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云渐起
花晚晚的脸色实在难看极了。
杨无邪愣了愣,下意识问道,“皇宫?”
苏梦枕眉头渐渐蹙起。
她方才还好端端的,就在听到他提起蔡京的名字后,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口直呼了官家名姓,之后她的面色就转而变得不对了。
而现在她却又问起皇宫大内有哪些高手……
“你想闯皇宫?”苏梦枕问道。
花晚晚此时憋了一肚子气,想也不想就立即点了头,“嗯!”
靖康耻啊!!
北宋被金兵破都之耻,徽宗二帝被俘之耻,被俘之后的‘牵羊礼’和‘献乳礼’,更是耻中之耻。
而那对软弱窝囊又苟且偷生的父子,和那一堆只会拿着笔杆子纸上谈兵自私自利的大臣们,却为了自己的一时安虞,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全都当作筹码。上万个女人被他们当作了买卖货物,拍卖交易,换钱上供,后来竟连女童亦是一起进献给金军,这些可怜的女人女童被送进了金营哪里还能好,羞辱折磨,人间地狱,皆非人字可尽述。
当初二哥在给她上课讲到这段历史记载时,那般痛心疾首又恨其不争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作为说的人是这样,她这个听的人自然也都同样被气到快吐血了。
就算只是这方武侠世界的赵佶,不是史书上那个赵佶,但只要是宋徽宗赵佶,从他干的那些事,以本质上来说也相当于换汤不换药,同样都是纯种的傻逼,没跑了。
而如今她既然已经碰上了,她要是不亲手去砍了那两个傻逼皇帝的话,估摸着她的下半辈子就铁定得吃不好睡不好了!
对于一只夜兔来说,吃不好那可是比天塌了还要大的大事!
苏梦枕眉目微凛,“你想弑君?”
“不是。”花晚晚摇了摇头。
杨无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她又冒出了一句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语气森森,面带杀意,“我要弑的可不止是赵佶那个狗东西,还有太子赵恒。”
但她这句话说完后,却顿了下,又觉得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
杨无邪一口气不上不下,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原本以为自家公子有六分把握就敢干的性子有时颇令人胆战心惊,但这晚姑娘,该说不说真不愧是公子看中的人吗??一出口就是骂皇帝狗东西,同时还想着杀完皇帝杀太子……不对,她那还不止是随便说说而已,瞧这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摆明了只要公子一点头一同意,她就立马要夺门而出直接去闯皇宫砍皇帝了。
杨无邪心下纠结万分,而与此同时,花晚晚也在纠结不已。
她拧眉使劲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想起来她到底给忘了什么。
“哦对了,还有那个赵构!”
她还真差点就给忘了,还有那个在北伐战斗一路凯旋高歌连连传来捷报,而金军连连溃败而退,形势一片大好的战况下,却脑子进水对金媾和,促成对金称臣纳贡、割地赔款的绍兴和议,然后一连下发十二道金牌火速召回岳飞,导致北伐功败垂成,最后还同秦桧张俊等人密谋以莫须有罪名冤杀岳飞的宋高宗。
一个宋徽宗赵佶,一个现今还是太子的宋钦宗赵恒,还有一个现今还是九皇子康王的宋高宗赵构。
该说不说,这父子仨人绝对百分百是亲生的,不论是对辽还是对金,战略态度上全都是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
这一家子。绝了。
杨无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弦在突突直跳。
苏梦枕的神色却仍旧淡然又从容。
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如今却因为官家的一个名讳而令她如此气急于色,想来她此番急怒的不会是什么小事。
他只是很平静地问,“为什么?”
花晚晚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因为靖……唔!”
她及时反应过来,立即住了嘴。
眼下距离金兵灭辽攻宋还有好几年的光景,她知道她如若将这些事情告诉苏小刀,他是不会对此有所怀疑的。
但她委实是不舍得。
不舍得让一心收复燕云十六州、恢复中原的他,知道那段过于惨痛耻辱的历史。
所幸此时距离北宋灭亡仍有好几年,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操作改变未来的发展进程。
花晚晚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他说道,“蔡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恶事,不就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皇帝赵佶吗?”
“更别说那个赵佶他本就昏庸无道,看他平时做的那些个破事,任用奸臣沉迷道教,鱼肉百姓肆意敛财,花石纲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苏梦枕知道她根本没说实话,若只是因为如此,方才她又何必连带着还要诛杀太子赵恒和康王赵构。
他叹了口气,“不能杀。”
“为什么?!”
花晚晚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处,问,“难不成你觉得这么昏聩的皇帝还值得效忠?”
苏梦枕摇头,淡声道,“我从未忠过,又何来效忠。”他忠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而是这万里锦绣河山,百姓烟火人家。
他轻咳着走近前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塌上,“如今外敌环伺,虎视眈眈,皇帝一死,必生内乱,而一旦朝内生乱,只会给敌人进攻的可趁之机。”
对他而言,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皇帝,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平衡朝内稳定大局的摆设品罢了。
花晚晚兀自生着闷气,“但就算这么任由他继续折腾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压根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难不成还能指望那个道君皇帝支棱起来解决外敌不成?”
如今的宋朝君主在面对外敌时早已习惯了跪在地上,哪里还站得起来。
指望宋徽宗脑子清醒腰杆挺直,还不如指望胖鸟减肥母猪上树来得容易些。
把胖鸟扔到皇位上估计都比他做得强多了。
没看他在经历过那般惨痛的靖康之耻之后,进了金营的那什么五国城当俘虏,却仍然还能不改其风流本性厮混到死,被俘那九年还能同敌人生下十四个孩子吗?!
苏梦枕道,“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至少首先得要有一个合适的继任人选,其次还得将朝堂上那些人牢牢把握住,以期能完成更新换代的平稳过渡才行。
苏梦枕抬手抚了抚她耳后的头发,耐心地劝道,“就算不提其它,皇宫大内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皇帝身边除了有大内第一高手之称的米苍穹,还有黑光上人等人,更兼之若是你对皇帝出手,诸葛神侯和舒无戏等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有这些人在,即便是她与他二人联手也很难成功诛杀皇帝,就算能够侥幸得手,也难以从皇宫大内里全身而退。
好战分子屑夜兔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内第一高手?那是什么人?”
苏梦枕笑了下,却没立即向她解释,反而问起了,“你可知神通侯方应看?”
花晚晚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听说过一两句,好像是血河剑如今的持有者。”
她就了解这么一点,毕竟除了那把大橙武血河剑,那位方小侯爷身上暂时就没有其它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了。
在苏梦枕和杨无邪的讲述下,花晚晚大概了解了一些关于方应看此人的资料。
神通侯,原本是皇帝为了与方歌吟方巨侠结好,而特意册封给他的爵位。
方歌吟既不愿入朝,又不愿与朝廷反目,便让他的义子方应看代父受封。
方应看初入京师就获封‘神通侯’,因其义父之故,再加上他刻意交好宫廷内御米苍穹,因此京城内各方各派皆与之关系甚好,算得上在朝堂上是两相讨好,左右逢源。
而如今方应看与米苍穹双方合作,于王侯贵族之间成立了有桥集团。
有桥,在闽南语中是有些点子有些主意的意思。
米苍穹深得皇帝喜爱,曾被皇帝赐名为米有桥。
‘有桥集团’是方应看为拉拢米苍穹而取的名字。
“年纪轻轻便能在这汴京城的各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这位方小侯爷绝不似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无害。”
苏梦枕接着说道,“而米苍穹此人就算不论其内御身份,他原本就是出自于斩经堂,师从淮阴张侯,习得一身高明绝学,名唤‘朝天一棍’。”
花晚晚问道,“那有桥集团究竟是偏向哪一方的?”
苏梦枕解释道,“有桥集团自成一家,好像哪方都不站,又好像哪方都有倾向,是个难以捉摸的阵营,只不过至少现在还未成什么大气候,应当尚且还在蛰伏静候时机。”
“就像当初的金风细雨楼?”
花晚晚说完这句话,又立马摇摇头,“不对,除了尚在蛰伏静候时机以外,其它根本就没有半分相像之处。”
光是在朝堂上两相讨好左右逢源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方应看和米苍穹组建有桥集团的目的所在了。
……
“你说她在几日前曾走火入魔过?”雷纯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是。”
白愁飞微一颌首,又接着说道,“我听温柔说,当时那花晚晚一双眼睛迅速泛起了红,整个人似乎没什么理智可言,甫一出手便是一记要人命的杀招,丝毫不留任何余地。”
“据说若不是由于苏梦枕及时赶到,以红袖刀出了刀才将她拦了下来,或许温柔早在那时就已死在她手下了。”
他于几人分道扬镳后,又偷偷避开了王小石的耳目,返回去寻了温柔一趟,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此事。
雷纯低着头沉思片刻,复而开口不确定地说道,“这种情形,我当年似乎曾经听我父亲偶然提起过,彼时她在三合楼中好似也曾出现过这种走火入魔的状况。”
不过具体是由于什么原因引发而成的,她却无从得知。
但既然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火入魔,就说明此事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而她至今还尚且无法控制。
雷纯忽而缓缓笑了出来。
这还真是一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可趁之机。
……
雷纯将此一事传信给了蔡京。
这种情形,让蔡京倏而无端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能令风云都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的人物。
同时亦是一个同样武功极高,却也因走火入魔而没有多少理智可言,只单纯凭借着本能和执念行动的人物。
……
没几天,从蔡相府第中传出了两则消息。
一则送进了城东一座富贵宅邸中。
另一则,却是被送进了神通侯的侯府里。
……
这天花晚晚午睡刚醒来,就收到了一张邀约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出自狄飞惊之手,他约她去三合楼见面,说是有万分紧急的要事相商。
她觉得有点费解,狄飞惊有紧急的事情想找她的话,直接过来风雨楼不就成了么?
上次他不也是直接进来找她的,这又何必多此一举还传什么信?
但纸条上的字迹,又确实是他的字迹没错。
也或许是有什么必须得去三合楼的原因?
花晚晚拿着纸条举目四望,本想找苏梦枕商量一下,却发现他又不在玉峰塔上了。
男朋友总是忙着工作,好像显得她这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有点儿废啊。
她打开门走出了房间,双手扶着阑干往下一望,当即便发现了一只在塔下守泉水的老实茶花。
“茶花。”
花晚晚旋即纵身跃下玉塔,稳稳落在了他跟前,问他,“你家公子去哪儿了?”
茶花之所以留守在塔下,就是因为自家公子担心晚姑娘醒来后找不到他,此时一听她问起,便立时回答道,“今日有客上门来,公子去红楼的跨海飞天堂待客了。”
花晚晚有些讶异,“什么客人还需要他亲自去跨海飞天堂里见?”
红楼是武装力量中心枢纽,跨海飞天堂向来都是商量大事的决策重地。
茶花答道,“是迷天七圣盟的人。”
“是关大姐?”迷天盟里如今能让苏小刀亲自去见的,除了执掌一盟的‘梦幻天罗’关昭弟,不作他人之选。
“是。”茶花点头应道。
花晚晚看着手上拿的纸条,有些为难,苏小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完客回玉塔,狄飞惊在上头明确写到了紧急二字,能让他那般着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万一因为她误了事,那就不好了。
“行叭算了,我还是不等他了。”
花晚晚把纸条妥善折叠了几下,然后将其交给了茶花,顺带着交代起他来,“狄飞惊约我去三合楼见面,事出紧急,我现在就要赶过去,你家公子如果回来玉塔,你就将纸条交给他,告诉他我只是去三合楼一趟,不用担心,我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梦枕如今内里的状态已经大好,身体的情况也用了些龙脉能量稳定了下来,但她还是担心她若是不交代一声就走,他会误以为她又兀自离开了。
茶花伸手接过纸条,呆愣愣地点了下头。
花晚晚交代完茶花,走出玉塔随意叫了个大兄弟带路,便立即动身赶去三合楼。
……
她走后才过没多久,苏梦枕就带着杨无邪回了玉峰塔。
他甫一踏入玉塔前的院内,就见茶花手上拿着一张纸快步走近前来。
“公子,这是晚姑娘给的。”
茶花将手中的纸条呈给他,同时也老实地开口转达了花晚晚交代的事,“晚姑娘说狄飞惊约她去三合楼见面,事出紧急所以只能先行赶去,她还说不用担心,她很快就回来了。”
苏梦枕听完却是眉头皱了下。
他虽然隐隐察觉出了狄飞惊好似对阿晚抱着些不同寻常的微妙感情,但阿晚既已视他为朋友,他尽管心里免不了微微有些发酸,却也不会多加干涉她与朋友之间正常的交流来往。
当日狄飞惊不请自来,他那时在玉塔上虽未曾现身露面,但也并未刻意敛息屏气,狄飞惊不可能会没察觉到。
这已算得上是他的一种默许。
但狄飞惊既都已被他默许着得已进入风雨楼,又何必再将阿晚另行约到三合楼中会面。
苏梦枕接过纸条,立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而后却又倏然手上用力地将纸条揉成了一团。
杨无邪和茶花面带疑惑,一道看向了他。
他目光沉沉,“这不是狄飞惊的字迹。”
……
花晚晚几乎是一走近三合楼,就立时感觉到了数道不怀好意的气息。
她脚步微顿了下,然后不露声色地支使着带路的大兄弟功成身退,就此离开。
直到那位风雨楼中的大兄弟离去,都未曾有任何人露面出手阻止。
由此看来,这些人的目标,果然是她。
她仍然淡定从容,不紧不慢地迈步踏入了三合楼内。
天花板,窗外,树上,街巷口。
周遭到处皆藏着人。
呵,真是荣幸啊,好大的阵仗。
对方准备万全,几乎堵住了她的所有去路,似是绝不给她一丝半点掉头逃跑的机会。
但显然对方还是不够了解她。
除了上次死而复生后能量不足,变成了一只时不时就咳几口血的黛玉兔子,她就算是在那般弱唧唧的状态下,碰上变态自恋狂石观音也没有多少畏惧。
更何况是今日这般全盛状态下的她。
左不过一群杂鱼而已。
有什么能耐能迫使她不得不逃。
而且,若是她真想从此地离开,就凭这些小鱼小虾们,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住她的脚步。
她甫一踏进三合楼中,一抬眼,就见到了一个姿态娇柔优雅,安然端坐于楼内的人。
不是狄飞惊。
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姑娘。
亦是她不曾见过的一个姑娘。
她很确定,她从前并不认得这样一个姑娘。
但那位姑娘却是认得她的。
她微微笑着,“晚姑娘。”
她的笑容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怨毒恨意。
若是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夜兔向来对于那些对自身带有敌意的感觉最为敏锐。
花晚晚即刻便猜出了她是何人。
她目光淡淡,“雷小姐。”
难怪能假借狄飞惊的名义将她约出来,原来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想来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也是这位秀外慧中的雷小姐仿冒而书成的了。
她面色不变,仍是淡然又从容。
雷纯也同样很从容。
她伸出手来示意花晚晚落座,“晚姑娘请坐。”
花晚晚不坐,也不动。
她最讨厌这种绕弯子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事麻烦直说,我还急着回去吃晚饭。”
雷纯面色差点没绷住,有那么一瞬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今日我请晚姑娘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花晚晚眯了眯眼。
她问,“什么人?”
……
苏梦枕在发现纸条字迹不对的时候,当即转身再度踏出了玉塔。
他前行一步赶去三合楼,将杨无邪留下来调度楼中众人,让其带领无发无天前去策应。
苏梦枕一边施展‘瞬息千里’赶去三合楼,一边在脑中沉着冷静地细细分析起此番事态来。
此事着实不对。
迷天七圣盟的关大姐今日带人前来风雨楼,不为拜会,只为求助。
当年因雷损两度利用,迷天盟的七圣主关木旦关七至今已走火入魔疯癫多年,关昭弟担心他胡乱跑出去会伤及无辜,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将他锁在一个严密难破的秘室中,又将他手脚全都上了锁链,如此已安稳度过了许多年都未曾出事。
但今日一早她却发现秘室的精钢铁门大开着。
而关七,却消失不见了。
她寻而不得,为此不得不上风雨楼来求助苏梦枕借出人手。
迷天七圣盟虽与六分半堂素来不睦,却与金风细雨楼从来没什么矛盾纠葛,更何况六年前京郊十里亭一役,迷天盟的大圣主鹤颜发与二圣主朱小腰更是皆承蒙苏梦枕出手方能得救。
连自家大圣主和二圣主都是人家风雨楼苏楼主救下的,关昭弟统率之下的迷天盟在平日里自然不会与风雨楼产生什么冲突,相反,这些年来至少表面上还算相安无事,相处和睦。
而金风细雨楼如今势大,情报网络搜罗严密,手下人马亦是强盛精锐,因而关昭弟才会在关七失踪后选择来与苏梦枕求助,让其派出人马帮忙搜寻。
苏梦枕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想通了所有关节。
但他越是细想,就越发觉得心绪不宁起来。
关七方才失踪不久,便有人使计将阿晚引到了三合楼,难保这两件事不会没有关联。
不,确切来说。
至少有九成的可能性,这两件事本就是为了将他们全都一同算计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直接二章合一哦~
等会还有一章更新,我修下就上传。
第82章 风云渐起
苏梦枕猜的确实不错。
对于关七与温小白的那段过去,京城里有不少老家伙大多都对此事略有所知,但雷损将温小白的女儿收养为养女这件事,知情的人却委实不多。
但不多,不代表没有。
雷损生前本就是偏向靠拢于蔡京一党,他死了这么多年来,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有一部分纷纷投靠到了蔡京麾下,虽然大多都是一些小人物,但有时就是那些毫不起眼、最容易忽略的小人物,反而更能命中要害。
于是蔡京便知晓了,雷纯实际上是温小白与关七亲生女儿的这件旧事。
蔡京麾下投效的能人众多,雷纯手底下的那点残部人马根本不能令他有什么触动,他之所以会接收雷纯的投靠,一来是为了她长着一张极美的好脸蛋能够以观后用,二来,便是因为那位关木旦关七。
就算先前不知,但只要是见过温小白的人,就绝不会错认雷纯。
雷纯与温小白长得至少有八成相像。
只要一看雷纯那张脸,就该猜出这个所谓的雷损养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此事若是利用得当,关七可是比什么都厉害的一枚好棋子。
方应看是个城府极深又善于隐忍伪装之人,米苍穹让他在汴京城中暂且蛰伏静候时机,他结交权贵王侯时行动一向低调,但外出时的排场却一点都不差。
他外出乘坐的马车十分豪华,为他赶车的执辔者有三人,皆是锦衣华服,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每每外出,他的身边必定鞍前马后随侍着八大刀王。
另外还有两位为他掀帘的人。
那两个人,一个是习练‘无指掌’的张铁树,另一个是习练‘素心指’和‘落凤爪’的张铁心。
此二人合起来,在江湖上被称为‘铁树开花’。
而‘铁树开花’二人,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那迷天七圣盟的五圣主与六圣主。
迷天七圣盟如今已不负当初荣光,关昭弟也对他二人防备之至,若不是因为当下的迷天盟里仍然还需要一些高手坐镇其中,或许关昭弟早就想办法将他二人清理了门户。
此二人担心哪天便会被关昭弟肃清,于是便在暗地里投靠了神通侯方应看。
蔡京传出的那条命令,即是让方应看遣使他手底下的铁树开花,用雷纯为饵,引出关七。
方应看尚在蛰伏,自然不会拒绝。
更何况,京城中的势力争夺本就是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登场。
君不见当初的金风细雨楼也是将迷天盟、六分半堂压制下去后,才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汴京第一大帮会。
打下一只大老虎,能瓜分到的好处利益绝多,甚至还无须他亲自出手暴露底牌。
他乐意之至。
……
三合楼内,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两个人。
两个姑娘,一坐一站。
但实际上么。
花晚晚静心感觉了下,除了一堆小杂鱼以外,还有几只勉强入流的小鱼仔,其中一只,气息还甚为熟悉。
她忽而笑了下,“我说雷小姐,你要我见的,该不会是你那位相好的白……白什么来着?”
她一耸肩,一摊手,“唉呀不好意思,没办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跳梁小丑而已,我没记住名字。”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她眉梢微挑,脸上端的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挑衅神情,似是连装都懒得多装两下。
“原来晚姑娘不止容色出众,在牙尖嘴利上也完全不输于人。”
白愁飞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肤色其实很白,只不过此时的脸色略微有点阴沉有点黑。
被气的。
花晚晚就知道,这位既要权又要名,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最在意的就是泯然于无名众人间。
她礼貌微笑,敷衍拱手,“过奖过奖。”
白愁飞也扯了扯嘴角,“晚姑娘该趁着此时能笑多笑笑,我怕你等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还要等会儿?”
他话音刚落下,花晚晚就立马收了笑,接着瞅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顿时就老大不乐意了,她催促道,“麻烦要动手就一起上吧,赶紧的,别磨叽了,我真要赶着回去吃晚饭的。”
她都留话给苏小刀说很快就回去的,再让他们这样墨迹下去,估计都要错过晚饭饭点了。
被她这般小看,白愁飞几乎就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他咬着牙,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这句话,“不急,还差一个人没来。”
花晚晚问,“还差谁?”
雷纯丰姿动人地站起身来,轻笑着答道,“当然是我那位前……未婚夫了。”
“你们还将苏梦枕引来了?”花晚晚的眉眼间当即泛起了几分冷意来。
“哪里还需要我们引呢?”
雷纯嫣然一笑,“只要把你引到了这里,他就一定会来。”
“原来如此。”
花晚晚危险地眯了眯眼,“你们想杀我,还想杀他?”
白愁飞道,“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据江湖传闻,无人能轻易杀得了他……但在下不才,我倒是很想试试红袖刀的刀锋有多锐利。”
蔡相布这个局,为的可不只是杀一个花晚晚,诚然花晚晚能轻易打败雷动天和雷滚,还能以一剑诛杀了雷损,这表示她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在这个江湖上,厉害的高手比比皆是,若是不寻靠山单打独斗便根本经不起什么风浪,但背后站着强大势力的高手就不一样了,像她这种背靠金风细雨楼,并且还是苏楼主在意之人的高手,才是重中之重。
引来她,便能引来苏梦枕。
那杀了她,若是不连带着把苏梦枕一道铲除了,只怕会遭到金风细雨楼攻势更为猛烈的报复。
而反之亦然,杀了苏梦枕,若是不连带着花晚晚也一起杀了,只怕亦是同样会被她一一找上门寻仇。
更何况,蔡相布此局本就主要是为了诛杀苏梦枕。
只有杀了苏梦枕,才得已将这汴京城的第一大势力的掌舵者,换成能被蔡京控制在手中的傀儡。
花晚晚朝他讽刺一笑,“或者,在试红袖刀的刀锋有多利之前,你还是先试试我的拳头有多硬,再来说这种足以笑掉人大牙的笑话。”
白愁飞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这是在明里暗里的嘲讽他不配与苏梦枕交手。
他憋了一肚子气,但咬了咬牙,还是强行忍住了出手的冲动。
该来的人还没来,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花晚晚眼底倏地闪过一丝冷光。
她接连踩着白愁飞的痛处故意挑衅,他都快憋屈成忍者神龟了,还硬是忍耐着不敢下令动手。
所以除了苏梦枕,他们究竟还在等什么?
花晚晚的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此时已是日暮黄昏,夕阳西照。
三合楼外倏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一声比一声更清脆,一声比一声更接近。
紧随着铁链声一道而来的,还有越来越阴暗的天色,以及越来越猛烈的罡风。
转瞬之间,风云变幻,日月无光。
花晚晚侧过身望向了来人。
那是一个长相尤显稚嫩的年轻男人。
或许并不是年轻,在她看来,更像是武功高到了一定境界,功法所致而使他的面容停在了少年时期。
他的皮肤很白,和花晚晚夜兔天生白透的肤色不同,他的肤色更像是常年不见日光而形成的那种白。
他的目光很空,仿佛一片空虚,不见半分情绪。
花晚晚不禁心里一跳。
这是她生来第一次,在面对敌手时,还未出手便已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
忽而一阵尖锐的芦笛声传来。
楼外紧跟着响起一阵内力传音,“温姑娘就在那里!”
男人的目光终于不再空虚。
他转而抬眼看向了楼内几人。
在看见雷纯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焕发出来的,是有如孩童般天真又幸福的笑容,“小白,你回来了。”
他目光里同时也满含着浓浓的爱意,“小白,跟我一起回家吧。”
随着他唤出口的这一声声小白,花晚晚终于想起了他是什么人。
是迷天盟的七圣主关七!!
是那个听胖鸟说最后强到坐着UFO升天的关七!!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雷纯清脆动听的声音。
但自她口中所说出来的话,花晚晚就觉得不大动听了。
她说的是,“你杀了她,我就跟你回去。”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花晚晚:瞳—孔—地—震!
日哦!!
凑表脸!居然还有这一招!
打不过就摇人!
摇的还是关七这个心智不全的疯子!
关七循着雷纯的目光看向了花晚晚。
他的眼神此时已经不再空虚,但也没有看向雷纯时的那种爱意。
他的目光有些微的困惑,“我见过你。”
“???”
花晚晚比他更加迷惑多了,她就算记性再不好,也不可能见过特征这么显眼的关七还能给忘了。
她万分确定,她的确从来不曾见过他。
关七抬起手来,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天空。
“星星。”
“龙、龙……”
他面上的神色困惑又迷茫,“嘭!没了,都没了。”
“小小的你没了,星星也没了。”
花晚晚眉目微微一动。
她好像猜出了他说的是什么。
徨安星,龙脉。
当年小系统在完全吸收掉龙脉能量后,立即将她带入了时空门,徨安星也随之跟着一起消散了。
但,关七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待花晚晚想清楚,就感觉到空气中猝然生出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内力波动。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疯子关七吗?!
说变脸就变脸,压根不给人时间反应啊摔!!
关七目光直勾勾地紧盯着她,与此同时,身上瞬间爆发出了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比他的杀意更快来到的。
是一记咳嗽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补上啦~
第83章 风云渐起
咳嗽声越过了漫天的杀意。
绯艳刀影立时紧随而至。
凄寒人影遽然扬刀疾袭。
刀影重重,人影绰绰。
残影交叠,已然快到分辨不清持刀之人的人在哪里,刀又在哪里。
苏梦枕的刀,挥得凌厉,来得迅疾。
但关七的杀意决不容小觑。
他身上澎湃而出的‘破体无形剑气’,磅礴雄浑,横贯长空,天地风云仿佛都要被这纵横剑气所震慑折服。
花晚晚当机立断,以扶光伞为手中剑。
配合着苏梦枕挥出红袖刀的路径,她疾闪而至迅速抬手刺进剑出无悔的一式。
这是收不回且避不掉的一式剑法,雷损也曾死于此剑招下。
她的想法简单之至,杀人者人恒杀之,关七身上裹挟的杀意不是假的,他既已打算为了雷纯而出手杀她,她出招也自然不会留手。
无可否认,关七确实是她所见过的最强的敌手,而跟这样一个没有理智的疯魔高手对上,此番绝不能恋战,战局拖得越久,越容易刺激到他产生更加骇人的杀意。
而西门吹雪的剑法用在此时速战速决最为适合。
这一招,要的就是他的命。
此时此刻,对上这样一个强敌,花晚晚的心神全都凝聚在该如何快速取胜。
她想要的是关七的命。
但同一时刻,也有人想要她的命。
她以伞为剑袭向关七,她的身后,白愁飞也暗暗在手中凝结起指劲,而后屈起四指突出中指,步法一踏倏地尾随其后,与此同时,厉烈指风亦是紧衔而至。
花晚晚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指风。
她心想,只不过是硬挨白愁飞一记偷袭而已,没多大关系,夜兔的复原能力足以让她及时治愈伤势,大不了就是痛一下,忍忍就过去了。
眼下苏梦枕的刀影已掠近了关七的肩胛边,她这一记收不回避不掉的剑势也已经无法撤离,也绝对不能撤离。
苏梦枕的红袖刀迅疾架上了关七的肩颈之间。
她裹挟怪力的扶光伞同时刺破了关七的护体罡气。
白愁飞的惊神一指‘大寒’,紧跟着也落在了她背后的灵台穴上。
她果断利落地刺出了必杀的一剑。
却也硬生生接下了这必杀的一指。
而苏梦枕随之亦是硬生生收回了架上关七颈边的刀。
但他手中的刀却并未入袖。
刀声渺渺吟吟,转而疾掠侵袭向那道迅速回撤的白影。
红光荡涤之间,血色遽然迸溅。
仅一刹的工夫,只听一声痛呼。
白影染上了鲜红,青石地上立时多出了一只齐腕斩断的手。
俨然是白愁飞方才施展出‘大寒’的那只右手。
苏梦枕面上神色凌冽又冷然。
没有谁能在伤了他的人之后,还妄想全身而退。
白愁飞仅剩的那只手握住了右臂,随即双腿发软半跪地上,额上止不住地冷汗淋淋。
此番也算如他所愿,亲身一试了苏梦枕的红袖刀究竟是何等的锋利。
狄飞惊恰好在此刻赶到了三合楼。
他察觉出了书房笔墨有曾被人动过的痕迹,于是遍寻线索及时赶了过来。
苏梦枕终于收刀入了袖。
他需要空出他的手,来抱住他的心上兔。
他的手在方才持刀斩腕之时杀机毕现,如今却是轻柔得好似抱住了全天下最珍贵易碎的宝物。
惊神二十四节气指法之‘大寒’,招如其名。
若说‘冬至’是寒风刺骨,那‘大寒’便是雪虐风饕。
花晚晚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此时整个人倚在苏梦枕怀里,鬓边很快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白愁飞那记‘大寒’造成的外伤已经愈合如初,但内伤却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那一指,有问题。
明明是寒霜般的指劲打入了体内,她却觉得奇经八脉中潺潺流动的血浆开始逐渐变得滚烫。
她只觉全身上下忽冷忽热,轮番交替,犹如冰火两重天。
花晚晚那以伞为剑的一剑,虽破了关七的护体罡气刺入了他的体内,但却不可能就此杀了他。
但也正是由于受了伤,他的剑气更是越发的纵横捭阖,气势强盛。
而又因为他的小白一句‘只要杀了她,就跟他回去’,他脚下步伐踏出的方向,以及所发磅礴剑气的目标,仍是紧紧认准了花晚晚一人。
狄飞惊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雷纯,而后毫不犹豫踏起疾龙无影身法,转瞬之间便挡在了关七的前进之路上。
花晚晚忍着体内的煎熬难受,看了一眼正施以‘大弃子擒拿手’对上关七的狄飞惊,然后抖着手将扶光伞递给了苏梦枕。
苏梦枕会意,当即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撑开扶光,以伞面挡住了关七的剑气攻击。
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扶光,一手搂住了她的肩膀,“阿晚……”
苏梦枕疾眉蹙额,目光中尽是掩不下去的担忧。
他方才已试过输送内力为她疗愈内伤,却发现输入她身体里的内力几乎都有如泥牛入海,根本起不到半分作用。
那一指‘大寒’,绝对不仅仅只是一指。
他转头看向了半跪在地上的白愁飞,冷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苏梦枕双目中的寒火仿佛瞬间迸燃出了杀意。
白愁飞最为擅长用来施展惊神指的右手被他斩落,当下自是恨得眼都红了。
他狞笑道,“出自老字号温家的‘一枝毒锈’,以我的至寒指劲打入了她的体内,滋味想必很不好受吧?!”
花晚晚的身体当即颤得越发厉害。
老字号温家,一枝毒锈。
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苏梦枕实在不愿细想。
他心下惶惶,但表面上却仍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
他语带森然,“交出解药,我放你一马。”
白愁飞闻言却笑得愈加狰狞扭曲。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毒为温家温趣所制,中毒者将会逐渐扰乱心智,直至最后彻底沦为傀儡……”
“而最为重要的是——此药,无解。”
他在吐出最后几个字时,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快意之至。
苏梦枕斩断了他惯用出招的手,他却也同样亲手将他在意之人变成一桩傀儡。
他痛,苏梦枕想必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兴许还要比他更痛的多得多。
苏梦枕瞳孔微缩,心里惊悸难安,抱着她的手上不自觉也用了些气力。
花晚晚感觉到了他此时精神有多紧绷。
当下她也只是冷热交替所以难受得紧,并非听不到他二人所说的话,既然一枝毒锈的毒性会逐渐扰乱心志,逐渐二字,那也就是说并不是马上就会失去神智。
她又冷又热,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栗着,但还是使劲抬起手攥住苏梦枕的袖袂扯了扯,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欲还……”
这般灭绝人性的毒药,‘醉何如’必定是不管用了,所幸她那两粒可解百毒挽生机的‘欲还休’一直还留着没用上。
但她也不可能一直戴在身上,眼下那些药全都存在胖鸟的系统空间里,只要找到它,就能解了毒。
苏梦枕关心则乱,此时也蓦然想了起来,她说过一直都携带着家里人特意给她准备的可解百毒的药物。
他心下终于稍稍安定了些,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对战关七的狄飞惊猛然急步退了回来。
关七仍然还是伫立在原地,不退,却也不曾再前进。
狄飞惊仍然低着首,抬手迅速点下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
而后,他的唇边随之溢出了一抹血痕。
尽管关七如今已然半疯半魔,但他曾经名震天下、号令黑.道靠的可不是什么身家背景,而是他那实打实的一身高绝武学修为。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同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学天才,多年前便已是横扫武林难有敌手,就算神志再不清,他刻在骨子里的武痴本能也不会落下一分半点,更别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淬炼,功力如今已然变得越发高绝深厚。
仅凭狄飞惊一人,绝不可能就此拦住他。
当下关七身上的‘破体无形剑气’稍微减弱了些,他有些茫然,忽而出声问狄飞惊,“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带小白回去?”
他声音略显稚嫩,语气也实在称得上是礼貌又客气。
一个半疯半魔的人,总是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逻辑,而眼下关七脑中的想法与认知只有一个——杀了她,就能带小白回家。
他们阻止他杀她,就是在阻止他带小白回去。
雷损已经死了有六年时间,如果当年京郊一役中尸体没被炸散,时至今日估计也仅剩一堆残骸枯骨了。
但狄飞惊却仍然还是那个一叶知秋、见微知著的狄飞惊。
他仅凭曾经所知的旧事,以及眼下所见的局面,便当即推测出了雷纯精心布下这场杀局的秉要所在。
雷纯早已在战局展开后就避让到了一方墙隅下。
他侧过身看了她一眼,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里,目光神色难辨。
雷纯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忽觉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判断。
狄飞惊复又看向了关七,轻声言道,“你要找的小白,不在这里。”
关七有些微怒,“你别想骗我,他们说她就在这里。”
他说着,指了指雷纯,“她就是我的小白。”
苏梦枕手上紧紧抱着难受到全身轻颤的花晚晚,虽半跪在地上,但他的身姿仍是傲气凛然,不容任何人轻看小觑。
他语声阴冷,“他们是谁?”
关七不答,但他的破体无形剑气却猛地攻向了顶上二楼的楼层板。
他们此时身处一楼大堂,而关七的剑气三两下便将整个二楼木板给击破得七零八碎,顶上轰然崩开了一个大洞。
至二楼中猛然沉沉坠下了两道蒙面黑影。
关七又指向了雷纯,而后带着恼意开口道,“你们说,她是不是我的小白?”
那两个蒙面人倏然下坠,方才稳住身形,一听关七追问,自然不可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其中一个身形较为修长,手指也很长的蒙脸人当即应声答道,“属下怎敢欺骗七圣主,她当然就是温小白!”
关七闻言立马又高兴了,他回过身来对狄飞惊欣喜地说道,“你看,她就是我的小白。”
狄飞惊轻叹了口气,“你再仔细看看,她是或不是。”
“她当然不是!”
说话的人,是关昭弟。
杨无邪在集结人马的同时,亦是遣人给刚离去不久的关昭弟带去了消息,当下迷天盟与风雨楼的两方人马,几乎是一前一后赶到了三合楼。
关七听到了关昭弟的声音,立时抬眼望向了她,“妹妹……”
或许是狄飞惊与关昭弟的话语太过笃定,也或许是关七自身本就隐隐知晓不对,只是潜意识里并不愿相信他的小白不在这里,所以只能自己欺骗了自己。
他忽而又偏过头看了雷纯一眼。
但这一眼,却不再含有半分爱意。
他倏地双手紧紧捂住了脑袋,然后蹲了下去。
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小白……小白不在这里,那小白去哪里了……”
“小白不见了……我找不到小白了……你们都在骗我……他们也骗了我……”
此时花晚晚的身体已然越发滚烫了起来。
苏梦枕不愿再在这里陪他们玩这些无聊至极的把戏,他当下满心都是急着回去找那只小鹦鹉拿解药。
只要一刻不拿到解药,他便一刻心中难安。
但正在他将她抱起之时。
骤变陡然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应该没几章了,苏小刀的七座大山就快出来了hhh
第84章 风云渐起
黑云压城,烈风乍起。
失控的关七究竟有多可怕。
失控的破体无形剑气究竟又有多骇人。
只一眨眼间,关七身上的枷锁铁链全被剑气绞断,靠近他的长指蒙面人被四溢乱射的剑气直接削成了个血人。
三合楼内的桌椅酒坛接连被划破,震碎,墙壁天花板同时亦是开始逐渐崩裂,塌陷。
炸裂声,崩碎声,声声不绝于耳。
关七猝地抬眼望向四面八方。
楼内众人皆在同一时刻,霍然对上了那双空洞却又万分可怕的眼睛,心头竟是倏而萌生了万念俱灰的死志。
苏梦枕先行醒过了神来,狄飞惊亦是紧随其后,二人皆是心下一凛,彼此不期然对上目光,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枝节横生,事态不容乐观。
这座以两层木楼为结构的三合楼,就快塌了。
“走!”苏梦枕怀里抱着花晚晚,脚下踏起瞬息千里,一马当先疾掠而出,狄飞惊紧随其后。
杨无邪与王小石亦是同时施起轻功跟了上去。
关昭弟看着发狂的关七犹豫了一瞬,但情况紧急,终究还是不得不带着人迅速逃离三合楼,“跟上!”
白愁飞当即以仅剩的那只手揽住雷纯夺门而逃。
矮个子手指粗短的蒙脸人扛起被削成血人的长指同伴,迅速转身跳出窗外。
原本藏身于楼中埋伏的蔡京手底下‘七绝神剑’之四——剑鬼余厌倦,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剑魔梁伤心,四人亦是不得不带着其余埋伏人手一道仓皇现身逃出三合楼。
这就是花晚晚进三合楼之后感觉到的,除了白愁飞以外的那几只勉强入流的小鱼仔。
楼中有人在暗处埋伏,苏梦枕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但与如今全然疯魔的关七相比,这几个人已是根本不值一提。
只顷刻间,三合楼轰然坍塌。
关昭弟此行带了十来个手下,尽管在发生变故时已下令众人离开三合楼,但还是免不了有几个受了些轻伤。
蔡京麾下那‘七绝神剑’四人带来的手下就没那么便宜了,此番为了埋伏苏梦枕,几人特意领了四十个武功颇佳的好手,但由于各自藏身较为分散,要不就是被关七剑气所波及,要不就是来不及逃离三合楼,死伤之数占了将近一半,眼下仅剩余二十来人。
见此情形,杨无邪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由于关七此人实在不可控,他担心带来的楼中众弟兄被剑气波及,在赶到之时除了王小石,其余人马已先让师无愧带领着留守在离三合楼距离较远的街道口,否则这场意外后估计要受到许多不必要的人手折损。
关七的心智已然紊乱,他站在三合楼塌陷中心,仅是凭着身体本能自行运转护体罡气,因此竟也毫发无伤。
他捂着头缓缓站了起来。
他空虚却厉烈的目光紧紧盯着周遭诸人。
众人想走,却全然走不了。
他的眼神极其摄人,仿佛只要有人一动,他的剑气就会瞬间对其炸起。
关昭弟不忍心看他这般疯魔的模样,不自觉唤了声,“哥哥……”
关七怔了怔,眼珠子极慢地转动了几下,在看向关昭弟的时候,目光终于好似稍微聚了点焦,他双手抱着头,尖声问她,“妹妹,小白不在了?!”
关昭弟那叫一个恨啊,温小白与多少人纠缠不清她不管,就算是她勾搭雷损之事她也可以放下,但她哥哥若不是因为温小白,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雷损算计,从而变成如今这副心智不全半疯半魔的模样。而那个温小白呢,甩甩手拍拍屁股一声不吭就走了人,半分心理负担都没有,徒留她哥哥就连心智丧失之后都念念不忘找寻她。
关昭弟咬着牙咽下恨意,半哄半劝道,“哥哥,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但疯子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不!小白!我要带小白一起回家!”
关七嘶喊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无比,忽而一会儿笑,又一会儿怒,乍迸而出的破体无形剑气也瞬间变得密密匝匝,周遭不少人立时就被剑气攻击波及受了伤。
苏梦枕早在出了三合楼就避退到了一方墙隅之下,此时花晚晚闭着眼睛,眉头也紧紧蹙着,整个人半坐半倚靠在他怀中。
杨无邪用力撑住了扶光伞,与王小石一起,为苏梦枕挡下四处迸射的无形剑气。
苏梦枕面色凝重,关七已经彻底失了控,就连关昭弟也全然拿他无法,若是不将他及时控制住,只怕今日之事难以收场。
关七的尖叫声,惊扰了半睡半醒的凶兽。
花晚晚还未睁眼,喉间已先溢出了几许沉闷嘶哑的哽咽声。
头疼欲裂,痛如万针。
她止不住地挣扎起来,下意识也跟着紧紧捂住了脑袋。
苏梦枕心中倏地咯噔一下,不由揽紧了怀中颤栗不休的姑娘。
她的身体实在烫得厉害。
那温家的‘一枝毒锈’与白愁飞的至寒指劲一道打入体内,原本不该是如此情状才是。
但她仅在最开始起了薄薄一层寒霜,而后很快就消退了下去,之后身体便大多都处于甚为滚烫灼人的状况。
唯一的解释,只有可能是夜兔的体征与常人不同。
而那‘一枝毒锈’打入体内后,扰人心智的毒性与夜兔一族的嗜杀血脉相融,根本无人能知晓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口中只不停喊着疼。
苏梦枕忍着心慌,稳住手注入内力为她疏导头中经络,他声音微颤,轻柔问道,“阿晚……有好些吗?”
她似乎已是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摇头,摇着摇着又开始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那厢的关七越发狂躁,此时已然敌我不分,就连迷天盟的人都被他乱窜的剑气杀了好几个。
“疼……好疼……”
关七越是狂躁,嚎叫声便越是尖刻,花晚晚也随之挣扎得越发厉害,她捂着头止不住地凄厉哭喊起来,声音嘶哑又破碎。
“苏小刀……疼……”
“别叫了……闭嘴……让他闭嘴啊!”
苏梦枕方才早已为她点了封闭听觉的穴道,但关七的嚎声裹挟了刚猛内劲,轻易就穿透了封闭的穴道。
他紧紧抱着她,心疼如刀绞,却又束手无策,身心无力到了极点。
不知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够减轻她此刻的痛楚。
注入内力疏导不管用,封闭听觉也同样不管用,他最后唯一能做的,只是双手牢牢帮她捂住耳朵削弱些许声音传入。
苏梦枕的心里沉重如铅。
若是不赶紧解决掉关七的问题,或许今日所有人都无法安然离开此地。
而阿晚的情况委实太过不对劲,再这般拖延下去,只怕她的身体会先一步承受不住。
苏梦枕目光凛冽,一咬牙狠下心来,将她的身体轻轻放下妥善置靠在墙隅边。
花晚晚此时已经疼得意识不太清楚了。
他垂眸凝视着她,抬手轻抚了抚她耳侧的青丝,眼瞳中映漾着她的倒影,目光仿佛温柔得能从中溢出水来。
但他开口出声之时,却是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意,与无可撼动慎之又慎的郑重。
“无邪,帮我照看好阿晚。”
他忍着心中不舍,再度深深看了她一眼,倏而决然站起身来。
杨无邪神色忧虑,但还是肃然应道,“是,公子。”
王小石的挽留剑早已解开了布帛。
他左边一手凌空销魂剑,右手一把隔空相思刀。
苏梦枕在这般险之又险的情形下,仍是不改躬先士卒的行事作风,抬手抽出袖中红袖刀,只听一缕刀声轻吟,再见清瘦身影遽然一闪,立时扬刀先行疾掠而攻。
几人并没有提前商议过,但或许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敌人。
作为苏梦枕曾经的敌人,狄飞惊手中起势施以大弃子擒拿手,身形一动踏起疾龙无影身法,即刻配合默契地跟了上去。
刀影潋滟,人影飘忽。
剑光凌冽,剑气强盛。
嚎叫声,咳嗽声,破风声,交织缠叠。
战局中心全是肉眼看不清的数道残影。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随着刀剑交鸣而颤动。
以三对一,看上去似乎战了个不相上下。
但实际上呢。
苏梦枕心中隐忧急于求胜,狄飞惊方才已受了不轻的内伤,而王小石毕竟前不久才出师下山,实战经验甚少,一来就立即对上如此强大的对手,他两手刀剑已被逼得同时出招,手刀掌剑相继而袭却未能带给关七半分损伤。
这边罢了,事实上还不止如此,他们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仅仅片刻之间,关七却能够以原样照搬,再以原招即刻奉还给他们。
这是一个难以匹敌又可怕至极的强手。
苏梦枕心有牵挂,只求速战速决,刀起刀落之时,攻势自是又疾又狠,关七在接连挨了两记红袖刀伤后,猝然之间仰天长啸,随之剑气猛然迸散炸开。
三人不约而同急步回撤。
关七最后那迸炸溅开的剑气过于疯狂,过于势不可挡,几人虽然闪退及时,却也还是各自受了不轻的伤。
鲜红的血色逐渐爬上了几人的衣袍。
苏梦枕的唇角溢出了一抹残血。
花晚晚被那阵尖利的长啸声惊醒了意识。
她双手捂着头,下意识抬眼朝声源发出的方向望去。
眼中却只看得到一抹血红。
但下一刻。
她的眼睛猝然睁大。
……
“公子小心!!”杨无邪赫然惊呼。
战局另一边,剑鬼余厌倦,剑妖孙忆旧,剑怪何难过,剑魔梁伤心,四人一同手持配剑猛攻而上。
带着萧肃杀机的四道剑势,此一刻皆齐齐对准了苏梦枕。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曾忘记过此番行动的最终目的——诛杀苏梦枕!
眼下苏梦枕几人皆与关七大战一场身心皆疲,同时亦是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如此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但苏梦枕又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身在其位,谋其职,尽其责。
自他坐上江湖第一大势力的龙头交椅,这世上有多少人追随于他,就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他。
他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他。
他在哪里,金风细雨楼就在哪里。
因此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异想天开,以为只要杀了他,便能拿下群龙无首的金风细雨楼。
他自小重疾缠身身体羸弱,但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法却半分都不羸弱。
不论再如何严重的伤病,只要他的刀还在手中,他的命就仍是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杨无邪的话音还未落下之时,弹指一挥间,苏梦枕手起刀落,凄艳红光一闪而过,孙忆旧的人头便已骤然落了地。
与此同时,余厌倦的心口也被一记刚烈剑气陡然贯穿。
关七捂着肩上的红袖刀伤,此刻他的目光已然不再空虚,看向苏梦枕时平静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仿佛恢复了些意识,一双锐利逼人的眼中隐射而出的,是作为一个武道至强者的骄傲。
“偷袭暗算是最无耻无聊的事,我不喜欢。”
何难过与梁伤心见势不妙,当即旋踵掉头迅速回退。
梁伤心轻功略胜了一筹,及时撤回到了那余下的二十几个武林好手的保护圈中。
但落后一步的何难过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他的脖子被一只异常白透的细软小手紧紧扼住,而后却连一声痛都来不及呼出口,下一瞬颈骨便被硬生生绞拧成了几截。
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眼,是倒转倾斜的世界。
以及,一双浸染血色的眼睛。
……
凶兽的锁链,断了。
第85章 血脉封印
「你还是没能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你还是没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那些人。
你还是,太弱了。
所以才会被区区的疼痛打倒。
你若是这般软弱,那就让我来帮你。
帮你,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帮你,杀掉那些阻挡你的人。
全都,杀掉。」
……
她的眼睛里尽是一片空洞。
剔透莹润的琥珀四周也尽染上了凶戾的鲜红。
皎皎明月,顷刻之间沦为了不祥之兆的血月。
除了凶煞杀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
苏梦枕瞳孔骤然一缩。
她的理智。
最终还是彻底崩坏了。
这副模样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一些人大概都隐约明白。
王小石曾在不久前的跨海飞天堂练武场见过。
而狄飞惊,也曾在多年前的三合楼外见过。
……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狄飞惊不知道。
或许是因由他从前明知雷损做的很多事都是错,但也曾于夜深人静间,在知遇恩义与是非对错中辗转反侧进退维谷,而与她仅有的几次相处中,却能让他不自觉忘记了那些从来都放不下的心结之时。
也或许是在她笑脸盈盈又死乞白赖的,非要跟他交个朋友之时。
但或许还是该延伸到最一开始,他打开那扇房门,却看到一双清澈明媚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之时。
当年他在三合楼外也曾见过这般相似的场景。
那时他就已然在苏梦枕自己都尚未意识到前,察觉到了他对她也生出了不同寻常的感情。
她那样鲜活生动的一个人,会吸引到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他却没有苏梦枕的好运道。
尽管那时她虽失了理智,却还保有几分人性。
但当年苏梦枕能够拦下她,就已能表明他在她心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而如今,仅仅是苏梦枕流了血受了伤,有了危险,就把她疼成了那样吗?
疼到了,不惜抛弃自我,抛却人性。
也要救他。
……
何难过的头与身体之间,脖子上仅剩一层薄薄的死皮在连接着。
她随手抛掉了手中还在不断冒血的尸体。
此时她已没了理智,只凭本能在行动。
循着杀气,循着敌意。
寻找野兽的下一个猎物。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瞬息之间疾闪而去。
众人只是一怔的工夫。
她便已落入了那剑魔梁伤心所在的人堆里。
关七此刻已然稍微平静了下来。
凶兽的周边,就数这里的敌意杀气最为浓烈。
蔡京手下的这些武林高手,一惊之后立时反应过来,尚未意识到死期将近的二十几人手持刀剑一拥而上。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多少个。
有的被她的手扯断了脖子,有的被她的手洞穿了胸口。
有的,直接被她活生生撕成两半。
这不是人的打法。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这是野兽天性中的猎杀本能。
她用来撕碎猎物的,是她的手,是她的腿,是她自己本身。
她的指尖,已浸满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或许也有她自己的血。
她的感官似乎完全封闭了。
她的周遭全是残破不堪的不完整尸体。
有的缺了头,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腿。
有的,四分五裂。
仿若一场异常残酷的杀戮盛宴。
有的人怕了,手脚发软打着颤,想要后退,却仍是快不过她的速度。
这样一只有着绝对速度和绝对力量的凶兽。
甚至于,还有着绝对的复原能力。
究竟有多可怕。
此时此刻,这点或许没有人能比梁伤心更清楚。
不论她杀了多少人,她踏出的脚步,总是对着他一个人的方向。
他手中的剑感觉到了恐惧,一直在颤抖。
一件本就是死物的剑当然不会恐惧,真正满心恐惧的,真正浑身颤抖的,是他,不是剑。
他名号剑魔,但他却并不是真的魔。
至少在这一刻,真正入魔了的,是这个全身染血的诡异少女。
……
她杀人……不,她撕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仅仅数十个呼吸间,她所过之处就已堆满了断肢残骸。
关七整个人都傻了。
这人怎么比他还疯啊。
搞得他都疯不起来了。
果然,对付一个疯子,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比他还疯。
关昭弟趁机赶紧上前牢牢牵住了关七的手。
甚至怕他再乱跑,还用精钢铁链将兄妹两人的手锁在了一处。
……
野兽的利爪已洞穿了梁伤心的心口。
梁伤心再也不会伤心了。
没了心的人,如何再伤心。
……
苏梦枕自第一时间便想上前去,却早被杨无邪与王小石两人给死死拉住了。
他目光寒凉,“无邪,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杨无邪不答,只死命摇头。
任谁都看得出来。
那已经不是晚姑娘了。
她的理性已被完全吞噬。
或许就连自己是谁也都已经忘记了。
她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杀意,什么都没有。
如今那只能算是一具拥有晚姑娘身体的空壳。
不论谁去,都只会被她视为下一个要被撕碎的猎物。
但他的公子孤注一掷,毫不犹豫扯下了他的手。
苏梦枕终于知道,自多年前小寒山初初见面,那时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也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她就像是立于白夜的分界线之间。
前进一步是黎明,后退一步,便是永无止境的黑夜。
如今她沉沦于黑夜的世界中。
终究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
转眼间,蔡京麾下的人马全都折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
只除了离得稍远的雷纯与白愁飞二人。
与在场或担心忧虑、或害怕恐惧的其他人不同,雷纯的那双美目中闪烁着的,是惊喜亢奋的光芒。
花晚晚的心智果然已被完全扰乱。
并且她的能力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是一把最为好用的杀人利刃。
却也是一把双刃剑,若是用不好,伤人又伤己。
但好在,她中了一枝毒锈的毒。
制毒的是温家‘死字号’的温趣,已经被她给杀了人灭了口。
此毒天下间再无解药。
自此后,只要她一唱歌,这把杀人利刃就必须无条件听从。
对她而言,这已然不是什么双刃剑,而是一具任她摆布的傀儡娃娃。
雷纯笑了。
笑得顾盼生辉,楚楚动人。
在这无边的杀意中,竟显得突兀极了。
她忽而柔柔唤道,“你过来,听我为你唱歌。”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她唤的人,是花晚晚。
她的神色实在难掩喜意。
不止她,就连她身边的白愁飞亦是同样喜形于色。
白愁飞右手的断腕已撕了衣角布帛草草包扎止住了血,但他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着痛。
他痛,伤了他的人也别想好受。
于是他看向苏梦枕,诡笑道,“苏楼主,我再好心告诉你一件事,‘一枝毒锈’就算扰乱了心智,也不会伤及你心上人的性命,只能让她听话。”
“只要雷纯一唱歌,她就只能沦为一条听话的狗,她要她跪下就跪下,要她杀人就杀人,她要她往东,她就绝不会往西。”
此话一出,苏梦枕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他身边诸人亦是如坠冰窟。
雷纯控制了花晚晚之后,会让她做什么,明眼人都猜得出来。
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好毒的一枝毒锈。
好毒的一个女子。
花晚晚刚扔掉手中梁伤心伤了的心。
雷纯出声唤了她。
她转头看去,眼睛里全是空空如也的茫然。
接着雷纯出声悠悠扬扬唱起了歌来,“……一般离绪两消魂……”
她的眼睛越发红得厉害,继而逐渐变得混沌难明。
雷纯见状愈加喜上眉梢,口中唱出的歌儿也不曾停下,“……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她猩红着眼。
一步一步,慢慢的,晃晃悠悠的。
走向了雷纯。
苏梦枕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红袖刀。
他这一刻,甚至克制不住杀意,只想动手杀了雷纯。
好让她永远闭上唱歌的嘴。
但他不能,他怕会因此而更加刺激到他的兔子姑娘。
宛转悠扬的歌儿还在继续绕着梁。
沦为傀儡娃娃的兔子也在继续往前走着。
她愈是走近,雷纯脸上的笑意就愈是扩散,她口中的歌儿也愈是悦耳动听。
直到她停在了雷纯的面前。
扣人心弦的歌儿却戛然而止。
惊变往往只在一刹。
她的手瞬间贯穿了雷纯的心口。
雷纯的脸上仍然还是笑靥如花。
但她这辈子却再也做不出第二个表情来了。
她至死都不明白,她放出的,哪里是什么能够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
她放出的,明明是一只暴虐杀戮的凶戾野兽。
凶兽的眼睛里时而混沌,时而空茫。
漫天的血腥气,越发刺激到了她。
雷纯只一眨眼就死了。
死得草率,死得寥落。
但在她身侧的白愁飞却煞时惊得胆裂魂飞,额上虚汗汩汩而淌。
他见势不妙,脚下踏起轻功转身便要落荒而逃。
但他哪里还能逃得过。
花晚晚瞬息之间便已暴闪而至。
他断了腕的右臂当即被齐肩撕扯而下。
他下意识痛得嘶声惨叫。
但却好似使她愈发兴奋了起来。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游戏。
不再像方才那般一击致命。
而是开始认真玩起了她手里的新玩具。
她随手扔掉了那只血流肉烂的右臂。
又转而伸手拧住了白愁飞的左臂。
接着就像是撕鸡腿一般,轻飘飘一掰,那条左臂登时筋断骨裂血肉狼藉,转眼又被她撕扯了下来。
白愁飞痛得冷汗淋漓,面色煞白。
而后,不知是肉骨分离让他痛得无法忍受,还是失去双臂令他绝望得不愿面对现实。
他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不会再惨痛地嚎叫出声了。
她似乎觉得没了意思。
复又伸手正要使力拧断他的脖子。
但她伸出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扣住了。
这只手,瘦骨嶙峋,青筋突起。
或许这只手不是最有力量的。
但却偏偏又是这只手,将那只最有力量的凶兽给轻易拦了下来。
……
苏梦枕的眼眶已然通红。
他眼中的寒火染红的,全是不可言说的爱意。
他曾经在六年前彻底失去过一次。
而这一次,仍是因为他没能保护好她。
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她身上的衣裙已有不少刀剑划过的痕迹。
红裙染上的血,有其它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是那样怕疼的姑娘。
换作平时,她早该委委屈屈的喊疼了。
可是而今呢。
她不管不顾埋头厮杀,仿佛完全封闭了痛觉,兀自沉湎于血腥杀戮的愉悦快感中。
阿晚,这就是你说的夜兔一族的命运吗?
最终结局只有战斗至死这一条路的,被诅咒一族。
花晚晚的目光空洞无神,却又混沌迷惘。
但她的杀意仍然还在簇簇燃烧。
可她的手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她歪了歪头。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但不论是谁,遵从你的血,杀了他。
她的另一只手猛然扼上了他的颈间。
苏梦枕随之感觉到自己脖子一紧。
但他的手却放了开来,不再扣住她的腕。
他的手慢慢抚上了她赤红的眼尾。
“阿晚。”
她的手开始逐渐越扣越紧。
苏梦枕的呼吸也随之变得越发艰难。
但他仍然竭力出了声,“不要……逃避。”
他知道。
她从来都很坚定,从来都很努力的在与夜兔之血作着顽固抗争。
他也知道。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向夜兔之血妥协。
她也不会让自己沦为只剩杀戮本能的野兽。
苏梦枕竭尽全力露出了个安抚的笑来。
他的手还温柔至极地覆在她的脸上。
他其实不曾对她说过,他最喜欢看着她脸上的笑。
那个不论什么时候,不论身处何种境地。
脸上都带着无畏笑容的她。
从来都是他的骄傲。
好似只要看着她的笑,就算再如何痛楚万分的伤病他也都能撑得下去。
可是她如今却是不再对他笑了。
那个时候,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也是他,没能及时阻止住她。
如果这是作为夜兔必当承受的最终命运。
那么这一场杀戮之局的罪过,就让没能及时阻止你的我一个人来承担就好。
所以,阿晚,不要逃避。
再对我,笑一笑吧。
第86章 血脉封印
兔子的眼睛有一刻的聚焦。
这一刻的她,似乎回复了些意识,却又好像带了些迷惘。
她迷惘的这一刻。
狄飞惊趁机施以手刀打晕了她。
苏梦枕的颈间随之松开了钳制,当即不顾咽喉处泛起的痒意,伸出手及时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他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一手紧紧揽着她,一手忍不住摸了摸颈间,应当是已经被掐出了淤痕,此时脖子周圈浮起了麻麻涨涨的疼来。
这一阵被外力激起的咳嗽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他看向狄飞惊,从容道谢,“多谢。”
狄飞惊目光平静,“不必,我不是为了你。”
他只是不愿看到,待她意识清醒之后发现自己亲手杀死了苏梦枕,或许会出现比当下更为崩溃的情状罢了。
苏梦枕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微一颌首,不再多说其它,只一躬身将她抱了起来,扔下三合楼外这一团血腥的纷乱场面兀自转身离开。
自家楼主都走了,杨无邪与王小石自然也要紧随其后。
狄飞惊没再跟上去,他侧过身看向血泊中那一具面上犹带着美丽笑容的女子尸体,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方才暴走的兔子出手太快,他就算想救下雷纯的命,也实在无能为力。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也曾好言相劝,但她野心太盛一意孤行,如今落到这副不得善终的田地,终究怪不得他人。
神通侯方应看也于此时匆匆赶来,俨然一副刚收到消息的架势。
但事实上呢。
今日这一场乱局,方应看的有桥集团想要趁乱浑水摸鱼,他自然身处于不远处的茶楼里观察形势,好能第一时间临机制变坐收渔利。
但实在可惜,还是没能杀得了苏梦枕,拿下金风细雨楼。
方应看立在苏梦枕的前进之路上,身后还跟着鞍前马后的八大刀王,年轻俊秀的面容上端的是一脸单纯又无辜,语带关心地问道,“苏楼主,这……这是怎么了?”
苏梦枕怀里抱着花晚晚,闻言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他,但并不理会他的明知故问,只语气意外不明地另起了话头,“苏某想要问小侯爷要两个人,不知小侯爷能否割爱?”
方应看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哪两个?”
苏梦枕道,“铁树开花。”
方才引关七前来的那一高一矮两个蒙脸人,早在三合楼坍塌之时就已经趁乱逃走,想来应当是去找他们背后的主子复命了。
尽管那二人在出现时遮掩了面容,但迷天七圣盟的五圣主张铁树的‘无指掌’与六圣主张烈心的‘落凤爪’,习练多年所造成的一人手指粗短、一人手指细长的身体特征却难以遮掩。
而这‘铁树开花’二人,暗地里投靠这位方小侯爷甚至还自贬当起了追随左右的掀帘人,这件事对于白楼的情报网络来说,并不能算是什么难猜的秘密。
“这……”方应看面露犹豫。
苏梦枕语气淡淡,“没有人能在算计了我的人之后还全身而退。”
他说出这句话时身上隐隐显露的杀气实在令人心惊。
方应看知道他已然猜出了今日这场乱局的前因后果,只不过是暂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未曾撕破脸而已。
而这句话的隐义究竟指的是铁树开花,还是他,方应看不得而知。
但他没有选择。
只能憋屈地点了头。
在眼下的时局里对上金风细雨楼,对上苏梦枕,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苏某就在风雨楼中静候小侯爷佳音。”
苏梦枕毫不客气地扔下这句话,再度抬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处是非之地。
徒留身后的方应看脸都青了,死死咬着牙才咽下了这口气。
……
苏梦枕回到金风细雨楼后,第一时间就是寻解药,但楼中众人翻遍了整座天泉山,都没能找到那只小鹦鹉的踪影。
就连狄飞惊那里,也没找到。
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一般。
苏梦枕只能让树大夫先帮她诊一诊脉,得出的结果跟先前所知一枝毒锈的毒性作用没有任何不同,皆是除了扰乱心智,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的伤害。
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直不醒。
杨无邪几人担心她再醒来还是如先前那般毫无理智,会因此而伤害到自家公子,本想着先暂且用绳子将她束缚住以防不测,但却被苏梦枕否决了,就算不提以夜兔的天生怪力绳子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也根本不舍得那样对待她。
花晚晚这一觉睡了很久,直接睡到了翌日的破晓黎明。
苏梦枕一整夜都靠在床头小憩,几乎是在她醒来的同时,他也当即跟着醒了过来。
此时她眼睛里的血色已然全都褪了个干净,身上好似也不再裹挟着那股骇人的猎猎杀气,看起来应当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苏梦枕长长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却又发现自己这口气好似松得有些太早了。
她的目光极为平静,不再带有半分杀意,但却一直呆愣愣地盯着床顶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盯着盯着,听到些许响动后,又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淡至极,陌生至极。
陌生到让苏梦枕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起慌来。
这副模样,根本就称不上是正常。
他眉头蹙了蹙,试探着唤了她一声,“阿晚?”
她又偏头瞧了他一眼,目光仍然冷得像块寒冰,就像是根本不认得他这个人一般,而后又继续转回头去呆呆地盯着床顶看。
苏梦枕心都被她看凉了。
周身的温度好似也跟着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熬了一整日都没怎么睡,突逢如此巨变,蓦地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栽倒。
但苏梦枕怎么可能在这里轻易倒下去。
他复又坐到了床边,竭力稳住了极度不安的心绪,然后用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的语气问她,“阿晚,你还……认得我吗?”
她又第三次转过头来看他,好像有些被他闹得烦了似的,目光中虽仍然陌生,却已不再冷漠,显而易见地带了些不耐烦,接着又皱皱鼻子皱皱眉,斜了他一眼,裹着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不理人了。
苏梦枕怔了半晌,才慢慢抬起手覆上了额间,此时感觉整个人好似堕云雾中,头脑中昏昏沉沉的,迷茫惘然不知所从。
一直到喉间再度泛起了止不住的痒意,他才逐渐地缓过神来。
……
树大夫一大早就被苏梦枕遣人再次请了过来,但在替花晚晚看诊的时候,她极其不配合,诊脉的时候不愿意伸出手来,望闻问切拨她眼睑的时候,她又把自己整个脸都蒙进了枕头里。
原本一会儿就能完事的事情,却愣是要苏梦枕用吃的连哄带骗,花了大半个时辰手把手喂了顿早饭,才好不容易让她配合着乖乖听话看完诊。
树大夫诊完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我也不能确定,但或许是由于一枝毒锈扰人心智的毒性,外加她当时受了不小的刺激,两相作用下,才使得她成了现今这副心智有损的模样。”
她吃完早饭又爬回了床上,看完诊后立马揪起被子蒙了回去,苏梦枕担心她整个人闷在里头呼吸不顺畅,伸手替她掖好了被子才站起身来,有些迟疑着问道,“她这样……能恢复吗?”
树大夫问,“若是不能恢复呢?”
苏梦枕怔了片刻。
自她醒来之后直至此刻,他只一门心思地担心她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好像都还不曾去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其实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根本不能算是什么问题。
他说,“不能恢复也没关系,只要她人能够好好的,没伤没痛的,还在我身边就好。”
他曾于六年前彻底失去过一次。
那种彻底失去她之后心如死灰无力至极的痛楚,他实在不愿意再经受一次了。
如今这般模样,虽然心智有些缺失,虽然暂时不认得他了,但只要她还能够好好的在他身边,这些也都没什么关系了。
树大夫却是忽而笑了,“虽然脉案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问脉也能看得出来。”
苏梦枕微一侧头,循着树大夫的目光看向了床上那个姑娘,正好瞧见她偷摸摸地睁开一只眼睛在偷瞄他,不期然对上了他的目光,又立时紧紧闭上了眼蒙上了被子,俨然一副做贼心虚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他怔了下,却又蓦然笑了起来。
提了一上午的心,终于在此刻落了些回去。
原来她的潜意识里,还是认得他的。
……
树大夫给她开了些静气凝神的药物,虽对她身上的毒起不到什么解毒效果,但至少能让她的情况保持在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上。
但吃药又是一个大问题。
她如今心智有缺,太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苏梦枕喂她吃早饭的时候有多乖巧,在吃药时就有多难搞。
还没开始吃呢,茶花刚端着那碗熬好的药汁走近前来,就被她皱着鼻子白了一眼又一眼。
这时就得庆幸她所习练的武功不是狄飞惊的‘眼刀’,否则这么一会儿工夫,茶花身上估计就该是千疮百孔了。
但茶花也被她这无形的眼刀剐得心里直打鼓,手上直打颤。
苏梦枕无奈摇头,接过了药碗,“你先下去吧。”
茶花如蒙大赦,掉头离开的脚步快得活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似的。
但他的身后没有老虎,只有一只不肯喝药的兔子。
一大包苦药才熬出了这么一小碗黑黢黢的药汁,闻起来确实是苦得厉害,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浓缩的精华。
苏梦枕一手端碗,一手将她捉了起来,然后又拈起匙子搅了搅药汁,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张嘴。”
自她醒来到现下已经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了,苏梦枕大概也弄清楚了她具体的状况,她如今其实听不怎么明白一整段太长的句子,但像这样短短几个字的语句,她还稍微能够听得懂一些。
但她此时却装作听不懂。
她闭紧了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实在太过熟悉了。
明明她已经病了,不记得他了,但苏梦枕却在这一刻莫名觉得有些安下心来。
不论再怎么样,她仍然还是她,她仍然没有变,这就足够了。
他重新舀了一勺药,又再次耐心地哄她,“乖,张嘴。”
勺子抵得近了些,她稍微一动唇上就沾了点,于是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下,接着就立马被苦得皱起了脸。
然后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说哭就哭。
她还不怎么会说话,眼睛里无声地下着雨。
但瞅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怨念,满是控诉,就好像他虐待了她多狠似的。
苏梦枕只能无奈地放下药碗,刚想哄哄她,却见她的眼泪好似已经止住了。
他并未多想,只从怀里取出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渍,然后又端起了药碗。
于是她的眼泪立马又下来了。
苏梦枕:“…………”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但又拿她实在没办法,她一哭,就算明知是假的,他整个心也都像是泡在泪水里,又咸又涩,还微微发着酸。
苏梦枕无法,只能再次放下了药碗。
然后不出所料,她的眼泪立马又止住了。
她的脑子里如今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在发现一流眼泪就能不喝那碗苦兮兮的药之后,就好像抓到了什么窍门似的,只要他一拿起药碗,她就使劲挤起眼泪,只要他一放下药碗,她就立时跟着停了下来。
眼看着她的嘴是肯定没法强行撬开了,但对付这种任性的小孩子,总得用些小孩子最喜欢的法子,苏梦枕还记得她从前一直很喜欢那些果子极酸的糖葫芦,于是吩咐人去市肆上买了一些回来。
果不其然,人的口味终究没那么容易就改变,在试吃完了一串之后,她确实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接着又想伸手再拿一串,但苏梦枕却是不给了。
她拧着眉使劲瞪他,那意思,好像他要是再不给她,她就要扑上去动手抢了。
苏梦枕没忍住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床头小几上的药碗,跟她有商有量地沟通起来,“你喝完,我就给你。”
她低头瞅了一眼碗里头黑黢黢的药汁,目光嫌弃得不能再嫌弃,然后又抬眼看向他,摆出了一副她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
苏梦枕已经不吃她这一套了,只将手上的一把糖葫芦在她跟前左右晃了晃,她的眼珠子也跟着左右转了转,那一双兔眼里只看得到糖葫芦,根本就看不到他这个人。
苏梦枕在此时忽然也发现了盲点,她都不认得人了却还能认得这些吃的,所以对这姑娘来说,吃的都比他还重要是吗??
他一下子就被这结论给气笑了,趁她正盯着糖葫芦没注意,低下头覆在她唇上咬了她一口泄愤,轻轻的,倒没怎么舍得用力,他原本咬一下就打算起来,但她好像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子里的水光轻轻漾动,仿佛瞬间就漾进了苏梦枕的心底里。
她这副模样实在令人不由得心头发软。
他没舍得离开,于是转咬为磨,在她唇上辗转,她刚吃了一串糖葫芦,有点微酸,但更多的还是甜,甜得他不自觉溢出了些笑意来。
她果然,还是认得他的。
只不过是暂且还未能想起来而已。
但只要她仍然还在,他也将一直陪着她,总会有大梦方醒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公子的另类喜当爹hhh-
七舅哥明天见
第87章 血脉封印
苏梦枕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终于让这姑娘逐渐熟悉了他的存在。
至少在打扰到她认真发呆的时候,不会再凶凶地赏给他白眼了。
午时茶花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饭盒,一看就分量不轻,后面还跟着一个找鸟找到头都快秃了的杨总管。
早就坐在桌边望眼欲穿的兔子眼里只看得到茶花,如今除了会给她吃的苏梦枕,每日三餐加宵夜来送饭的茶花,可以说是她最喜欢看到的人了。
茶花将饭菜一一摆上了桌,荣获兔子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他憨里憨气地摸了摸脑袋,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将碗筷摆到了她的面前,“晚姑娘,可以吃饭了。”
兔子听不懂‘晚姑娘’是什么意思,但吃饭她还是听得懂的。
她笑眯眯的点点头,然后抓起筷子就开始夹菜。
她握着筷子的手势不伦不类,苏梦枕拦住她,帮她调整了拿筷子的手后才放开,她有点懵懂地瞅了一眼筷子,又瞅了一眼苏梦枕,得到了苏梦枕的点头之后,才复又捏着筷子去夹盘里的菜。
杨无邪此时正在与苏梦枕汇报两日前三合楼外那一场事故的后续处理。
当日昏死过去的白愁飞已被楼中兄弟拖回来关在了地牢里,至于苏梦枕索要的人,方应看的动作倒也很快,他手底下八大刀王中,‘五虎断魂刀’彭门彭天霸的传人彭尖与‘相见宝刀’继承人孟空空,今早已经将五花大绑的铁树开花二人一同送了过来,同样也跟白愁飞一般待遇,通通关入了地牢内。其中被关七剑气炸伤的‘落凤爪’张烈心在送来时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但看他身上的伤口情况,显而易见是被人精心救治包扎过才送了过来。
方应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得多,他觉得苏梦枕既已明言要的是铁树开花两个人,那显然便是要活的,如若人在他手中死了,不说他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也难保苏梦枕不会又找理由趁机对他发难。
封口自是没必要封了,三合楼一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且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曾点明撕破脸罢了。毕竟当下汴京时局并不明朗,撕破脸不止对有桥集团不利,于金风细雨楼而言同样也是有害无益。
兔子如今还不怎么会使筷子,一块醉排骨夹了半天还没夹起来,于是没耐心的兔子很快就烦躁了,一抬手就要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到桌上。
苏梦枕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手拦了下来,她这两日那一身怪力还控制得不好,这一手重重拍下去,这张桌子连带着她的午饭可就全都得跟着一道死无全尸了。
他也是用了些内力才得已拦下她,接着往她的手中放了把小匙,又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几样肉菜,这才让暴躁的兔子又重新安静下来,然后朝他露出了个感激友好的笑脸,接着继续埋头专心吃起了她的午饭。
苏梦枕也不由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姑娘一安静下来,看起来乖乖巧巧的,还真是挺可人疼。
自家公子脸上那不是老父亲胜似老父亲的微笑,看得杨无邪没忍住嘴角抽了抽,他仿佛在公子的脸上看见了八个大字——
舐犊情深,父爱如山。
公子他这是在当爹呢??
在另类喜当爹的苏公子沉浸于养娃的快乐中,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父慈女孝’的温情时,玉塔下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吵嚷声。
很快又多出了短兵相接大打出手的动静。
苏梦枕眉头一皱,阿晚的身体需要静养,这几日他早已交代过玉塔周围尽量不要闹出大动静,“底下何事喧哗?”
杨无邪也正纳着闷呢,听到自家公子在问,赶忙疾步走出去查看情况。
他语气微愠,不懂人情的兔子经过这两日相处,也大约能听出这应该是不大高兴的意思,她茫然地抬起脑袋看他,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苏梦枕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一笑,“我生气,与你无关,吃饭吧。”
她眨了眨眼,点点头,又乖乖巧巧地埋下脑袋接着用勺子扒她的饭。
……
玉塔下。
剑气横飞,寒光凛凛。
雷媚驾驭着‘无剑之剑’的剑气,整个人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陆小凤施起轻功左闪右避,看上去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工夫插科打诨,“若是姑娘你不喜欢别人称你为美人,我也可以换个称呼,有话好好说,何必舞刀弄剑的呢?”
看来不论是哪个世界,看起来越是美貌的姑娘越是不好惹啊。
……
陆小凤将薛冰送回神针山庄后,风尘仆仆地赶到百花楼正是深夜之时,恰好撞见了胖鸟火急火燎地飞进花满楼房间直喊救命。
事出紧急,胖团子口口声声来不及解释,直到眼前一黑,他与花满楼二人不受控制不住地漂浮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隧道中,而后等他再次睁眼时便已落到了这所谓的另一个世界里。
五感敏锐的花满楼在前段日子就发现了自家妹妹身上气息的不对之处,也早已私下里叮嘱了跟随妹妹左右的小鹦鹉,若是出了事必要及时通知他。
而胖鸟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兔兔宿主出事的时候,它正在风雨楼中睡它的大头觉,睡到一半忽而梦中一激灵,感觉到了宿主身上龙脉能量的动荡不定,显然是她终于失了控才会出现的剧烈波动。
胖鸟整个鸟都傻了,睡个午觉醒来天都要变了。
但它当时就算动身再赶去现场也已经无济于事,又转念一想兔兔宿主向来最听她家七哥哥的话,再加上之前花神也曾特意再三叮嘱过,因此它想着,还不如先回主世界将七哥哥带来救急才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虽然早料到有这一天,但胖鸟还是愁啊。
性情温柔的七哥哥还好说,但要是让花家另外几个妹控知道兔兔宿主被苏美人拐走了,追根求源在于它带着她跑到这个世界来,不晓得会不会把它给剁巴剁巴炖成一锅鸟汤啊嘤……
事情确实紧急,没有兔兔宿主一道,胖鸟自己一个鸟根本留不了时间坐标,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它若是在主世界稍微那么一耽搁,只怕汴京城都过了个把月了,所以只能先将两人一起带了过来再另行解释。
于是自京郊赶来天泉山的这一路上,胖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几乎全吐了个干净。
它说起了徨安星龙脉能量一事,说起了花满楼身患的眼疾有救治之法一事,说起了花晚晚为收集能量而穿越世界一事,也说起了夜兔血脉中的嗜杀天性一事……
只除了兔兔被拐走一事胖鸟还完全不敢吱声。
其他都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花满楼与陆小凤二人。
但不论事情如何,陆小凤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花满楼的眼睛有救治之法时,尽管时机不对,小兔子还情况不明,但他还是心下忍不住有些为花满楼高兴。
他这样一个温柔良善心如皎月的君子,本就不该永远置身于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到了天泉山后,胖鸟是熟鸟,风雨楼中大多数人都认得,再加上这几日楼子里本就一直在找它,所以尽管它带了两个陌生面孔来,却也没人阻拦他们的去路,但其它地方都好入,到了玉塔外围却需得让人去通秉过后由楼主点了头才可。
胖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问了,“之前不是都不用?”
那守塔的其中一个大兄弟就说了,“这不是前几日晚姑娘出了点事,楼主为了以防万一,让我们守在此处拦着点可疑之人。”
“等等!”
一听这话,陆小凤就不得不插句嘴了,“你说的可疑之人,该不会是指我们吧?”
大兄弟看了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花满楼,又瞅了眼落拓不羁一点都不像正经人的陆小凤,那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
可疑之人只有你,没有你们。
胖鸟也瞅了瞅可疑之人陆小凤脸上那可疑的四条眉毛——
好的,懂了,鸟被说服了。
而还未待遣人前去通秉,恰好雷媚也在此时赶到了风雨楼。
她前几日出京办事,今日一回到六分半堂就收到了小姐妹出事的消息,茶都没喝一口第一时间就急匆匆奔波赶来。
守塔的兄弟自然不会认不出这位柔中有刚的雷总堂主,也知晓她与自家晚姑娘的交情不浅,于是只笑着一拱手,就放了她进去。
但陆小凤他是个风流浪子啊,而雷媚她是个娇媚艳丽又飒爽张扬的美人儿啊。
花满楼这一路走来,忧妹心切眉头紧锁,陆小凤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随口跟他夸了几句美艳佳人之类的话,然后就炸了这位美人的火药桶。
雷媚自六年前接任代总堂主,到如今正式成为六分半堂的话事人后,还从来未有人敢在她面前用那般风流轻佻的语气说话,于是边往玉塔走,边随手向后边切了几道剑气出去。
却没想到陆小凤的轻功极高,全都被他一一躲了过去,而后她这当了总堂主多年说一不二的暴脾气还真就起火了,二话不说就反身回袭驾驭剑气直接动上了手。
眼看着陆小凤游刃有余将她的剑气全都避了过去,边躲着,还边不时地扔下几句调笑之言,雷媚磨着牙,气汹汹一跺脚直接持着小木剑纵身而上,“废话少说!”
……
苏梦枕出来的时候,陆小凤正好使出灵犀一指制住了雷媚的小木剑。
他目光微动,视线稍移,便也看见了蹲在一位儒雅公子肩上的小鹦鹉。
公子行动自如,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或许大多数人都瞧不出来,但以苏梦枕的眼力,自然察觉得到他的目光中无甚神采,想来是身患眼疾,无法视物。
——这应当便是阿晚曾提起过的七哥,以及授予她灵犀一指的小凤凰。
……
自家楼主的心上兔家里人都寻上了门来,花满楼与陆小凤自然是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玉峰塔上。
花晚晚刚扒完饭,一抬眼就瞅见桌边站着一圈人紧紧盯着她瞧。
自她醒来后还不曾一下子见过这么多人,愣了愣,瞬间就吓得窜到苏梦枕的身后躲了起来。
花满楼察觉到了动静,眉头皱了皱,“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梦枕侧过身柔声安抚了她几句,将不情不愿的兔子从后边牵了出来,才转而开口回答了花满楼的问题,“中了毒,心智有失,很多事情她都忘了,也不认得人。”
陆小凤:“…………”
道理他都懂,毒不毒的倒也没关系,反正有西门吹雪研制的解毒药物在。
但你特喵能不能先把你的爪子给朕松开?!!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他牵上自家小兔子的手,小兔子却还乖乖的让他占起了便宜,忽而觉得周边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冷了不少,于是下意识一扭头——
就瞅见花满楼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再一低头——
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用力蹦了蹦。
作者有话要说:-
七哥哥:硬了,拳头硬了。
第88章 血脉封印
花满楼也未曾想到。
他只是一个没注意,家养的兔子就被外边不怀好意的黑心狼叼走了。
他按了按额角,忍住了把小兔子夺回来的冲动。
毕竟她现在不认得人,也不识得他是谁。
贸然出手,不是上策。
但当前紧要之事,排在第一位的还是解毒。
小小一颗药粒,比起一大碗苦兮兮的药汁容易吞多了,苏梦枕只略微哄劝了两句,这姑娘就笑眯眯地张了嘴巴等着糖丸,他扬了扬唇,将药粒放进她口中,而后就见她瞬间整个脸都扭曲了。
兔眼里满是控诉——不是糖丸,大骗子!
接着干呕了一下就想把嘴里的药丸子吐出来,苏梦枕立时给她轻轻拍了拍背,又倒了杯水,“乖,吞下去。”
她不大乐意,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着脸就着他的手喝水吞了下去。
她不懂事,但也明白这位是给她饭吃的人,小小的脑袋想得倒还挺多,担心真不听话他就不给恰饭了。
接下去,就是等欲还休的药效发挥它价值万金的作用。
雷媚才回京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六分半堂内还囤积了不少事务等着她这个总堂主回去处理。
眼见着既然已有解毒之药,小姐妹除去脑壳坏掉了也没啥大事(?),于是挥挥手不仅没带走一片云彩,离开之前反倒还大方的甩下一个翻到天上去的白眼,送给了好胆量调戏她的陆小鸡。
但众人等了好半晌,却仍然没能等到她眼睛里重燃往日熟悉的神采。
树大夫早就被请来了玉塔以防意外,他面带困惑地把完脉,低头沉吟了小半刻,一抬眼就瞧见眼巴巴紧张地等着他发话的几张俊脸。
他抚了抚下颌的胡子,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毒性确已解了。”
花满楼问,“那为何她还是这副不认得人的模样?”
树大夫道,“如今这般模样,应当还是因由原先中毒后受了刺激导致的,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或者尽量让她多待在较为熟悉的环境,兴许能够对她早些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若要问起什么是兔子她最为熟悉的环境。
那自然是江南的水土人情,百花楼的花香满楼,以及桃花堡的吵吵闹闹。
花满楼终于露出了来到此世后的第一个微笑。
“我要带她回家。”
这不正是。
瞌睡碰枕头,棒打小鸳鸯。
苏梦枕身形一顿,抬眼看向他,神色难辨。
他沉默了片刻,才颌首道,“好。”
陆小凤眉尾一挑,心说竟然答应得这么轻易??
但待他视线再稍稍下移后。
啧,瞧这位苏公子的爪子,可没有半点要撒手的意思。
果不其然,接着他们又听到,那句干脆利落的‘好’字后边,还跟了个慢条斯理的‘但是’。
“但是,我须得陪着她。”苏梦枕如是说道。
花满楼继续微笑,委婉表达了他的拒绝,“小胖葵余下的能量不够。”
苏梦枕也笑,“正巧,风雨楼地牢中关了几个勉强得用的。”
他勾了勾唇。
不巧,早有准备。
“无邪,带小鹦鹉去地牢里。”
白愁飞身怀的武功不俗,外加上还有曾为迷天盟五、六圣主的‘铁树开花’二人,想来足够收取到不少能量了。
杨无邪领了命,片刻不停地接过小胖鸟便出了玉峰塔。
房内安静了片刻,只余兔子咂咂喝着花蜜水的轻响。
她如今是个学人精,之前瞧见过杨无邪品茗,于是花蜜水就闹着非得倒进茶盅里才肯喝,喝的时候也不消停,饮上一口还得咂巴两下嘴,低头作沉思状,装装文艺,再表表深沉。
这是一只不太懂事但很会自娱自乐的兔子。
苏梦枕有些好笑地想,原来这就是她眼里的杨无邪?
花满楼面上微笑都浅了些,接下了他的话,“寒舍简陋,唯恐招待不周。”
这话说的,富甲天下的江南花家如果还能称之为简陋寒舍的话,那普天下估计只有那紫禁之城能不被‘寒舍’了。
苏梦枕情真意又切,诚恳言道,“在下无须有何招待,七哥见外了。”
苏楼主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声‘七哥’一出,花满楼瞬间脸都僵了。
不,我不是。
我也根本不想是。
花满楼本想装作瞧不出自家妹妹与他的亲近关系,然后直截了当将人带走。
但这位苏公子能成为此世的一方豪强,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打发,甚至顺着他的话就想就此敲定名分挂上号。
“事关我家小妹清白名声,还请苏楼主慎言为好。”
对于苏楼主他七舅哥的这个身份,花满楼内心是充满拒绝的,“更何况在下区区一无名白身,当不得这声七哥。”
苏楼主仍然客气又有礼,“花七公子自然当得起。”
花满楼:“…………”
谢谢,但大可不必。
他真的不想当。
二人你来我往,你推我挡。
仿佛一局别开生面的踢球现场。
观众席上只有一只满脸好奇的兔子,和一个嘴角直抽搐的陆小鸡。
他没忍住插了话,“咱们不是在说要带小晚晚回家的事吗?”
这两人一来二往,关注的重点都偏到大西北去了。
花满楼默了默,才复又温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要尽快带她回去。”
“这是自然。”
苏梦枕微一颌首,“但还是那句话,我须得陪着她一起方可。”
花满楼再次行使了他的否决权,“我家小妹尚未婚配,这恐怕不太合适。”
“她如今虽不记得我,但也只认得我。”
苏梦枕甩出手里的一对王炸,“如若我不陪着,她或许不会跟着你一道离开。”
花满楼沉默了。
苏梦枕此话确实没说错。
妹妹的记忆如今一片空白,犹如一只刚破壳而出的新生雏鸟,而苏梦枕又是她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那般耐心温柔照顾着她的人,因而对他产生过于依赖的雏鸟情结,其实也并非很难的事。
花满楼对此倒是能理解。
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心梗呢。
……
与妹控斗智斗勇的那些年。
——第一局,苏公子胜。
…………
江南,百花楼内。
花满楼放飞了手中白白胖胖的鸽子。
胖鸽子带着一个妹控的字字泣血,飞往了苏州城,飞入了桃花堡,落到了六个妹控的手里。
如苏梦枕所愿,他还是陪着兔子一起回了家。
春有百花秋有月。
主世界当下正是赏月的好时节,但对于鲜花满楼的百花楼来说,不论是春秋还是夏冬,皆有百花皆有月。
百花楼里的百花撞了秋风,舒了花叶。
满眼可见锦簇花团,百媚千娇。
花晚晚如今像个人类幼崽,正处于猫嫌狗憎的好奇宝宝时期。
刚到一个新地方,她还有些没什么安全感,手里紧紧攥着苏梦枕的袖角,时刻不离他左右,将他拉过来又拽过去,看看这又看看那,瞧见什么都要好奇地‘咦’一声,瞅见什么都要手贱地碰一下。
苏梦枕温柔又耐心地随着她玩,跟着她一道,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逛遍了百花楼的边边角角,感受到了这个她曾经常住的另一个小家。
前年种下的小枇杷树已是亭亭如盖矣,恰逢枇杷成熟的季节,陆小凤三两下便纵身飞上了树,躺在枝干上边吃边扔,好不快哉。
浪子向来心大,在对苏梦枕的外交态度上,倒是并不像那几个重度妹控那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他眼瞧着那位苏公子人倒是还不错,都说患难才可见真情,在小兔子这种脑子有病的情况下,他还能这般耐心体贴、不厌其烦地照顾着,想来对她是真上了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面有病气,虽然他并未明言,但以陆小凤的眼力自然也看得出来,那苏公子应当是五内有疾,病灶缠身。
花晚晚拉着苏梦枕逛到了后花园,一抬头就瞄到了散漫不羁扒在树上摘枇杷的陆小凤。
她转头看向苏梦枕,伸手指了指树上,眼睛亮亮的,那意思很明显:吃的,她也要。
陆小凤自然也瞅见了树底下那逛花楼的两人。
他摘了颗枇杷在手上颠了颠,“小晚晚想要这个?”
花晚晚听懂了,于是点头如捣蒜。
陆小凤扬眉一笑,“接着!”
枇杷随着话音,一道落了下来。
落入了苏梦枕的手里。
……
树下一方石桌,桌边三人同坐。
花满楼是这么一想法,事情既已成了定局,再心梗再心酸也已然无济于事,还不如只争朝夕与小妹多加相处,再重新培养培养手足情深。
于是就成了眼下这般三人围桌而坐,一人登高爬树的场面。
小凤凰边摘边抛,苏公子边剥边接。
苏公子剥完,七公子剥。
从头到尾青瓷盘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花晚晚吃得停不下来,满手流汁。
苏梦枕取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爪子,又接着递给她一颗剥好的枇杷。
花满楼抬头‘望’向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忽而觉得有些感喟,“这些果子树,是前年小妹刚搬过来陪我一起住时移栽的小树。
时光如流,白驹过隙。
未曾想,这么快就长大了。”
他的语声浸满了落寞与惆怅。
也不知说的是树,还是人。
花晚晚好似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枇杷。
而后伸出手,摊开手心,将她的枇杷送给了他。
接着就好像小孩牙牙学语那般,张了张口,“哥…哥……”
她的吐词不清,但花满楼却听清了。
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自中毒醒来之后,一直还学不会说话。
这是她说出口的第一个词。
花满楼忽而觉得,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人世间或许再没有比这更动人心弦的言语了。
……
于是。
七公子酸完,苏公子酸。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
苏公子实名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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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刀道剑道「紫禁」
紫禁之城,御书房中。
花家老大花满秋与老三花满溪,神色恭谨地立于下首。
年纪轻轻却已有英明之主风范的皇帝陛下,坐在上首看着二人,忽而状若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又抬手抹了一把薛定谔的泪水。
“两位爱卿身为朕的左膀右臂,此番一走,朕有如失了二臂啊!”
花满秋面上略显无言,“……陛下,臣等只是请假。”
别说的好像我们要抛弃您跑路,好么?
而且。
说谁是二逼呢??
再而且。
我们想当人,并不想当您的胳膊腿。
小皇帝对此表示怀疑,“你们该不会,也是想要赶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往秣陵紫金山占位置,看那场当世两大顶级剑客的决战吧?”
江湖传言,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与南海白云城叶孤城二人,已相约于秣陵紫金山,决战到天亮。
花满秋不由多问了一句,“也?”
“这几日以来前前后后已有不少武将侍卫找朕请假,请假理由五花八门,有告病的,有奔丧的,还有紧急成亲的,更可恶的是,还有家里狗子要生的……”
小皇帝真心愤怒了,“真是毫无人性,令人发指!”
花满秋:“…………”
这位皇帝陛下喜欢胡乱用词的坏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还未待花满秋说什么,就听他下一刻立马话头一转,就是一句:
“朕也想看!”
同样练剑的皇帝陛下实名慕了。
…………
鲜花满楼的百花楼没能等来几位兄长。
只等来了一个驾着马车的花平。
花七公子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家妹妹如今却连睡觉也要某人哄,先前不知情便也罢了,但他现下既然已经得知了此事,那必定一定肯定,绝对不能让外头的大尾巴狼与妹妹共待一室单独相处一整夜。
于是漫漫长夜至天明。
花七公子当了整整两个晚上的守夜人,顶着眼下两抹青黑,坐上了回家的泉鸣马车。
泉鸣马车的车轮内部嵌入了九孔十八窍,外部又镶有精钢打造的轮钉,马儿一跑,车轮转动,即可听见这架马车涌出泉水叮咚一般的悦耳响声。
花晚晚眨了眨眼,表情好似有些疑惑。
前日的一声哥哥,让她的记忆之门悄然拨开了一道显而易见的空隙。
她的状态已经有所改善,准确来说是改善了不少,对花满楼与陆小凤二人也在不自觉中多出了些亲近之意。
眼下坐上了花家这架闻名江湖的泉鸣马车,她已然少了前几日刚回百花楼时那股陌生的好奇心,反而是有了几分自己都觉得困惑的熟悉之感。
花满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起了神。
但他也同样亦是有困惑未曾解,于是闭着眼睛便开了口,温声问道,“花平,兄长们为何自己不来,而是派你过来接我们回去?”
“这个小人也不知。”
花平坐在车辕上赶着车,闻言答道,“但是,是大公子今早下的令。”
花满楼的眼睛瞬间睁了开来,“大哥回来了?”
花平应道,“是,在接到小姐出事的消息之后,大公子与三公子已于昨日连夜赶回了桃花堡。”
花家大公子花满秋与三公子花满溪二人,在前些年先后入仕为官。
花满溪入了禁军当值,如今在御前当他的带刀侍卫。
而花满秋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了紫禁城中那位皇帝陛下的亲信,一路高歌猛进地爬上了户部尚书之位,是个心思颇为深沉难辨之人。
与此同时,他也是花家这七个兄弟的主心骨。
花满楼复又闭上了眼睛,缓缓倚回了车壁。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眉头却是显然舒展了不少。
陆小凤挑了下眉头,倏而凑近了此刻正若有所思的苏梦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得,花家的定海神针赶回来了。”
他不怀好意地谑笑道,“苏公子你……万望多加保重啊。”
苏梦枕看了一眼肩上某只仿佛写满幸灾乐祸的鸡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谢。
“承蒙陆兄忠告。”
他早便该猜到了。
苏梦枕曾经在偶然间听到过楼中兄弟们聚在一处侃天说地,各自聊起自己第一次上门见未来岳父岳母的事情。
说来说去,大多都是丈母娘那关好过,而老丈人那关那叫一个难于上青天,几乎个个皆是九曲十八弯,各有各的颠簸崎岖,各有各的坎坷曲折。
而如今挡在他面前的。
除了老丈人那一关,还有七个至今仍心思不明的舅兄。
整整八座大山屹立不倒。
足足八道九曲十八弯,又何止一个难字了得。
…………
江南春盛,水乡苏州。
桃花堡中桃花灼灼,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花家高堂健在,七个兄弟终日忙于赚钱养兔子,成了家的仅有最为年长的大哥与二哥。
花母年岁已高,平日里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几个兄弟在收到花满楼的飞鸽传书后,考虑到若是花母得知小妹出事的消息必然忧心如焚,几相商议之下,于是便请两位嫂嫂帮忙引走母亲,陪着她去云间寺上香礼佛,小住一些时日,待事情了结之后再回来。
因此当下仅剩八座大山留在桃花堡内。
正堂中,花如令表情凝重肃然地坐在主位上,端的是一家之主严父的巍峨气势。
花大哥花满秋泰然自若,揣着手立在父亲身侧。
堂内另外五位公子华冠丽服,锦衣玉带。
个个神色严肃,或坐或站,姿态不一。
——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而怀里抱着一根擀面杖的六公子花满庭,堪称其中最靓的仔。
花二哥花满林放下手中茶盏,拧眉斜睨了他一眼,“小六,你又作什么妖。”
抱什么不好,抱根擀面杖,简直傻透了。
“什么叫又?!”
花满庭昂着脑袋不满抗议,“这是家法!我要打掉那个狗胆包天的狗男人大牙,让他瞧瞧咱们花家兄弟的厉害!”
花二哥:“…………”
怕不是要先被人笑掉大牙吧?
花四哥花满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那是你一个人的家法吧?”
花满庭小时候分外闹腾,堪称熊孩子中的熊孩子,自小到大就是在这根擀面杖底下被一路揍过来的,杖上表面溜光水滑,可以明显看得出几乎打出了包浆。
花三哥花满溪轻斥道,“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收起来。”
花满庭梗着脖子坚持自我,“我不!”
但他的自我坚持不到几秒,一转头就收到了大哥花满秋的死亡凝视。
花满庭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铁骨铮铮花小六,果断扔掉了擀面杖。
气节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
他这厢擀面杖一扔,那厢门房恰巧赶来通秉。
人来了。
花晚晚一进入桃花堡,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楼阁,亭榭,庭园,桃花林,到处都很熟悉。
沿着甬道一路走来,遇到的每一个嬷嬷丫鬟,每一个小厮护院,瞧上去也都十分面善。
这个地方,有一种如今的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归属感。
花晚晚甫一踏入厅门,就差点被熊扑过来的花满庭抱了个满怀。
她觉得他很亲切,再加上她如今较之从前感官迟钝了些,反应慢了半拍,因此并没能及时避开。
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没想避开。
但苏梦枕的反应却是速度极快,他一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肩,脚下步法一动,转眼间就从门口闪掠到了堂中。
花如令登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副严肃庄重的表象瞬间就被打破了。
老父亲握拳的手,剧烈颤抖。
小兔崽子!竟敢抱我闺女!!
花满秋清了清嗓,“咳!”
花如令身形一僵,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一扭脸,再次绷回了那副高贵冷艳的严父姿态。
但他的眼睛还目光灼灼盯着自家闺女肩上那只狼爪,仿佛要用视线给他射出一个洞来。
苏梦枕从善如流地松了手,躬身施礼道,“花伯父。”
毕竟这位是岳父大人,在未能获得点头认可之前,还是收敛些为好。
花如令昂着下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沉声应道,“嗯。”
表面稳如泰山,实际上暗暗在心里幼稚地记了苏梦枕一笔的老父亲:
没事长这么高作什么?!
害得老子脖梗都快抬酸了!
信不信我分分钟跳起来打你啊!
而花晚晚此刻又习惯性地拉住了苏梦枕的手。
她的意识如今已然恢复了些,在对待他的时候,一举一动也都较之前几日更显亲密了不少。
满室妹控一个接着一个,额上不约而同爆出了井字符。
但已在花满楼传回的信中得知自家小妹如今记忆缺失心智有损,且还有些害怕见着生人。
眼下他们暂且不能轻举妄动,坏了妹妹回家尝试恢复记忆一事。
花满庭一扑落空,差丢丢摔了个狗啃泥。
他两条胳膊都快扑腾出了火星子,才好不容易保持住了身为哥哥的威严。
艰难站稳后的花满庭终于长松了口气,他可是兔兔最崇拜最敬爱(自认为)的六哥哥,得亏没在妹妹面前丢了他这张帅脸。
但是那个害他差点摔成狗的狗男人。
他宣布,他俩这下彻底没!完!了!
看到了一切,同时又作为始作俑者的苏梦枕:“…………”
他这番还尚未搞定老泰山,一进门就先得罪了其中一个小舅兄。
向来运筹帷幄的苏公子难得纠结了:
或者他要不要,再……重进一遍?
陆小凤肩上扛着胖鸟,倚门抱胸,远远地给他抛了个沉重又同情的眼神:
苏公子,你好自为之啊哈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转脸一扭头,却又瞅见自家小妹主动抓住了那头大尾巴狼的爪子,这下更是真气得要炸开了。
当即磨着牙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干他丫的!
花五哥花满盖眼尖瞅见了大哥暗示的眼色,赶忙拉住了对自己武力值弱鸡程度没有半分逼数的花小六。
菜鸡花小六随便一拽就被扯回了原位。
他不满地瞪了眼花小五:莫拦老子!!
花小五压低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大哥。”
这意思是,大哥下的指示,你敢不听?
花小六很从心,他不敢。
于是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心不甘情不愿的暂时鸣金收兵,偃了旗息了鼓。
将舞台留给了真正的一家之主花大哥。
表面上的一家之主花如令,实际上的吉祥物老父亲:“…………”
花满秋不着痕迹地掠了眼小妹的手,然后上前一步拱手而笑,张口就是一顶高帽子扣了上去,“这位便是苏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可当比拟。”
其实也没仰多久,前日深夜他才收到弟弟们从桃花堡转寄的告状信。
信上字字泣血出肺腑,句句戳心断肝肠。
虽然其中夹带了不少个人情绪,但好歹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写清楚了。
花满秋面上的笑容真诚又爽朗,仿佛面前的不是拐走妹妹的黑心狼,而是什么颇受花家欢迎的座上宾。
“哪里哪里。”
苏梦枕微一抬眉,顺坡而上,“苏某才是常听阿晚提起过兄长们个个都是人中翘楚,龙凤之才,今日终于得此机会,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苏公子收下一顶高帽子,转手又立马抛了七顶出克。
花满秋双眸微眯目光锐敏,眼底夹杂着一丝不露痕迹的打量。
一句常听,一句阿晚。
好似生怕他们听不出自家小妹与他之间的亲昵关系。
这位苏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成为统御一方的江湖霸主,确实不容小觑。
花家兄长们额角的青筋都快爆成了蜘蛛网。
花家小六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谁特喵是你兄长?!
他们都还没点头同意呢!改口要不要改得这么快?!
花满秋当作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又端起了待客专用的礼貌微笑,“还未多谢苏公子这些日子以来照顾舍妹,将她好生送回了家。”
苏公子谈笑自如,“应该的。”
花满秋哽了一下,又继续撇清关系,“在下已亲手备了些许薄礼,略表谢意。”
苏公子笑拒,“大哥无须见外。”
苏梦枕:开玩笑,这礼要是收了,他还怎么登堂入室坐实名分?
花满秋:……这位的算盘珠子打得真够响亮,整个苏州城都听见了。
他严肃又严谨地纠正,“是大公子。”
苏公子态度谦逊,但笑而不从。
“或早或晚,总要改口。”
花满秋:“…………”
两人几番交锋,端看谁先沉不住气。
“苏公子说笑了。”
花满秋扯了扯唇角,“舍妹年纪尚小,并不曾婚配。”
苏梦枕手上牵着兔爪子,抬起来给他瞅了一眼,笑言道,“大哥是想替阿晚始乱终弃?”
位于风暴中心的小兔子一脸茫然。
堂中众人:“…………”
神他妈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吗?啊?!
陆小凤站在观众席上,一出好戏看得乐不可支,啧啧称奇。
他心说,这位苏公子真乃妙人也。
此趟真是来对了,他可从来没见着花家大哥这只老狐狸脸上,出现过那种跟吃了隔夜馊饭似的表情。
果然还是要活得久,才什么都能见到。
花家大哥表示他并不想咽下这口隔夜馊饭。
“舍妹从来未曾许配人家。还请,苏公子慎言。”
一个‘请’字,着重加强了语调。
清楚又明确地表达出了大舅兄的警告之意。
苏公子笑容诚挚,“大哥是在暗示我上门提亲?”
花满秋:“……??”
我不是我没有你他妈可别胡说。
……
与妹控斗智斗勇的那些年。
——第二局,苏公子再胜。
…………
苏公子与妹控一场兵不血刃的言语交锋,最后停在了花晚晚的一记呵欠上。
自杭州城到苏州城,一路舟车劳顿,小兔子确实也累了。
花如令叹了口气,按下了心里头想再多看看闺女的不舍,让花满秋领路带着她先行回住处休息。
苏梦枕自是不离左右,更别说花晚晚还牢牢揪着他的手不放,就算大舅哥们想分开二人,都没法强行掰开她的手。
花满楼与陆小凤也尾随其后。
几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了院门外。
花如令倏而出声征询五兄弟意见,“你们觉得,那位苏公子如何?”
花二哥道:“太傲。”
花三哥也说:“性情好像有点冷,小妹平日里爱玩又爱闹,两人怕是不合适。”
花四哥思忖片刻,接着说道,“身形太瘦,面色欠佳,一看便是久病之人,估摸着身子骨不大好。”
花小五想了好一会,发现能挑的刺儿都被兄长们说了,老半天憋不出来半句话。
对此花小六最是有话说:“长得太好看,说话太噎人,刚刚进门他还先迈的左脚。”
老父亲与另外四兄弟:“…………”
前两条他们还能勉强同意,但最后一条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花小六振振有词:“相士说我今年运势跟进门先迈左脚的人相冲。”
老父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的那个相士就是你自己吧?
花二哥清咳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回来,“看来那位苏公子此番是有备而来,就连大哥都暂时没能搞定他,咱们要是一个不注意,小妹或许就真成别人家的了。”
众兄弟深以为然。
花二哥继续说道,“但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小妹恢复记忆一事,你们几个这些日子多去小妹面前刷刷脸熟。
顺道着,尽量别让那位苏公子与小妹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时间。”
众兄弟纷纷点头。
作战方向十分明确。
无孔不入,见缝插针。
立志争当情侣中间最闪最亮的那颗星。
……
若问江湖上如今最为引人瞩目的盛事。
那自然是剑神西门吹雪与剑仙叶孤城的紫金论剑——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注一)
但在众多江湖人士匆匆动身赶往秣陵的紫金山之时,又忽而传出了一条消息。
西门吹雪不知为何,坚持要将决战日期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于是如今这一双剑客的决战日期,由八月十五延至了九月十五。
地点也从秣陵的紫金之巅,改为了京城的紫禁之巅。
路上几百个江湖人士纷纷骂娘。
但还是不得不认命扭头改道北上。
而西门吹雪究竟因何缘由延后日期?
最为清楚原因的,还是他唯二的至交好友之一,同时也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陆小凤。
两位当世顶尖剑客的决战,不论谁胜谁负,二人终有一死。
剑道之路,孤独寂寥。
越到了高处,越是不胜寒。
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叶孤城亦是他所认同的朋友。
陆小凤早便知道那两人终会有这一天,但始终不愿看到这一战。
但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拦二人之间的这一场决战,就算是陆小凤,他也不能。
但他仍想着试试看。
遇事不去努力一把就直接放弃,这不是陆小凤的行事作风。
于是花满楼飞鸽传书回桃花堡的同时,他也一道放飞了一只鸽子。
那只鸽子从江南,飞往了西北。
从杭州百花楼,飞到了万梅山庄。
如陆小凤所愿,西门吹雪听闻花晚晚出了事,果真动身赶来了江南。
他此番只要赶来江南,那便没有多余时间能够再度赶往秣陵紫金山与叶孤城一战。
但结果却仍然不遂人愿。
西门吹雪延后了日期,叶孤城改换了地点。
这一战,终究在所难免。
陆小凤还是没能阻止这场决战。
…………
一尺寒光自西来,剑出无悔。
惊风疾雨红袖刀,截断霜雪。
刀光凄寒浓艳,剑影萧萧肃杀。
这岌岌一幕。
宛若彼时的三合楼外。
……
西门吹雪回身收剑入鞘。
苏梦枕亦是同时挽刀入袖。
西门吹雪犹如冰封雪冻般的眼底,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语声淡淡:“你,很好。”
西门吹雪在陆小凤传去的信中,听说了这位擅使刀法的苏楼主。
虽说剑有剑道,刀有刀道。
但武学之道,万变皆不离其宗。
他甫一见到苏梦枕,就知道这是一个可堪一战的至强对手。
于是西门吹雪出了剑。
这一剑,不为杀人,只为结友。
他的直觉确实不错。
这世上能接住他这杀伐一剑的,除了陆小凤,如今又多了一个苏梦枕。
陆小凤用的,是他制敌防守万无一失的灵犀一指。
而苏梦枕用的,是他手中美得令人一见难忘的红袖刀。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个哥哥的名字:
“花满秋林溪径有,菊开九月盖庭楼。”
注一:出自古龙《陆小凤传奇》-
今日二章合一双更啦~
第90章 刀道剑道
这反身凄艳的一刀,这杀机凌冽的一剑。
实在太过熟悉。
仿若三合楼外情景重现。
花晚晚猝不及防昏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
这才刚回来,就立马又出了意外事故,若不是西门吹雪为她把了脉,确定了身体没事,老父亲差点就要被吓得心肌梗塞,就地升天。
她昏倒之前,手中还紧紧攥着苏梦枕的袖角。
兄长们不死心地一个个试了,实在掰不开,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让苏梦枕抱着她回了屋。
但单独相处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昏迷的这一天一夜,七个兄长按从大到小轮流值班,等到深夜时,轮到了花家六哥。
花晚晚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她自小睡到大的寝屋里。
花六哥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此时在软塌上睡得四仰八叉,毫无所觉。
而苏梦枕倚在床头小憩,她一醒,他也便跟着醒了。
她醒来后手上自是松开了他的衣角,他下意识先去倒了杯水过来,等她就着他的手喝水时,他才注意到了她的不同之处。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不再是依赖中带着些迷茫。
反而是不再陌生的,带着欢喜之情的,那种熟悉的眼神。
苏梦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问,“阿晚?”
“嗯?”花晚晚应了声,疑惑地看他。
苏梦枕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哑,“你……清醒了?”
她眨了眨眼,好似对他这般反应有些茫然,“苏小刀,你怎么啦?”
明明自她出事后才过了几日,他却觉得好像已有太久不曾听到这熟悉又令人无奈的称呼。
他轻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说,“我忽然觉得,不嫌弃这名字了。”
嗯??
花晚晚下颌靠在他肩上,手指不满地戳他腰窝,“所以你之前一直很嫌弃是吗?”
“也不是。”
苏梦枕一手抱着她,一手捉住她不安分的爪子,闷闷笑道,“阿晚,这么毫无威严的名字,我好歹也是一楼之主。”
花晚晚这回听明白了,“我从来没在楼中兄弟面前这么叫过你。”
她没好气的说,“这可不会有损你的楼主威严,苏大楼主。”
苏梦枕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知道,阿晚最懂事了。”
花晚晚:“……你哄小孩子呢?”
苏梦枕:“你难道不是?”
花晚晚怒了,“……我哪里是了!”
苏梦枕顿了顿,放开了抱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不记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花晚晚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几日怎么了吗?对了我还没问呢,这不是我桃花堡的屋子吗?我怎么回来了?还有你怎么也在?”
苏梦枕眉头微蹙了下,“除了这个,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花晚晚摇了摇头,“没有。”
苏梦枕:“真的?”
花晚晚点头,“真的。”
苏梦枕还是有些不放心,站起身来立时就要出去,“我去叫人来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了。”
花晚晚赶紧拉住了他的手,“而且太晚了,别去扰小雪哥他们的清梦了,还是等天亮吧。”
苏梦枕慢慢转回身来,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她都忍不住想往后躲了,他才语气幽幽地开了口。
他说,“阿晚……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叫西门吹雪。”
花晚晚:“…………”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花晚晚讪笑,“呵,呵呵……”
难道她能说,她一清醒过来就想起这几天被苏小刀喂饭饭哄觉觉的一幕幕,觉得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企图蒙混过关吗。
不能。
她绝对不能说。
说出来就更丢人了。
苏梦枕危险地眯了眯眼。
而后俯下身子,一点点慢慢逼近她。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觉得有点方,也跟着一点点往后躲。
直至躲到了床角处,再也后退不了半分了,她一扭脸,干脆利落地把脑袋埋进了床幔里伪装鸵鸟。
苏梦枕凉凉地呵了一声。
花晚晚也跟着抖了一下。
正当苏梦枕要伸手把她提溜出来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刻意做作又声音响亮的:“咳!”
是陆小凤。
苏梦枕顿了下,缓缓直起身来。
花晚晚立时将脑袋从床幔里拨了出来。
门口站着将要来接替花六哥班的花满楼,以及凑热闹不嫌事大的陆小凤。
花满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问,“什么时辰了?”
陆小凤看了眼脸黑黑的花满楼,回答他,“快卯时了,天快亮了。”
花满庭‘哦’了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自家小妹正眨着眼睛看着他,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快步走上前去,“诶?小妹你醒了?”
花晚晚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六哥。”
花满庭有点懵,“等等,小妹,你再叫一遍?”
花晚晚笑,“六哥。”
花满庭登时惊喜万分,猛地往前一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小妹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忘记谁都不会忘了六哥的!”
但他很快又直起身来,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仔细巡了一遍,“小妹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要不六哥还是再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他絮絮叨叨的,嘴里念的说的,全是满满的关切之情。
花晚晚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没事,我好了,真的好了。”
花满楼也觉不放心,“等会儿西门兄过来,再让他给你看看。”
七哥都发了话,花晚晚自然只有乖乖点头的份,“那好吧……”
苏梦枕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
从前怎么没见她这么听话过。
西门吹雪平日练剑向来起早,很快就过来看她,给她把了脉,再三点头确认她真的已经没事了之后,众人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肚子也空了将近一天一夜,空腹过久,刚醒来只能吃些好克化的食物。于是早膳和午膳就在西门吹雪的要求下,喝了整整两顿的粥水,喝得她整个脸色都比那锅粥还要来得白惨惨。
到了晚上终于解放了,老父亲为了庆祝她恢复正常,让厨下备了不少她爱吃的菜色,摆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
西门吹雪向来不习惯太过热闹的场面,但经不住花满楼的再三邀请,最后还是跟着赴了这场宴。
花满楼的想法很直接,妹妹估计是肯定要带着那位苏公子的,而陆小凤这个自小蹭饭蹭到大的就不提了,若是西门吹雪不来,今夜这一席酒菜就相当于成了家宴,那不等于是变相承认了小妹与苏梦枕的关系么?
不行,这绝对不行。
于是西门吹雪就成了穿插其中的工具人。
但这一大桌子珍馐美馔,真正享受美食的,只有一只专心干饭的兔子。
一整顿饭下来,不论苏梦枕夹哪道菜,幼稚的老父亲和花小六就跟着抢着夹哪道菜,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有好几次他的筷子夹下去都落了空。
陆小凤看得直埋脸偷笑。
西门吹雪也难得从头到尾都微微勾着唇。
苏梦枕无奈地看了干饭兔一眼。
花晚晚停下扒饭的筷子,抬起头来瞄了一眼,老父亲和花小六旋即眼观鼻鼻观心,特别认真地数起了自己碗里的饭粒。
她眯了眯眼,抬手夹了几筷子龙井虾仁、荷塘月色之类的清淡菜色放进了他碗里。苏梦枕的身体还没好,如今只用能量治疗了一小部分,至少让他保持在了不会动不动就吐血的状态中,所以暂时还不能吃那些口味过重的东西,这些菜色较之清淡些,比较适合他。
一顿饭吃到最后勉强还算宾主尽欢,虽然父亲哥哥们不太欢,但好歹兔子是吃欢了。
花晚晚拉着苏梦枕正要出门去溜达,带他去走走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时,身后传来了自家七哥温润如玉的声音。
“晚晚,父亲有事找你。”
花晚晚觉得有些奇怪,老父亲今天从她醒来之后都说了一大箩筐的话,还能有什么事没交代?
但她还是放开了拉着苏梦枕的手,朝他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嗯。”苏梦枕颌首,柔声道,“慢慢来,不急。”
待到花晚晚的身影从院门逐渐消失,苏梦枕才缓缓转身看向了花满楼。
“七哥还有事交待?”
花满楼:“…………”
又是这句让人咬牙切齿的七哥。
但时间不多,他只能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了‘七哥’二字,尽量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
花满楼的眼睛已经盲了很多年。
他也当了很多年的瞎子。
一个瞎子,不论是看人还是看事,从来都不会只用眼睛去看。
而是用心。
这几日以来,他也算是一直看着苏梦枕如何照顾自家妹妹的。
温柔细致,轻声柔语,耐心十足。
他知道,妹妹已经长大了,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
花家财力富足,势力鼎盛,不需要用儿女的婚姻去联结什么交情,也不需要妹妹去寻个什么龙孙凤子。
只希望她能嫁个相爱之人,可信赖之人。
只是世间之事,哪有事事圆满之理。
好在妹妹的眼光不错。
但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明白,不止是他,还有他的父母兄长们,全都无法放心的将自家千疼万宠养大的宝贝姑娘交到他手上。
花满楼的眼瞳无甚神采,但却在此刻甚是锐利地直直逼视着苏梦枕,“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苏公子可否为我解答?”
苏梦枕道,“请说。”
花满楼并未与他兜圈子,直言不讳地问道,“我听闻苏公子自小便恶疾缠身,到如今身上已数不清罹患多少种绝症痼疾,是么?”
苏梦枕神色不见半分意外,显然早已猜到了他会问出此事,他应道,“不错。”
花满楼继续问道,“那我便要问一问苏公子,你与我家小妹互许终身之前,是否知晓龙脉可治你所患之疾一事?”
他此时难得没有了往日里谦谦君子的温声和气,而是言辞锋利,毫不客气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若是不知晓,那便是明知自己身罹重疾,寿岁不长,还去招惹人家不通情爱的姑娘,这是不负责任,没有担当。
如若他哪日果真病死了,徒留他家妹妹一人独在这世上,该有多伤心,多苦痛。
但若是知晓,那便是用心不纯。
这份感情如若真是别有图谋,存有利用之心,那又怎能保证,他如今这般的温柔耐心,最后能够保持住多久。
一年?两年?亦或是三年五年?
到那个时候,伤心难过的,还是他家妹妹。
花满楼的这个问题,不论怎么回答,都不对。
苏梦枕沉沉叹息了一声。
他抬头望向了天上那轮明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飘渺又寥落,“时人常言说情不知所起。心生挂念,情有所牵,我无可控制,也曾试图用分离的六年时间去忘记这份感情。”
花满楼未再有任何言语,只立在一旁,静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亦是曾犹豫迟疑过,自我挣扎过。”
“但始终逃不开,放不下,忘不了。”
苏梦枕语声怅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对此我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就此认了输。”
“原本亦是想着,我若是死了,会提前为她准备好一切,财帛也好,人手也罢,尽我所能,保她一世安虞无忧。
却未曾想上天垂怜,如今有了解决之法,这已是我之幸事。”
“从此往后,亦是必当白首相随,不负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月开坑,多多收藏哦」
苏镜音很美,美到祸国殃民的那种美。
这便罢了,她还是奇葩的祸水体质。
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
她还有一个「梦枕红袖第一刀」的哥哥。
他有病,总是咳着咳着就吐血。
——如此离谱的双重攻击之下,他却一直都没死。
后来她发现原来不是体质问题。
而是她有一只背后灵,名字叫作夜叉白雪。
再后来她还发现。
原来哥哥,不是她的哥哥。
苏梦枕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除了金风细雨楼,还有一个妹妹。
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但,咸得令人发指。
最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
后来,他终于把这气人的妹妹带大。
却总有一堆傻子凑他跟前,说什么:
“看见你妹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再后来,他斗赢了那堆傻子。
①苏妹妹:自以为弱鸡,实则强的一批。
苏公子:自以为社会主义兄妹情,实则深爱而不自知。
②伪兄妹cp:
表面清冷娴静人间绝色,实则内心吐槽欲爆棚小咸鱼
×孤高寒傲,但又病又娇苏楼主
③女主设定引用《文野》镜花,异能夜叉白雪
④综武侠《说英雄》《四名捕》《四条眉毛》《留香》《武林外史》《飞刀》
⑤综武侠世界,脑洞开很大,你以为的不一定是你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