母娘娘不知道,否则定要治你的罪!”
越说,猪刚鬣便越是笃定清珏定然会受王母责罚,于是笑声也更加欢畅,几乎要将缓缓游在身畔的薄雾冲散了去,将头顶层层叠叠的碧绿树叶振飞了去。
笑到最后,他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口中的粗犷笑声,更是早已变成了他原形的尖细声音。
清珏立在云端,看着笑得疯疯癫癫的猪刚鬣,深深叹了一口气。
收敛起脸上的情绪,再俯视着猪刚鬣,她目光中唯有怜悯:“你以为,你自己很重要么?”
“自然!”或许是近些时日受的刺激过大,又或是心知肚明自己和清珏已是难以缓和的关系,猪刚鬣没有故作温和有礼,猛地抬起眼来,笑容恣意狠戾,“我若是不重要,你主子怎么会再三招揽我?!”
清珏平静道:“或许曾经的你还算重要,但当你被清清轻而易举打败后,你就已经无足轻重了。”
“可其实清清早就有了打败你的实力,你自以为是的重要地位,也不过是在你的阴谋诡计之下,诞生的一层表象罢了。”
“怎么?你自己做的戏,教的清清要扮作柔弱,你自己都忘了真相了吗?”
“还有,”微微一挑眉,她眼中怜悯之色更甚,“你当真以为,我对你的针对,就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猪刚鬣骤然喝问,心中隐隐浮现了不详之意。
强行忽视了脑海中涌现的种种猜测,他嗓音嘶哑:“你想说你是受王母指使?呵,不可能!”
“我就算没受玉帝和她招揽,但也从未得罪过她,她没有必要针对我!”
“不受招揽,就已经是得罪了,”平静地吐出这句话后,低头瞧着猪刚鬣僵住的面庞,清珏语气平淡,“你怎么会觉得,当一根墙头草,就能独善其身呢?”
“难道你以为,在两面墙要硬碰硬之前,夹缝里的小草还能有容身之处?”
“墙头草,才是死的最快的啊!”
微微歪头,她端详着猪刚鬣的僵硬表情,话语中透着真心实意的不解:“你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应当记得,为防有其他妖邪伺机作祟,在正式开战前,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被讨伐的妖孽,都会有志一同地先清理了周边的小妖。”
“同样的,你既不接受陛下、娘娘的招揽,又和妖庭旧臣们藕断丝连……你不受忌惮打压,谁会受忌惮打压?”
“枉你总是自诩洞察人心,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被清珏说自己是墙头草的话搅得又羞又臊,再听玉帝、王母会忌惮自己,猪刚鬣登时悚然一惊。
此时,他已顾不上自己和清珏的私人恩怨了。
——谁叫清珏的针对不过是让他丢些颜面,可玉帝和王母的忌惮,却可能使他就此陨落在凡间呢!
艰难地张了张口,措辞半天,猪刚鬣涨红了脸,低声下气道:“我绝无冒犯陛下、娘娘的心意,此前种种,也只是为了安宁度日,明哲保身罢了……”
“呵,”焉知,他的服软,却只换来了清珏一声嗤笑。
不屑地俯视猪刚鬣,清珏冷冷说:“不要将旁人都当做傻子,你要真只想安宁度日,大可下凡去做个逍遥散仙,不掺和进天庭的势力纷争之中。”
“你之所以还留在天庭,不过是想左右逢源,多方下注,待各家决出个胜负,再投奔胜者那一方而已。”
“猪刚鬣,你的这些心思,陛下和娘娘历经轮回历练,早就看得腻了,可不会上你的当!”
被捅破了长久以来最隐秘的心思,猪刚鬣脸皮不禁扭曲,然而很快,他低头想要掩住的狰狞表情,就化为了灰败颓唐之色。
——玉帝和王母既然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以他们的小肚鸡肠,日后还如何会给他再回天庭的机会?
难道他今后,当真只能在凡间做个下神,又或者彻底离开天庭做个无权无势的散仙了吗?
脸皮止不住地抽动着,半晌后,猪刚鬣惶恐又急促地抬起头,想要再向清珏争取一番。
——他已经知错了,他愿归顺二圣,再不左右摇摆!
然而一抬头,清珏的身影已然无影无踪。
苍白脸颊上骤然瞪大的瞳孔,倒映出了金甲神人们冷酷无情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猪刚鬣的故事到此为止,他再出场就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里啦~猪刚鬣是自暴自弃还是重振旗鼓还是幡然醒悟,会在第2本里揭晓~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