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酣畅淋漓地教训完了猪刚鬣,憋在心里几千年的话一朝吐尽,清珏心怀畅快之下只觉念头通达。
若非还惦记着自己这个主人家得回去收拾残局,她简直恨不得先不回御膳房,直接就转道去瑶池拉着清琼姐姐大醉几日才好。
但到底心中还有好几桩事搁着,在王母娘娘教导下向来雷厉风行的清珏,纵然心思都快飘到瑶池了,也还是架起了云朝着御膳房的方位徐徐飞去。
一路上,她边飞边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首先,今日之事定要让御膳房众神官趁下界采买之时极力宣扬出去——
猪刚鬣丢不丢脸无所谓,三界苍生知不知晓他从此有心无力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叫洪荒生灵都知道他品行低劣,即便受过雷刑也仍旧不知悔改。
如此,就算他是妖族旧庭留下来的妖仙,三界生灵听闻他被天庭惩罚,也只会当他是罪有应得,而不会妄自揣测娘娘和陛下是忌惮他的出身有意打压。
是了,一定要记得叮嘱大家伙,定要引导舆论避免引起下界妖族非议,绝不可致使娘娘和陛下名誉受损,更不能导致误解引发妖族动乱。
其次,骇浪在其中的作用也要大书特书——
前次她在灵霄宝殿上举报并暴打猪刚鬣的两项表现,足以证明她的行事缜密和武艺高强了。再加上今日她庇护小仙之事,则能体现她的正直善良。
有了这些好名声,估摸着差不多能够扭转掉一部分前些年她被人诟病的那些怨女形象,甚至还可获得一些慕强神仙的欣赏和敬佩。来日娘娘和陛下若有意提携她,应当不至于会有太多神仙加以反对。
嗯,不如回去就让手下仙侍编个话本子,就讲骇浪是如何幡然悔悟认清渣男的。等她被提拔之后,再续写个她被陛下、娘娘赏识一跃成为上神的故事。
这样的话,前有打脸虐渣,后有事业腾飞,怎么看,都很符合螭润六公主跟娘娘说过的那什么——爽文剧情嘛!
据六殿下说,她们设计公务员考试大典的幻境试炼时,可就是参考了这什么爽文的套路,像牛花弟弟的经历就是如此。
想着考试大典结束后,天庭众神津津乐道的牛花弟弟斗渣爹、打渣男、成医神的故事,清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以众神见多识广的眼界都对这种故事念念不忘了许久,那凡俗生灵要是听了骇浪跌宕起伏的往事,岂不得在凡间传颂个几百年?
说不得,到时候就算陛下还多疑地想要再磨一磨骇浪的性子,也不得不遵从民心所向,给骇浪提拔上去了!
眼前恍惚浮现了骇浪未来头戴金盔身勒宝甲的身影,清珏唇角微勾,不觉浅浅一笑。
那猪刚鬣偷了她妹子的权柄数千年,如今,可算是有物归原主之望了。
眸中闪过欢喜之意,清珏盘算着定要好生感谢一番嫦娥仙子、牛花弟弟和廿六小神。
听骇浪说,若非是她们耐心点拨,恐怕她时至今日还要深陷迷瘴,不知如何是好呢。
不由地,清珏双眉微蹙,脸上的笑又带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
原本听众神议论骇浪在灵霄宝殿的所作所为,她还以为她是长进了许多。可直到方才宴上一晤,听了骇浪自己的话,她才知道她还是那个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的小姑娘啊。
——这嫦娥仙子又是不求回报地指点她,又是在法律课上与她有了半师之谊,可她此番得势之后,竟全然没有专门备礼拜访感谢对方!
一忆起自己问出这话之后,骇浪那惊愕得睁大眼满脸懵懂的神情,清珏就心累得想扶额。
唉,看来这人际关系,还是得自己提点着点儿骇浪如何维持。
也是,这几千年来,她也没个一朋半友,不懂人情往来,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骇浪孤零零一个神的可怜样子,这下子,都不必骇浪再说什么,清珏就自己将自己劝服了。
心疼地一叹气,她眉头不再紧蹙,却也因心中酸楚而带出了几分恹恹之色。
缓缓将云停在了御膳房庭院门口,清珏意兴阑珊地想,距离她和骇浪追着猪刚鬣离开已有一段时间,庭内赴宴的众神,应当都已散去了吧。
“放心,天庭律法严明,我们也会时时照看,必不会叫杀童他们来为难你的。”
——才步入庭院之中,清珏就听到了这样一句宽慰。
略有些诧异地抬眸,就见在曲终人散的宴席一侧,牛花和廿六正分坐在一个粉裙小仙娥身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哦,对了。
清珏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骇浪一见猪刚鬣离去,就匆匆跟了上去。倒是把万玖玖这个苦主,给忘在脑后了。
这也不怪她,毕竟身为堂堂王母心腹、御膳房掌事女仙,平日里值得她放在心上的,除了被她当成了叛逆女儿的骇浪,就是涉及天庭乃至三界的大事。
万玖玖被猪刚鬣调戏一事,若非骇浪出手相救,若非她有心以此作筏子宣传猪刚鬣污名……
——一个被点化才能成仙的小仙娥,还不够资格被她看在眼中。
闲闲将视线落在万玖玖身上,清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刚刚瞧这小仙娥倒还算得上懂事,有几分胆气。要是杀童胆敢来闹事叫自己碰上了,顺手护下便是。
然而就在她步调不变从背后走向牛花和廿六之时,就听那小仙娥呜咽的声音一停。
看背影,万玖玖似乎是先左右看了下身旁二神,尔后才仰起头怔怔问道:“两位上神,你们觉得……像我这种被点化才有幸成仙的仙娥,是不是注定了,只能受神欺凌?”
清珏停下了脚步。
平静注视着万玖玖柔弱的背影,她却从那怯生生的细嗓中,听出了鼓足所有勇气只为一句肯定的艰难与勇敢。
和几千年前的凡间,那个仰起头问清琼姐姐,为人奴仆者是不是注定了就低人一等的小女孩一样,艰难又勇敢。
默不作声地敛起了自身气息,清珏沉默着将身形隐藏在树荫下,碧叶投落下的影子为她面无表情的脸颊覆上了一层阴霾。
——她想要听听,牛花和廿六这两个新神会怎么说。
她是欣赏和感谢这两位帮骇浪抖擞精神的新神不假,可他们是否有缘分与自己、骇浪为友,或许从他们回答这个问题的态度里就可一窥了。
庭院内,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人审视的廿六,面对着万玖玖紧张、期待又恐惧的复杂神情,沉吟片刻后,给出了答案:“我不愿骗你,坦白而言,我才上天不久,并不知被点化的仙娥和普通神仙具体有哪些区别。”
眼见小姑娘眸中的光渐渐黯淡,她抿抿唇,沉声道:“我只是觉得,人生无限可能,不该自怨自艾。”
“说起来,世事无常,出身高低着实注定不了什么。比起你来说,可能我的出身还要更低——我原是豺狼妖圈养的人牲,如果不是天庭开了公务员考试大典,或许我早已成了妖怪的口粮,根本没有在此与你相遇的可能。”
将自己的前半生简略概括后,廿六脸上浮起笑容,如同在试炼中看着被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朝王(前朝公主)一般,含着令人心安的和蔼而鼓励:“此前或许没有被点化之仙法力高强纵横三界的故事,但为什么,你不能当那第一个呢?”
“是呀!”一张大掌拍在万玖玖肩头,却是温柔又温暖。
对着双眼晶亮看来的小姑娘,牛花咧嘴一笑:“我从前还是整个族里最不受妖待见的牛呢,任谁来了都能在我头上……咳。但你看我现在,是我们那一片儿唯一一只成神的妖!”
“当初鹊仙子接我上天,从前欺负过我的妖送我的时候,那一个个都害怕得不行,带着一大堆赔礼追在我后头让我收,是生怕我秋后算账。这种事,我以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可现在不也实打实发生了?”
拍拍万玖玖的肩头,他认真道:“所以啊,你别听其他神仙这危言耸听的话!你才多大岁数?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如何就注定了?只要你自己自强不息,没准儿未来就能成一方大能呢。”
点点对面的廿六,作为一个妖族,牛花颇有些感慨地笑叹:“你看人族,女娲娘娘创造他们的时候,洪荒各族谁都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可现在巫妖都没落了,反倒是他们成气运之族了。”
“这洪荒啊,就是这么奇妙!”
虽说廿六和牛花都只是刚刚进入天庭才被授低等神职的新神,可经今日这场宴会,至少被他们帮着讨回了公道的万玖玖是对他们心悦诚服了。
此时听着两个厉害神仙豪放疏阔的言论,她脑海中被御膳房神官们灌输了的条条铁律,也恍如被更有力的拳头硬生生砸得松动了。
脸上绽放出不符合领舞标准却格外生机勃勃的笑容,万玖玖双目中射出憧憬之色,再次鼓起了勇气,大声宣布自己的肺腑之言:“那我要努力修炼,像上神们一样厉害!”
“这样,哪怕没有神来救我,再有神要欺负我,我也不会怕了!”
“好孩子!”清风拂过,吹偏了头顶的碧叶,清珏也从一片阴霾中大步踱出,抚掌而笑。
注视着慌张站起身行礼的万玖玖,她含笑颔首:“你有这等志气,又何必在意出身呢?”
“真是没想到,今日我最大的收获,竟是你啊。”
走近去,拍拍后辈的肩头,端详着这与其他仙侍截然不同的面貌,清珏眼眸清湛,笑意温煦:“你既有这等凌云志,我又何妨给你当一回登天梯?”
“从今以后,你就来我身边罢!”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清珏、万玖玖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们会在娥姐拯救三界时扮演怎样的角色,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2章
几抹碧色的云徘徊在半空之上,纤细雨丝从中缓缓飘荡而下,编织成一片时浓时浅的朦胧雨幕,飘然拢上了独立于世的东海仙岛。
距离东海各仙门招收弟子的典礼已过去了几日,但即便如此,这广阔的岛屿上也依旧游人如织,丝毫不显得寂寥空旷。
至少集市所在的部分,仍算得上人潮熙攘。
无论是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大型商铺,还是在地上随意摆一张破布就算开张了的小摊,都仍旧吸引着岛外来客们流连忘返,为种种或珍奇宝贵或妙趣横生的货品而慷慨解囊。
仙岛集市最为繁华的位置上,则有一丛珊瑚傲然屹立,宏伟高大足有十层楼高,占地广阔更是几乎平面就可容纳万人。
珊瑚朝向大街的那一侧,绣有“迎仙居”三个大字的锦缎迎风招展,铺陈在锦缎上的赤色鱼鳞浴雨而不湿,轻轻飘摇间就将淅沥雨丝甩落而下。
高大珊瑚那繁盛虬结的绯红色枝杈间,不时有流光溢彩倏忽而过,恍若有潋滟火光游弋其上,使本就艳丽的珊瑚更为引人注目。
每一根枝杈的最顶端,则稳稳托起了一个个洁白如玉的巨型贝壳。贝壳上沿垂落有一片片细长海藻交叠而成的碧绿帷幕,正随着雨中湿润的轻风徐徐飘拂。
这红白翠绿交映之景,宛如红枝盛玉雪,恰似白浪浮碧叶,便是在朦胧雨幕中,亦难掩色彩极致碰撞所带来的惊艳之感。
而巨大无比的贝壳中,富含灵气的珍珠早已被取下,换上了海中礁石打磨而成的桌椅,供客人们休憩。
只是比起其他贝壳里宾客满座的酒宴,珊瑚顶端仅有一人却独占足足有半亩地大小的贝壳隔间,看上去就有些孤寂寥落了。
锦凌门长老红鳞仙子仍旧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色宫装,斜坐在顶端贝壳隔间中,缓缓摇着团扇,自斟自饮。
招生大典结束后,因着还要等嫦娥仙子将她定下的徒弟红燕送回,故而她并未即刻折返回门中,而是叫其余同门带着新弟子们先走,她则留在了自家名下的迎仙居内,等待着嫦娥仙子履行约定。
不过……
放下手中团扇,拿起被挖空的粉色珊瑚杯,红鳞轻轻啜了一口其中果露,对自己是否能等来嫦娥仙子,却是不置可否。
毕竟,依照不久前天空中那片光幕里展示的,天庭云华长公主在凡间的家人们都要依照天条身受雷刑。便是曾为她前大儿媳妇的红燕,因曾谋求她大儿子的半神之血,也难以幸免。
有了这么一出,红鳞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徒弟,和自己的缘分,还剩多少了。
瞧着碧色帷幕上缓缓流淌而下的纤细雨丝,她百无聊赖地垂眸,想着若是这场雨停了自己还没有等到,那就回门中好了。
反正不过是一个弟子,她门中英才辈出,也不少那么一个,没必要为此耗费太多时日。
可就在这时,坐南朝北的贝壳外,一道皎洁月色自南方极速飞来,穿越过重重雨幕,正正停在了贝壳屋外。
红鳞似有所觉,甫一抬眸,就听帷幕外,一道清冷的嗓音压过了淅沥雨声:“红鳞长老,可是在等我?”
略有几分讶异地站起身,红鳞执扇迎上前,轻轻摇了摇团扇,送出一道仙气分拂开帷幕,含笑请人进来:“嫦娥仙子果真守信。”
“既应承了会将人送回,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嫦娥微微颔首,随红鳞落座后,掐指将跟在身后的云朵停靠在贝壳屋边缘,示意红燕下云入内。
至于云上的杨家众人,他们与此事无关,嫦娥便依旧让他们停留在云上。左右她给云上施了法,就算外面还在下着雨,也淋不到他们身上。
或许是因心知自己旧日之事已然被昭告三界,再次见到红鳞这位未来师傅,红燕走下云端的步伐不由多了几分迟疑。
可就算门口距离红鳞座下有一段距离,她走过去的步子再缓慢,也终究还是走到了红鳞面前。
低垂着头,红燕不知对着面前的红鳞长老,是否还能以“师尊”相称。
以她暴露出来的心性,她没有把握,自己还有资格被仙人收入门下。
方才在云上时,嫦娥仙子虽说了若自己拜师不成,她也会将自己送至其他仙门下试一试,弥补自己因她突然出现而错失的仙道机缘……
但如果能够顺利拜入当初不顾他人眼光而毅然选择自己的红鳞长老门下,红燕自然不愿再去其它地方将就。
而牵动着红燕所有心神的红鳞徐徐扇着手中团扇,瞧着低头不语的红燕,却是神情平淡,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屋内的气氛,逐渐陷入了令人难耐的凝滞之中。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似乎也顺着贝壳屋檐流下,一路漫延至红燕心中,洇浸出一片潮湿水泽。
雨声渐渐大了,本还透着几分光的天空顷刻间晦暗下来,朦胧水汽弥漫四散,不知不觉遮掩住了红燕的双眸,令本就深藏在心底的水泽,变得更为阴暗森冷……
缓缓攥紧了双拳,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红燕心渐渐冷了下去。
她明白,有杨家人的前车之鉴,红鳞长老若是不愿收她为徒,也是应有之理,她不该怨怼。
可作为将要被放弃的人,作为历尽千辛万苦却仍旧难以得偿所愿的人,她心中终有不甘。
——就算做错了事,难道,她就不能有一次悔改的机会?
心中水泽逐渐分为两半,一半沉沉落了下去,压得心头喘不过气,另一半则上涌至眼眶,化作了酸涩的泪水。
猛地抬起头,直视着红鳞,红燕鼓足了自己最后的勇气,将心中的不甘与执拗化作了言语:“不知长老,可还愿收我为徒?!”
泪珠徘徊在眼眶之中,红燕隔着朦胧的视线,睁大了眼,以几乎算得上她家教中冒犯尊长的俯视之姿,紧紧盯着红鳞的表情。
摇着扇子的手停下了,视线平静对上了红燕泪眼婆娑的双眸,在对方紧张又焦灼的等待中端详了片刻,红鳞才慢悠悠开了口:“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一,你算计杨家人之事被天庭所知,是你自己主动自首,还是遭人揭发后才无奈承认?”
听了红鳞第一句话,红燕愕然一惊,旋即又是一喜,心知自己这是还有机会。
再听了第一个问题,她更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抬袖擦擦眼泪,而后理直气壮答道:“是我自己主动自首的!”
红鳞追问:“为何主动自首?”
红燕断然回答:“是为了不欠杨嘉因果,耽误今后道途!”
“是为了不受此事影响,不复自我心性!”
凡人心头血能影响其他生灵性情之事,嫦娥仙子出了天庭后曾专门嘱咐了云上众人不可传外。故而她回答之时,只得含糊其辞。
说完了两个理由,顿了顿,红燕偷瞟了一眼被留在屋外的杨家人。
斟酌着她所站立的屋中位置离门口已有一段距离,兼之有雨幕相隔他们应当也听不清自己所言后,她才放低了声音,轻声补充:“也是……不愿杨嘉在为我受伤未愈的情形下,遭受天庭雷罚。”
轻轻挑眉,红鳞隐晦瞟了一眼红燕身后。
在发觉屋外那一道年轻身影骤然僵住后,她饶有兴致地问:“你还喜欢你的前良人?”
她锦凌门只是修仙门派而非天庭神宫,虽要求弟子们为了仙途专心修炼,却不必如天庭那般为防神官们利用神职徇私舞弊而强制弟子们断情绝欲,故而倒是不曾禁止门下弟子心有所慕。
不过以当时这孩子参试时断情绝爱的果断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有情爱之人啊。
反倒是门外她那个前良人,分明都知晓她以前的阴谋了,怎么竟还会为她的一句话而产生那么大反应……
这可就有趣了。
“不!”谁知,就在红鳞兴致勃勃之时,红燕却是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她的猜测。
在红鳞讶异的眼神中,红燕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对他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嫌弃杨嘉粗鲁野蛮,但感受过他的真心爱意,我也确实不愿见他被我算计到枉丢了性命。”
“我此前算计杨嘉之时,并不曾预料到他会受天庭雷罚,只以为他最多就像公爹一样,不过是看上去虚弱一些罢了。但既然他重伤未愈就要受雷刑,那我当然也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再留着他的血了。”
轻叹一声,红燕没有转头去看屋外云上的杨家人,想来有愈发激烈的雨声相隔,他们也不会听到自己刻意放轻的声音:“只是这其中的心意,我无意让杨嘉知晓。”
“无论我今日是否有幸可拜入锦凌门,我在与他和离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余生必不再与他纠缠。与其叫他还对我抱有几分好感,我倒更宁愿他对我彻底失望,从此以后忘了我的存在。”
“唔,”将红燕坦荡又平静的神情看在眼中,顺便瞧了眼屋外那红了眼眶的人类青年,红鳞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转着扇柄,继续问,“那到了现在,你对算计杨家一事,后不后悔?”
前一刹还停留在惆怅中的思绪瞬间抽离,红燕呼吸一滞,掷地有声:“不后悔!”
转着扇柄的手指一顿,恍若未发觉屋外人类青年几乎要贴到贝壳屋外碧色帷幕上的身影,红鳞挑眉:“哦?这是为什么?”
“都因此受了雷刑了,看你这几乎要丢了性命的样子……还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红鳞:我一条锦鲤倒不是要跳槽去当红娘……为了未来弟子不受人怨恨,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呐~嗯,我就是为了弟子,绝不是肤浅地在八卦!
第223章
“受雷刑是我罪有应得,但比起不算计他们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再次将指甲扎入手心,控制着身子不要因恐惧而颤抖后,红燕道:“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家所有兄弟姐妹都是我爹的一把刀,要受他的操控为他谋取长生之道。”
“如果我这把刀不听他的话,那么我的结局,会比死亡还要恐怖。”
眼前浮现起那些姑姑、姐姐们的遭遇,她脸皮极速抽动一下,再开口后,眼眸中尽是淡漠与讥讽:“能活下来,对从前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为了自保,我有错吗?”
“……”若说之前的话,叫坐在一旁的嫦娥还能有几分同情,那么红燕最后一句,则令她不得不打断了。
放下手中盛着鲜甜果露的珊瑚杯,她有些迟疑地问:“可你好像,不仅是为了自保啊。”
“没有记错的话,如果你只想自保,那到了揭露你爹阴谋这一步,你就完全可以停下了。”
“但你却联合你哥,一同演了一出苦肉戏,不但算计了杨嘉的血,还让云华护你到此求仙……这也算自保?”
打量着一脸平淡的红燕,嫦娥不禁有些唏嘘。
她虽不赞同红燕的手段,但因深知一个闺阁女子在父权压制之下求生有多不易,故而对她始终是带着几分怜悯同情的。甚至即便知道她并非品行正直之人,也不由有些欣赏她果断坚定的心性。
可如果红燕除了自私自利、无情无义这些放在男子身上都不算事儿,甚至还能被夸一句“无毒不丈夫”的品行外,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谎话连篇之人,那未免就有些让人失望了。
忽然遭受到了质疑,红燕不由一滞。
但随着眸色恍惚一瞬,似乎是想起了那个从杨舒口中得知杨家秘密的午后,她唇畔很快就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
视线落在贝壳屋内摆放着的一株浅紫色海葵上,红燕陷入了回忆:“其实嫁入杨家之初,我虽知我爹另有阴谋,但因不愿害人,实则一直在暗中敷衍他,并不愿听从他之命当真算计了我的婆家。”
“可直至天庭举办公务员考试大典,而我这个从未害过人的人却无缘参试,我才从前小姑子口中得知,受他家所累,我嫁进去时或许便已沾染上了那什么孽果……”
眸光骤冷,扬起下巴,此时的红燕,终于再次露出了几分参加仙门考试之时的桀骜之气:“所以……没错,这不是自保,而是报复!”
红鳞见状更有兴致了,瞟了眼主持考试大典的嫦娥仙子,扇了两下小扇子,轻笑着问锋芒毕露的红燕:“有没有孽果,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本就是个凡人,那么一点儿孽果,对你造不成什么影响的。”
还是蜀燕娘的红燕参加东海仙门招生大典之时,她就有注意到这人族女子身上的孽果。但之所以还能毫无芥蒂地收她为徒,就是因为她身上孽果着实浅薄,远不如一些早已修行的考生们来得浓重。
若红燕一生都是个凡人,只消她多行善积德,待死后下了地府,都不会因此受什么惩戒。
泛红的眼瞳微微流转,红鳞半是揶揄半是考教:“你就这般确定,若无孽果拖累,你定能成为天庭之神?”
闻言,红燕当即笃定又自信地重重颔首:“凭我的能力,若有机会参加天庭考试,必定早已上天为神!”
转过头,直视着方才质疑自己的嫦娥仙子,她诚恳请教:“仙子,我心性是不算三界最佳……但您真觉得,我没有成神的资格吗?”
“到了这仙岛上,我可是听说了一些新神的考试表现……有些不仅能力不如我强,心性更是比我还要自私残忍!”
回头扫了一眼屋外云上的杨家人,见他们一个个似乎都对屋内谈话不感兴趣,别过了身子状若未闻后,红燕转回来心平气和道:“好歹我算计杨嘉后,还会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而偿还他的血,平生更是从未害过一条人命。”
“可据说有的新神,在考场里,只因嫉妒就连谋害同门这等恶事都干过?”
嫦娥:“……”
默默垂下眸,她在心里哀嚎——
申公豹的考场情况,是哪个碎嘴子神仙给传出去的?!
怎么都传到东海来了?这才几个月,天上地下八卦速度传播这么快的吗???
啊又是后悔把所有考生名单交给玉帝和王母,让他们连上品下等成绩的考生也给录取成新神的一天!!!
见嫦娥仙子沉默不语,红燕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听来的传闻是真的了,嘴角浮起讥诮的笑:“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没有自信我也能上天为神呢?”
“而只要摆脱了我爹,我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算计杨家。但偏偏……杨家,是杨家!”
“是他们婚前不说我会受其所累沾染孽果之事,将我唯一摆脱我爹控制的机会毁了去,将我的人生彻底毁了!”
心底水泽不再平静,阴湿水浪翻涌而上,她心中涌现了难以克制的愤懑不平。
确切来说,比之怨恨,红燕时的情绪倒更趋向于委屈:“听从我爹之命算计杨家,是我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不得不做。但我自己算计杨家……是为一报还一报,是他们活该!”
“何况,就凭他们一家人的心智……大的,被我爹三言两语哄骗得伏低做小也要和我家结亲,还自以为捡了什么大便宜。小的……被我和我大兄哄得甘愿剖腹取肉,连被怀疑藏私都不敢反驳。”
笑叹着摇了摇头,她冷漠地下了结论——“即便我不算计他们,在我爹的戏耍下,他们也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我当时揭露我爹,只叫他们付出杨嘉一点心头血补偿我,不伤及他们全家性命,已是在保护他们了!”
指甲狠狠陷入手心,止住激动到颤抖的身子,红燕直视红鳞,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从未动摇过的心声:“算计他们,是我当时唯一能改变人生的法子。”
“我绝不悔!”
“好!”一声叫好从红鳞口中传出,脸上骤然展开笑容,连拍了几下扇面当做鼓舞。
而后,她斜倚在桌边的身子摆正,正襟端坐在红燕面前。
瞧着被那一声叫好轰得恍恍惚惚的红燕,嫦娥感慨着张口:“傻愣着干什么?叫人啊,别让你师傅久等。”
“啊?哦,哦!”
难得有些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机缘砸得头昏脑涨的红燕傻傻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嫦娥仙子的意思。
尔后都顾不上惊喜展颜,她就慌慌张张弯下双膝,跪在了地上要给红鳞叩头:“弟子见过师傅!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谁知,就要碰到贝壳地面的额头被一道带着海水气息的扇面拦住了。
有些错愕又惶恐地抬起头,红燕却察觉有一双温柔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头顶传来含着笑意的嗓音,正是红鳞:“叫师傅可以,跪拜磕头就免了。”
“你记住,咱们锦凌门的弟子,上跪天道与圣人,下跪后土与老祖。其余的……没有一个有资格让我们折腰!”
“是!”没有想到入门后获得的第一句教导,竟是这般给足了自己底气的话,前半生始终在谨小慎微的红燕不由双目放光,不待抬起头就朗声应下。
红鳞微微一笑,边牵着新弟子站起身,边继续谆谆教诲:“包括为师,包括门中的师长、师兄姐……你可以尊重爱护,但不须讨好,不必避让,更不可为之牺牲你的尊严与利益。”
“而到了门派外,你记住,你代表为师锦凌门长老的颜面,代表锦凌门弟子的地位,虽不可恃强凌弱,但也绝不能在任何时候委曲求全,更不得对任何存在阿谀献媚,懂了吗?”
崇拜地看着眉眼间尽是张扬桀骜的师傅,红燕嗓门更加洪亮,几乎要将半开半合的贝壳屋彻底掀开:“弟子懂了!”
霸气横秋地教导完新弟子,牵着双眼亮晶晶的红燕站到身旁,红鳞转而看向嫦娥仙子,含笑奉上一袋乾坤袋:“多谢仙子将我这弟子送回,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不必,不必,”忽而又被人赠礼,即便常常贫穷到暗自哀嚎,嫦娥仍旧熟练地心疼婉拒,“无功不受禄,我只是做了当初承诺之事……还要多谢长老此前未曾阻拦,让我顺利完成了差事。”
站起身,她告辞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今日喝了长老一杯果露,当真鲜甜,在此谢过。”
尔后,生怕被强塞礼物的极度社恐选手·嫦娥一个转身,就踏上月光牵着盛有杨家人的云朵远遁而去。
穿梭在雨后清凉水汽中,望着远处隐隐出现的空蒙山色,她不禁想——这世间缘分果然奇妙。
以红燕过往的行事,以她方才的言语,恐怕这世间大多数仙门,都不会愿意接纳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还不知悔改的凡人为徒。
原本她都想着,不行,就帮她找个不吃人的妖修师傅了。
反正北俱芦洲那边更讲究实力为尊,不仅不看重弟子的心性,甚至还会鼓励弟子互相厮杀,好在残忍的物竞天择中决出真正的胜者。
只是那样一来,红燕一个既没修行背景也没血脉传承的凡人女子,将来的修行之路便要血腥艰难许多了。
可没想到,分明都已问清了红燕的所思所想,红鳞竟还会愿意将她收入门下。乃至看待她的眼神,不仅没有嫌弃漠视之色,反倒还有不加掩饰的激赏。
就连因深深厌恶后世凡人对男女道德标准极度双标,于是自诩已经对女子道德水平无限包容的自己,都比不上红鳞对红燕的欣赏。
这对师徒,可真是巧妙的缘分啊。
还在月光上感慨着人家师徒缘分的嫦娥并不知晓,今日之后,她在东海流传的诨号除了“一绫拂仙”外,又将多出一个赞扬她视金钱如粪土的“万金不受”。
已缓缓在荒无人烟处降下月光的她,放下云上杨家人四人后,则陷入了复杂的思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本文红燕的故事到此为止,她会在娥姐拯救三界时扮演怎样的角色,又是否会和杨嘉有其它故事,尽在本系列第2本《嫦娥爆改封神劫》~
这本还有一点情节就完结啦,承继本文写封神及之后时期的故事,娥姐会各种开大,感兴趣的姐妹们【预收】一下呀,到时候无缝衔接看新书免费章节~
【简介】
绝世美人被献朝歌,没因美色成为“爱妃”,竟反成深受纣王倚重的“爱卿”?!
阐教高人下山收徒,只因没与小孩爹娘商议,竟被“无知凡人”痛斥为“人贩子”?!
三岁小儿灵珠化形,此生无父无母不必剔骨削肉,竟成自带势力随周伐商的大元帅?!
好色侏儒强逼女子,怀中娇娥竟成助他“成就夫妻美事”的耄耋老人?!
……
这一切,还要从那个重生了的人族女仙嫦娥说起——
嫦娥前世记忆中的三界,因沉迷仙凡恋,神仙们纷纷下凡,忘记了自己护佑苍生的职责,致使凡间无神管束妖孽频出,百姓民不聊生却求告无门,进而引发了末法绝境,使得天地间灵气逸散,神仙更尽皆沉眠。
重生归来后,嫦娥为避免今生神仙们重蹈覆辙——
先开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选拔了真正心系苍生的三界英才为神,确保就算前世渎职之神再次下凡,天庭也有神可用;
又通过云华和杨天佑这三界第一例仙凡恋历经坎坷的过程,警醒了众神不可再起妄念私通凡人。
事毕,将天庭神仙们兢兢业业工作的模样收入眼帘,她眉宇舒展,清眸含笑。
致使末法绝境的隐患尽皆除去,想来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重新做回宅在广寒宫的清闲仙子了~
谁知——
什么?!回归仙班的好姐妹云华反映她仙凡恋背后另有隐情,可能是有不明势力在筹谋颠覆三界的阴谋诡计?!
什么?!三界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了,阐截两教仙人还为了一卷封神榜打得你死我活?!
什么?!邪魔外道都要闹得凡间生灵涂炭了,天庭各势力还在内斗不止?!
“……”嫦娥暴怒!!!
这封神量劫还打什么打???
全都给我养精蓄锐,共抗外敌!!!
前世为阻末法绝境而修炼出的无上法力浩浩汤汤奔涌而出,她夺走老子的扁拐,抓过元始的玉如意,破开通天的诛仙剑阵,踹飞准提的七宝妙树,打落接引的拂尘……
——斗什么斗?!都给我去勤学苦练提升修为,为抵抗外敌而发愤图强!
向来和和气气的面容也横眉冷对千夫指,挥袖就把玉帝等天庭各势力领头人卷到一处,对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狞笑一声,“哐当”掏出了《建立和谐安宁新三界的十万种方法》……
——有空暗戳戳搞什么阴谋诡计权力斗争,都给我去夙兴夜寐处理政事,为造福苍生而奋斗不息!
第224章
东海边,一座没有花草泥沙点缀,只光秃秃露出一片岩石的山崖,早已在经年累月翻涌而来的滚滚潮汐拍打下变得光滑黑亮。
海风吹来了远处的烟雨水雾,经过在海面上的漫长漂泊,雨雾愈发细密渺茫,飘落在光.裸石壁上,沁润了每一寸纹路。
嫦娥将杨天佑、杨嘉、杨戬、杨舒四人降落在平整的石崖上,打量着他们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由沉吟。
在她初初重生回来时的计划中,云华回天之时,杨天佑已寿尽魂归地府,杨家儿女也多半已年过半百,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或事业。
如此,就算他们遭受了天庭的惩罚,下凡之后,也能各有去处。
可万万没想到,因杨戬拜师、杨舒被擒等事发生得突然,为了不叫他们打破与天庭的约定,她不得已打破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足足几十年将杨家人带上了天庭。
而这也就导致了,接下来没有云华庇佑的杨家人,很可能会无处可去。
深深叹了一口气,嫦娥先问杨天佑这个当爹的:“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如今杨家只有你一个长辈了……你总要扛起责任来,带着孩子们过下去,他们的人生还长。”
“是,是,”听了嫦娥仙子的话,心知她说的有理,杨天佑嗫嚅着应承了下来。
可想了又想,他还是不知天下之大,自己一家人能在何处安身。
虽已在天庭重得了凝聚有自己精气的心头血,今后不必再饱受心疾之苦。可随后又经历了雷刑,兼之此前被丛越折磨的重伤尚未痊愈……
复杂的身体状态叫愁苦的杨天佑不由捂住了胸口,歪歪躺在杨戬怀中,双目无神地盯着雨后的晦暗天色,气若游丝地喃喃自语:“可我们能去哪里呢?”
“哪里,能安安生生地把日子过下去呢?”
杨戬听到了爹爹的低语,理所当然地道:“咱们当然是和以前一样回家过日子,回灌江口啊!”
谁知,他才提到“灌江口”三个字,怀中的爹爹竟倏然一惊,尔后颤抖着手激动又恐惧地拽紧了他的衣袖,连声否认:“不!不可!绝不可回灌江口!”
随即,不待儿女三人安慰询问,杨天佑就嘶哑着说出了理由:“丛越还在灌江口!他觊觎咱们家的秘密,绝不会放过咱们的!”
“他手段残忍,你们受不住的!!!”
杨舒闻言,不禁惊愕抬头,不解请教嫦娥仙子:“嫦娥姨母,当初芜仙子救我之时,可是将那妖寨中的恶妖都杀了。怎么丛越囚禁折磨我爹,竟还能活着?”
“因为他是凡人啊,”深深叹了口气,嫦娥无奈解释道,“芜能在妖寨大开杀戒,是因为对方乃是吃过人的恶妖,害人时用的也是妖法,三界神仙得而诛之。”
“可丛越只是凡人,他对付你爹的手段也皆是凡人手段。所以就像你娘当初处置蜀川一样,要以凡人手段去对付他。”
倒不是说人族女仙们就不能行侠仗义把丛越给收拾了,只是她们与丛越不似和妖族一般有着积攒了千万年的血海深仇,身为仙人擅自对付凡人也难免会沾染因果,而她们对杨天佑的观感还不至于好到能为他付出到这等地步……
故而,当日去救杨天佑的女仙虽将人救了出来,却没有如芜一样,直接将丛越和丛家为虎作伥的从犯们给一并收拾了。
不过这其中的道理,就不必和杨家人细说了。
——到底人族女仙们才是自家自家姐妹,对此事的处置也并无过错,她们得功德金光前又都只是本就该为了避免魂飞魄散而不再沾染因果的残魂,嫦娥也不想只因自己只言片语就让她们平白遭受杨家人误解怨怼。
面不改色地垂眸,注视着坐在地上咬唇不语的杨舒,她只说:“你们如果想要报复丛越,为父报仇,那就以你们自身凡人的力量与智慧。”
“好!”比起还在思索着的小妹,杨戬却是更为当机立断,握手为拳“哐”得一下砸在石头地上,咬牙切齿地发誓,“等回了灌江口,我就去找他!”
“那天我不过临时起意都能轻易制伏他……对付他,不过是小菜一碟!”
将杨戬自信满满的模样看在眼中,嫦娥顿了顿,迟疑几瞬,还是好心提醒这孩子:“别忘了,天雷已经剔除了你身体中传承自云华的神仙血脉。你有没有那么能打,还要另说呢。”
实话实说,她真不觉得经此一遭,此时只是个凡人的杨戬还能有前世那般的成就。
虽然身为人族之仙,嫦娥一直期盼着人族能够涌现出更多优秀的神仙,带领人族站稳气运之族的地位,在洪荒之中大放异彩,还为此搞出了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来为人族大开成神之门……
可不得不承认,后世人有一句话说的虽然略有些直白粗俗,但却堪称至理名言——权力会通过母婴、血液、性传播。
就连洪荒之中的种种传承,也很讽刺地印证了这一点。
曾掀起过洪荒两次量劫的龙、凤、巫、妖等族,距今已太过遥远,暂且不说。
就说在前世的封神量劫里,兵败后前一刻就要被西周斩首的商朝三山关总兵官洪锦,只因为在月合老人的牵线下娶了天庭大公主龙吉,就摇身一变成为了西周的东征佳梦关副将。即便量劫后,也以凡人之身跃居为龙德星君,得享人间香火。
若说洪锦好歹为西周征战沙场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尚且能够理解,那么更讽刺的,则是姜子牙的前妻马氏。
——身为普通凡人,她和量劫唯一的关系就是她的前夫姜子牙,而她本人对于量劫既无功劳也无苦劳。饶是如此,她还被封为了虽然封号听着羞耻,却全然不耽误她受百姓供奉的扫帚星君。
每每忆起前世那一批新神们上天之时,马氏不以为耻反义为荣,甚至沾沾自喜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白得了个神仙官位,从此以后能够长生不老的神情,嫦娥就不由为这封神量劫感到讥讽——
声势浩大地卷进了道祖和多位圣人,各教名门弟子带着种种法宝争斗不休,搅得人间战乱不断血流漂杵……
——结果就给三界苍生选出来这么一堆管理他们的神官?!
所以三千年后末法绝境降临,嫦娥是真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尽管马氏没有那些男子们所描述得那么坏,同为女子的嫦娥能够理解她不愿跟着姜子牙一个心无大志的糟老头子受罪的想法,也欣慰于她没有在姜子牙得势之后又厚颜无耻地纠缠上去……
可有一说一,她看不出姜子牙未来必有成就的短视,得知姜子牙得势就被吓得悬梁自缢的胆怯……怎么瞧都担不起天庭星君之位。
但偏偏,这个位子,马氏竟能坐稳三千年!
咱就是说,天庭上有这么多荒唐的神仙,这三界能好得了,已是苍生足够自强不息了!
若非自己也是神仙还不愿陷入沉眠,嫦娥有时甚至会偏激地想——包括前世只想摸鱼不管苍生的自己在内,这些神仙们要能被末法绝境一道带走,说不得对凡间生灵来说还是一桩好事!
对前世天庭那些关系户神仙,从洪锦、马氏到李靖腹诽吐槽了个遍,再看向杨戬这位前世知名的神二代,嫦娥面色就不禁更严肃了起来:“你如今刚受过雷刑,或许身体在雷霆麻痹之下感受不到此刻真实的状态。”
“我来告诉你——就算伤势恢复了,你也不会再如此前那般身强体壮、耳聪目明,能够轻易击败凡人中的武者。”
“你要谨记,从你母亲血脉中传承而来的,能够轻易胜过凡人百年苦修的能力,你已经失去了。”
“还有,”瞥了眼对着自家孩子们面露忧色的杨天佑,她继续讲,“你当初能轻易闯入丛家,是占了丛越想不到你这般大胆,对你没有防备的便宜。可那天之后,他就调了许多好手看家护院,在捉住你爹之后,丛家更是戒备森严。”
“莫说你们兄妹三个伤势未愈,就是修养好了,恐怕还得在他们的搜捕追杀下带着你爹艰难逃窜。”
“所以,姨母的意思是……”听到嫦娥仙子最后一句话,杨舒的心沉了又沉,微微咬唇后,终究还是凝眉说出了最糟糕的结论,“——灌江口,我们是回不去了。”
看了眼从天庭出来后就始终以“姨母”称呼自己的杨舒,嫦娥没有要求她改口,就此默许了这般亲近的称谓。
既然云华心中还念着杨家人,自己也要为了云华猜测的阴谋而继续监视他们,那就没必要态度太过冷酷,将他们推远了去。
何况杨舒这孩子品行善良坚韧,不久前被困妖寨的遭遇又格外惹人怜惜,作为一个女性长辈而言,嫦娥也是真心不愿叫她因自己的冷待而心生忧虑。
“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一路上早已敏锐察觉了嫦娥仙子态度的杨舒再次仰起头,睁大一双含愁妙目,请求指点的口吻无措又仓惶,“我们长年居住在灌江口,忽然连家都不能回……实在不知,外面还有何处能够容身。”
“姨母~可否指点一二?”
对上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听着她满含信赖的嗓音,嫦娥:“……”
嫦娥默默抬起右臂,挥手化出一张绘尽洪荒凡界地图的仙锦来。
在杨舒“哇”的一声崇拜惊呼声中,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嫦娥仙子面不改色,丝毫不因小姑娘的一声声赞叹迷昏了头脑,仍旧冷静自持地以月桂树枝指向仙锦中的南瞻部洲西部。
枝桠顶端的鹅黄色花簇点上一片白雪皑皑的山脉,嫦娥平静道:“云华应当与你们说过,在上天庭之前,她已经将杨戬托付给了阐教玉鼎真人。”
“所以至少,杨戬的去处有了,且不可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姨母姨母姨母~~~(星星眼)
嫦娥(被萌到捂脸尖叫)
第225章
“什么?!”
杨天佑嘶哑的嗓音骤然响起,更因惊愕焦灼而破了音。
他猛然仰起头,禁盯着嫦娥,语气急促:“不可更改?!”
“可那是云华在凡间时定下的,现在她都回天上了,都与我们斩断因果了……二郎还得拜进那个什么阐教吗?”
上天之前,云华是曾和他说过她已将二郎托付给阐教仙人之事。可彼时是彼时,现下自家经历了这么多,他只盼着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再不分离。
而且……
双眸中盛满了忧色,杨天佑攥着杨戬的手腕,眉头紧锁,尽是不安:“仙子,如你所言,二郎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之躯了。”
“以他现在的体质,当真还能拜入仙门吗?若是他去替仙人历劫,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孩子若有机会成仙长生,他身为父亲,怎么可能不为他高兴呢?
可如果这看似前途光明的背后,是谁也不能保证的未来,是被卷入神仙争斗那令人想想就害怕的隐患……那他宁愿,只叫孩子做个一生庸碌的凡人。
起码平平安安的,也有来生可盼。
只消回想起才经历过不久的天庭雷刑,以及神仙们动辄挂在嘴边的“魂飞魄散”,杨天佑就不寒而栗,抓着杨戬腕子的手,也越发攥得紧了。
感受到爹爹心中的不安,杨戬也抬起头,半是对嫦娥表明自己的意思,半是对家人许诺一般,斩钉截铁道:“我不去拜师了!什么求仙问道,我不稀罕!”
长生和成仙或许于旁人是千方百计也要求得的宝贵机会,但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上了一趟天,杨戬对于天庭和神仙的观感,却是一降再降。
他记性很好,故而就算被雷劈得此刻身子都还有些麻痹,他仍旧记得,在天上时自己一家人是多么难堪。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从高居上首的玉帝、王母,到锦衣华服的七位公主,再到其他站在两侧的神官们……
在娘亲是受爹爹心头血影响才与爹爹成亲一事被揭露前,所有的神仙,看向他们一家人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冰冷审视与诧异,毫无所谓“神爱世人”的慈悲模样。
不必去问他们在想什么,杨戬都能猜到他们会如何腹诽,不外乎就是“云华长公主怎么会和这样平平无奇的凡人是家人”云云。
当真相揭露他们恍然大悟之后,再看向自己一家人的眼神,又充斥了讥讽嘲弄,乃至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的嫌弃之色。
杨戬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对娘亲马失前蹄与凡人扯上关系而幸灾乐祸。对于自家这些他们眼中机关算尽险些攀附上堂堂女神,结果却仍旧跌落凡尘的凡人,也定然是鄙夷的。
就连娘亲,曾经对爹爹和他们兄妹最为温柔体贴的娘亲,一被取出爹爹的心头血后,也瞬间眉眼冷淡,看向家人的眼神再无温情,唯有陌生与淡漠。
这叫二十多年来早已习惯母亲温柔呵护的杨戬,如何能不痛彻心扉?
天庭的神仙们觉得那是他们熟悉的神女,可对于杨戬而言,温柔慈爱的娘亲,才是与他相处了二十多年的真实啊!
如此这般,叫他如何能不痛恨夺去了他慈母的天庭?!
而到了最终宣判自家之时,那些神仙们连给自家人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就自顾自定下了罪责的行径……
杨戬看在眼中,更是感受到了神仙们居高临下的傲慢,就仿佛自家人的生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们这些凡人连为自己争取一番的资格都没有。
——总之,那丧失尊严不被重视的一场审判,不仅令杨戬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耻辱,更使他从心底里排斥天庭和神仙!
所以,即便明知这拜入阐教玉鼎真人门下的机会难得至极,即便目睹了这场机缘是娘亲跪拜玉鼎方才为自己求来的,可杨戬仍旧毫不犹豫地就想放弃。
那让他在昆仑风雪中跪拜了许久,还受了娘亲一拜的玉鼎真人,必是如天庭众神一般眼高于顶的神仙。
这样的师傅,他不甘拜。这样的机缘,他不屑要!
再者说……
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家人们,杨戬又铿锵有力地说:“我们一家人不分开!永远在一起!”
从小妹舍身掩护自己离开灰豹妖的山寨时起,再到听嫦娥说爹爹是受自己行事不缜密所累才被丛越抓住之时,他早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绝不要再和家人们分开!
杨戬还记得,一路从妖寨逃往昆仑求助,再于漫天冰雪之中苦苦跪拜之时,自己心中的撕心之痛。
饥寒交迫还要躲避妖怪们的搜捕,都不过是熬一熬就能扛过去的痛苦。唯有眼睁睁看着小妹独身跑向乌鸦妖们,为自己求取一线生机的愧疚与担忧,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的内心。
就连小妹被芜仙子救出后,杨戬的心痛与内疚也丝毫得不到缓解。
听着她被放在石锅里煮的惨事,看着她不成人形的样子……
作为被她保护了的哥哥,杨戬的心就恍若被那灰豹妖的爪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撕裂了开,不仅再难愈合,伤痕更是添了一道又一道!
更不提,随后被从丛家救出的爹爹,也是一副饱受折磨的模样。
不知内情之时,杨戬已因为自己离家未能照顾好手无缚鸡之力的爹爹而愧疚了,再听到此事还与自己的疏漏有关,简直恨不得以身相抵。
颤抖着手和大哥、小妹一起为爹爹上药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被丛越折磨报复的人能是自己啊!
所以——
目光环视一圈,从被丛越折磨过的爹爹、被妖怪炖煮过的小妹和为前大嫂剖心取过血的大哥身上扫过,杨戬双唇紧抿,坚定道:“我不要和大家分开!”
全家人里,就属自己受的伤最轻。
这等时候,自己合该扛起照顾全家人的责任,保护他们在这险恶世道生存下去。又如何能够临阵脱逃,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就置他们于不顾呢?
——这等事,杨戬绝不肯做!
一双潋滟桃花眼中的眸色再不复此前的明润晴朗,遭受了这样一番磨砺后,杨戬的双眼也好似被打磨过的宝石,敛去了惊人摄魂的灿灿光华,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下来的坚毅刚强。
这一次,再看向嫦娥,他的眼眸再没有少年人锋芒毕露的桀骜不逊,而是心知自己肩负着责任的沉着恳切:“我们一家人着实不容易,不愿再卷入神仙们的是非中,还望姨母通融。”
垂眸瞧着终于学会了服软低头的杨戬,嫦娥以为自己该为了他不会重演“心高不认天家眷”而开心的。
但强行提了提嘴角,她还是无法为一个人族少年被现实压低了肩膀而真心开怀。
可能有时候人心就是这般复杂,理智知道让无法无天的孙猴子学会遵守规则与礼仪,不再肆无忌惮地到处舞枪弄棒,才是对维护社会稳定、保护群体权利的最佳结果。
然而眼睁睁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沉寂下去,宛如散尽生机的枯藤,还是不免使人惆怅惋惜。
轻轻叹口气,对着面前的孩子,嫦娥今生第一次收起了冷淡嘲弄的口吻,如同前世那般温声劝慰:“我明白你为何不愿拜入仙门,经过此事,想来你也确实会心有余悸。可就像我说的,此事不可更改。”
“你觉得,以玉鼎真人的心高气傲,如果知道你要背信不拜师,他能放过你和你的家人吗?而以他的法力高深和阐教的人多势众,你觉得你们一家人能躲得过吗?”
“若到那时,不仅你自己要遭罪,就是你的家人,不也得受你牵连?”
见杨戬倏然一惊,她继续耐心解释:“而且说实话,以你们当前的处境,你去阐教,对如今的你和家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你娘与你们已了断因果……但她到底是你的生身母亲,将你托付给玉鼎这决定也是她真心实意为你着想才做出的,你该相信她的判断与心意。”
“至少,你有了阐教弟子的身份,从此以后,哪怕是忌惮你的师门,洪荒生灵也不敢轻易伤害你的家人们了。”
微微沉吟,嫦娥面上浮起淡淡笑意,反问他:“就算再有妖魔、歹人,届时你学了道法、阵图,难道还怕护不住家人?”
她虽不觉杨戬失了半神之体后还能有前世的威风,可她也相信,心性经过磨砺又悟性极佳的杨戬,今生亦不会是泛泛之辈。毕竟天雷只能剥夺血肉骨脉中的仙灵之力,却不会将人劈成傻子。
至于自己重生以来,怕杨戬崛起引发其他神仙生育优秀神二代的想法……在云华提出她和杨天佑之事可能另有阴谋之后,嫦娥就已不会再固执了。
——如果前世末法绝境的出现,根源并不在杨戬身上,那她又何必去打压人家孩子的未来呢?
而且嫦娥也有自信,即便云华猜测是错,自己前世的种种认知就是真相,那今生杨戬也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成为末法绝境的导火索了。
起码有了廿六、牛花等等优秀新神的天庭,就算老神们统统思凡下界,这充沛的人才储备也足够填满神职,不会再现三界生灵遇难却无神可求的荒唐场景。
且看了牛花在试炼中大战各种渣男,云华因心头血才性情大变私通凡人,以及清清因爱生恨暴揍猪刚鬣等事后,嫦娥估摸着,只要老神们还有点儿脑子,就不会不管不顾地陷入情爱之中了。
——所以说啊,有了两手准备,底气就是足~
能走煌煌正道拯救世界,干什么非得当个打压小辈的阴险小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不知不觉干了这么多事了?我真棒!
第226章
对若有所思的杨戬说罢,嫦娥心情舒畅,只觉自己重生一回,也算得上切切实实做了许多能阻止末法绝境的事了。
再转向杨天佑,她语气更加放松:“你不必担心你家二郎没了半神之体,就拜不进阐教。这么说吧,对于阐教那些仙人而言,除非是盘古血脉,不然哪怕是云华的神体,他们恐怕也是看不上的。”
“何况玉鼎要收杨戬,归根结底,并非是看上了他的资质,而是为了他们的师徒缘分,指望着杨戬能够代他入劫。所以杨戬的身体如何,还有没有神仙血脉,对他都无足轻重。”
“可那劫难一听就很凶险,”杨天佑却无法被嫦娥说服,尽管明白自己一家人在神仙面前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身为一位父亲,他还是难以抑制内心之中的担忧与排斥,“二郎以前从没学过仙法,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我承受得住!”忽而,一道声音在杨天佑头顶响起。
杨戬低下头,对着怀中的爹爹诚恳道:“爹爹,相信我,我做得到!”
就算他原本做不到,为了能借阐教的势保全家人,他也会拼了命地做到!
双眸中射出坚定的光,杨戬脑海中回想着嫦娥适才说的那些拜入阐教的好处,不禁双臂微微使力,抱紧了怀中的老父亲。
——是呀,是自己想左了。
只当个凡人,是难以保护好家人的。
虽说现在家中身体状况最好的就是自己,可看看自己面对灰豹妖时那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就知道仙凡之间隔着天壤之别,不是自己养好伤就能跨越的。一旦再有仙妖或权贵驱使众多手下来找麻烦,自家人怕是只能引颈待戮。
如果想要长久保护家人平安喜乐,让爹爹能安心养伤不再被人轻易算计掳走,让大哥能走出情伤再振作起来娶妻生子,让小妹能不受家事所累觅得良人……
那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得到阐教神仙们的青眼,利用他们赏赐的法宝等资源拼了命修炼,然后在洪荒闯出一番威名。
如此,无论是忌惮于自己的师门势力,还是忌惮于自己的修为实力,那些想要伤害自己家人的贼人,都得掂量掂量他们自己的份量。
毕竟自己可不像娘亲一样,受天庭的天规天条所限,不能随意对凡俗生灵动手。
——但凡谁敢害自己的家人,自己必然斩草除根,杀鸡儆猴!
目光从伤痕累累的家人们身上扫过,又掠过头顶雨后烟云笼罩的天空,仿若穿透过那层阴霾直直刺向了天上云宫……
似乎隔了很久,杨戬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山崖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
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就如同崖下汪洋一般,时而为了自己今后能够守护家人而心潮澎湃,时而又因回忆起被神仙们居高临下俯视的屈辱之感而冰冷无情……
海风拂乱了杨戬微微卷曲的深黄发丝,却吹不淡他眸中磅礴的爱意与平静的决绝。
注视着潮起潮涌的海浪,他默默对自己发誓——杨戬,你一定要守护好家人,再不能让他们受伤了!
沉默着为自己刻下了后半生的职责,杨戬抬高下巴,不愿叫怀中的爹爹看到自己越发湿润的眼眶,只故作随意地笑嘻嘻道:“您是知道我的,心高气傲,到处惹事,谁都不看在眼里。”
“我要是不能修仙,那以后要是得罪了人,岂不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忍着泪意将自己一通贬低之后,他扯起嘴角艰难笑了笑,尔后慷慨就义般地对嫦娥说:“姨母,我会听您的劝告,去阐教的,您放心。”
“也叫……她放心吧。”
那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娘亲”,迟疑地在口中摩挲一番,杨戬苦笑一声,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人家已经不想要自己这个儿子了,自己又何必再三痴缠,惹人厌烦呢?
眨眨愈发酸涩的眼,他企图将泪水逼回眼眶中。
可或许是连日来痛苦、委屈的事太多,又心知即将要和家人再次分离,一时间,杨戬怎么忍,却都忍不住。
“啪嗒——”
他仓促地转过头,泪水终究没有落在爹爹的脸上,而是顺着湿润的海风,沉沉坠入了海中,从此无影无踪。
但杨戬瞒得过躺在他怀中视线受阻的杨天佑,却瞒不过就在他身旁的杨舒。
聪颖灵慧如杨舒,自然能够看穿二哥那看似轻松的神情之下,掩藏着的眷恋与悲戚。
撑在冰冷石壁上的手掌微微蜷缩,她垂下眸子,半晌后,轻声问嫦娥:“姨母,您以为,我可能拜入阐教?”
如果她能陪二哥一同进入阐教,兄妹二人相伴,或许他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而且……
见父兄闻言皆蹙起眉头,爹爹更是要张口制止自己的模样,杨舒羽睫微颤,长舒一口气后,尽量保持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理由:“其实,在上天庭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当初被妖怪抓走的感觉太过无力,如果不是芜仙子从天而降,大抵我就已经……”
回忆的话骤然一顿,视线对上爹爹颤抖着伸来的手掌,她眼中酸涩,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放在了爹爹的大手之中。
杨天佑握着女儿留下了一道道疤痕的手,不觉泪如雨下,哽咽道:“爹爹知道,你受苦了。”
杨戬更是心痛又愧疚,只恨自己带小妹出门却没保护好她,还要她舍身来救:“都怪我!小妹,你安心,我一定早日修炼有成,保护好你!”
杨嘉也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温声劝慰:“小妹,我们都知道你很不容易。可修炼只怕是更难的事,不如你还是留在家中吧。大哥会努力挣贝币,为你挣出一份嫁妆,让你能安安心心嫁得良人的。”
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杨嘉心中柔软又苦涩,仿若旧事又在眼前轮回一般——娘要回归仙班,是因她本就是天庭的神女;燕娘要去东海仙门,是因她受她爹蜀川熏陶,向往着长生之道……
但小妹也想拜入仙门,又是为什么呢?
想了又想,杨嘉只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不够争气,让小妹受了那么多委屈后心有余悸,才想着靠她自己修仙保命。
心中越发怜惜乖巧懂事又饱受磨难的妹妹,他拍着小妹的肩,语气更加温柔,认真承诺道:“之前是大哥不在,今后大哥会保护好你的!”
“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就还安安心心地在家待嫁,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好不好?”
“不、不好!”孰料,尽管望着自家大哥的眼神动容无比,杨舒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瞧着小妹毫不犹豫的模样,杨嘉怜惜之情更甚,还要再劝,却听她坚定道:“我不可能一辈子靠你保护的,我总得学着自己强大起来。”
抿抿唇,纵然心知接下来的话对两位哥哥而言会有些扎心,杨舒还是决定坦诚将自己的想法和家人交代。
“其实这几个月来,接连看到大、红燕和小草姐姐的遭遇之时,我就在想,我不能光指望着你们的保护。”
“当然,我明白,你们和蜀家人不一样,定然不会让我沦落到红燕那种进退维谷,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为难的地步,”急促地补充一句后,她唇边笑意却反而添了几分苦涩。
“可谁能保证,我不会是另一个小草姐姐,一个无法反抗的小草姐姐呢?”
目光从父兄脸上一一扫过,杨舒神情惆怅:“小草姐姐家中如何,咱们都是知道的。曾经,瞧着大柳叔叔那壮如熊罴的体格,咱们不还觉得,有他在,一定谁也不敢欺负小草姐姐吗?”
“可事实就是,大柳叔叔不可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小草姐姐身边。最后打败丛家的纨绔子弟,还是得靠小草姐姐自己。”
“而就算大柳叔叔再力大无穷,作为一个凡人庶民,面对丛家那样的权贵,即使女儿受了委屈,他不但无法报复回去讨个公道,还不得不带着一家人背井离乡,以免遭受丛家的报复……”
心有戚戚地一叹气,再抬起眼眸时,杨舒清眸雪亮,浑似浸于漫漫雪色上的一弯冷月,是令人难以直视的苍凉与静寂。
那是同为凡人,同为女子,同为女儿,感同身受的心情。
她的神色复又平静下来,语气也不再急促:“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如果是我,我能怎么办?”
“当时,我以为我找到了答案——跟着二哥学武,或许起码能和小草姐姐一样,先打败心怀叵测之人,保护好自己。”
眼眸中浮起几分清浅笑意,杨舒又是缅怀又是惆怅,嗓音不由飘忽:“和二哥走这一路,行侠仗义……我是真以为我可以了的,直至遇见了灰豹妖。”
“原来我眼中那么厉害了的二哥,在他面前,也不是一合之敌。而让我自鸣得意的轻功,也全然比不上乌鸦妖们的速度。到了那时,我才意识到,凡人与修行者之间的天堑之别。”
“不入仙途,终是凡俗。哪怕一只才刚会说话的小妖怪,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害我和我的家人……”
说尽心中悲意,在父兄无声又疼惜的注视下,她怔怔垂下眸。
目光沉沉落在身下黑亮的石壁间,杨舒伸手探去。指尖被岩石的冰冷刺得一颤,她微微一顿,却仍是沿着缝隙摩挲起了纹路。
似乎过了很久,杨舒才再次有了动作。
双手相叠在冰冷岩石上,她以无比恭谨的姿态向着嫦娥叩首拜下:“我欲拜入仙门,还请姨母指点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在这本女频无CP里,本女宝才是更耀眼的存在~
第227章
人间春光烂漫,山野间繁花如锦,城池里杨柳青翠,端的一副好光景。
唯有山野与城池间一座孑然独立于田地旁的宅邸,在这依依春风之中,门庭大开,野藤乱缠,杂草丛生,显露出摇摇欲坠的荒凉凄然之感。
杨家四人相携步入自家宅子中,才短短的时日未归,家中竟已是这般景象,他们瞧了,皆不由神色黯然。
杨天佑驻足在前院里,虚弱倚靠在大儿子身上,苦笑着叹息道:“看来当初我被丛越抓走后,家里的下人们也都散了。”
“这宅子没了人气,难免破败。”
“咳咳,”杨舒找到块破布,将其当做抹布,利索地扫去了前厅地上的一片灰后,回头窘然招呼,“爹爹,姨母,你们先坐下吧。”
“我们动作很快的,一会儿就能把行李收拾好。”
低头瞧着勉强算得上干净的一片地,她无奈抿嘴——厅中遭了贼一般空空如也,家具也都被搬空了,现在就只能委屈爹爹和嫦娥姨母席地而坐了。
嫦娥缓缓从门外走进来:“好,不着急。”
“你不用给我清理位置了,自去收拾吧。”
说罢,她手掐清净诀,径自给自己清理出了一片干干净净地方后,掏出张椅子稳稳坐了上去。
目送着杨舒应声后转道走向后院的背影,嫦娥拿出杯仙露,边啜饮边思索。
在海边山崖上时,忽然被杨舒叩拜恳求,她愕然之余,亦是思绪万千。
沉吟片刻后,她还是答应了杨舒,会帮她问一问阐教仙人。
若说私心么,自然是有的——
身为云华的好友,在明知她还对杨家人心有牵挂的前提下,嫦娥自然也难免将杨家儿女当做自己的小辈,不自觉地就想要对他们照拂一二。
且杨舒本人一向灵秀聪慧,一声声“姨母”叫得人心都要化了,这次恳求自己时又那般坚毅决然。纵然是为了不叫这好孩子失望,嫦娥也是愿意为她说上一句的。
但嫦娥也有底气说,自己应承了杨舒此事,更多是出于一片公心——
在云华提出猜测之后,杨家人的所作所为就都是需要嫦娥格外注意的了。
杨舒突然提出要修行,虽看似有理有据,但嫦娥也需得观察她此举背后是否另有阴谋。是以比起任由杨舒自己暗中行动,倒不如将她的修道之旅限制在嫦娥可观察的范围内。
好歹在阐教,她还有太乙真人这个勉强能用的人脉。
嗯,相信有小灵詝的甜言蜜语,太乙一定不会介意回次昆仑山探望探望他留守师兄的~
此外,身为一个人族女子出身的神仙,能看到杨舒的转变,嫦娥也是不由欣慰。
此前的杨舒,就恍若一个最标准的人族女子——貌美、乖巧、娴静……
她会在乎自己的容颜,常常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在刺绣、调香等能够装扮自己的事情上;
她会听从爹娘的意思,安静等待着长辈为自己挑选未来的良人,在闺中羞怯又期盼地待嫁;
她会崇拜兄长的壮举,虽然偶尔也会恼羞成怒地对逗弄自己的二哥发脾气,但她一贯是跟随在兄长身后,等待着他们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而后带头为他们呼喊的。
杨舒是最好的女儿和妹妹,未来或许也会是最好的良人。
可这些年在仙锦上读着这些对于杨舒的描述时,嫦娥却莫名有些为她感到难过。
其实嫦娥明白,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就连杨舒自己,或许都不会有丝毫难过。
毕竟,在杨家的日子,她是真的很轻松快乐——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享受着家人的宠溺,感受着外人的羡艳,似乎生活完美得不需要任何更改。
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要难过,那嫦娥还是凡人时,得时时担忧着自己要是摘不到果子,后羿要是打不到猎物,全家都得饿肚子的生活,怕是得被称之为“绝望”了。
但前世在末法绝境时代守阵时,偶然听过的一些凡人女子的想法,却叫嫦娥无法再认同,杨舒这样的生活就算得上完美。
尤其是,在她娘亲,乃是一位天庭神女的情况下——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都是以自己有多英武善战为豪,唯有她,是以毫无杀伤力和震慑力的美丽为荣;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除了婚姻之外,都各自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与职责,唯有她,似乎待嫁就是此时生活的全部;
同为神仙的孩子,她的哥哥们能够坦然成为人群的中心,意气风发地享受着带领同伴的权柄,唯有她,永远只能跟随在哥哥们身后仰望着他们的背影……
杨舒身为一个少女,或许生活比起前前后后各个时代的少女而言,已是完美得不得了了。
可作为一个人族,比起她的同胞哥哥们,她的生活着实有些委屈。
至少嫦娥这个旁观者瞧了,会不觉心生郁气,为这花团锦簇下的幽深蛛网而难以喘息,更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迟钝而胆战心惊。
——若非前世听到过那些凡人女子振聋发聩的呐喊,就连她,都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极好的。
作为曾经在巫妖压迫下朝不保夕的人族,嫦娥前世也曾偶尔觉得,闺阁少女们不用担起养家责任就能吃穿不愁的待遇,着实令人羡艳,是这世道对女子的优待。
固然在这过程中,凡间的女子们一步步丢掉了权柄,成为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她也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何不对,只当是随着女子身体越发瘦弱后,凡人自发呵护女子的结果。
可事实上,就是这样一代代灌输给了女子“美貌、乖巧、娴静最重要”“自己的荣誉皆来自于父兄良人儿子”等信念的潜移默化,将女子尽皆捆绑了起来。
原本高大强壮的女子,被逼着钻进又瘦又矮的衣服中……于是为了能够穿上这些衣服,女子不得不减少膳食与锻炼,让自己变得瘦弱又纤细。
原本自信自由的女子,被逼着跌进狭窄幽深的井底里……于是为了能够缩入那口小井,女子不得不蜷缩弯腰又低头,让自己变得畏缩又卑微。
——就是经历了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规训,人族再没有了嫦娥那时期群星璀璨、威名令妖族闻风丧胆的女性首领们。
取而代之的,是被挤在了史书边角夹缝里,仅有寥寥几笔记载了她们如何为男性家人自我牺牲的“某某氏”。
曾见证过远古时期女子英姿的嫦娥,无法不为这样的结局感到悲戚。
就是怀着这样的不忿与不甘,对于饱受争议的红燕,在心知对方是受家族熏陶才如此心思深沉又自私自利后,她能始终对她的坚韧果决存有一份欣赏。
——善良固然好,可对于正面临着这般无形桎梏的女子而言,有几个足够自私又老辣的女子存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在听到杨舒的请求时,嫦娥才立即应下了。
甚至,若她无法帮助杨舒拜入阐教,那她也不介意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人脉,帮她去联络其他已迈入仙途的人族女性。
在不伤害其他生灵的情形下,女子欣赏女子,女子帮助女子,本就是应有之义。
含笑吸了一口仙露,嫦娥后仰靠在椅背上,心思悠然。
真好啊,这辈子,不仅帮人族女仙姐妹们获取了能够修补残魂的功德金光,还可能让七位公主、廿六、胡博闻、骇浪、红燕、杨舒等女子在洪荒大放异彩。
这样,就算终究还是阻止不了末法绝境的到来,至少在面对未来时,自己的身边,能够出现更多女子的身影了。
如此,也算吾道不孤了。
……
在嫦娥仙子怡然自得之时,杨家后院里,杨嘉、杨戬和杨舒也正忙忙碌碌地四处搜寻着什么。
从爹娘的院子里走出来,杨嘉眉眼低垂,摊开双手,深深叹了口气:“没了,一颗贝币都没了。”
“爹说的他藏在床下头的贝币,还有金子,全都没了。”
蹲坐在桃花树下的青石上,他双手捂住脸颊,口中发出不可置信地惊叹:“就算是以为咱们不会回来了,下人们也不至于连爹娘房中的石板都撬开吧?!”
“这哪里是找工钱,根本就是贼不走空啊!”
杨戬也从存放猎物的院落中走了出来,在大哥期盼的目光下,他苦笑一声,展示了自己同样空空如也的双手:“我也什么都没找到,以前的猎物倒是剩了些,但都是些已经腐烂了的肉。”
“其余的,无论是皮毛还是骨肉,全都不见了。就连马厩里爹养的那头老骡子,也都不知道被谁牵走了。”
闻言,杨嘉真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只能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也算个好事,起码不必担心咱们这么久没回来,老骡子被饿死了。”
这时,迎着两位哥哥不抱期待的目光,杨舒也两手空空地从她自己的院落中走了出来。
杨嘉对妹妹勉强一笑,强作镇定:“没事,小妹,不过就是些钱财,不必担忧。等你和你二哥上了昆仑山,大哥和爹爹就在山下垦田种地。到时候,一样能挣出一份家业。”
“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鼓舞了小妹一番,他心里终于也有了点儿底气。
想着自己当初跟随娘两年就给家里挣出一套大宅子的辉煌历史,杨嘉不禁眉头舒展,茫然仓惶了大半日的心也终于能够安稳了几分。
——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凭自己的本事,难道还挣不到贝币?
就在他愈发自信之时,只见杨舒神色平静地绕过他,走到了他身旁的桃花树下。
然后,杨嘉就眼睁睁瞧着,自家小妹从桃花树下挖出了一大块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神色平静)(情绪稳定)(徒手碎砖):柔弱的爹,离开的娘,憨傻大哥,叛逆二哥,坚强的我?!
第228章
有了杨舒从前未雨绸缪埋在桃树下的一大块金子,杨天佑和杨嘉今后在凡间的生活也算有了保障。
于是,杨家人不再拖延,各自收拾了些方便携带的行李,便又登上了嫦娥仙子召来的一朵白云。
白云从城外杨家大宅徐徐升起,杨家四人坐在云端,低头俯瞰着渐渐渺远的灌江口,不觉心生怅然。
——不过是短短几日,他们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以后,他们不仅要背井离乡远赴昆仑,更不知这故乡,又要何时才能再回了。
或许到那时,不仅这枯藤杂草会愈发猖獗,就连他们的宅子,也将在漫长岁月中愈发倾颓荒凉。
一念及此,杨天佑的眼眶便不由酸涩。
孩子们还年轻,二郎和小女儿更是要拜师学道修得长生。他们如果有心,今后总还有机会能重归故里的。
唯有他,人已中年,身子又一向虚弱。恐怕有生之年,都再难回来了。
那侧见证了他与良人相识相爱的河畔,那条充盈过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街巷,那座象征了他杨家东山再起的新宅邸……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流转,越是回忆,杨天佑就越是心痛。
昔年一同创造这些美好回忆的人已不在身边,从此他们就是天人两隔。
从今往后,想来天上地下,也唯有他一人会守着这些回忆,不敢淡忘了。
轻轻别过了头,倚靠在二儿子的肩头,杨天佑不忍再看。
察觉了他的悲意,杨舒暗自轻叹一声,和哥哥们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地垂眸,不去打扰已承受了太多打击的爹爹。
就在杨家人的沉默中,白云悠悠飘离了灌江口。
人间仍是春日灿烂的好光景,白云一路飘过,只见群山层峦叠翠,繁花铺陈似锦。
从云端往下看,就恍若有仙人执春风作笔,沾春色为墨,将他们上天前还被冰雪覆盖的大地重新涂抹,渲染出了一副万物生机勃发的焕然景象。
然而随着白云渐渐靠近昆仑地界,凡间似乎又回归了冬日一般。
比鹅毛还要大的雪花从杨家人身边缓缓飘过,纷纷扬扬向着大地洒落,不多时,就又为绵延曲折的山峦披上了一层新的白衣。
尽管有嫦娥仙子的法术保护,杨戬此时不会再被昆仑雪的寒意刺痛,可瞧着那洋洋洒洒的大雪,他仍是不禁心有余悸地一哆嗦。
趴在云头眺望着越来越近的雪山,风雪中傲然屹立的山峦是如出一辙的苍茫雄伟,他从远处看去,竟难以分辨自己当初跪了许久的山头,是在哪个位置。
即便定睛细瞧,杨戬睁大了眼,却仍旧寻不出自己纵马而来时留下的那路踪迹。
毕竟时光不等人,风雪更无情。一段时日过去,过往早已被风雪掩埋在时光之中。
随着白云缓缓降落,视野从俯瞰逐渐变为仰望,他站在雪地上,不禁怔忪。
上一次来时,他为了求玉鼎真人去救妹妹,当真是心急如焚,自然也无暇去领略这人间胜境。
而此刻,再次站在山脚下,才知何谓震撼。
——巍峨壮阔的山峦是人族肉眼难以丈量的巨大,向上直入云霄恍若要连接天地,横铺雄踞凡尘浑如有巨龙酣卧。
而天上飞雪又为这静默的山赋予了流动的生命力,自上而来恰似银河飞流直下,顺流而下正像仙琼飘落枝头,端的一副清正缥缈之景。
杨戬仰望着昆仑山,一向桀骜无畏的心难得有了几分胆怯。
居住在这般仙山中的仙人,出身于名门正派中的仙人,曾被他坚决拒绝过的仙人……
真的会愿意再收已失了神仙血脉的他为徒,乃至再将没有师徒缘分的小妹也收入门下吗?
从前的他不在乎什么修仙的机缘,故而可以对仙人随性而待。
可此时此刻心中有了所求之事,再念及自己此前的轻慢桀骜,杨戬便不禁心生忐忑,向前的步伐也缓慢了下来。
他不怕自己受仙人嫌弃磋磨,只怕自己行事不慎,牵连了家人。
嫦娥收起载人的白云,转头正瞧见了杨戬愈发踌躇的身影。
难得见这前世今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面露畏缩之色,她心中暗叹,走上前去宽慰:“放心,玉鼎真人不是说了,他同你的师徒缘分是他师尊亲自测算出来的。”
“他最是尊师重道不过,有此言在前,定然会收下你的。”
“呵呵,”倏然,一道笑声从前方传来,嫦娥和杨家四人抬眸看去,就见不远处正站着两个道士打扮的身影。
正是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
玉鼎真人双手拢在袖中,与师弟立在一方青石上,双眸垂下斜睨嫦娥,神情似笑非笑:“仙子倒是懂贫道,竟拿老师来压吾。”
“不敢,”因着自己有求于人,嫦娥也无意和玉鼎来个什么剑拔弩张的唇枪舌战,闻言只淡淡回答一句,不卑不亢地颔首与阐教二仙见礼,“见过真人、真君,二位久等了。”
“可不是久等了,”嫦娥有意避让,玉鼎却是得寸进尺,横眉竖眼地阴阳怪气,“等了这么半天,结果等来的竟是个被雷劈成凡人的徒弟。”
他话说的难听,语气更是刺耳,杨戬听在耳中,脚步霎时一顿,攥紧了双拳,涨着脸不知自己该进该退。
——还未入门就已被看不上了,就算成功拜师,自己还能得到师门的真心教导吗?
正在他踌躇徘徊之时,肩上蓦地被拍了一下。
恍惚转头看去,就见嫦娥姨母对他含笑道:“你师尊已承认了你是他的徒弟,还不快去拜见?”
嗯?
被嫦娥说得一愣,杨戬惊愕地眨了一下眼,而后才回过神来,快走几步跪倒了玉鼎真人面前。
按着娘亲上天庭前交代他的礼节,板板正正对着玉鼎真人三跪九叩后,垂首闷声说:“弟子杨戬拜见师傅。”
脸上虽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可低头打量着杨戬那一丝不苟的动作,玉鼎真人却是站在青石上动也不动,显然是默许了这拜师礼。
等杨戬行过大礼跪在他面前时,他轻哼一声,干巴巴丢下一句“随我回山”,就要转身带杨戬入昆仑山回玉虚宫。
然而才要转身,身后又传来了嫦娥的声音:“真人,请慢。”
“这姑娘同样有心学道,不知可否拜入你门下?”
闻言,玉鼎真人就拧起了眉头。
重新站回去,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被嫦娥推出,而后跪拜在雪地上的瘦弱身影。
这明显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少女,以他的眼力,不仅能轻易看出少女未曾修炼过,体内不含神异血脉,还能看出她刚刚经历过药炖、雷劈等等酷刑,能强撑着完成这些动作简直是人族奇迹。
像不远处和她有相似境况的一老一壮两个人族男子,还能站稳就已很勉强,气息更是虚弱无比。
再有……
眸中闪过一丝惊疑,玉鼎真人终于将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快速掐诀后,他语气凝重:“她也是云华的孩子?”
“不错,”嫦娥心知纵然封神量劫前天机晦涩,但这发生于几十年前的旧事还是躲不过他的掐算的,是以轻轻颔首,坦诚相告,“她名为‘杨舒’,‘云卷云舒’的‘舒’。是云华的小女儿,也有心学道。”
“这孩子心性善良坚毅,头脑聪颖清醒,是个学道的好苗子。”
“若真人收下她与杨戬一同教导,未来未必不会成为阐教三代弟子中的一段佳话。”
“哼,”玉鼎真人再次将手收回了袖中,对嫦娥的话却是不置可否,“我阐教英才辈出,向来不缺什么佳话。”
嘴角勾起,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意味,他双目紧盯着嫦娥,眸光闪烁,问:“倒是仙子现在这话,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的?”
对上玉鼎真人那若有所指的目光,嫦娥神色如常:“是以一个人族女仙的身份所说。”
玉鼎真人追问:“与云华神女无关?”
嫦娥直视玉鼎真人,敛容正色,语气平淡:“我识得此女是因云华,但请真人收她为徒,却是受了她本人的托付。同为人族出身,我欣赏她的品行,故而愿意为之引荐罢了。”
杨舒早听出了两人话中暗藏的机锋,不由心中焦急,生怕自己的所求会拖累娘亲,让她被误解还与凡人子女有关。
故而在嫦娥姨母解释后,她也当即附和道:“仙长明鉴,是小女下凡之后恳求嫦娥仙子才有此事。娘——云华长公主彼时已留在天庭,并不知晓此事!”
无论娘亲不再认他们是当真不再将他们看作家人,还是为了保全他们不得不做的假象,杨舒都知道,自己必须矢口否认娘亲与他们还有瓜葛。
只因她相信,以娘亲的品行,就算要与他们斩断因果,也不会选择伤害他们。娘亲的选择,对家人们一定都是最好的。
怀着对娘亲的信赖,杨舒双眸盛满诚恳之色,不避不闪地与仙长对视。
“你——”被少女的灼热目光注视着,玉鼎真人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不愿再感受那视线,他转头冷笑着质问嫦娥,“她一个早该死的人,仙子劝我违逆天命收其为徒?”
玉鼎真人这话一出,首当其冲的嫦娥还未有什么反应,杨家其他人就先神色紧张了起来。
伸手一把抓回着急之下就要上前的杨戬,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嫦娥面不改色地回答玉鼎真人:“可杨舒没死,足以证明人可胜天,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我命由我不由天!(伸手指天)(狠狠握拳)(神情坚毅)
第229章
“那是因为你突然插手,拦住了玉帝派去灭杨家满门的天兵天将!”
一想起自己当初根据老师推算出的天命跑去杨戬跟前说他已家破人亡,结果却被云华当场打脸的旧事,玉鼎真人就不由咬牙切齿。
“你能救得了她一时,难道能救得了她一世?”
斜睨了那平平无奇的凡人少女一眼,他嗤笑一声,语带嘲弄:“她此生命途已被更改,今后会有何变故谁也料不到。比起你说的与她哥哥成为一段佳话,更可能的,则是她这本不该存于世间之人从此死劫不断,不知何时就身死道消!”
“这样一个徒弟,贫道收了,又有何用?”
嫦娥听了,再看向杨舒,也不由沉吟。
玉鼎真人这话说得刻薄,但确实也没错。
洪荒大能收徒,一是为了有后继者能将自己的道发扬光大,二是为了扩张自己的教派势力,三则是防着若自己有朝一日落魄下去,也能有个徒弟侍候左右。
而这三点,要么需要徒弟有能够领悟传承道法的灵性,要么需要徒弟有敢拼敢杀的血性,再不济也需要徒弟有能供养师傅的家底。
至少阐教多是以此择徒的,例如道法高深的广成子便是对应了灵性,好斗善武的玉鼎真人对应了血性,出身龙族的黄龙真人则对应了家底……
而杨舒么……
纵然嫦娥觉得这孩子很好,也不能违心地说,她够得上阐教的收徒标准。
灵性这一点,前世今生她都未修过道,嫦娥无法如根据前世杨戬修为而信赖他今生悟性那般妄自断定她的情况。而她被天雷劈回了凡人之体的根骨,更是她拜入仙门时不折不扣的减分项;
血性这一点,经过她回妖寨救乌鸦妖一事,嫦娥能看出杨舒这孩子有不畏生死的英勇。但她也着实太过良善,缺少能够狠下心随阐教众仙一同杀人夺宝、扩张地盘的杀性;
最后一点就更不必说了,以杨家此刻的情况,杨舒的师傅恐怕不仅指不上她上供什么延年益寿的宝物,或许还要自掏腰包来养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徒弟……
这么一琢磨,嫦娥再瞧玉鼎真人,只觉他没有和自己一样拥有前世记忆,无法笃定杨戬灵性十足的前提下,还愿意遵守与云华的诺言,白白收这么一个徒弟,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这也难怪他见了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毕竟被自己带上天庭后,未来徒弟最大的优势——那身传承自云华的半神之体——都被天雷劈没了,他再收下这个除了心性之外身无长物的徒弟,可是和预期落差太大了。
就算除了盘古血脉之外,其余的出身对于他们阐教仙人而言都相差不大,但有终究比没有好。
这么一想,嫦娥又不禁暗叹一声。
自己虽是为三界苍生不再陷入末法绝境的大局着想,才推动了由天庭当众判处杨家人一事,可谓问心无愧。但这般下场,对才不过二十多岁的杨戬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
倘若他因此无法拜入仙门,那前世赫赫有名的二郎真君,或许就只能做个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泯然于洪荒众生之中……
思及此,纵然理智知晓自己没错,纵然知道杨戬今生保住一条命还家人性命俱全已是比前世好上百倍的结局,嫦娥再看向他的目光也不禁透出了几分不忍。
也因此,对玉鼎这位能决定了杨戬未来修道待遇的存在,她的态度也更为温和了。
谁叫他虽话说的刻薄,但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就事论事呢。
——不讨人喜欢,可也勉强能算得上可沟通的对象。
斟酌了片刻言辞,嫦娥决定再为杨舒最后争取一番,于是耐心道:“真人此言有理,嫦娥承认。可大道三千,总有一线生机。杨舒此前历经凶险,最终却总能得以保全性命,焉知这不是一种气运在身?”
“再者,今日真人收下她,教个几年便能看出她是否有入道的潜质。若她不争气,几年时间于真人而言哪里算得上什么?届时将她赶下山去便是。”
随意地一拂袖,她微微一笑,反问玉鼎真人:“但倘若是个好苗子,岂不正是一段善缘?”
“这缘分贫道可不稀罕,”孰料,在此事上,玉鼎真人却很坚决。
就连在一旁的清虚道德真君,也一反此前对杨戬的和善模样,严肃道:“仙子怕是误会了,截天一线生机,乃是截教教义。而那什么善缘……”
“呵,”他摇了摇头,眼中飞速闪过一丝不屑之意,“那可是西方教的说法。”
目光落在跪于风雪之中的凡人少女身上,清虚道德真君长叹一声,抬手施出一道灵气,强行将其扶了起来。
但对着面带期许的凡人少女,他却仍是坚定道:“我阐教收徒自有标准,此事不是我们师兄弟二仙能够一意孤行的。你们就算在此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过是徒费口舌罢了。”
“好姑娘,你若真有心求道,还是另寻高明罢。”
转头对少女温声劝了一句后,清虚道德真君不忍看她那瞬间熄灭的明亮双眸,轻叹一声,对身旁的玉鼎真人道:“师兄,不早了,快些回山罢。”
说罢,不等玉鼎真人反应,他便拂袖转身,径自入了昆仑山下的玉虚宫阵法之中。
顷刻之间,清虚道德真君的身影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之间,再无影无踪。
在他身后,嫦娥望着他转瞬即逝的背影,沉默不语。
其实倘若自己强行要阐教仙人收下杨舒,还是有把握的。
不提别的,单单玉鼎真人要收杨戬一事,就有的说头——
同为被天雷劈没了半神之体的神二代,凭什么杨戬能拜入阐教,杨舒就不能?
玉鼎真人虽口口声声说是什么师徒缘分,可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还能骗过她?
不过就是元始天尊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封神量劫,故而着急忙慌给自家二代弟子们收一大堆徒弟,以期来日有三代弟子能替他的好徒弟们应劫。
如此这般,哪怕量劫中他阐教落败于截教,也有三代弟子们填补封神榜上的神位,不至于让二代弟子们上天为神。
这算盘打得着实好,阐教只需付出个几十年的教学,就给量劫可能导致的最差局面提前准备出了个次选方案,从此获得二代弟子们千千万万年的安宁。
可这方案对阐教众仙而言极好,但对天庭而言可就很阴险了——
玉帝和天道搞出来这封神量劫,归根结底还是要打压阐教众仙不尊天庭、不守天条的嚣张气焰,并强命他们上天为神造福苍生。
而要是被阐教众仙钻了漏子,那他们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封神榜,岂不是就成了徒有其名的笑话?
他们若只想要几个才修行几十乃至几年的小仙上天成神,哪还有什么必要引发量劫?
直接让云华“库库库”生呗,花个百年、千年生他一百个、一千个杨戬那样的,再搞出一个和龙、凤、巫、妖那样祸乱洪荒的大家族出来……
总之,嫦娥确信,倘若自己将阐教的筹谋上报天庭,玉帝和天道哪怕不好明着斥责阐教钻规则漏洞,也必然会在接下来的封神量劫中小动作不断,千方百计给阐教众仙添堵。
至于她有没有插手此事的资格……
这就要说到云华仙凡恋之案完结后,玉帝为了犒赏人族女仙姐妹们和嫦娥,而提出来的要给她授予神职一事了。
——当时,嫦娥可是向玉帝申请了量劫期间巡游三界的神职!
有了这么一个神职,这天上地下,三界之中,还有神仙比她更有资格管阐教这钻量劫空子的事吗?
没有啊!
她管这事,才叫天经地义呢!
嫦娥就不信,自己拿出玉帝敕封自己神职的圣旨,再点出阐教这番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后,玉鼎真人还能像现在这般软硬不吃。
——就算他不在乎得罪自己,为了他们阐教,怕也得低声下气哄着自己!
不过,哪怕心里已经完整想象出了玉鼎真人被威胁着不得不捏着鼻子收下杨舒的舒爽场面,嫦娥仍是没有这么做。
一来,虽然这昆仑山下只有一个不足为惧的玉帝,但山上仙宫里可还有一位元始天尊呢!
圣人以下皆为蝼蚁,她此时的修为在圣人面前可还不够看。且今生她又还没众所周知有要抵御末法绝境的职责在身,想来圣人才不会顾惜她的性命,说不定当场就会让她魂飞魄散来杀人灭口。
在没阻止末法绝境前,她还不能死。
二来,她总是要为杨戬和杨舒考虑的。
假使她今日真要只顾自己痛快,自然可以与玉鼎真人作对,将他得罪得死死的,然后径自甩袖而去。可这样一来,就算玉鼎真人捏着鼻子收下了杨家兄妹,在与自己有旧怨的情况下,怕也不会悉心教导他们,尤其是被她强塞的杨舒。
要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那对于杨舒来说,这师傅拜了还不如不拜!
三来,她不能知法犯法、以权谋私。
她重生以来就有意整肃天庭众神知法犯法、以权谋私的行径,自己又怎么能为了让杨舒修仙的私心,就以公职威逼利诱玉鼎真人呢?
这是原则问题,她绝不能破。
四来……
视线停留在清虚道德真君身形消失的位置,嫦娥眸中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阐教招三代弟子挡劫,终究只是钻规则漏洞,没有能证明他们行事有错漏的真凭实据。真要报给玉帝,他和天道除了暗戳戳搞小动作,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便没必要急着亮出自己的神职,平白让阐教众仙心生警惕。
毕竟,按前世的记忆,他们在之后的量劫之中,留下的能供自己抓把柄的机会,可多着呢。
若有所思地微微勾唇,对着神情冷硬的玉鼎真人,嫦娥不再徒费口舌,轻轻颔首:“真人的难处,嫦娥明白了。既如此,便也不再强求了。”
瞥了眼杨戬,她含笑道:“那日后,杨戬这孩子就托付给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绝望):难道我真没法修仙?
嫦娥:乖孩子,好饭不怕晚,你的好师傅在路上呢,你来猜猜是谁~
第230章
细细密密的雪粒从天上簇簇落下,顺着滚滚如瀑的浓烟云雾就飘飘摇摇进了山野之中。
不同于玉虚宫山门外的冰封万里,这片山峦虽也有飞雪,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象。
嫩绿色的小草破土而出顶开雪层,密密麻麻在大地上冒了头,盛起星星点点的彩色小花,如织锦般一路铺陈而过。
雪粒细碎落下,很快便融化于湿润暖风之中,成了坠在叶片、花蕊上晶莹剔透的露珠。
倏尔,矮树上一片翠叶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轻轻一颤,一颗露珠便被抖落下去,跌入了汩汩流淌的清澈溪水里,向着山下潺潺涌去。
原来,是矮树旁木屋的门被骤然打开,带起的风吹动了叶片,才有了露珠的猝然下坠。
推开门的杨嘉浑然不知那小小露珠的遭遇,只搀扶着爹爹跟随在两道身影后。
几个时辰前,在阐教仙人严词拒绝也将小妹收入门下后,嫦娥姨母又带着他们飞了一会儿,就降落到了这片离仙门不远的凡人群居地。
说是昆仑山脉这处,仍属于阐教管辖地。他们居于此,有阐教坐镇不容易被妖孽侵扰,也方便二弟日后下山来找。嫦娥姨母已将事事都为他们考虑周全了,他们自然是从善如流,决定就在此安家了。
于是,靠着小妹从灌江口家中桃树下挖出的那一大块金子,他和爹爹置办好了新家,买下了一座坚固保暖的木屋。
眼见他们暂且安顿下来,嫦娥姨母便提出告辞,说要带着小妹再去其他仙门试一试。
亦步亦趋跟随在自家小妹和嫦娥仙子身后,直到走在最前方的嫦娥仙子停住了脚步,妹妹也无奈转身,杨嘉才禁不住满腔酸涩地深情呼唤:“小妹——”
“大哥,”轻叹口气,杨舒压抑着心中同样浓厚的不舍之情,柔声劝他,“你和爹爹别送了,外边儿天冷,快回去吧。”
“以后,也莫要担心我。”
“倘若嫦娥姨母能带我拜入仙门,这是桩好事,你该为我高兴的。而倘若……”
扯了下嘴角,她强撑起笑容,故作开怀:“倘若我终究是无缘仙门,那嫦娥姨母也会将我送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杨嘉心知她说得有理,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够做到又是一回事。
抿抿唇,他嗓音嘶哑,不甘心地问:“你当真不肯留下吗?此处虽然不如灌江口暖和,可接近昆仑山,咱们一家人都住在这里,日后你二哥出山了,也好团聚。”
“你今后要是想嫁人,这里有爹爹和大哥在,也有娘家能帮你撑腰。你要是不想嫁人,等大哥养好了身子,也能打猎养你……”
耳听着大哥又要老调重弹再劝自己,杨舒无奈一笑,摇头止住了他的话:“大哥,让我去试一试吧。不再试一试,终究是不甘心。”
瞧着小女儿那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的凄婉目光,杨天佑拍拍大儿子的手臂,也劝:“大郎,你妹妹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了,就让她试一试吧。她有志向,是好事,咱们该为她开心的。”
蹒跚走上前去,拍拍小女儿的脑袋,为她理着衣襟,他感慨不已:“一转眼,我们家舒娘,也长这么大啦。”
“你想去求道,就去吧。爹爹虽然不懂,但经历了这么多事,爹爹也明白,你比爹爹更厉害,能照顾好自己。”
“爹——”爹爹手上的温度还停留在头顶,再听着他这番开明又慈爱的话,杨舒顿时眼中酸涩,不由地如小时候一样,张开双臂抱住了爹爹。
才将爹爹抱住,她便红了眼眶——先被丛越折磨,又受天庭雷罚,此事的爹爹,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止一圈。
自己抱住的腰身,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几乎都没什么肉了!
忍着泪水将头埋在爹爹的怀抱里,杨舒语气极轻,却也极郑重:“等我修炼有成,就回来这里。”
“到时候,由我来保护您!”
“好,好,好,”下巴枕在小女儿的头顶上,轻轻抚着孩子的头发,杨天佑张口应下了她的承诺,含笑打趣,“那爹爹可就等着咱们舒娘学成归来了。”
只是在杨舒看不到的地方,他眼角流露出来的点点泪光,却盛着不抱任何希望的哀切。
孩子话说的轻巧,可他哪里不知,修炼有成得多难呢?
许多凡人,可是终其一生,连道途的门槛都迈不进的。
女儿若真顺利拜入了仙门,或许自己有生之年,都等不回她了。
尽管心里藏着如此沉重的忧愁,在女儿从自己怀中起身抬起头后,杨天佑还是保持着脸上笑意,轻轻拍拍她的肩:“你也要用功,不求有多高强的武艺,最重要的是能延年益寿,多活些年。”
顿了顿,朝着四周望了望,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山民后,他又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玉盒:“你去拜师总是要交束脩的,这个——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你带走吧。”
“爹?!”杨舒不意他竟将此物拿了出来,不禁惊呼一声,慌忙转头去看嫦娥姨母。
这东西哪里是能在嫦娥仙子面前拿出来的?!
而且这已经是全家最宝贵的神物了,爹怎么能给了自己?!
杨嘉看清了自家爹爹手中之物后,也登时大惊失色,匆忙凑近帮着小妹挡住了嫦娥仙子的视线。
这玉盒,是当初娘亲带自家人给玉帝舅舅、王母姨母上香后,悄然出现在自家香案上的。玉盒共有四支,被娘亲分给了爹爹和他们兄妹三人。
据娘亲说,玉盒里乃是能保人神魂无恙的神物,定是舅舅和姨母暗中赐下的。他们绝不可在外声张,以免给舅舅和姨母惹下麻烦,就连日后再见了嫦娥姨母也绝不可说。
上天庭前,娘亲更是暗中将他们早已戴在身上的宝物悉数取下,免得被天庭神仙察觉,惹来祸事。
在天上时,见娘亲没提,舅舅和姨母也没提,杨嘉还以为此物早已被娘亲收回了天庭。
却没想到,竟有一盒被留在了爹爹手中……
才刚休息了几日的脑子又混乱起来,他后背挡住嫦娥仙子的视线,眼珠随着被爹爹和小妹推来推去的玉盒转来转去,手却无措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不知自己究竟该帮谁——
作为家人,他自然希望小妹能接过这玉盒,如此入了仙门有宝物傍身,也不容易受人欺辱;
可在听过了天条天规之后,他却深知,自家靠着亲缘关系从玉帝陛下、王母娘娘手中获取神物,是不对、不该,对三界苍生不公平的……
矛盾的思想在脑海里不断来回冲击,一会儿有声音叫嚣“你自家都这么惨了还管什么苍生”,一会儿又有声音嚷嚷“只是不能再锦衣玉食你就要丢掉自己的原则了吗”……
“啊!”
头痛欲裂地大喊一声,杨嘉大口喘着粗气,额间尽是大颗大颗滚落的汗珠。
“大郎?大郎你怎么了大郎?!”
“大哥你没事吧?!”
杨嘉这么一声大喊,杨天佑和杨舒也顾不上推来推去了,纷纷凑过来,焦急地搀扶着他。
——什么神物不神物的,哪里比得上家人重要?!
而被搀起的杨嘉,视线恍惚地落在爹爹手中的玉盒上,目光却是逐渐坚定了起来。
伸手将玉盒从爹爹掌中拿过,他长吸一口气,转向杨舒问道:“小妹,爹爹说要将此物给你拿去当束脩,但大哥打算把这宝物还回去,你属意哪个?”
“这——”
忽而被大哥以无比严肃的口吻发问,杨舒先是一愣,在看清大哥的坚定神情后,若有所思了片刻,也斩钉截铁说:“大哥,你想得对,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能要!”
“我的束脩我自会想办法,不必拿这东西来讨好别人!”
“好!”听到自家妹妹这有志气的话,杨嘉心中畅快,连日来愁苦烦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真切笑意,“真是我的好妹妹!”
说罢,他转头就将玉盒递向了嫦娥:“姨母,劳烦你将此物收回天庭吧。”
从杨天佑取出盒子时就默默转身了的嫦娥:“……”
我都故意装不存在了,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实诚呢?!
不过心里虽然无语了一瞬,从杨嘉手中接过玉盒时,嫦娥却是无比欣慰。
——杨家兄妹在困境之中仍可修身自持,宝物在手仍不贪不取,有如此心性,也算没辜负云华的教导了。
不过这玉盒……
垂眸看了看手中玉盒,嫦娥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东西可有点儿棘手啊——
身为一个天庭神仙,她见了这被杨家人呈上的神物,自然该交回天庭的。
但这等能保人魂魄的神物,估摸着是云华私自留给杨天佑的。可在天庭时云华也没交代过,这也不知她是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还是为了探查阴谋……
自己要是拿回天庭,又该如何禀报才能不牵连云华,或是不打草惊蛇让阴谋的幕后黑手发觉呢?
且如果云华猜测为真,她受杨天佑心头血影响之事确实是针对三界或天庭的阴谋,那杨家人就可能还在幕后黑手监视之下。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是少了这么一个神物庇佑,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心中怀有诸多揣测,指尖摩挲着质感温润的玉盒,嫦娥着实犯了难。
思忖片刻后,她反手收起玉盒,抬眸注视杨嘉,语气严肃:“这玉盒我会上交给天庭,但为防你们被妖魔蛊惑在凡间作乱,败坏了云华长公主和天庭的名誉,我也会在你们魂魄上留下印记。”
“若你们魂魄遭受袭击,这印记自然会保护你们留得一缕魂魄不灭。”
目光骤然转寒,不带一丝温度地从杨嘉和杨天佑脸上刮过,她嗓音更为冰冷,以公事公办的无私铁面面对他们强调:“这印记虽可保护你们,但更是为了监视你们是否再犯天条。”
“天庭法外开恩,留了你们一条性命。从此以后,你们也要切记,绝不可再行差踏错!”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一本正经)(握拳望天):没错,我才不是为了保护杨家人!苍天可鉴,我这都是为了监视他们!都是出于公心!
第231章
大义凛然地说完,嫦娥手上掐诀,便有三道太阴水华自指尖飞出,尔后莹白灵光钻入杨家三人额间,不过瞬息就再不可见。
瞧着在突如其来的白光前匆忙闭上双眼的杨家人,她眸色渐深。
收回杨家这玉盒虽有些棘手,但却也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在杨家人身上留下印记的机会。
事实上,从南天门出来后的这一路,嫦娥找了各种时机,在杨家四人身上留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几百道印记。
毕竟她应承了云华会监视杨家人,可又不能如当初接了天庭公务那般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也无暇时刻跟随在杨家人左右……
在他们身上留下能时时掌控他们动向、查看他们是否接触过妖魔的印记,便是最低调又便捷的方式了。
只是嫦娥原本只打算暗中留印记,但拿到这玉盒之后,倒是给了她一个能光明正大留印记的理由——以保护和监视杨家人为由,“保护”说来打消杨家人的疑虑,“监视”用于敷衍天庭众神可能有的质疑。
而这当众留下的印记,也能给她此前暗中留下的那些做个掩护。倘若真有什么妖魔企图通过操纵杨家人来对付云华、颠覆天庭,发现明面上的印记后,或许就能少了些戒心,不至于继续查探下去发现那些更深层的印记。
到时候,便是双方明暗之势颠倒的良机了。
自觉考虑还算周全,嫦娥唇角微翘,施施然收回施诀的手。
冲着杨天佑和杨嘉微微颔首后,她便挥袖召来月光,带着杨舒朝向天色渐渐昏暗的东面飞去了。
下凡后又是带红燕去东海仙岛拜师,又是带杨戬去阐教拜师,又是带杨家父子来此安家的,由东至西一路奔波,人间已近黄昏时分。
她此时带杨舒启程,明日清晨扣门拜山,时辰恰好。
如此盘算着,月光划过天际,渐渐隐入了橘红色的夕阳光晕之中。
她们背后的山林中,杨嘉仍旧搀扶着爹爹没有回去,而是父子二人一同痴痴眺望着小妹/女儿远去的背影。
直到杨舒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翻涌不息的云霞彻底掩去了她的踪迹,他们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来。
互相对视一样,杨嘉勉强撑起笑容,搀着爹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被一层细雪覆盖上的青草地,向着木屋缓缓行去。
服侍着爹爹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他沉默着揭开了水壶上的盖子,探出脑袋去查看那已被煮至沸腾的水。
刚进屋时他想给大家接水喝,却被嫦娥姨母拦住了,说即便是这山上融化的雪水和流下的溪水,最好也煮沸后再喝,否则以他们如今的凡人之体,怕是容易染病。
当时他还很诧异,询问这昆仑山脉不是传说中的仙山么,为何此地的水都不能直接喝。
谁知嫦娥姨母微微一笑,接着就慢条斯理地来了个三连问——
就算这天生地养的水原本干净,你能保证在你盛起它之前,它一路流淌没接触过什么你难以入口之物吗?
这昆仑山是仙山不假,可它西面还住着西王母和她老人家麾下众妖仙,焉知这水中不会沾染了妖气?
阐教教徒已修炼有成,仙体可同时承受水中灵气与妖气,可你一个凡人之体能受得住吗?
这一句接一句的,杨嘉登时就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听姨母的话,拿起买屋子时一并买下的水壶,去点火烧水了。
虽然他也不懂,为何只是被火烧一烧,水中的妖气就能消散……
熟练地钻木取了火,终于把火点燃后,他又不禁暗自庆幸,幸好这几年跟随娘亲出门打猎时历练出来了,否则单单生火这件事,自己怕都得用好一会儿工夫呢。
半是怀念半是惆怅着与娘亲出门的时光,杨嘉垂下眸,将水壶里的水倒入杯中,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头柜上,交代道:“爹,这水刚煮好,还有点儿烫。稍后温一点了,您再喝。”
说罢,见爹爹点了点头,他便转过身去,走出寝室,拿起了大门边的鱼叉和鱼篓。
杨天佑隔着寝室与正厅间的帘子模模糊糊瞧见了大儿子的动作,忙支起身子,趴在床边抻着脑袋焦急问他:“大郎,你干什么去?”
“我去打渔,”转过身,杨嘉举起手中的鱼叉,笑容开朗,“孩儿瞧着外面的小溪里有鱼,打算趁着天还没黑去试试。咱们都好久没吃东西了,总不能饿着睡觉。”
不说爹爹上天庭受审前,就被丛越囚禁了许久,可谓是粒米未进。
就说他们上天时人间还是冬日,下凡后人间也是春日,这几个月神仙们又是审判又是治伤又是打架的,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哪里顾得上给他们这些凡人准备饭菜?
若非七表姐眼尖又心善,发现小妹在抱着饿晕的爹爹啜泣,好心给了四颗辟谷丹,或许他们都不必等天庭的判处,就要饿死在灵霄宝殿上了!
但就算服下了辟谷丹,杨家四人之后在永昼不夜的天庭似乎也过了很久,兼之承受雷刑对于身体的消耗着实有些大,故而杨嘉如今有了条件,还是打算去弄点鱼来吃。
若能煮个鱼汤给爹爹补补身子,那是最好的了。
略略沉吟,心知爹爹在担忧什么,他耐心温声宽慰:“您瞧,这鱼叉和鱼篓都是这屋子前任主人留下的,可见此地早有渔猎,我去试试或许便会有收获。再不济,这溪边我看也有些能煮汤的菜叶,挖点儿回来也好。”
“您安心吧,我不会走远的,就在咱家附近的溪边,打不着鱼就回来。”
安抚好了如今很没有安全感的爹爹,将他身上的被角掖好后,杨嘉重新执起鱼叉和鱼篓,推开小木屋的门,走进了夕阳昏沉的橘红光晕之中。
直到走了一段距离,确定爹爹无法透过茂密的矮丛窥探到自己后,他才痛呼一声,无力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受天庭雷刑之前,他身上有传承自母亲的仙力护体,二十年左右的生命里几乎不曾体会过伤病。直到被天雷剔除了体内的仙力,他饱受磨难的身体才终于领会了何谓痛苦无力。
只是这一路上,杨嘉既要照顾病弱的爹爹,又要顾及另有志向的弟弟与妹妹,故此就算再痛,他也都强忍着不敢出声。
此时此刻,借着小溪那汩汩流淌的声音,他才敢从牙缝里溢出一声痛呼。
饶是如此,杨嘉跪倒在草地上的身子还是缓缓蜷缩了起来。他默默咬紧牙关,生怕控制不住音量,不慎惊动了小屋里的爹爹。
但声音可以控制,身心内外的两重痛苦却不可以。
手紧紧抓住地面,将草根、雪粒连同最深处的泥土捻碎,杨嘉只觉自己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都在被时时刻刻凌迟着。
身体上——
抵达东海仙岛前虽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然而到底修养了几个月,被嫦娥姨母带上天时,他那被蜀家人忽悠着剜过的伤口早已愈合,曾经的剜肉之痛其实也早已在记忆中逐渐淡化。
然而随着天庭的雷霆一道道劈在身上,腹部的伤口竟开始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先是在雷劈之痛的掩饰下隐隐复苏,随后被硬生生撕裂的痛楚越发明显,到了后来则以近乎嚣张的姿态折磨着他的皮肉。
哪怕未曾掀开被劈得破烂的衣裳查看,受刑中的杨嘉也敢笃定,衣衫下的伤口定是在不断扩张,如同雷霆般向着他没有旧伤的部位蔓延,亦如同冷锋般在不断向着他血肉深处搅动而去。
而到了现在,即便他已经不再承受雷刑,即便他下凡前得了六表姐和七表姐赠予的伤药……腹部的痛感也仍未消退,他的血肉也不曾在这几乎无休止的折磨中麻木。
捂着自己痛到抽搐的腹部,杨嘉手指无力松开已经被扯出地面的草根,目光茫然落在了天幕上。
晚风吹淡了云霞,由浓转淡的橘金色天空上,一弯月牙无声出现在了东面。
东面啊……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听着耳畔潺潺的流水声,嗅着雪山上陌生野花的香气,他不由地想——她还好吗?
杨嘉知道自己不该再想着那个已经改名为“红燕”的女人,可人心向来不由人,想她不想她,又岂是理智能控制的?
腹部的痛渐渐感受不到了,可心里的痛,却缓缓蔓延开,如同花草向下延伸的根系,无声无息间就钻入了血肉之中,缠绕盘踞上了他的心头,裹得他喘不过气却又难以挣脱。
或许,也是不愿挣脱吧。
杨嘉有些恍惚地抬起右手,放在心口处,假装旧日摩挲着那人柔夷的模样。
其实若说全然不怨燕娘,那也是假的。
如果没有她的欺瞒算计,或许自己便不会承受剖腹之痛,娘亲也不会担着风险带她去东海拜师,二弟不会没有娘亲的照看就独自带着小妹出门,爹爹更不会被关注了蜀家动向的丛越囚禁逼问……
就算不为了自己,单单为了爹娘和弟妹,他再爱燕娘,也不可能对她毫无芥蒂。
毕竟爹娘对他有生养之恩,二十多年来为他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弟妹也一向尊重孺慕他这个当大哥的,他要是连害了他们的人都能原谅,那当真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这也是为何,在燕娘成功拜进仙门,嫦娥姨母要带着他们离开东海仙岛时,他没有再出声说什么的缘故之一。
二人之间隔着牵扯了上一辈的仇怨,今生必定无缘,又何必再痴缠不休,耽误彼此呢。
但杨嘉沉默离开仙岛,亦有一层缘故是为了红燕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我虽然恋爱脑,但家人是我的底线!!!
第232章
若说辛夷花林中的初见,叫杨嘉为蜀燕娘的容颜所惊艳,为她的贞烈所震惊,那么几个月的婚后生活,就令他难以不陷入到她的温柔体贴之中。
从前他和娘亲打猎回来之后,同样满身疲惫,娘亲会被爹爹揽着带回房中休息。而他,则是要迎接弟弟、妹妹层出不穷的问题,反复回答着这次出门的趣事。
虽说弟弟、妹妹也会关心他,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模样也很可爱。但小孩的关心与可爱,和良人的关心与可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燕娘入门后,每次他出门前,她不仅会将他所有行李整整齐齐地收拾妥当,还会为他递上一朵辛夷花和一枚护身符,殷殷嘱托他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定要一路平安无病无灾。
念着她不舍又缠绵的目光,闻着衣襟上沾染的辛夷花香,抚着她亲手绣出来的护身符,杨嘉只觉心就好像被栓了线的风筝,猎完凶兽只恨不得立刻调转马头奔回家去,一刻也不愿在外停留。
而等他到家与家人一同用完膳后,两人的屋中早已备好了温度适中的洗澡水。燕娘会亲自服侍他洗漱,将他身上不慎沾染的尘土洗涮得干干净净,再用艾草轻轻扫过他的身体,说是这样可以辟邪除秽。
换上绣有辛夷花样的新寝衣,躺在一尘不染的床榻上,盖上被阳光和辛夷花熏得温暖香甜的被褥,杨嘉只觉一直萦绕在身上的血腥气都被辛夷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冲散了去,什么拼命厮杀都已是不值一提的前尘往事了。
当他躺下后,燕娘也会随之躺在他身侧,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胸膛,一边将这些日子以来家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她说,他是家中的长子、长兄,自然要知道家里所有事,才好帮爹娘分忧,为弟弟和妹妹做表率。
揽着她娇柔的身子,摩挲着她细腻的小手,听着她婉转的嗓音,杨嘉只觉无论多么让人为难或无聊的事,被她说出来,好像都变得轻松有趣了起来。就连长大后还会调皮惹爹爹头疼的二弟,在她口中,也变成了不失童真可爱的模样。
虽然他们的婚姻只有短短几个月,可经历了这样一段美好到近乎不真实的时光,他的一颗心,又如何能不为她所沦陷呢?
是她的娇媚动人,让他懂得了何谓家有娇妻的魂牵梦萦,也是她的贤淑贞烈,让他懂得了何谓家有贤妻的心安踏实。
作为一个良人,燕娘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不知不觉盈满泪水的双眼弯了弯,透过铺满眼眶的泪,杨嘉仰望向东面隐隐约约的月牙,手压在了心口处。
在他手掌正下方,他的衣服下,还夹着一枚绣有辛夷花样的护身符。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门打猎,实际上是为燕娘的爹爹蜀川出门偷偷剖自己的腹、取自己的肉前,燕娘亲手放在他心口的。
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越发模糊起来,望着被水色晕染的朦胧月光,杨嘉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日的场景。
在他上马前将护身符放入他胸口衣服内时,燕娘脸上是一如往昔的笑意盈盈,双眸也一如往昔地盛满了不舍与担忧……
不!
不对!
倏然从草地上坐起,杨嘉细细回想那一日燕娘的表情,这才惊讶察觉自己当时匆忙之下没有注意到的一切——
她笑容仍旧温柔,可那次却显得格外僵硬;她目光仍旧深情,可那次中的担忧之色却格外浓重!
还有、还有!
还有她背过身对着自己,趁她大兄蜀谦和蜀家奴隶头子不注意时,刻意使劲按在自己心口的力道!
一点灵光骤然在脑子炸开,杨嘉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绣着辛夷花样的护身符。
可将东西取出来了,他却反而有了近乡情怯之感,虚虚握在手中,竟不敢打开。
如果、如果一切只是他的猜测,那最终,不还是要白高兴一场嘛?
心中踌躇不定,视线盯在护身符上却是怎么都移不开,片刻后,杨嘉咬咬牙,还是打开了那枚被做成香囊样子的护身符。
因着每次护身符中都会夹着燕娘刻有祈福之语的符竹,所以他收到这枚后,虽感觉到其中夹了竹片触感的东西,却也未曾特意打开过,看看竹上刻了什么。
会不会,其实燕娘早已暗中给了自己提示?
双指一并将香囊中的符竹夹了出来,可杨嘉提起的心,还是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之中——
经历了多日奔波,又陪他一起承受了天庭雷劫,这护身符里的小小一片竹,早已被汗水打湿,被雷霆击出了一道道紫痕,成了烂烂糊糊的一张紫黑色薄皮。
无论其上刻了什么,此刻也都再看不清了。
怅然若失地放下竹皮,他长叹一声,却叹不尽心中郁气,反倒更没着没落了起来。
苦笑一声,杨嘉拿起手中香囊,夹着竹皮打算将其放回去。
到底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还是先留着吧。从此以后仙凡相隔的漫长岁月里,也唯有此物可作怀念了。
孰料,就在他要放回竹皮之时,合并夹起竹皮探入香囊的双指,却在香囊内部感受到了奇怪的触感……
双指猛地一颤,他低下头去,急不可耐地将香囊内面翻出——
“勿信蜀,问云”。
皎洁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香囊红色内面五个被特意绣在了最深处的暗红色小字上。
“燕娘……燕娘!”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早已盈满双眼的泪夺眶而出,杨嘉手紧抓着香囊,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后,猛然将头埋进了草丛之中。
呜咽声隐藏在潺潺流动的溪水声下,青草随着那耸动不停的肩头而抖动,将叶尖上的雪粒簇簇抖落,染白了青年的一头青丝。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呜咽声渐渐低沉下去,耸动的肩头也渐渐停歇了。
憔悴的脸上泪痕犹未干,昆仑山夹杂着细雪的晚风一吹便是满面冰凉。
可杨嘉就恍若没有感受到那刺面寒冷一般,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抬手轻柔拂去粘在香囊上的雪粒泥土,尔后将其重新放回了心口的位置。
他就知道,燕娘没有她自己说得那样狠心。
是他自己笨,没有发现她的提示,才中了蜀川的圈套。
还有、还有就是在灵霄宝殿上那次,就算是想与他了断因果,她也大可下凡再从长计议,根本没有必要当着漫天神仙的面,揭露她自己的心机。
他这么傻,如果她下凡后接着骗他,让他配合她做什么,只要她没直白地逼他做坏事,他多半是会听的。
手隔着衣衫摩挲起护身符的形状,杨嘉眉眼不自觉地弯出弧度,盛着上空洒落的一泓月色,透出清澈笑意。
真好,他就知道,她没有那么坏。
可——
抓起手边一团雪糊在脸上抹了抹后,他才明亮了几分的双眸又黯淡了下去,正要吐出的那口胸中郁气,也沉甸甸压回了心口。
此生,他和燕娘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不仅是为了涉及他家人的仇怨,也是为了她。
回忆起燕娘拜师时,自己藏在云上听着她回答她师尊红鳞长老的那些话,杨嘉眸色深沉,似有幽深潭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其中月色,将一切光亮吞噬在了令人窒息的静寂深渊。
或许她还有着不忍害人的善良,可对自己,她应该是当真毫无爱意的吧。
自己不过是如燕雀一般的小人物,捉到一日的吃食后,就会兴高采烈地归巢,如此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虽然安宁却也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可她却是心有大志的鸿鹄,她眼中望着的是青山之上的青云,是青云之上的青天,是自己遥不可及也无心去追寻的渺远长生道途。
——这样理应翱翔于九天的她,怎么可能会低头看上这样没有出息的自己呢?
她不嫌弃嘲笑自己眼界狭窄,便已是她有涵养了。
艰难扯了下嘴角,杨嘉猝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怔怔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摁了一下又感觉到钝痛后,他眨了眨眼,才恍然明白——哦,自己已经被天雷劈成凡人之体了,脸砸在地上,是会受伤的。
是啊,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了。
就连最后一点值得她看在眼中的好处,也都没有了。
眼中的泪已然在方才流干了,杨嘉苦笑一声,抹了把变成凡人后不再会自己变得干净的脸颊,捡起一旁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鱼叉,爬起来站在了小溪边。
视线紧盯着溪水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片刻之后,他双目一凝,手上施力,鱼叉悄然刺入了溪中。
只是叉头的尖刺,对准的却不是那游来游去的鱼影,而是鱼影下几寸的位置。
这还是他从前在灌江口带二弟去江边游玩时,跟着人类小伙伴们学的,说是这样才能扎得准。
扯了扯唇角,杨嘉想,多亏自己还有这些身为凡人的经验,否则此刻就连想给爹爹搞点鱼肉煮汤,怕都得在水里扑腾个好久。
凡人们没有神仙们的伟力,可靠这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生存经验,也是能过好日子的。
将还没死透犹且在叉上“噼里啪啦”甩着尾巴的鱼放进鱼篓,又采了一把地上的野菜,杨嘉杵着鱼叉,转身向小木屋走去,将东边那一弯清月抛在了脑后。
听着不远处倦鸟归巢时带起的呼呼风声,闻着这片陌生土地上陌生的花香,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沉稳坚实。
什么神仙啊长生的,从今往后,都跟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再无关系了。
有工夫去想什么天庭的神女、东海的仙子,还不如踏踏实实学会更多生存技能,给爹爹养好身子呢。
毕竟,他杨嘉身为杨家的长子长兄,生来就肩负着养家的重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起“杨嘉”这名时,只是参考了杨戬“戬”字幸福吉祥的寓意,就给杨嘉、杨舒都起了有美好祝愿之意的名字。直到现在才发现,杨嘉谐音“养家”(捂脸)。
第233章
服侍着爹爹喝下鲜鱼野菜汤,又帮他清理了旧伤、换了药,眼瞧着他在床榻上阖目入睡后,杨嘉这忙碌的一天才算能稍微松了口气。
低头瞧瞧自己在雪地里蹭了一身的土粒、草屑,纵然饱受折磨的身体已精疲力竭了,从小养成的卫生习惯还是让他忍受不下去,只得又站起身子去烧水。
只可惜他入住这新家还不满一日,煮汤的柴火都多亏了屋子前任房主留下的少许干柴,这大晚上的他也不好再出门折腾,纠结片刻,他也只能是用巾子沾水匆匆擦洗一番,聊做心理安慰罢了。
勉强将自己收拾利落了,杨嘉瞧一眼空着的屋子,顿了顿,还是转身走向了正厅另一侧的寝室,蹑手蹑脚爬上床榻,敛气屏声躺在了已入睡的爹爹身旁。
那间空屋子还是先给小妹留着吧,等过几日尘埃落定再说。倘使到时候她拜师不成,也还有家里会永远为她留个地方。
嗯,回头还得努力打猎,多挣些贝币,再盖出一间屋子来。
总不能二弟学成下山后,家里都没地方给他住……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耳畔是爹爹虚弱的呼吸声,心里牵挂着不知此刻有何遭遇的弟弟、妹妹,杨嘉一面抵不住沉沉睡意缓缓闭上了眼,一面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直至窗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掩过了身畔的呼吸声,推着被霜雪浸润得清冽的山中草木香钻进木窗缝隙,徐徐弥漫在狭小的寝室中……
杨嘉的眉头,才终于缓缓舒展。
心中忧思深重的青年,也终于从半梦半醒之中脱笼而出,投入了一场好梦。
黑暗中,他身畔的呼吸声悄然停止了。
一双已不再明亮,却盛满慈爱的眼眸,无声睁开。
杨天佑注视着大儿子酣睡的模样,许久后,才再次闭上了双眼。
……
第二日,杨嘉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下意识的,他还以为是和娘亲出门打猎之时遇见了什么欲偷袭的野兽,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把抓向身旁的位子,打算举起斧子帮娘亲打野兽。
直到手抓了个空,他才恍惚想起来,如今唯有他和爹爹二人在雪山上相依为命了。
而他最习惯用的那柄斧子,在他随娘亲去东海仙岛帮燕娘求仙,爹爹被丛越抓走拷问的那些日子里,早不知被谁偷走了去。
怅然若失地撑起身子,杨嘉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看向传出声音的方位,然而才看清楚,他登时就大惊失色——
他爹竟然在亲自烧火!
靴子都来不及穿利索,踩着鞋跟,杨嘉就蹿到了正厅。
就见紧闭大门的木屋内,从门口延伸出了一条被雪水洇湿的线,直指他昨晚未熄灭的火盆。
而火盆旁,他身虚体弱的老父亲,正一根一根扒拉着一堆还沾着冰霜的树枝,眯着眼在其中找寻稍微干些的枝杈。
看这样子,在他还昏昏大睡之时,他爹这是都已经自己出门捡柴回来了啊!
这念头一升起,杨嘉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脑袋瞬间清醒,一拍大腿,他又是懊恼又是自责:“爹,您是冷了吗?”
“冷了您把我叫醒呀!您怎么能自己出门捡柴呢?外面这么冷,您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说着,他披上件袍子就要出门:“您这捡的柴火都不够干,一时半会儿烧不起来。我去捡点儿回来!”
“唉,不,不用!大郎,你回来,”在他身后,杨天佑连忙叫住了他,“可是爹把你吵醒了?你昨日太累了,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着,又从一旁高低不平的小木桌上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给大儿子:“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成功用热水堵住了大儿子的口后,杨天佑笑呵呵解释道:“没事,我就是随便在门口走了走,都没觉得冷呢就回屋了。”
“咱们今后就要在这山上长住了,你爹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总是要适应的。”
啜了两口热水,杨嘉慌张的情绪也缓和了几分,一边将身上的袍子披到爹爹身上,一边无奈劝道:“您这伤都还没好呢,就该在床上好好歇息。”
“有什么活儿,您就叫我干就好了!”
“总不能什么都叫你干,”拢了拢新披在肩头的袍子,杨天佑笑笑,拍拍儿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你伤也没好,还要打猎养家,一定够累的了,怎么能让你把所有事情都干了呢。”
“趁我还动得了,能做一点做一点。你别忧心,我有数的,累了就上床躺着。我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您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干啊,”沉沉叹口气,即便知道自己再怀念往昔没有任何意义,杨嘉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都怪我没本事,不能像娘一样雇人照顾您,还得让您自己照顾自己。”
说着,又是为自己忍不住想起娘亲而酸涩,又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气馁,杨嘉坐在一旁的木凳子上,昨日好不容易才提起的几分心气,也随着低垂的脑袋消沉了下去。
“大郎,别这么想,”孩子提起他娘,杨天佑也不禁心中苦涩,仰头睁眼克制了片刻澎湃的情感后,他才故作随性道,“今非昔比,咱们不和你娘在的时候比!”
“你相信爹爹,爹还要陪你很多年,不会逞强的,肯定会照顾好自己。”
手摸了摸儿子蔫头耷脑的后脑勺,他眼底流淌出一丝忧伤,轻叹一声:“再说了,真像你说的,成日躺在床上,那还得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咱们邻居赵家,你屈姨母,不就是生病时总躺在床上修养,结果血脉凝涩,人一下子就——”
说到最后,想起这桩憾事,他不忍再说,只是道:“所以啊,爹每日动动,想来也是有益于活血化瘀的。”
杨天佑虽然没说完,可杨嘉也已经想起了这件事。
毕竟,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见识何谓死亡。
那件事对彼时还年幼的他来说,着实是一件巨大的冲击——
在他小的时候,他家有一户姓赵的邻居。
男主人赵伯伯和女主人屈姨母育有一女赵姐姐,他们一家三口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不像自己一样住得上那么大的宅子,更没有雇下人伺候,但也是很和睦幸福的一家人。
可变故发生在一个冬季,当时灌江口忽而起了一场大瘟疫,连许多医者和巫者都被殃及,使得众多人家有病无处医治。
偏偏这时候,屈姨母染上了风寒。
赵伯伯和赵姐姐担忧带她出门治病反而会使她染上瘟疫,兼之他们出门找到的大夫也都表示没有条件为屈姨母医治,于是他们只好先让她在家中修养。
但时间久了,屈姨母的病越拖越重,据说小腿都肿了四五倍,表皮下的颜色也都由紫转黑,看着像好好一条人腿被灌入了毒浆,随时会承受不住涨裂开一般。
这时候,赵伯伯和赵姐姐才惊觉,不去看大夫是不行的了。
但屈姨母都没等到被大夫查出病因,就已在辗转去另一家医馆求医的路上,悄无声息在赵姐姐怀中咽了气。
据说,当时抢救她没抢救回来的大夫推测,她可能就是因卧床太久,血脉淤塞,才有了肿胀发黑的腿,和猝然的……
杨嘉记得,那个冬天,爹娘说有许许多多的人亡于瘟疫。
可他亲眼见到的,是分明幸运躲过了疫病,却不幸被一场小小风寒,和看似理所应当的卧床修养,夺去了性命的屈姨母。
明明她是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总会笑眯眯地给他们这些小孩儿糖吃,同街坊邻里都和气相处从不与人拌嘴闹事,就算她娘家外甥不争气骗了她她也不追究……
那时年幼的杨嘉还不明白,为何世事会如此残忍,好人竟不会善有善报长命百岁。
他娘听了他的疑问,只是沉默。
再后来,爹娘带着他去赵家探望,杨嘉又看到,原本精神矍铄的赵伯伯竟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被击垮了一样佝偻着身子。
看着赵伯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暮气沉沉”。
还有赵姐姐,她从前总是笑呵呵的,杨嘉被她带着玩了好几年就没见她哭过。可那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泡在了泪里,说不了两句话就泪如雨下。
杨嘉记得她秋天的时候说过她找了个很好的活计,还喜滋滋打算攒够了贝币带着她爹娘出门玩呢。但遭遇了这种事,她不仅不再想出门玩了,就连活计也辞了,似乎对之后的日子再没了任何期许……
“噼里啪啦——”
面前的小火堆猛地爆出一声响,兀地蹿高的火舌将杨嘉吓了一跳,也唤回了他渐渐飘远的思绪。
收敛起对屈姨母的怀念与唏嘘,他点点头,终于不打算再阻拦爹爹劳作了:“您动动也好,就是得注意,千万被染上风寒。”
“好,”又伸手抚了抚大儿子的后脑勺,杨天佑郑重应下,“爹心里有数的,之后还要陪你几十年呢,肯定会好好的。”
顿了顿,他眼中关切之意更甚:“大郎,你如果有任何难事或心事,也都可以和爹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很多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憋在心里才是事儿了。你跟爹说一说,爹这么大岁数,说不定就有解决事情的经验,再不济也能安慰安慰你。”
他端详着自家儿子的神情,目光更加诚恳:“不要怕爹知道了会担忧,咱们父子俩以后相依为命,什么事都该一起承担,爹被你瞒着才会心里不好受。”
对上爹爹满是慈爱与温情的视线,杨嘉心中一暖,当即应道:“好,爹,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和您说!”
加了干柴的火堆愈烧愈烈,不多时,就将一夜风雪后冷肃的小屋熏暖。
屋中一对父子的眼角眉梢,也沾染上了脉脉温情。
第234章
杨天佑与杨嘉父子二人温情脉脉之时,杨戬却又陷入了一场堪称翻天覆地的奔波之中。
这形容说来有些奇怪,但确实是他正亲身经历着的。
昨日拜了阐教玉鼎真人为师后,因着上山时天色已晚,他在殿外给掌教圣人也就是他的师祖元始天尊磕了几个头后,便被师尊带到了山谷中一座完全是由玉石雕刻堆砌而成的宫殿里。
许是仙山内的仙气充盈,对恢复伤势大有裨益,一夜酣睡过后,杨戬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为救妹妹一路奔逃至昆仑山求助又在天庭硬生生强撑了许多日不得眠的疲惫消散大半,被雷劫劈得皮开肉绽动一下就疼的疼痛之感也不再那般难以忍受……
躺在暖玉床榻上,杨戬从被褥里伸出手臂,颇为稀奇地打量着虽还会一阵阵传来痛感,但表面上已恢复得完整光滑的肌肤,不禁双目异彩连连。
——这就是仙家洞府吗?
如此厉害的恢复速度,连天雷都能疗愈,着实是惊人!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神仙,单单是一个住处,便已是人间难寻的延年益寿之宝了!
想着自家年迈体衰的爹爹、满身伤痛的大哥和心向道途的小妹,他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之色,掀开被子就翻身下了玉床。
——这洞天福地很好,这玉床很好,他也要同款!
虽然他杨戬绝非是摧眉折腰事权贵之徒,可给大户师傅侍奉开怀了后顺便给自家讨点儿好处,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嘛?
原本的杨戬对此种论调是嗤之以鼻的,但在嫦娥姨母苦口婆心的教诲,和家人们衣衫褴褛惨状的对比下,他悟了——本来拜师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玉鼎真人肯收下他也多少有几分好意,既然如此,他还矜持别扭个什么劲?!
反正要人家的功法和教诲已是欠了人家因果,那又何妨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为自家年事已高等不及他徐徐图之的爹爹多争取些延年益寿的宝物?
左右他又不是要坑蒙拐骗,师徒二人皆早知这场师徒缘分本质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今日玉鼎真人全力栽培他,来日他在量劫中为阐教竭尽全力不就是了?
怀揣着要给自家打造同款洞天福地的美好愿景,杨戬动作利索地将自己拾掇干净后,就一路疾步到了师傅所居的寝室外。
可惜同样侍候在此的童子早将玉鼎真人晨起要用的一干事物准备妥当,丝毫没给他留能献殷勤的机会。
见状,他倒也不急,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就径自走到一片青玉铺就的空地上,按着娘亲旧日教授的凡俗武功练了起来。
嫦娥姨母说了,他性子桀骜,本就不是能低声下气去讨好人的脾气,倘若强要挤出笑脸,怕是笑的比哭的难看,更让人家看出他的不情不愿来。
何况他上昆仑山,是要当人弟子,又不是要当什么伺候人的奴仆,故而全然没必要低头哈腰地去迎合奉承玉鼎真人,否则反倒会被阐教心高气傲的仙人们看低了。
他可以做的,也应该做的,就是勤勤恳恳地学道,早日修炼出一身高深道法来。
如此,既能为他自己积攒庇护家人的实力,也能让期待他代师入劫的玉鼎真人安心,更能获得慕强的仙人们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尊重。
回忆着在云上赶路时嫦娥姨母字字珠玑的话,杨戬心静如山,面对着不远处小童似有似无的打量眼神,推手排掌的姿态更加从容。
此时,恰有一缕明光破开云霞,从东面的山峰之间猛然冲了上来。
朝阳洒落下一片金辉,极快地漫延过苍茫山峦上的皑皑白雪,一路涌入了仙山玉宫,照耀在了沉腰拉腿的青年身上。
灿灿金光晕染过他面容,柔和了他锋芒内敛的眸光,亦为他覆上了一层隐显威势的锦衣。
宫室内,隔着一层能隐藏身形的法术,三名道人站在窗边,端详着金光中身姿如山的青年。
正是广成子、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
半晌,立于正中的广成子含笑道:“师弟,你这新收的徒弟,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你可要好好教导啊。”
玉鼎真人站在他左侧,闻言应诺:“师兄说的是,我一定好好教他。”
“唔,”广成子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盒,“虽是为叫他代师渡劫才将他收在门下,但到底也算是你的正经弟子。我这个当师伯的,自然也要有一番表示。”
将玉盒递给玉鼎,见他讶异之下想要推辞,广成子不容拒绝地将玉盒塞给了他,淡淡一笑:“收着吧,太乙那家伙收徒我都给了心意,你的自然也要给,否则岂不是厚此薄彼?”
嗯,虽然那根本不是自己主动给太乙弟子的心意,而是那厮趁着他不注意,连夜跑到他桃源洞里挖树挖走的!
一想起自己优哉游哉回到洞府内,打算摘个果子甜甜口,结果就见到了不存一棵仙树只余满地大坑,活像被什么野猪妖拱过一般的桃园……
广成子就不禁磨牙!
天杀的太乙,你那什么灵珠子转世的弟子到底是有多稀罕,值得你面皮都不要了来我这里坑蒙拐骗?!
呜呜呜我才种下没多久,自己都没来得及吃一口的碎絮蓝枝啊呜呜呜呜呜……
脸皮下意识抽动一下,许久没疼的脑袋好似又隐隐泛起了痛,耳畔也似乎又响起了诸如“师兄你睡了吗师兄?!师兄你没睡对不对?师兄你快开门啊师兄”之类的恐怖咒语,广成子心中一窒,再端不住身为师兄的矜贵从容。
手掌握住窗边,稳住自己眼前一黑后差点踉跄歪倒的身子,他用鼻子轻吸一口气,转过身含笑和师弟告辞:“对你我一向是放心的,这徒弟你好好教,师兄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玉鼎真人挽留,他就急不可耐地施展遁法,离开了玉宫。
——可别让玉鼎师弟想起太乙的骚操作来,否则他要是跟着学,自己才刚收拾好的桃园,怕得再遭一次毒手!
可恶!
到底是谁把太乙带坏成这样子的?!
你一个当师傅的,就不能矜持点儿,别那么上赶着给徒弟送宝贝吗?!!!
内心在暗自疯狂吐槽的广成子告辞后,清虚道德真君也不再久留,学着师兄也给杨戬这新师侄留下一只玉盒作为心意后,便施施然向外走去了。
比起要管教中事务的广成子师兄,和得教授徒弟的玉鼎师兄,他此刻倒是个没什么急迫之事的闲士,正可趁着量劫正式开始前享受一番悠闲时光。
嗯,那就先回青峰山一趟吧。
许久没回洞府了,正好瞧瞧他紫阳洞桃园里的仙果够不够,可别量劫时收那黄家小儿为徒后,连孩子都养不起。
虽说自己本来是打算走穷养路线来培养弟子吃苦耐劳、安贫乐道等美好品质的,但偏偏太乙那厮收个弟子都快把师尊和师兄弟几个的桃园打劫一遍了,有他这声势浩大富养徒弟的好师傅珠玉在前,自己也不好太抠搜了……
咬牙切齿地唾弃了一番收徒收得跟唱大戏一样的太乙真人,清虚道德真君原本慢悠悠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快了几分,袍袖撩动间再不见气定神闲之态。
殿内,玉鼎真人左手拿着广成子师兄留下的玉盒,右手拿着清虚道德真君师弟,注视着师兄弟们那活像被什么撵着追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思来想去,尽管没想明白他们这是怎么了,他还是坚信一定与自己无关。
于是,玉鼎真人神色如常地将两只玉盒塞入袖中,尔后撤了窗边的隐形法术,恍若大梦初醒般走了出去,向正好收功的新徒弟踱步而去。
隔着一方由蓝玉围成的莲池,即便没了半神之体生来便有的耳聪目明,杨戬还是敏锐地通过莲池上空茫茫水雾悄然转变方向的势态,察觉到了师傅的接近。
收功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后,他快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弟子见过师傅。”
“嗯,”一大早这新弟子就自律地勤学苦练起来,在师兄和师弟面前给自己露了脸,玉鼎真人心中满意,面上却仍旧淡淡,“还算你勤勉。”
坐在一旁的翠玉桌边,接过侍奉童子呈上的白玉盏,他啜了口其中仙茶,漫不经心道:“你昨日在玉虚宫外拜了你师祖,便算是咱们阐教的正经弟子了。”
“你几个师伯、师叔都给你备了见面礼,不过你此刻身无修为,拿着这些法宝有害无益,为师就先替你收着了,待你学成自然会给你。”
“如果为师忘了,你尽管来要便是,莫要多思徒增是非。”
之所以没把广成子师兄和清虚道德真君师弟的见面礼给弟子,绝不是他贪图这些宝物。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阐教二代弟子,深受师尊喜爱,还不至于眼界低到和自家弟子争宝。
不过是想着杨戬此刻才只是凡人,拿着这些法宝,既如小儿抱金过市般易招惹贪婪之辈杀人夺宝,也可能一个不慎就反被法宝所伤又或是伤了无辜生灵,才替他收起来罢了。
简单交代了一句,玉鼎真人放下茶盏,对着恭敬称是的杨戬微微一笑:“那今日,为师就带你回玉泉山了。”
说罢,不待杨戬反应,他就如大鹏展翅般张开双臂跃至半空。
再一个挥袖,山谷中的整座玉宫就拔地而起极速缩小,连带着其中的杨戬,都被一并缩小成了蝼蚁一样的大小。
张开手掌将玉宫置于掌心,对着在山摇地动之时仍可保持冷静双手抱头蹲下的弟子,玉鼎真人从容一笑:“走,咱们回金霞洞。”
作者有话要说:
走在陪未来徒弟灵詝下山玩的路上,太乙真人:阿嚏!阿嚏!是谁在背后蛐蛐我?是谁?!!!
第235章
随着玉鼎真人话音落下,杨戬视野中玉宫外的一切便倏然变大千万倍——
师尊的身姿猛地拔高放大,很快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任凭他如何抻长脖子去看也都再看不到对方在高处的头颅,甚至视线最高也只能望到对方宛如荒野山峦般高大的一双麻鞋;
适才占据了大片视野的朝阳与峰峦皆隐没于山谷边缘的林木花草之后,本不过十余丈高的古树猛然间成了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原只是长到他膝盖高的花草亦忽而蹿得比他头顶还高,层层叠叠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挡住了外面的风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令人猝不及防,猛然放大的巨观更是叫人骇然不已。
但到底是曾见识过天庭灵霄宝殿的人,又心知这应是自家师尊的法术所致,故而杨戬虽心神震荡,到底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冷静,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是世界放大,而是自己和玉宫一并变小了。
为防师尊再不打招呼就施展法术叫自己措手不及,凭着多年来在灌江口应对地龙翻身的丰富经验,他立刻就找了身前深深嵌入地面的翠玉桌,双手抱头蹲在了桌下。
不出所料,他才刚蹲好,玉宫内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在他紧紧抱住桌腿以防自己被甩飞时,只听上空传来了一句带着回响的巨响——“走,咱们回金霞洞”。
随后,杨戬就遭遇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段旅程。
话音方落,他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上升到半空之中的滞空感与寒冷,就觉整座玉宫一阵颠簸。
手脚并用死死抱住桌腿后,他视线穿过在边缘支撑玉宫的玉柱,只见宫外的风景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后退,什么花草、山峦、鸟雀、云雾皆没有了具体的形状,统统模糊成了一片转瞬即逝的虚影。
而杨戬只瞧了这么一眼,登时就头晕眼花,乃至腹中都有了翻涌之感,当即便忙不迭地收回了视线。
可玉宫内的一切也都并不平稳——
他认不出来的那一丛丛仙瑶奇葩,此刻全无身为仙灵之物的缥缈高贵之感,随风摇曳的姿态不止谈不上“花枝招展”,就连“花枝乱颤”都算是美化它们了,根本就是以群魔乱舞的势头在疯狂抖动,他都担心它们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蓝玉围成的莲池里,不止莲花在疯狂颤抖恍若要脱泥而出,就连原本潺潺流淌的池水也瞬间澎湃起来,时而骤然跃起扫荡四野,时而倏然落下飞扬水花,就连他都被当头泼了一脸裹挟着池底淤泥的水……
四肢不敢懈怠地抱死桌腿,杨戬艰难甩掉脸上的池水和淤泥,“噗”地一声吐出根水草后,双目无光。
这一刻,他真是无比怀念嫦娥姨母的白云。
都是用来载人的,怎么人家的云就那么温暖柔软平稳舒适,而自己现在身处的这座玉宫就和脱缰野马一般,以这等要把所有东西甩飞的姿态横冲直撞,丝毫不考虑里面乘客的感受?!
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抱紧了桌腿,他都怕自己今早才觉得恢复些的了伤势,又要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颠簸震荡之中崩裂开了……
玉宫里新徒弟的腹诽与惨状,玉鼎真人是一无所知。
怀揣着初为人师的兴奋劲儿与要教导徒儿的急迫,他尽管面上不显,在云端上却是用足了法力施展遁术,不多时就来到了南瞻部洲的东北部。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立于云端伸手轻轻拂去自己留在玉泉山外的阵法后,就将玉宫放回了山上泉眼外。
随着玉宫被放置在山上,玉鼎真人解去其中万物的缩小法术后,杨戬又是经历了好一阵叫人晕眩的地动山摇、视野变换。
片刻后,一手紧抱桌腿,一手抹掉脸上水花,他边吐着跌进口中的一片茶叶,边小心翼翼从翠玉桌下伸出脑袋,去看玉宫内外此时的模样——
玉宫不再颠簸,方才还抖动不止的林木也重回了亭亭玉立的娴静模样,琪花瑶草在白茫茫一片的纤云冷雾之间缓缓摇曳,宛如红霞绿波上浮着一片轻纱,端是一副幽静脱俗的仙家胜景;
池水也终于收敛了适才肆无忌惮四处泼洒的恶行,一滴不落地流回了蓝玉池中,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地在池中静静流淌……
杨戬:“……”
合着这一路下来,它们那释放天性群魔乱舞的模样,都是自己的幻觉?!
怀疑人生地甩了甩脑袋后,他又敏锐察觉到了玉宫里一处变化。
慢吞吞从翠玉桌下爬了出来,他走到莲池旁定睛一瞧,果然,看到池边多了一口泉眼。
——这就对了嘛!
他今早进这片庭院里时就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一口池子,只见出水口有池水潺潺涌出,进水口出却平白空了一块,丝毫不见有水流涌进的流势……
“此山名为玉泉山,乃是你师尊我的道场。这莲池旁的泉眼,正是此山上的玉泉泉眼。”
杨戬身后,玉鼎真人施施然降落下来,给徒弟介绍:“你今后修炼,还要多依仗此灵泉相助。”
说罢,不等背对自己的杨戬反应过来,他伸手一推其肩头,就将人推进了蓝玉莲池中。
“扑通——”
没料到玉宫都安置妥当了,自己还会遭受突然袭击,杨戬猝不及防之下一步跌入莲池,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池底淤泥之中。
杨戬:“……”
努足了劲才从困手困脚的淤泥中拔出手臂,借着池中清泉洗去脸上淤泥后,他背对着玉鼎真人,脸色微沉。
他能预料到被天庭判罚过还被剥落了半神之体的自己恐怕不会受师门待见,可一大早就这样折腾他,又是不打一声招呼就将他缩小而后让他承受一路颠簸,又是直接将他推入了池塘里……
玉鼎真人这般待他,当真是诚心与他做师徒吗?
怕不是他还记恨着自己当初拒绝拜师之事,在罚自己长跪昆仑后还不解气,还要再整治自己一番?
双手缓缓握紧了池底淤泥,杨戬垂着头,神色阴晴不定。
凭着玉鼎真人当初罚自己长跪昆仑和再见后阴阳怪气两件事,他就无法将自己这位师尊往心胸宽广的方向去揣测。
自然而然的,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会觉得,今早的种种,是玉鼎真人在有意磋磨自己。
而若按杨戬自己心高气傲的性子,受了这等折辱,自然早不伺候,转头就走了。
就算得罪了玉鼎真人再不能修仙长生,又有何妨?
如果定要委曲求全才能学道,那即便未来道术有成,他怕是也早就憋屈疯了!
可眼下不同往日……
想着爹爹孱弱的身体,大哥沉重的伤势,和小妹学道的心愿,自觉肩负了一家人未来的杨戬,没有了能随心所欲的资格。
他是可以一走了之,可离了玉鼎真人,他又能从何处学得道法,积累出庇佑家人的力量?
脑海中浮现起一家人狼狈跪在灵霄宝殿的模样,和在天雷下哀嚎连连的惨状,杨戬闭了闭眼,强逼着自己敛去眸中的不忿与恨意。
小妹说了,在还不够强时,所有的不忿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恨意都只会招来忌惮。
他们此刻能做的,唯有韬光隐晦,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一点点变得强大。
起伏不定的胸膛逐渐平缓,再睁开眼后,杨戬神色平静地站起身,转过去仰望向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推了杨戬一掌后,却无暇去关注自家徒儿复杂的心路历程,更没注意到杨戬面对着他的隐忍姿态。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自己正掐诀的双手上。
随着周身仙气的流势渐渐剧烈,越来越多的仙力汇聚到了他指尖,直至他一身水合服鼓荡飘扬,就见杨戬身处的蓝玉莲池骤然一摇,从灵玉地面上整体脱离出来。
在一片金色霞光之中,蓝玉莲池徐徐飞到上空,四周池壁也缓缓上升,竟逐渐从杨戬腰间升到了比他头顶还要高的位置!
被蓝玉池壁挡住了视线,池底的杨戬看不到玉鼎真人的神态与动作,只听得他的话从上空传来,在池中一阵阵回响——
“杨戬,你既已入我门下,就该知道自家师门渊源。”
“你师傅我道号‘玉鼎’,这道号却不仅是个名头,更是我化形前的本体——开天辟地后天地灵气凝作的第一座玉鼎。”
“你此刻处于的,就是我本体玉鼎之中。我化形后惯以这人形分身行走于洪荒,今日若非要助你修炼,还不会祭出本体来。”
听了这话,才在莲池升空时勉强稳住身形的杨戬恍然大悟——原来师尊不是有意折辱他,而是要助他修炼。
而自己所在之处,也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莲池,其实根本就是师尊的本体之内!
可在一个鼎里头,自己要怎么修炼呢?
顾不上再去擦拭脸上淤泥,杨戬甩掉发丝上滴个不停的水珠,抬眼去端详四周。
就见四周围成一圈的圆形池壁,在壁面不被淤泥和水波掩盖之后,竟露出了一道道似字如图的形状。
他分明不认得这些形状,可只是看看,心神就不自觉地为之吸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莫名的玄妙……
而在杨戬没注意到的周围——
他身畔的莲花缓缓绽放,散发出了一缕缕清香;
他身周的水草不断摇摆,缠上他四肢将他摆成了特定的姿势;
他身下的淤泥逐渐炙热,很快就将寒冷泉水煮得温暖乃至沸腾……
这时,玉鼎真人的声音穿过高不可及的鼎口,飘飘渺渺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鼎真人:咱来头大着呢!
第236章
“今日,为师传你□□元功。”
“此功本应修炼八门玄法,每法九百载,共七千二百载,方可大成得道长生,纵横洪荒。”
“念你不日就要入凡渡劫,为师暂且传你变化之法,以本体助你修炼二九一十八年,叫你可纵横人间……”
玉鼎真人飘飘渺渺的声音自上空落下,顺着水汽就钻入了杨戬的耳朵。
只听他叙述完一段功法前情后,又传下一段颇具韵律的心法口诀。
然而这口诀,杨戬听着听着,进入玄妙状态后不觉舒展的眉头,就再次皱起了——玉鼎真人念出的字音,与他所知的蜀地地方口音、大商官方雅言可谓是大相径庭。
细细回忆起来,倒与天庭神仙们宣读天条之时的口音相似。可令杨戬不解的是,分明天条他都能听懂,为何这玉鼎真人口中之语,他听得就这般艰难呢?
聚精会神听了片刻,还是难以靠字音来分辨口诀内容后,他微微抿唇,随后当机立断地决定放弃这个法子。
毕竟时间不等人,玉鼎真人的声音正从上空接连不断地传下,如果他为了搞懂一句话就忽略了后面的千万句,那才是因小失大!
但不靠字音,并不意味着杨戬没有别的法子。
事实上,在话音一阵阵钻入他耳中的同时,他脑海里也随之浮现上了对应的字。
尽管不明白这些字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但既然口口相传的法子不适合自己,他就打算从善如流地打算将所有精力投注到学习文字上。
然而——
视线扫过这些文字后,杨戬又不觉拧紧了眉头,抿起的嘴唇更觉干燥。
他从前虽跟随娘亲学过些文字和武艺,但到底有天条所限,娘亲也不敢公然将涉及神仙修行的知识传授给自家凡人儿女,故而教给他们兄妹三人的皆只是些凡俗文字与武学。
但现下传授他功法的玉鼎真人身为开天辟地以来洪荒的第一尊玉鼎,本体诞生之时鼎内壁就镌刻有玄妙至极的□□元功。那时连人族都还未被女娲娘娘创造出来,自然也还没有仓颉来创造人族文字。
既然这功法出现尚且在人族文字之前,鼎内文字便绝不可能是以凡俗文字之态展现的了。倘若杨戬学过仙法,就会知道此乃“天字”,是洪荒初成之时就存在的文字。
这天字也是洪荒修士之间的通用文字,道祖鸿钧道人在紫霄宫传道之时用的是此字,天庭宣读天规天条时用的是此字,玉鼎真人传授功法用的亦是此字。
只是天庭宣读天规天条时为了使三界苍生无论凡俗都可听懂,故而施了法术,叫落在苍生耳中的声音自动转换为了他们熟知的语言。
但玉鼎真人此刻是要传道于杨戬,不论是为了让杨戬打好学道的基础不做个修仙界的文盲,还是为了让杨戬直接学习功法最原始最强大的版本而非翻译成凡俗文字后的削弱版,他都理所应当地选择了直接将天字版功法教授给杨戬。
这自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可这好意落到完全不懂天字的杨戬头上,就成了一桩难事。
一双浓眉拧得更紧,杨戬额间很快便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比起受沸腾池水蒸热所致,倒有大半是因认不出字给急的。
可偏偏,越是急切,这字就越难以琢磨出背后意思。
例如,他瞧着那看上去和鸟儿展翅一般形状的字,怎么想,都想不出能够对应到哪个他所认识的人类文字上去。
如果说这字意思是“飞”,那左边那个形状相似,只是顶上多了一个倒扣弧线的字又是什么?
鸟儿顶着帽子飞吗?
那它右边另一个形状相似,也没有倒扣弧线,只是左右颠倒了的字又是什么?
鸟儿换了个方向飞吗?
诸如此类的疑惑,随着杨戬的视线从天字上扫过后,越攒越多。最初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不会连看和图画一般的字都看不懂的自信,也在越发浓重的疑惑中烟消云散了。
颓唐地抿住双唇,他露在水面上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水汽在肚中转了一圈儿,连同着他心中郁气,被他从口中吐了出去。
——这忽而成了文盲的感觉,真是糟糕!
谁能想到,他修道之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竟然是他自己听不懂、看不懂这些神仙的语言?!
但眼珠一转,杨戬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他可以先记住啊!
反正刚刚听师尊说,他还有二九一十八载的时间来修炼。十八年,足够他记住这些字再一一求教师尊,最后将其领悟清楚了。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在池中淤泥上坐直身体,沉气静心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脑海之中。
打着先记住今后再慢慢理解消化的主意,杨戬视线一一扫过天字,企图将它们的形状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他匆匆一扫之时,这些图形看着似乎与人族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模仿世间万事万物的形态。
如他面前这一排字,就好似各种禽类的形状,如雀鹰儿、海鹤、鱼鹰儿、灰鹤等等。虽不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但应当并不难记。
怀揣着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他将视线落在面前这排都长得像鸟儿的字上,决定一个一个去记。
谁知,就在他视线才要从那个形状如鸟展翅的字上移开,就惊愕察觉——那字竟然动了!
只见方才还安安静静任他打量的鸟儿,忽而扑闪起双翅,朝着他就扑打了过来!
啊!
脑袋下意识向后一躲,惊魂未定的杨戬深深喘了一口气。
要是平日里他遇见了小鸟儿来扑打,自然会在下意识躲闪的时候抬手去抓,绝不会有这等心惊肉跳之感。
可谁能想到,这面前的文字竟然会变成一只鸟儿?
这在他脑海里的鸟儿,竟然还会来故意吓唬他?
瞧着那一个俯冲把他吓了一跳后,扑扇着翅膀就飞回了文字之间,站在其它字上蹦蹦跳跳的小鸟儿,杨戬恼羞成怒之下不禁牙痒痒。
哼,等他出了这鼎后,就去捉鸟儿、烤鸟儿吃!
但出鼎的日子遥不可及,面前的修炼却是刻不容缓。
他瞪着那蹦跶不停的鸟儿,心中简直是无比挫败——
主意想了一个又一个,结果声音、声音听不明白,文字、文字认不出来。这下子文字还会动,一动还又蹦又跳让人记不住这复杂的行动路径……
这真是连死记硬背的法子都走不通了!
想的办法都不可行,杨戬心中急躁,火气也不由展现了出去——
只见他刚刚才被灵泉水滋养得白里透红的玉面,瞬间变得通红一片,潮红色顺着他脖颈就往下漫延。
他身上由凡俗布料缝制而成衣衫,早在玉鼎内水沸之时就化为了乌有。此刻潮红色向下漫延,不多时,他露出水面的洁白胸膛上,沾染了水珠湿漉漉的肌肤下就也一片绯红了。
而在他身外,本就沸腾的鼎中水,此刻更为沸腾。无数个水泡争先恐后冲上了水面,“噼里啪啦”地在杨戬身边炸了开来。
甚至鼎中泉水的颜色,还从流出泉眼时的清澈明透,逐渐转变为了浓郁明艳的红。
“嚯!”
恰在这时,玉鼎真人慢悠悠念完了□□元功的功法口诀,尔后带着几分关切地在鼎口上方探进脑袋,想要瞧一瞧自己这新徒弟修炼到什么份上了。
谁知脑袋才一探进鼎口,就瞧见鼎中玉泉水沸腾转红,犹如烈焰浓浆般围着自家白嫩徒弟的场景,惊得他脱口而出就是一个“嚯”字。
——这要不是他自己的手笔,他怕还以为是哪个妖怪捉了杨戬去,要把这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小人族给煮熟了吃呢。
也不怪他震惊,按他的预计,在他传授完口诀之后,鼎中场景合该是水波舒缓清澈,杨戬心平气和的啊!
问题是出现在哪儿了呢?
双手丝毫不怕烫得扒在鼎口边,玉鼎真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猛地抬手拍了下自己脑门。
——啊呀,忘了,这杨戬是个凡人,怕是听不懂原始版本的功法口诀啊!
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后,他不再迟疑,当即双手掐诀,将一道灵光送进了杨戬脑海中。
——天字虽无法都像凡间文字那般被轻易地死记硬背下来,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可以通过灌顶这等直接的法术传授下去的。
兼之他方才传授给杨戬的,只是□□元功第一门玄法的最基础部分,涉及的天字也不过是些最简单好记的常用字。
故此他这一道灵光下去,便可助杨戬立刻记住其中天字的形状、读音和意义。只要杨戬自己再琢磨琢磨,对应上口诀中的文字,很快就可理解玄法口诀其中妙意了。
这便是身为仙人的好处了,凡人想要教徒儿一门学问,或许单单最基础的识字就得教上个好些年。可对于仙人们而言,不过是一道灵光就能瞬间解决的事。
果然,就在玉鼎真人这一道灵光下去后,杨戬双眉舒展,神色平和,身上红潮渐次褪去,身外泉水也逐渐重回了清澈温润之态。
玉鼎外,玉鼎真人转身坐到翠玉桌旁,品着童子呈上的仙茶,闲适地歪靠在榻上,瞧着涌向鼎中的仙灵之气越发浓郁醇厚,不由眯了眯眼。
唉,传道看来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自己这十八年还是亲自守在鼎外头,随时策应着吧。
嗯,稍后得给广成子师兄传个音,让他提醒其他师兄弟——传道可得注意下徒儿们以前学没学过天字,不行就劳烦他直接给大家伙儿准备个通用的人族文字版功法吧。
相信以师兄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总结编写出来,不会耽误师兄弟们收徒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给自家师兄安排了新工作后,玉鼎真人又抬手一指,静立在侧的童子就化为了一只仙鹤。
“去,和以前一样,围着凡间转一圈儿,打听打听洪荒又出了什么新奇的功法、法宝,记住了回来讲。”
作者有话要说:
广成子(吭哧吭哧埋头编写人类文字版道法教材ing):当太乙真人一个坑兄师弟出现时,大家就该知道,阐教有一窝坑兄师弟了呜呜呜呜呜
仙鹤童子(仰天长鸣):不要问为何玉鼎真人人在玉泉山金霞洞还能知晓洪荒千万事,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来历、火云洞的解毒药……那都是我辛辛苦苦飞遍洪荒给他打听来的!背后都是本打工童子的辛勤汗水啊!!!
↑以上皆为本文杜撰~
第237章
杨戬顺利踏入了修炼之途,但对于杨舒来说,这条路还仅仅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前一日晚上同嫦娥姨母告别自家爹爹、大哥后,她就被带着一路朝着月亮的方向飞。
直至昆仑山脉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空中飞雪也渐渐转换为细雨烟雾,脚下的云才缓缓慢了下来,徐徐落在了一处山谷之中。
随着嫦娥姨母从云上走下,杨舒转头环顾黑夜中幽静无声的山谷,神情迟疑,不解其意。
——姨母说要带自己去拜师,为何竟将自己带来了这处一看就无人居住的山谷之中?
难道这里也像阐教所在的昆仑山一样,设有隐蔽阵法,自己这个凡人才看不出背后仙境真貌?
唉,早知是直接抵达仙门,自己该请姨母先将自己放在路上河边洗漱一番的。以现在这般狼狈模样去拜师,就怕人家嫌弃自己不修边幅……
思绪纷杂地打量着四周景物,目光从夜色下形状模糊的花草上掠过,她心中虽有疑惑与紧张之感,倒是没有任何恐惧之情。
尽管这山谷渺无人烟,阴森森的叫人看着就心生畏惧,可她就是相信,以嫦娥姨母向来秉公执法的性子,她此时没有理由会对付身无孽果的自己。
而就算她要伤害自己,也应当会先光明正大地当众宣判完自己的错处,而非在这样杳无人烟的僻静处暗下毒手。
故而跟随在嫦娥姨母身后,她虽内心困惑,步履却仍旧从容淡定。
早将杨舒面上的疑惑之色纳入眼帘,嫦娥随意找了一处空地,指尖划拉几下引来一堆枯枝落叶又在其上燃起篝火后,便示意杨舒坐到一旁去:“夜里冷,烤烤火,咱们两个也说说话。”
说罢,她自己则是向四周望了望,尔后向着一根树枝轻轻甩出长绫,直接将树枝连同其上的鸟巢一并薅了下来。
一翻手,淡淡月光闪过,鸟巢上的一家小鸟便被清洁干净,一只只无毛小鸟阖起双目神情安详,整整齐齐被串在了树枝上,悬浮在了篝火上空。
鸟蛋她也没放过,又是一伸指,一块石头的中心就被挖空成了一只石碗,盛着她施法引来的山泉水,飘浮在了篝火上方另一边。待泉水沸腾,鸟蛋们就一颗颗排队将自己在石碗边缘磕碎,尔后跃入了水中和她新薅的野草作伴。
很快,肉眼可见的,鸟儿们就已被烤熟。滋滋作响的声音中,冒着油花的汁水从外酥里嫩的烤肉上流淌而下,诱人的肉香逐渐在整片山谷中弥漫开。
石碗里的鸟蛋和野草也都熟了,野菜蛋花汤香气清甜,与肉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反倒中和了肉食的油腻之感。
原本经历了这许久奔波,从妖寨到天庭再到昆仑,杨舒早就饿过劲了。更因着自己和家人当下的处境,所有心神都已被对未来的担忧牵扯了去,也无暇再去想什么饮食。
可此刻坐在篝火旁,她一面借着嫦娥姨母引来的山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一面瞧着那一看就肉质鲜嫩的烤鸟串,再有不显油腻的肉香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抽了抽鼻子,她咽下口水,手不自觉地捂向腹部,竟觉得自己久违地饿了。
“咕噜噜——”
一阵叫声恰好从她腹部传来,以响亮的声音掩盖过了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直羞得她双颊泛红,低下了头去。
瞧着小姑娘垂涎欲滴又羞涩低头的模样,嫦娥失笑地勾起唇角,撩起裙摆,直接在法术清扫过后的干净土地上席地而坐。
随后一抬手,把烤鸟串和野菜蛋花汤都送到了杨舒面前:“你先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我也得把有些事情给你讲一讲。”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带杨舒去哪个仙门外,而是专门挑了这处既远离了昆仑山不被阐教仙人轻易感知,周遭又没有其他神仙洞府、妖怪巢穴的凡间山谷,便是因为有些话,她得在杨舒正式修道之前,先给她讲明白了。
仙门的选择并没有那么简单,杨舒毕竟是云华的孩子,又可能会牵扯进颠覆天庭的阴谋之中,她起码得让她对洪荒修仙界有个基本了解,免得她一知半解之下误入歧途。
“你欲拜师求道,但而今的洪荒之中,能将徒弟们引入正道的仙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要说最出名也是最厉害的仙门,自然是几位圣人立下的教派——人教、阐教、截教和西方教。”
“有你二哥拜入阐教在先,倘若你也能进入阐教,从此兄妹二人相伴相依,自然是最好,可——”
瞧着乖乖巧巧捧着石碗喝汤的杨舒,嫦娥轻轻一叹:“碍于他们的教义,连玉鼎真人和清虚道德真君都不肯收下你,想来其余阐教仙人也不会破例。”
“也是因此,我才带你离开昆仑,免得纠缠不休徒增是非。”
“不过此事也给我提了个醒儿,这些教派收徒也有其教义教规要遵循。似人教,便讲究一个顺其自然,端看师徒彼此的缘分。”
“只是这缘分一事着实缥缈无影,这么多年了,人教也才唯有玄都大法师一位弟子。”
对上杨舒懵懵懂懂的眼神,她双手无奈一摊:“所以啊,拜入人教不是努力就能行的。除非他们亲自来寻你,否则你就算心再诚,怕是连他们的身影也都找不到。”
这话绝不是嫦娥在吓唬小姑娘,而是有了前世记忆,她可是知道,老子圣人将玄都大法师收入门下的来龙去脉——
彼时三教圣人分家,约定好元始天尊留守昆仑,其余二圣另寻他处后,不同于通天教主早就瞅上了东海金鳌岛打算在上面建个仙宫,老子圣人离了昆仑山却是且行且看,随缘而定。
据守阵时通天教主调侃所言,当初老子圣人游历洪荒,一日走得累了,见下方风景清幽,人烟稀少,一瞧就是个不会受人打扰的清净地,便决定将此地当做自己今后道场所在。
如此想着,他拂尘一扫,就将收于袖中的八景宫变了出来,甩到了山中幽谷之上,隐于山间洞穴之后。
——这便是老子圣人如今的道场大罗宫玄都洞八景宫。
然而老子圣人才刚将八景宫安置好,就闻洞穴之内一声惊呼,却原来是有一人族樵夫在洞中小憩,被突如其来的山摇地动惊醒了,以为是地龙翻身,惊慌失措跑了出来。
这着实出乎了老子圣人的意料,毕竟他身为堂堂圣人,洪荒万物万事皆在耳目之中,又如何会连个毫无修为的樵夫都察觉不到?
但以老子圣人的心性,自然不会心有介怀。相反,他以为这正是缘分使然,是天道见他借立了人教的气运成圣,却还未有一个人族弟子能助他传教,才促使了这段相逢。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收了此樵夫为徒,并以两人相逢的玄都洞为名,为自己这弟子赐下法号为“玄都大法师”。
但也是因已有了一个人族弟子,自觉人教道法已有传承,从此以后,老子圣人就心安理得地在八景宫中隐居了起来,若非有道祖相传那等大事,等闲再不过问洪荒是非。
就连大罗宫玄都洞,也都被他设下阵法隐匿了方位,寻常神仙皆难以找寻。
今生嫦娥还未因要守阵而与老子圣人有所接触,封神之劫结束前圣人也还未曾有太上老君这个与她同殿为神的化身,是以对于圣人而言,她大抵不过就是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仙。
这等情况下,她可不会盲目自信到以为自己随便一找,就能带杨舒找到八景宫还帮她拜入人教门下。
无奈一笑,她对杨舒道:“只能看咱们这一路上,有没有那个机缘碰到八景宫了。要是碰不到,那就是咱们两个都和人家没有缘分,你也不必气馁。”
阐教、人教都先后被嫦娥姨母讲清了拜师之难,杨舒听了心中惴惴不安,不由蹙起双眉,试探着问:“那截教呢?清虚道德真君不是说,‘截天一线生机’,乃是截教教义?”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这个玉鼎真人口中的本该死之人,拜入截教的机会,是否更大了些?
目光从小姑娘隐含期盼的面上扫过,嫦娥心中一叹,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对她沉声道:“我不想瞒你——截教,我是不愿你去的。”
“这是为什么?”惊愕地问出声后,杨舒一顿,手忙脚乱地对着嫦娥急促解释,“我不是质疑姨母,只是——”
“我明白,”拍了拍她肩头,示意自己不会介怀后,嫦娥脸色仍旧严肃不已,“截教……有许多仙人是与云华交好的。虽然云华已与你们了结因果,可你毕竟是她的女儿。”
“实话实说,作为云华的友人,我怕你的出现,会给她惹麻烦,”轻叹一声后,对着神情怔忪的杨舒,她放柔了嗓音,“而且,我也不知她们会如何看待你,是否会因云华受罚之事迁怒与你……”
“同样的,红燕所在的锦凌门等东海仙门之中,也有不少云华的旧友。到时你不仅可能会和红燕尴尬相逢,还可能会遇到他们。故此,这东海,我是不想你去的。”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根据前世记忆,截教和东海的许多仙人,最后都在封神量劫中身死道消。
好一点的,还能魂归封神榜,在天庭谋个神位;可倒霉一些的,则会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失在洪荒之中。
嫦娥既不希望在云华私通凡人一案才落下帷幕几十年后,她的女儿就上天庭成神,引起众神对此事的回忆与揣测,也不希望杨舒这心性善良坚毅的好孩子,枉自在一场本与她无关的量劫中丢了性命。
因而,这东海,她是不打算带她去的。
嫦娥姨母已将道理都讲清楚了,即便杨舒原本还对截教有所向往,可想着自己可能会牵连到娘亲,她就再没了任何想法。
有了她这么个凡人女儿,已经使娘亲的神生有了污点。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能再不懂事地去东海,叫娘亲为难?
就算娘亲已宣布不会在将自己当做她的女儿了,可自己被她赋予了生命,又被她悉心养育了快二十年,这份恩情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自己对她的孺慕也是无论她态度如何都不会消减半分的……
想着昔日在灌江口被娘亲亲手照料的时光,杨舒双目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怀念与惆怅,片刻后,眸光彻底黯淡下去,她再不去想什么东海截教了。
——就算自己再想拜个厉害仙门,自己的心愿,也必须为娘亲让步!
只是……
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她双目含愁:“阐教、人教和截教都不可去,那我还能去哪里呢?”
回想着嫦娥姨母此前的话,她轻轻抬眸,怔怔问道:“西方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带孩子拜师,真和后世凡人给孩子报志愿一样纠结啊!!!
第238章
“西方教?!”
嫦娥不料杨舒会想到这个教派上去。
神情古怪地抿抿嘴后,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想来都是云华这个当娘的没给孩子讲过修仙界之事,才让孩子有了这种错觉……
对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挤出个微笑,她心绪复杂之下,言简意赅地否定了这个猜想:“不。”
长吸一口气,绞尽脑汁搜寻着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又艰难斟酌了一番措辞后,才对面露不解的杨舒委婉解释道:“西方教虽也是圣人教派,但此教远在西牛贺洲,又要求教徒入教后斩断尘缘。”
“而你父兄皆在南瞻部洲,日后想来你也是要再与他们重聚的,所以西方教怕是不太适合你。”
见杨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则汗颜地微微别过了脑袋,怕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略带几分心虚的表情。
不建议杨舒拜入西方教的缘由,除了她临时想出来的这两个,其实还有三个更具有决定因素的缘故。
只是这三个缘故,在而今三界众生之言皆能被圣人听入耳中的境况下,哪怕是嫦娥,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其一,是因她不愿杨舒去西牛贺洲受苦受难。
据她的前世记忆,西方教大兴连带得西牛贺洲灵气充沛、渐成仙境,还要等到西游量劫,也就是一千多年之后。
而在这一千多年之中,西方教所在的西牛贺洲都还是三界之中一片最为荒凉贫瘠的苦地——天材地宝不在此处生长,人才英豪得从外边拐带,就连修行所需的最基本的灵气,也都比不上其它三大部洲。
是以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嫦娥着实不愿杨舒到西牛贺洲去,过上要斗法没法宝、要修炼没灵气的苦日子。
只是这话若是就这么说出来,怕是不仅会引得西方教两位圣人羞恼,还可能会引来道祖和天道的关注。
毕竟,据说西牛贺洲之所以成了如今这般难以滋生留存灵气的荒芜之地,正是因道祖曾与其他上古大能在那里斗法所致。
其二,是嫦娥认为西方教的作风着实不太适合杨舒。
咳,想想那两位圣人成日在洪荒各处寻找“有缘人”的忙碌身影,和任凭受害者如何辱骂都能笑眯眯抢人夺宝的超绝脸皮,再瞧瞧杨舒那单纯善良的小白花模样,嫦娥是怎么强行想象,都无法将二者放到一块儿去。
虽说杨舒的百折不挠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西方教的作风,但她可不觉得,杨舒能像二圣当初在紫霄宫讨要蒲团一样,当着三千红尘客的面就撒泼打滚,丝毫不要自己的脸皮……
其三,则是嫦娥担忧杨舒会卷入西方教的内部斗争之中。
前世她虽和西方教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在此时西方教还是由接引、准提两位圣人当家做主的。可到了西游量劫之前,能代表西方教出席天庭蟠桃会等重要场合的,就成了原截教弟子多宝道人·后西方教如来佛祖。
至于这一千多年里西方教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位圣人为何甘于隐退幕后,多宝道人一个转教重修的外来弟子又是如何能成为新任当权者的,就不是她这个天庭之仙能够探听的了。
但只消想想,她就知这背后定有隐情,甚至还可能掺杂了种种腥风血雨。在这种揣测下,她自然不敢让杨舒此时加入西方教。
——那和巫妖大战都结束了才想起来投奔妖庭,有什么两样?!
总之,出于以上种种缘故,嫦娥是从未将西方教纳入杨舒的选择范围之中。
轻叹一声,她将脸转回来,端详着目光茫然、神色紧张的小姑娘,还是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坦言相告:“我是想带你去东胜神洲。”
或许对很多后世的凡俗生灵而言,他们对于东胜神洲的唯一印象,就是此处乃是一千多年后西游量劫主角孙悟空的老家——傲来国花果山——所在的部洲。
可其实对于洪荒修真界来说,相比起凡人众多的南瞻部洲、妖孽盘踞的北俱芦洲和贫瘠荒芜的西牛贺洲,人杰地灵的东胜神洲才是道法兴盛的仙门胜地。
别看阐教将玉虚宫设在了南瞻部洲西部的昆仑山脉间,截教也将碧游宫立在了南瞻部洲东边的金鳌仙岛上……
据嫦娥前世听过的几句圣人闲聊,那好像不过就是因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两位圣人不舍昆仑山这个故乡,兼之以他们的修为和家底无论在何处修炼都无碍,才会如此选择罢了。
事实上,对于其他修仙者而言,灵气充沛的东胜神洲,才是理想的修道地。
便是如太乙真人那般出身大教的得道高人,在创立清微教时,也是选择了在东胜神洲择一片仙山开宗立派。
嫦娥估摸着,若非自己在神庙内设下的阵法能够为灵詝引来足够充沛的灵气,怕是任凭自己怎么阻拦,太乙真人也都要将她带去昆仑山或清微教去的。
想起许久不见的小徒弟,她唇角微勾,心中柔软之下,给杨舒解释的语气也更为舒缓了:“东胜神洲乃是道家仙门兴盛之地,其中名门正派千千万,多是由曾在紫霄宫听道的洪荒大能创建,也不乏人教、阐教和截教的弟子在此立派传教。”
“只是相比于掌教老爷便是圣人又遗世独立的四教,东胜神洲上的门派因当地仙门林立,四郊多垒之下,却是走的以量取胜的路子,往往会不拘一格大批招收门人弟子。即便是身负些许孽果的弟子,只要品性过得去,就也会赐予考教的机缘。”
“你如果去了东胜神洲,那可就不是仙门挑你,而是你挑仙门了。”
含笑打趣一句,待杨舒一直紧绷的脸色舒缓一些后,嫦娥接着温声说出了另一个理由:“再则,因着要广开门路壮大门派,东胜神洲上的仙门也多是长年开门收徒的。”
“我们若是明日赶到,或许正能碰上几十家仙门联合办招生大典,你倒不必再私下一一去求了。”
笑了笑,她继续说:“且这招生大典收徒范围不拘于东胜神洲一处,便是其它部洲的生灵也俱可一试。是以每次招生之时声势浩大,比起东海仙门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般忙碌之下,他们也就不会太过在意新弟子们的身份。倘若你去拜师,当地仙门多半不会对你的来历追根问底,大抵也没本事和精力像玉鼎真人一样能瞧出你本已渡过的死劫。”
“如此,只要你隐姓埋名时足够低调,拜师最大的阻碍,便也不算什么了。”
闻言,沉默了许久的杨舒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眨了下眼后,她如花娇颜上绽放出一丝笑意,本已黯淡干涸的双眸也再次浮上了点点星光。
将手中石碗放下,她动容地凝视着嫦娥:“姨母为我考虑良多,舒娘当真是无以为报。”
被小姑娘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嫦娥侧过脸藏起自己发热的脸颊,摆手道:“没什么,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该做到。”
为了转移话题,不再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四下看了看,伸手施法用已不再烫口的烤鸟串堵上了小姑娘的嘴,才定下神来继续说:“你赶紧把烤串儿吃了,不然该凉了。听我说就好——”
“东胜神洲上,有洪荒万族生灵混居,人妖之间不分种族高低,也不分男女老少孰强孰弱。”
“待你入了门派,弟子之间更是多半只以道法高深论长短。便是起了纠纷,也多是采取论法那般的文斗,而非要动真刀真枪的武斗。”
“这样平和的环境里,纷争不多,你也能不受打扰,踏踏实实地学法悟道。”
她如此为杨舒考虑,着实是一片慈爱之心。杨舒听在心里,更觉动容,啃着鸟翅膀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
不过虽懂得嫦娥姨母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她念及自己的初心,还是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只是话到嘴边,她又有些踌躇起来,怕自己提出异议会伤了嫦娥姨母的心……
但嫦娥一通讲完之后,就将目光凝聚到了杨舒脸上。此刻见她眉间含愁、欲言又止的样子,如何会看不出她心中另有疑虑?
当即便直接鼓励道:“无妨,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了。”
“我之所以没直接带你去东胜神洲,而是先停留在此处,就是想要和你将事情都说明白。免得我思虑不周,误了你的前途,使你留有遗憾。”
“此事到底涉及你此后余生的道途,你再如何谨慎,也都不为过。”
注视着面容还很是稚嫩的杨舒,她这话说得没有一丝虚伪客套,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实意。
只因身为一个前辈,她太知道,在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想不明白时就踏上仙途,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虽然她也感激自己阴差阳错由人转仙的经历,使自己在末法绝境时代能够肩负起抵御劫难的责任。可她也不会忘了,当初仓促之下奔月带来的种种灾难——
奔月途中几乎能将她扯碎的风、将她劈裂的雷,和飞上月亮后那扑面而来瞬间就将她冻成冰柱的太阴水华……
如果不是还想活着,又没有别的法子,她是绝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师长指点、修行功法的前提下,贸然以太阴水华来修炼的!
但凡有前途明朗的光明大道,谁会想独自在黑夜里摸爬滚打呢?
思及那几千年一个人在广寒宫里忍受冰寒入体、脏腑俱冷的凄苦日子,嫦娥眸光微深,再看向比起自己那时候还要年轻许多的杨舒,语气更是温和真挚:“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为了云华的孩子,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第239章
静谧月夜下,身畔篝火缓缓摇曳,橘黄色光晕朦朦胧胧,柔和了嫦娥清冷锋锐的眉眼,照映出她温柔慈祥的神情。
杨舒端详着嫦娥姨母的脸庞,见她眉宇间果然没有丝毫芥蒂,暗暗提起的心才算放了下去。
适才绷紧的双肩放松下来,她垂眸片刻,斟酌好说辞后,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疑虑:“姨母您给我选的路自然是最安稳的,可我之所以想要学道,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尽快有力量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但若是在东胜神洲那片和平安详的土地上学道,我怕时日久了,我会被消磨了锐气,也再难以锻炼出武艺来……”
嫦娥听明白了她的话——
她不是担心远离家乡后人生地不熟,也并非嫌弃普通仙门不如圣人教派。
相反,她所顾虑的,只是太安逸的环境,会拖慢她修道习武的速度。
这层顾虑,确实有道理。
诚如她所言,她想要修炼的初心,便是希望尽快获得力量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倘若在东胜神洲的安逸环境中蹉跎个几百年才能学成出山,那或许她爹爹和大哥都已成雪山上一抔黄土了。
不过这倒不是个什么大问题。
抬抬手示意杨舒接着把烤鸟串吃完后,嫦娥耐心给她解释道:“你思量得很有道理,不过不必担心,这正是东胜神洲各仙门与其他教派的不同所在。先说你能否尽快回家这件事——”
“似圣人教派,因门下教徒多是洪荒初成之时天生地养而成的先天生灵,生来无父无母,故而弟子们拜师之后往往就此斩断尘缘,几百几千年的也不下山,门派自然也就不会考虑如何管理弟子和尘世家人之间的关系。”
若非如此,在她前世的记忆中,太乙真人也就不会以使哪吒和李靖父子相残的酷烈方式来帮哪吒斩断尘缘,清虚道德真君也不会在黄飞虎之子黄天化还只是三岁幼童之时就擅自将他拐走而不告知他爹娘一声。
这两位阐教二代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先天生灵,又哪里会对人家幼子失去爹娘疼爱、爹娘儿女被拐的痛苦感同身受呢。
“可东胜神洲上的仙门,因广收四洲各地的弟子,其中弟子不乏出身于凡俗家庭的,是以反倒已对此事有一套成熟可行的管理制度。”
“大抵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会给门下弟子放假,允许他们回乡探亲。甚至有些财大气粗的仙门,还会派出门中宝船、仙车等,来统一接送下山的弟子们。”
“不过具体的安排,每个门派似乎都不一样,这就得等到东胜神洲后再一一打听了。”
闻言,杨舒立刻停止了啃肉的动作,大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打听清楚的。
最好是能找个每年都允许自己回乡探亲的门派,若是再能免费把自己送到昆仑山,那可就太好了!
将小姑娘郑重其事的样子看在眼中,嫦娥失笑一声,继续为她分析她的另一层顾虑:“至于你担忧修炼环境太过安逸——”
那可就是有些天真了。
罢了,想来也是自己此前给她介绍时没提起这些,才叫她对仙门有了偏颇的认识。
轻叹一声,嫦娥沉声道:“虽说仙门不会如凡俗老师一般,要弟子们入门时上交束脩。可偌大一个门派每日耗费何止些许灵石?即便单单是要供千万弟子生活修炼,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叫弟子付出。”
“而这些,已足够锻炼你了。”
见杨舒神情紧张起来,一双桃花眸睁大了圆圆地望着自己,她抬抬下巴示意小姑娘继续吃肉后,才往下说:“对于这些仙门而言,招收弟子不仅是为了传承道法,也是为了能够有足够的人手来为自己做事。”
“所以等你入门之后,除了一些基础的功法和修炼资源外,我估计,其余的东西,例如法宝、灵丹等等,大抵都是要你完成门派下发的任务后,才能被赐予相应奖励。”
“都会有什么任务呢?”听到这里,杨舒随手放下终于被自己咬得只剩骨头的烤鸟串,急切问道。
“这个嘛……”
才要继续说,然而篝火中火光一跃,正映亮了小姑娘焦急之下蹭得满嘴油的脸颊,嫦娥顿了顿,不由失笑。
伸手给杨舒递上一块帕子后,才在她窘迫羞涩的神情中接着介绍:“那可就多了。简单安稳些的,就是代表门派去凡间收取供奉。”
“和你家乡不同,蜀地虽也有修道之人,但大多远居避世,素不与凡世相来往,尘世之权终归还是由凡人主导,仙凡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
“而东胜神洲仙门林立,修道者几乎比凡人还要多,也多是出自于凡人家庭。这也就导致了一片土地上有仙凡混居,仙人与凡人之间接触频繁,生活息息相关。”
“是以东胜神洲的生灵多由仙门管理,凡人们遇事往往会向仙门求助,凡间的赋税也多作为供奉上交给仙门。”
说到这里,嫦娥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唏嘘之感。
她之所以对东胜神洲有这么多了解,正是因她前世很是喜爱东胜神洲的这种仙凡相处模式,认为仙凡之间毫无隔阂,大家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同努力,使得此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可堪是三界之中最为和谐的一处部洲。
可谁知,等到了后来,这种毫无隔阂的情况,反而促进了末法绝境的降临!
因着天庭神仙们纷纷思凡,不惜懈怠神职也要下凡寻找心上人,东胜神洲上很多与天庭神仙有联系的仙人还以为这是什么能提升修为、飞升成神的别样之路。
一心长生的他们自以为窥到了成神捷径,于是借着自己本就在凡间的便利,以及自己不是天庭之神就也不受天条关于“神官不得与凡俗生灵相恋”的限制,也有样学样了起来——
修仙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下山远行,企图和陌生地界上不知他们仙人身份的凡人,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仙凡恋!
可他们虽不像天庭之神一般有运行三界的职责,但身为仙门的长老、弟子,他们在接受凡人供奉的同时,本也都肩负了守护一方平安的责任。
当他们一个个下山远行之后,不知这些变动的凡人们遇到了困难,自然还是会一如往昔地向仙门求助。然而仙门之内人手空缺,长久下去,终究是无法像从前那般干脆利落地为凡人排忧解难。
若只是些帮凡人找猫寻狗的小事也就罢了,但其中不乏有某些地方的百姓正承受着大旱、洪水等灾害,也不乏有人类正被妖孽所残害……
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凡人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仙人降临,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渐渐地,随着失望积攒得越来越多,凡人们也就不再信仰总不会出现的仙人了。
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大不了就是仙凡从此分隔,凡人不再将仙人捧上神坛,转而学会自强不息,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危难。
虽然这过程会很艰难,代价会很惨烈,但以凡人不屈不挠的精神,总是能走出一条生路来的。
可仙人们没给凡人们机会。
阖了阖眼,压下眸中不觉升起的怒气,可嫦娥望着眼前张牙舞爪跳动着的火舌,却仿若看到了末法绝境降临前在仙人压迫下,声嘶力竭还求不来一丝怜悯的凡人们——
先是远行去寻找心上人的修仙者们,不知是哪个大聪明,在目睹有些神仙与凡人相恋又不帮凡人修炼长生,反而等凡人寿尽就重归天庭后,得出了神仙是要以此渡情劫修炼心性的结论。
紧接着,修仙者们就呼啦啦地开始了模仿之旅。
为了锻炼出不留恋凡尘的心性,他们中有同时和诸多凡人纠缠的,有抛妻/夫弃子/女的,有把心上人卖入青楼/南风馆自己在旁偷看她/他接客的,还有干脆在大婚之日杀妻/杀夫的……
总之这些修仙者的仙凡恋,到了最后,几乎成了对凡人的一场屠杀。
他们美名其曰,此为“无情道”。
当时在广寒宫看到了此情此景的嫦娥:“……”
要不是他们一个个动手动得那么快,前一刻还对心上人笑意盈盈,下一秒就拔剑拔刀,把天上还以为在看美满仙凡恋故事磕CP磕得飞起的她都给晃了……
她早在他们可怜无辜的心上人出生的时候,就得把这些可怜人教成能反杀十个他们都不在话下的隐藏大佬!
就连嫦娥这个看客,都恨这些修仙者恨得一反低调原则,甚至亲自跑去瑶池向王母谏言绝不可给他们飞升的机会,那更遑论被他们欺凌过的可怜凡人了。
还存活的凡人们,在意识到自己的悲惨遭遇不过是修仙者的一场游戏后,一个个打起精神,哪怕去学歪门邪道,也要亲手生剐了负心人。
能被修仙者看上的凡人自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哪怕不如修仙者们有运道、有天赋,但能活下来的至少都是性情坚毅之辈。
后来,还真就有修炼出高深修为的,练成之后立刻找负心修仙者报复,自此在仙门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
而除了出门的修仙者被报复外,镇守在仙门内的人,也多半都因自己的贪欲和傲慢遭受了反噬。
在凡人们求助他们却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帮助后,失望的凡人们只好自寻解法。凭借着众人的努力,他们终于渐渐钻研出了只靠凡俗手段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这却触动了仙门的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凡人:明明是仙人在搞事,为什么受苦的总是我们呜呜呜呜
嗯,又是坚持无神论的一天!!!
第240章
就如同嫦娥给杨舒介绍的一般,在此之前,凡人们遇事往往会向仙门求助,凡间的赋税也多会作为供奉上交给仙门。
而当凡人们掌握了自己解决苦难的力量后,再看不做出任何贡献就坐享其成,和从前一样向他们收取赋税的仙门时,不可避免地,千万年里被驯化出的崇敬感激之心,逐渐生出了不甘。
只是仙凡间到底有天堑之别,纵然不甘愿自己的辛苦劳作就那样被仙门攫取了果实,凡人们到底还是不敢就此与仙门翻脸。
他们只是委婉地表示,是否能少上交一些供奉。
从前给仙门上交供奉,待仙人们解决了灾难或妖魔后,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劳作,将其中一部分当做酬劳,也是应有之义。
可如今,他们要自己解决苦难,千辛万苦把事情解决后本就疲惫不堪,再耗费时间与精力种出的粮食、挖出的矿物自然会大大减产,养活一家人已是不易,哪还有余量能上贡仙门?
但凡人的恳求,仙门是不可能准允的。
据嫦娥分析,这背后有两重原因——
一是仙门缺不得凡人们的供奉。
别看东胜神洲上各个门派都自称仙门道统,但比起几乎所有门人皆是得道修士的圣人教派,东胜神洲上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的门派里却是鱼龙混杂,多的是才刚修道几年连辟谷都没修成的凡人弟子。
而因着门人弟子数量众多,这些仙门也不可能如圣人教派一般大手笔地供应所有弟子都饮仙露、食仙米,否则单单是每日的仙食就所费不赀。是以,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先用凡俗粮食把弟子们喂饱了让他们有力气修炼才是。
同样的,在洪荒先天宝物多被圣人教派占据了的情况下,东胜神洲众仙门也难以豪气到给每个弟子配备仙器。因而弟子们修炼招式所用的武器,往往也只是用凡俗矿石打造出的普通灵器或凡物罢了。
这也就是为何,仙门会需要区区凡人们去种田、挖矿,再上贡给它们的缘故了。
当然千万年以来,倒也不是没有仙门试图过让自家仙人来施法种粮、挖矿。
可若是由修为较低的弟子们来负责,那怕是弟子们牺牲了所有修炼时间,乃至都要累死了,也是种不过来、挖不过来的,何况他们本也有更重要的种植仙草、挖掘仙矿的任务所在。
至于请门中法力高深的修士?
呵,但凡有谁敢提出此言,怕都得小心翼翼关紧了门,避免被自家大佬们闯进来揍人!
他们辛辛苦苦修炼到这等境地,可不是要做回种田农夫、挖矿工人的!
他们要的接触自然是饮风餐露感悟天地大道,可不是栉风沐雨真叫自己下田、下矿去!
自然,东胜神洲上并非所有仙门的修士都这般自私自利,连低下身段为自家门派奉献一二都不肯。只是其中那些长久不为凡人排忧解难的仙门里,如此自矜高傲的修仙者比例格外高些罢了。
否则,这些仙门也不至于能眼睁睁放任山下凡人们为灾难、妖魔所困也不出手相助。
总之,在高等修士不愿付出,低等修士有心无力的局面下,凡人们上贡的粮食就成了这些仙门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
所以凡人们企图减少供奉,便是直接损害了仙门的利益,哪怕是为了不叫门下弟子们饿肚子而后人心涣散,这些仙门也是绝不可能让步准许的!
至于另一个原因,便是仙门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与地位。
即便在东胜神洲上仙凡混居,修仙者和凡人间的界限并不如其它部洲上那般明显,可千万年来二者之间也均保持着上下尊卑的关系,仙门更素来是不容凡人忤逆的庞然大物。
在如此超然地位上,仙门中的修仙者早将下辖土地里的凡人视作了自己的附庸,习惯了他们崇拜敬仰的目光与叩拜,又如何能容忍他们欲减少供奉的企图?
在仙人们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是凡人们要挑战他们地位的试探!
于是,许许多多自认为尊严和地位被冒犯了仙人们,理所应当的地,决定不仅不减免凡人们的供奉,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加大收取供奉的力度,以此打压凡人们的嚣张气焰。
而这,也就使得仙凡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
本来,还有许多凡人未因仙人不为自己排忧解难就心生怨怼,甚至还能自我安慰说这可能是仙人们对自己的考验和磨砺。
但当仙门要加重赋税的消息传开了去时,饱受磨难的凡人们已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不甘的心中终于生出了反抗的勇气。
——毕竟累死也是死,死在仙人剑下也是死,反正结局都是一样,又何必还畏畏缩缩忍受压迫?
就这样,东胜神洲的凡人们第一次举起反旗,拿起凡俗技法炼出的凡铁,以鱼死网破的决心,朝着仙山走去。
仙人们自以为偌大仙门不会轻易被区区凡人打倒,可他们忘了,他们的弟子就出自凡间。
这些还没离开凡俗家庭太久的凡人弟子,尚有对贫苦凡人的同理心,乃至于上山反抗的人中本就有他们的爹娘亲人,他们又怎能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呢?
最终,高高在上的仙人虽不至于被区区凡人打杀,却也不能再维持仙门富庶安定的旧况,甚至很多弟子都已随自己的父老乡亲下山离开,只留给他们一座空荡荡的仙山。
背水一战的凡人虽不再需要给仙门上供大量供奉,可在自知自己惹怒了仙人的情况下,却也是日日夜夜惴惴不安,再过不上和平安稳的日子……
嫦娥当初在天上看到这场两败俱伤的闹剧之时,简直是痛彻心扉!
她原以为,东胜神洲乃是三界最繁盛自在的修道之地,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场天庭众神的仙凡恋浪潮,就能引发凡间如此多的动荡不安,而她看好的东胜神洲竟沦陷得最为严重!
偏偏她当时人轻言微,除了暗中提醒些品性尚佳的仙门中人不可与其他仙门同流合污压迫凡人外,能做的,也只有暗自警醒那些带人上山的凡人首领们,免得他们被仙人暗下毒手报复了都不知道。
再多的,当年的她无能为力去做,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甚至,嫦娥连双方谁对谁错都无法完全想明白——
身为曾经的凡人,她自然懂得凡人求生之苦,也能明白心力交瘁的凡人们为何宁愿拼死反抗仙人,都不愿意再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去供奉仙人。
就如同她明白当初玄、火等人族女仙姐妹宁愿以凡人血肉之躯对战妖族,也不愿叫部落成为妖族下属部落,供妖族吃喝驱使一般——不过是宁愿舍己一身,也要叫人族从今往后都能挺胸抬头生存在世间罢了。
可身为如今的仙人,她也得承认,她能够明白仙人们的想法,知晓身为这世间掌握着超凡法力,并且可能在此前千万年中不止一次为洪荒流过血汗的他们,是拥有高傲自矜的实力与资格的。
就如同虽然人族女仙姐妹们已有几千年未曾在世间行走,更不曾再立下什么功勋,但对她们过往心知肚明的嫦娥,还是认为她们值得受所有人族供奉,哪怕三皇五帝到她们面前也都得乖巧叫她们一声“祖宗”!
总而言之,即使东胜神洲仙门与凡人之间的冲突,说来可能不过只以几句“利益纠纷”“阶级矛盾”便可简单概括,但哪怕重生到了现在,嫦娥也还没琢磨出来,到底怎样做,今生才能使他们不要重蹈覆辙,继续和谐安宁地相处下去。
唉,算了。
反正距离那种境地,还有两千年左右,自己慢慢想办法就是了。
眼前,还是要先将杨舒的拜师之事给处理好了。
因早有打算要在事发前处理好东胜神洲两千年后才会爆发的仙凡争端之事,故此嫦娥并不怕杨舒现在去东胜神洲就会被卷入是非之中,便也没有将方才脑海中忽而泛起的种种思绪与她一一道来。
以杨舒此刻还没踏入仙途的情况而言,那些对她都太过缥缈遥远。
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自己就算说了,也不过只能假托猜想推测之名。又何必和她多言,叫她平白多思所想呢?
目光扫过篝火后杨舒稚气未脱的脸庞,嫦娥微微勾唇,不以为意地想——总不可能,她这个一直以来都被爹娘兄长保护在身后的小姑娘,最后竟能有解决此事的方法吧?
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突发奇想暗笑一声,她不再想那些前世记忆,继续给乖巧听讲的杨舒讲道:“至于你希望多锻炼武艺,也可以报名一些外出的任务。”
“素来修炼所需不止有灵气、灵石,还需要一些妖物的皮毛骨血来炼丹、制器。因而,仙门之中也总是会发布相应任务,安排弟子成队或单独去往一些有妖兽的山中历练。你如果想锻炼自己,多接些这种任务也就是了。”
想起了什么,她又笑道:“说来,按一些门派的门规,你若是能带回来超过任务要求的量,或许那些东西就能归你自己所有了。到时你拿出去卖了,没准还能换回更多你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再不济,在门派里换得相应奖励,也是好的。”
“不过,”微微收敛笑意,对着目露期待的杨舒,嫦娥语气无比郑重,“凡事不可逞强,就是为了还在昆仑山等待你回去的父兄,也要量力而行,保重自身!”
今夜一直很是温和的嫦娥姨母骤然郑重起来,本还暗自琢磨着拜师后要多多出任务的杨舒脸色一凛,意识到了她话中的劝诫之意,当即点头应是。
孩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嫦娥欣慰地点点头,伸手招来一片白云示意杨舒躺上去后,起身道:“那今夜你先想想到底想要拜入什么样的仙门吧。”
“明日,咱们就去东胜神洲。”
作者有话要说:
杨舒:选大学——不是!选门派,真的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