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刀道剑道


    花满楼对他的回答满不满意,苏梦枕不知道。


    但或许是花满楼说了什么,至少在接下去的几天,除了记仇的花小六以及收到紫禁之巅一战的消息,紧急赶回京城的花大哥和花三哥,另外几个兄长尽管还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好歹也不再夹在两人中间高举火把了。


    在确认花晚晚没事后,西门吹雪很快就离开了桃花堡,他还需赶往京城,静待九月十五的决战到来。


    他向来性情冷清,独来独往,不习惯那些送君千里的场面,又是与往常那般,一言不发的留了张纸笺就兀自走了。


    陆小凤隔日发现他离去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也跟着策马追了上去。


    他一向心宽体壮,对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交朋友从来也皆是顺心而为,对于朋友,他能够做到尊重信任,有难必帮,却也因此总是被其中一些别有用心的朋友引导利用。


    但就算如此,他仍旧一如既往的恢廓豁达,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不影响他继续乐悠悠的到处结交新朋友。


    如今他的两个朋友之间将要一战,最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亡,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一死一伤。


    陆小凤着实不愿意看到,这两个朋友,这两个绝世剑客,最终落得这般不死不休的结局。


    不论如何,他仍旧想要再试试,西门吹雪这里他是怎么都劝不动了,万一叶孤城那边有戏呢?


    所以他此番必定要上京城走一遭。


    而花满楼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


    西门吹雪亦是他的朋友,眼下自家妹妹的身体已然恢复如故,且又好似当真认准了苏梦枕,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勉强认了这个准妹夫。


    虽说人心易变,再情比金坚的感情,或许也会有变质的那一天,太久远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能够不变初心,始终如一。


    但不看将来,只看现在。


    至少当下的苏梦枕,在花满楼看来,还是能让他放心将妹妹交到他手上的。


    更遑论,就算未来有变,人心再如何莫测,花家也永远是她强大的后盾。


    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妹夫。


    花晚晚原本也想跟上去,但她的身体恢复之后,上香礼佛的花母也跟着收到了她回家的消息,也从云间寺赶回了桃花堡,于是又将她留了十来日,才终于放她出了家门。


    原本花晚晚的打算是,在赶往京城的一路上,顺便解决几个潜藏在小凤凰朋友之中的反派头目,搞点充电宝来给苏小刀补补身体,但这么一耽搁,时间就完全来不及了,因此眼下也只能先赶到京城再论其它。


    花晚晚与苏梦枕两人两马,外加一只硕大的灯泡鸟,离开苏州城的时候,距离九月十五一战还有十几日的工夫,时间并不算太紧张,但也没法在路上优哉游哉地边走边玩,多作耽搁。


    花晚晚是只怕极了太阳的夜兔,白日里总是‘见光死’,太阳一出来就蔫了吧唧的,但只要太阳一落山,立马生龙活虎龙腾虎跃,精神简直好得不得了。


    硬生生把苏梦枕也带成了只夜猫子。


    两人出行,一到了白日就住店,一到了晚上就退房,像极了某些从事夜班工作的特殊职业。


    司空摘星见了都要直呼内行。


    就这么行了十几日,再走个一两天就能到达京城的时候,两人途经一段较为偏僻的官道时,旁边有片山林,一眼望去古树参天木叶茂盛,密密匝匝,阳光难以透过树梢的间隙洒下晒死兔的热量,时不时还能瞧见些许扑腾归巢的鸟雀,以及奔跑在山间的野禽小兽。


    当下将要临近午时,一路走来两人都未能找到可供投宿休憩的客栈茶寮,怕日的兔子已经被晒得快蔫坏了,于是当即拍板,就地露营。


    一进了林子,花晚晚这个瓜娃子再次杀鸡非用牛刀,举起扶光伞就对准了天上飞的几只斑鸠鸟,正要biubiubiu发射呢,就被苏梦枕抬手拦了下来。


    他无奈地往她手心里放了几颗小石子,“用这个就行。”打几只小斑鸠而已,这漫山遍野的可利用资源,哪里还需要大材小用用上她的扶光伞。


    被太阳晒得脑子宕机、智商严重欠费的兔子顿时也反应过来了,接过小石子随手一扬三两下就射了十几只午饭下来。


    两人上路的时候都不想带电灯泡,于是眼下也只能自食其力。


    秋老虎猛烈得很,花晚晚整个兔一路上已经被热得动都不想动,揪着把从七哥那里顺的折扇直扇风,此时她只想动口不想动手,胖鸟被这只屑兔子指使着去捡柴,一趟来回最多也只能鸟爪抓一根,鸟喙叼一根,全是干细干细的枯枝,来来回回至少飞了七八十趟,才呕心沥血地凑够了这一顿烧烤要用的柴禾。


    胖鸟扔下最后两根柴禾,立马往山石上一瘫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整个鸟累得直翻白眼,鸟翅膀不停地打着哆嗦,在心里暗暗发起了誓:


    下一次,它胖境泽就算饿死,死外边,也死都不跟这对缺了德的狗情侣一道走了!!


    不远处有条山溪,苏梦枕拎着一长串午饭食材去那边处理,等到胖鸟千辛万苦地捡完柴,花晚晚也差不多休息够了,她取出火折子生起堆火来,然后屁颠屁颠地窜去看苏梦枕干活。


    但苏大厨的工作进度好像不大理想。


    苏梦枕虽身处江湖,但平日里生活起居自有人照顾,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都给他办得妥妥当当的,从来不曾亲自动手做过这类活计,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做一碗简单的汤面罢了,就像当初为花晚晚做的那一锅猫耳朵般,不需要任何烹饪技术的,下锅就能熟的那种。


    但好在以往外出远行也曾露宿荒野破庙,师无愧茶花他们做事的时候他也在旁看过几次,虽然对于这项新业务有些不大熟练,但做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的。


    就是速度慢了些。


    这一幕实在难得一见,都把花晚晚给看乐了,她说,“苏小刀,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啊。”


    苏梦枕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凉快了?都有心思说风凉话了。”


    花晚晚笑眯眯的趴在他背上,十分狗腿地拿着扇子给他扇了扇风,“辛苦辛苦!”


    苏梦枕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好不容易处理好这一长串午饭,从山溪边回去的路上,苏大厨除了手上的一长串小鸟仔,背上还多了一只偷懒耍赖的屑兔子。


    花家厨子做的肉酱味道极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蘸鞋底子都香极了。


    花晚晚出门时包袱里被花母塞了两罐,一路上两人有吃有住的都没用上,这一回野外烧烤正好用来作调味品。


    然而,小半个时辰之后。


    花晚晚咬了一口干巴巴硬邦邦的烤鸟肉。


    沉默了。


    她想不通,明明火架上的烤鸟色泽看起来是那么的油亮诱人,味道闻起来是那么的醇香扑鼻。


    但为什么,吃起来就那么的难以形容呢。


    苏小刀,牛的。


    他是怎么做到色香俱全,但就是没有味的呢。


    蘸鞋底子都香的肉酱,终究是错付了。


    她早该猜到的,苏小刀的手艺确实不大行,只会做些简单的,当初那一锅猫耳朵也是简单的菜色,还得亏夜兔不挑食,白米饭不配任何东西也能吃得喷香,再加上那时她饿了一整天,吃什么都觉得香,才能一股脑儿全干光。


    苏大厨这时就问了,“怎么样?”


    花晚晚艰难地咽了下去,“您老的一双巧手,还是用来拿刀砍人就好,这等小事,以后还是不劳烦您了。”


    那些看似难以听懂的答案,大概就是再委婉不过的拒绝。


    没有评价就是最好的评价。


    苏大厨懂了。


    原本还打算同类相残的胖鸟也懂了。


    两人一鸟看着眼前小山似的一堆烤鸟,陷入了沉思。


    但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正当花晚晚在纠结要不要咬咬牙解决掉时,头顶上忽然掠过了一片白衣飘飘的衣角。


    苏梦枕眉目微动,来人武功极高,不知是敌是友。


    忽而却见某只兔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兔子:哦豁,天降救星。


    这位同样专注白衣批发的救星轻功不错,脚尖立在树梢上纹风不动,此刻似乎也察觉到了底下的两个人,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还是前段时间才见过面的老熟人。


    还未待他说什么,花晚晚先笑眯眯朝他招了招兔爪子,问道。


    “宫阿九,你今天又来赏月了呀?”


    第N次把自己绕迷路的宫九:“…………”


    现在还是晴天白日,烈日炎炎当中挂,赏个见了鬼的月。


    但宫九是什么人,他一向活得足够自我,从来都不会去在意外界的纷扰看法。


    他今日的衣角出现一点脏污褶皱,或许都比外界的那些看法还要来得更为重要。


    于是他高贵冷艳地应了一声。


    踏下了大白天赏月这个傻透了的台阶。


    他轻身一跃立时飞了下来。


    然后花晚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帕子,又一条帕子……


    整整九条帕子。


    接着又见他严谨认真地将帕子铺满了山石之后,才终于撩起衣摆欣欣然坐下了他的尊臀。


    花晚晚:……好想给他配个噔噔噔噔的背景音。


    他身上是有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吗??


    花晚晚默了默,伸手递了串卖相极佳的烤鸟过去。


    宫九迷路迷到现在,也确实又再再次错过了饭点。


    他看了一眼,没有接,“我身上现下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


    花晚晚先前曾特地问过胖鸟宫九的事,毕竟这位大兄弟血条忒长,能抗又能打,再加上之前还帮了她两次,说实在话,若是能不与之为敌的话,以他的能耐,当朋友还是很有用的。


    他路痴又不会算数,但却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什么武功在他手里都是一学就会。


    而且性情复杂又古怪,不赌钱不喝酒,好似对什么都没兴趣,哦不对,有一点,听说无聊到喜欢用自虐来发泄情绪。


    但同时他也信守承诺,等量齐观,在这一方面,他确实也算得上是个君子。


    花晚晚笑了笑,“那就当作是还你上次金九龄账簿的人情。”


    宫九思忖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食物。


    但在他咬了一口之后。


    宫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


    “……这人情,好像有点难以下咽。”


    花晚晚笑到直打跌。


    苏梦枕:“…………”


    作者有话要说:-


    宫九:嫌弃脸-


    苏大厨: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行你上。


    第92章 刀道剑道


    就算不提宫九的另一重身份‘太平王世子’,无名岛上亦是做的无本万利的特殊生意,平日里宫九也是洁癖又讲究,吃穿用度无一样不精。


    哪里受过这种挑战味蕾极限的委屈。


    他默默放下了那串味道堪比嚼蜡的烤鸟,转过脸来仔细地上上下下端详起了她,问她,“花家破产了?”


    但他问出口又觉得应当不是,若是果真如此,他该早就收到消息了才对。


    花晚晚一头雾水,“???”


    宫九一脸的地铁爷爷看手机,“没破产你就吃这个?”


    他的嫌弃实在太过直白,直白到花晚晚不想听懂都不行。


    “……不。”


    她默默从包袱里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打开后立马从中拿起一块枣泥糕大大咬了一口。


    “我吃这个。”


    宫九:“……??”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枣泥糕,又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己手里那串中看不中吃的小烧烤。


    所以有能吃的枣泥糕,为什么给他不能吃的烤斑鸠?


    金九龄的账簿居然连一块枣泥糕都不值当吗。


    食量惊人的兔子三不五时的就会肚子饿,这一路上有时看到什么好吃的,两人都会买一些带着。而这段路较为偏僻,走了一早上都没瞧见几个人影经过,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吃的,这油纸包里装的枣泥糕,还是花晚晚吃了一路仅剩的最后一包食物了。


    食物有限,吃一块就少一块,每一块都不能辜负。


    她自然是不舍得给的。


    宫九此人给人的感觉隐约有些危险,苏梦枕自他出现起就一直不露声色地审视着他。


    但此时,他的唇边却忽然被一块甜香软糯的枣泥糕蹭了一蹭。


    苏梦枕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当一只兔子肯把为数不多的食物分给他的时候,他自是该清楚明白了她对他的心意。


    苏梦枕微低下头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又取出条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糕点碎末,然后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柔声说道,“你吃,我还不饿。”


    接下去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进入城镇,她饿得快,这么一包枣泥糕,兴许都不够她垫个底的。


    花晚晚摇头,又给他递了一块过去,特别认真的看着他,“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病号必须得要按时吃饭。”


    这人一直以来为了风雨楼殚精竭虑,一忙起来时常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树大夫三不五时的就得被他气得暴跳如雷。


    如今虽然不会动不动就咳到吐血了,但身体状况并未有太多好转,平日里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


    这些日子两人都在赶路,虽然一路走走停停,但花晚晚也能感觉到比起在花家堡的时候,他的咳嗽又频繁了不少。


    苏梦枕唇角的笑意扬起后就没再落下过。


    先前陪她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神智尚且未能恢复,他的心里头一直带着沉沉的担忧挂念,不曾对外界的其它事有过多在意。


    但自方才宫九突然出现以后,看着她与他甚是熟稔的说起话来,苏梦枕直至此时才蓦然发觉,这里与他的世界,终究是完全不相同的两方世界。


    这个世界山河无恙,世道安平。


    这个天地江湖辽阔,拂剑垂鞭,快意恩仇。


    她是盛放在这个世界里的花。


    这里的春风秋月,夏蝉冬雪,才是真正赐予这朵花成长的养料。


    这里也有更多她所牵挂在意的人。


    这个世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但他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却是个外来之客。


    虽非不速,却也不容。


    他的不安又开始隐隐作祟,可也只需她给的一块枣泥糕,便立时安抚平定了下去。


    苏梦枕唇角含着清浅笑意,温柔的情意凝结在了眼底。


    他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将那块枣泥糕放入他的手心里。


    他想。


    虽是不容,却也不是不可融。


    ……


    宫九忽然觉得有点撑。


    可他明明还什么都没吃。


    除了那口难以下咽的人情烤肉,但他从来都不肯委屈自己半分,所以立马坚决果断地吐出来了。


    宫九活得极为自我,向来很少会主动注意到什么人,之前花晚晚算是一个,现下她身边的那个清瘦青年又是一个。


    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对人总有一种近乎锐利的直觉,正如叶孤城与苏梦枕第一眼看到宫九,明明他表面看上去清俊秀气,气质温和又柔顺,不曾显露出半分敌意,但他们却也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出他这个人实则异常危险。


    而眼下宫九看见苏梦枕,自然也察觉出了古怪之处。


    他身上的气息,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甚相同。


    像是世家子弟,但他身怀的武功绝对不可能低于他,如此说来又似是江湖中人,但却好似与这个江湖处处都格格不入。


    更遑论,无名岛的情报网中,从来未曾探出过这样一个人。


    仿若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宫九倏而问道,“这位是?”


    花晚晚将手上的最后一口枣泥糕塞进嘴里,又从纸包里拿起一块,听到他的问话,头也不抬想也不想地就答道,“未婚夫婿啊。”


    宫九吃了一惊。


    但苏梦枕比他还吃惊。


    花晚晚后知后觉。


    “……难道不是?”


    她咽下一口枣泥糕,抬眼看向他,忽然拧起了秀眉,自己好似都有些不确定了,“可是你都已经跟我回家了……”


    不是说带男朋友回家见父母就是定下关系了吗?就因为这个,她家哥哥们前段日子可没少絮絮叨叨。


    苏梦枕怔了片刻后,忽而又溢出了笑来。


    花晚晚傻愣愣地看着他笑。


    他凝眉看着语出惊人的姑娘,眸中的点点寒火丝丝缠缠,倏尔之间化为了柔软的星河荧荧。


    他慢慢低头凑近她,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认真地应道,“是。”


    他求之不得。


    ……


    宫九:“……”


    他忽然觉得有点牙疼。


    他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无名岛的地下组织名为‘隐形人’是没错,但他并不是真的就隐形了。


    这两人的眼里真的还能看见他吗?


    于是宫阿九他不爽了。


    他不高兴,别人就不能高兴。


    他轻咳了一声,将那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之后,继而不安好心地问了一句。


    “原来你喜欢吃软饭的?”


    宫九:对方拒绝了这碗狗粮,并果断踢翻了狗碗。


    花晚晚瞬间被他这句话逗乐了。


    苏梦枕:“…………”


    有的时候,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


    而是一言难尽。


    苏楼主的心情好一番大起又大落。


    他忽然觉得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起了当初她说要用众位舅兄赚的钱养他的事。


    也想起了她说风雨楼若是倒闭就到她家吃软饭的事。


    但宫九这话也确实说的没什么问题。


    他在这个世界里无名无利无权无势,想要娶富甲天下江南花家的掌上明珠,委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在外人看来,确有吃软饭的重大嫌疑。


    苏梦枕想。


    看来,金风细雨楼分楼的设立,得提上日程了。


    花晚晚也心有灵犀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正乐得不行时,倏而接收到了苏公子的死亡凝视,复又立马收敛起了脸上的笑。


    然后义正言辞的纠正宫九,“说什么呢!”


    她倒是对此有那么一丢丢小想法,但苏小刀他绝对不肯啊。


    宫九沉思了小片刻,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我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苏梦枕眼皮一跳。


    “…………”


    花晚晚知道,宫九说这话不是真对她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因为他这个人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罢了。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但你路痴。”


    就算别的不提,两个路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宫九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是。”


    意思是彼此彼此,半斤不要笑八两。


    花晚晚眉尾一挑,“我会数数。”


    意思是我比你强,我五十步,你一百步。


    “……”


    不会数数的宫九默了默,又把她的话重新扔了回克,“但你路痴。”


    苏梦枕笑道,“但我认路。”


    有他在,她就算不认路又有什么关系。


    宫九眯了眯眼,视线稍移,看向了他,“这位是?”


    苏梦枕神色不变,“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金风细雨楼?”


    宫九在脑中搜寻了好一番,确认自己未曾收到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势力的情报。


    他道,“江湖上并不曾听闻。”


    “现在不曾。”


    苏梦枕的从容仿佛与生俱来,“很快就曾了。”


    诶??


    花晚晚有些诧异,转头看向他。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但苏梦枕此时已经不再多说了。


    …………


    尽管大部分的枣泥糕最终还是进了花晚晚的肚子里,但两人你一块兔三块的分吃完了,把旁边的宫九看得牙疼不已。


    幸而正当此时,牛肉汤轻车熟路的寻了过来。


    花晚晚十分热情好客,一看到牛肉汤便立马递给了她一串小烧烤,顺带着三下五除二就将剩余的十几只烤斑鸠再次捆成一长串,异常大方地连吃带拿通通塞给了牛肉汤。


    “我们吃饱了,剩下这些实在吃不完。”


    花晚晚表情很诚恳,“为了不要浪费食物,宫阿九出门身边必定跟了不少手下,带回去给他们,就权当作是额外加个餐。”


    话罢,她还多添了一句,“你家九公子吃了都说好。”


    牛肉汤愣愣地看着手上的一大摞小烧烤,觉得这只兔子实在大方得过于反常,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着实说不上来。


    直到她啃了一口手中那串小烧烤。


    “…………”


    牛肉汤瞬间脸都绿了。


    就这玩意儿,九哥是真的觉得好吃吗??


    不,这东西是真的能吃吗??


    ‘口味奇特’的宫九不解释,表情反倒十足淡定,“不要浪费食物。”


    宫九的想法一向简单又粗暴,没道理惨遭祸害的只有他一个人。


    牛肉汤万分艰难地咽下了嘴里那口邦硬邦硬的烤肉。


    她又瞅了眼手中那一长串小烧烤,有些犹豫,“这……真的要带回去?”


    宫九还未说什么,花晚晚就说了,“一点小小心意而已,别客气。”


    牛肉汤木着脸:“……不,我不是在跟你客气。”


    宫九转过身去正要离开,笑着道,“既是心意,那就带着吧。”


    这回外出回京,他身边跟了十几个手下,“不要浪费食物,正好一人一只,分了。”


    “……”


    牛肉汤默默跟了上去。


    这根本不是浪不浪费的问题。


    她担心的是,底下人收到这样的心意,可能会感动到怒而造反。


    而此时,花晚晚又倏然对着宫九的背影多添了一句,“就当作是还了你红鞋子组织名单的人情了哦。”


    宫九差点趔趄一下。


    他慢慢回过身来,扯了扯嘴角,“不愧是江南花家的儿女。”


    真会做生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无名岛上平日里搜集这些情报消息,人员脉络,资金钱财,缺一不可。


    这偌大江湖,有时候一条消息都能卖出不少钱,更遑论是一本账簿,一册名单。


    这可不一定是钱财能够买得到的东西。


    宫九眉头微挑,“你很怕欠我人情?”


    “那倒不是。”


    花晚晚摇了摇头,她的回答很实在,“咱以后还得常来常往,这人情债还是能不欠就不欠的好。”


    就算不提他那古怪的性子,宫九这人的能耐还是挺靠得住的。


    先前没遇到就算了,这回遇着了,既然双方目的地都是京城,之后估计还会遇得上。


    她突然觉得,以他那么喜欢搞事的性子,她想干的那件事情若是能找他帮个忙合个作,兴许再合适不过了。


    宫九面上神色似是有些意外,但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哪句话取悦到了他,他的表情此时倒是没像方才那般皮笑肉不笑了。


    而后只留下了一句“京城见”,就带着提溜一长串小烧烤的牛肉汤转身离开了。


    ……


    二人远去之后。


    苏梦枕似笑非笑地睨她,“常来常往?”


    花晚晚吸吸鼻子,笑眯眯地问他,“好像有点酸,你闻到没有?”


    苏梦枕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都知道,那还问我。”


    花晚晚弯了弯眼睛,将他的手拿了下来牵住了,“宫九这人武功极高,我之后还有点事想要找他帮个忙。”


    “什么事?”苏梦枕问道。


    他暗自在心里思忖,有什么大事,是需要武功够高才得已办得成的?


    但花晚晚此时却是迟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苏梦枕磨了磨牙,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花阿晚,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花阿晚她眨了下眼睛,装起了傻。


    反正就是不可说。


    不说就罢了,她还反而倒打一耙问起了苏梦枕,“那我都不知道,你还有想要在这里也搞个风雨楼的打算呢?”


    苏梦枕知晓她这是已然真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他,但他总能知道的,因而便也不再多问。


    他此时反倒是忽而幽幽叹了口气,又幽幽地瞟了她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毕竟我也不能总是吃软饭。”


    花晚晚:“……”


    他的语气显然带了点点危险的意味,花晚晚有些心虚,赶紧暗暗摁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呵呵,谁敢让苏大公子你吃软饭啊。”


    苏梦枕躬下腰,慢慢逼近她,“倒也不是不行。”


    “嗯??”花晚晚诧异地看他。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从前苏梦枕总觉得这份纯稚干净委实难能可贵,令人护之唯恐不及。


    但如今两心相知两情相悦之后,他却反而总是忍不住,存了想要破坏她眼底这片纯澈领域的心来。


    想要看见她眼底这片净土染上情欲。


    为他所动的情欲。


    兔子当即感觉到了来自天敌的威胁,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但立时就被早有准备的饿狼伸手一把捞了回去。


    他的手用了不小的气力,不欲让猎物有半分挣脱的机会。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倏而撞进了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瞳,这双眸中涌动着极度危险的暗潮,吸引着人控制不住的不自觉沉溺其中。


    正当兔子被美色迷惑之时,饿狼趁机一口咬了上去。


    这是一个带着枣泥甜香的,长长的吻。


    花晚晚被吻得晕晕乎乎的。


    眼角余光里只瞅见苏梦枕的嘴一张一合的,好似说了什么。


    她懵懵的,什么都没听清。


    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然后就听他又开口重复了一遍:


    “我说,倒也不是不行。”


    花晚晚茫茫然地眨了下眼。


    他抬手捏了捏她白生生的耳朵。


    “但我想吃的……”


    他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而后再次咬了她一口。


    “——是‘晚饭’。”


    …………


    日渐西沉,两人一鸟再度骑马上路。


    苏大公子一脸餍足。


    某只兔子满脸通红。


    只有胖鸟整张鸟脸上写满了沧桑。


    它是鸟,不是狗。


    这对狗情侣强行喂了鸟一路的狗粮。


    难道就没有考虑过鸟的感受吗?啊?!


    下次它要是再跟着他俩一路,它就是狗!!


    …………


    就这么行了两日。


    很快的,京城到了。


    入城的这一日,是九月十三。


    在陆小凤离开桃花堡之前,花晚晚特地告诉了他西门吹雪在京城的落脚之处。


    想来这个时候,小凤凰与她家七哥应当身处于西门吹雪的合芳斋。


    但花晚晚却没立即去寻他们。


    而是径直赶赴了春华楼。


    直至九月十三这一日,不远千里赶往京城,只为见证这一场稀世难遇的剑客决战的江湖名人,至少有不下于三四百人。


    更别说其中还有峨嵋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武当派的木道人,少林寺的护法大师们……等等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京城。


    而春华楼作为此番紫禁之巅的押注盘口之一,这些天来几乎日日宾客满座,难得空席。


    但花晚晚便是为了这一日才特意赶来春华楼,自然是提前让人在二楼留了包间。


    接下去,就是等她的叶师父送上门来。


    然后请他吃顿谢师宴。


    若说西门吹雪算是她的半个师父,那另外半个,自然是非叶孤城叶仙子莫属了。


    兔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一个残忍无情到天天逼她练剑的屑剑客。


    那大半个月,可谓是她这小半辈子以来,过得最为异常艰辛的痛苦时光。


    但花晚晚还未等到叶孤城踏着鲜花踩着祥云隆重出场,就先等到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花晚晚回到此方世界,五湖四海处处开遍了花家的大通钱庄,票子随处可取随处可用,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己,一进二楼包间就立马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苏公子也自然而然的端起了这碗软饭。


    酒楼小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上了菜,倒了茶。


    正当苏梦枕刚端起茶盏时,就见那本该退下的店小二忽然从身后一把掏出了第三副碗筷,大剌剌的往桌边那么一坐,然后就毫不客气的伸手打起了饭,夹起了菜。


    以苏梦枕的眼力,自然不可能瞧不出这位实则易了容,并未露出真面目,但方才见他似是无有敌意,而阿晚也未曾露出任何不妥之色,便也随他而去,不曾出言点破。


    但眼下他这般毫不见外的作为,想来,应当又是一个阿晚所认识的人才是。


    果然,他的茶才刚入了口,便听花晚晚拿着筷子敲了一下那人的碗,“司空摘星,你又来蹭我的饭。”


    苏梦枕眉梢微微一动。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算对这个江湖有了不少了解。


    司空摘星,长于轻功、偷盗之术、易容之术,此方地界江湖人称‘偷王之王’。


    司空摘星扒下一口饭,嘿嘿一笑,“晚晚妹子,我为了来这春华楼等你,可都忙了一早上了,难不成还不兴让我多吃几口饭么?”


    “嗯??”


    花晚晚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春华楼?”


    “你提前捎了信让花家下人来此处订九月十三的坐席,你说你家七哥哥会不知道么?”


    司空摘星又伸手夹了一大块烧鸭肉,边吃边说,“他和陆小鸡恰好有事没法来,让我提前来此等你。”


    花晚晚明白了,她在春华楼订座一事明摆着目的明确,显然有事要办,但她从前未曾来过京城,也确实是人生地不熟,估摸着也是因此,七哥与小凤凰才会让司空摘星过来等她。


    花晚晚便也不再多问了。


    毕竟司空摘星饿死鬼投胎似的,她若是再这么问下去,那几盘大菜都快要被他干光了。


    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酒楼盘口,自然是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与这专心干饭的二人不同,苏梦枕既已有了在此方世界建立金风细雨楼分楼的打算,自然须得对这个江湖有更为深入的了解才是。


    而酒楼茶馆,向来都是探听时势消息的最好去处。


    于是他听到了不少‘一剑西来’西门吹雪、‘天外飞仙’叶孤城的种种事迹。


    也听到了杜桐轩与李燕北在此京城一南一北各自盘踞了一方势力,此番紫禁之巅一战,杜桐轩押了叶孤城胜,李燕北押了西门吹雪胜,以三搏二,对赌各自地盘,押上全副身家。


    入耳可闻的皆是江湖传闻,武林八卦。


    隔壁包间应当都是读书人,方才一直都在吟诗作对谈古论今,苏梦枕原本只听着江湖消息,并未在意,却不知此时是谈论到了什么,忽然听到有人重重一拍桌子,气愤之间,声音也陡然高了不少。


    “……若非宋徽宗赵佶统治时期的政治黑暗,奸佞当道,重文抑武,北宋又怎会灭亡得那般惨烈?”


    “……汴京都城被攻破,靖康之耻犹未雪,徽钦二帝被俘虏之后,竟还能继续腆着脸对金人献媚,因而得此苟活多年。”


    “……纵观古往今来,史书上何曾有过此等奇耻大辱!”


    “…………”


    听到此处之时。


    苏梦枕眼中的平静之色已然逐渐退却。


    专心干饭的花晚晚瞬间停下了筷子。


    简直恨不得立马去堵上隔壁那群读书人的嘴。


    此时此刻,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该来什么春华楼等什么叶孤城。


    她眉头紧皱,当即转头担忧地看向了身旁的苏梦枕。


    果然见他面上已是一片惨白,毫无人色。


    花晚晚抬手握住了他紧紧攥着的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特意瞒了那么久,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她此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但她不说,苏梦枕却先开了口。


    “北宋灭亡……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话中,带着隐约可闻的颤意。


    “靖康之耻……”


    “又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章合一哦。


    第93章 刀道剑道


    原本苏梦枕并不了解北宋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宋徽宗指代的又是何人。


    但那群读书人口中,宋徽宗后边多了个赵佶。


    北宋后边,多了个汴京都城被攻破。


    直至此刻,苏梦枕终于明白。


    为何那时花晚晚在听到赵佶蔡京的名字之后,会是那般愤而形于色。


    尽管仅仅只是几句话,但从中可提取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多了。


    花晚晚感觉到了他越攥越紧的手。


    只有司空摘星只顾埋头扒饭,虽听到了苏梦枕的问话,却不曾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古怪之处。


    “诶?”他嘴里塞满了吃的,闻言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虽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岳飞岳元帅的那首满江红还是能念上几句的……兄台竟然不知道北宋灭亡后的那段靖康之耻?”


    司空摘星填饱了肚子,眼下倒是有些来了劲,正想念上那么几句,就立马收到了花晚晚嗖嗖嗖发射过来的眼刀。


    “……”


    他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苏梦枕,又瞅了一眼目露威胁的花家小姑娘,终于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不对劲。


    司空摘星默默的拉上了嘴。


    心绪剧烈波动之下,苏梦枕的咳疾又复发了。


    咳嗽来得又猛又烈。


    他已经很久没咳得这般厉害过。


    像是要把心中那口郁气全部咳出来一般。


    花晚晚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顺气,又给他倒水备用,生怕他把自己给气坏了。


    苏梦枕紧紧攥着她的手,意识到他令她担心了,尽力稳住了心绪,慢慢地平复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咳嗽。


    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目光已然再度显露出了平静之色。


    但眼底隐隐跃动的寒焰,却是愈发灼华,当中翻涌而出的暗火,足以燎原。


    他安抚一笑,“我没事。”


    花晚晚脸色不好看,“不想笑就别笑了,有点丑。”


    “……”


    苏梦枕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我真的没事。”


    他语气微沉,“至少如今我知道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还有几年,来得及的。”


    花晚晚也点头,“实在不行,我就去宰了赵佶。”


    司空摘星越听越不对劲,没忍住插了话,“不是,你说你要去……宰了谁??”


    花晚晚蓦地转头看向他。


    然后目光诡异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盯得司空摘星浑身上下都起了哆嗦。


    她倏而笑了出来,“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好了,其实……”


    司空摘星瞬间接口,“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开玩笑,就凭他堂堂绝世神偷的直觉,当然立马察觉到了有陷阱,既然明知道有坑了哪还能往里边踩,他司空摘星又不傻。


    他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接着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抹了把嘴,当即立断跳出窗去一溜烟儿跑了。


    花晚晚看着大开的窗户,啧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与盗术,别的不说,拿来搞搞蔡京赵佶那伙人还是挺有用的。


    算了算了。


    反正她记得,司空摘星好似也会去紫禁之巅观战来着。


    所以跑的过十三,跑不过十五。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苏小刀。


    她回过头来,看着沉吟不语的苏梦枕,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苏梦枕颌首道,“有。”


    “我也能帮忙的。”花晚晚赶紧说道。


    “我知道。”


    苏梦枕握住了她的手,“但此事暂且急不得,我也还尚未能理出个章程来,当下还是先行处理你想办的事。”


    花晚晚点了下头,正待说什么,却在此时,微寒的秋风中忽而传来了一阵奇异的花香。


    花晚晚立时起身走到包间门外,苏梦枕亦是跟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自楼下缓缓走来六个少女,乌发垂肩,白衣如雪,手中各自提着一篮子□□,一路上来边走边扬,将楼梯铺就成了一条馥郁芬芳的花毡。


    少女的身后,一个白衣配剑的青年男子徐徐而行,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上来。


    青年剑客头戴一顶檀木珠冠,一袭白衣洁净如雪,缓缓走来之时,有如天上谪仙人降临凡尘。


    霎时间满堂寂静。


    这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传言中,他自张家口遇上了唐门的唐天仪,不知因何缘故起了冲突,唐天仪被叶孤城一式‘天外飞仙’重伤,而他自己,亦是中了唐天仪的一把毒砂。


    那是蜀中唐门的毒药,毒性猛烈,这世上难寻到可解毒之人。


    但花晚晚知道,他故意于决战的前两天,往春华楼走上这一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他本就不曾受什么重伤。


    左边角落里有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面容英俊,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僵硬又扭曲,硬生生破坏了那张英俊的面容。


    他是唐天容,亦是唐门中人。


    当叶孤城将唐门剧毒的毒砂比作一点尘埃之时,他的脸色更是变了,变得有如食尸鹰般残酷。


    他解开那身衣着华丽的长衫,露出了内里的一身劲装,以及让众人见之色变的——置于左右胯骨边的两只豹皮革囊,一双鱼皮手套。


    豹皮革囊里装的是什么,鱼皮手套又是用来作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唐天容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或许根本不是叶孤城的对手,但事关本门毒药暗器一道,唐天仪已经失手,若是他此时在这里露了怯退了缩,唐门自此便要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他缓缓戴上那双鱼皮手套,手套上似有点点惨碧色的荧光微闪。


    唐门的毒砂,对这个江湖上的人来说,比起瘟疫还要来得更为可怕。


    唐门毒药暗器之所以这般可怕,一是世间难解的毒,二则是,唐门子弟出手的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但此时此刻,他的手仅仅只是一动,他还未能出手,叶孤城的剑光已然迎面而来。


    唐天容面色发白。


    叶孤城的飞虹剑比他更快,快得令人难有招架之力。


    这一瞬,他躲无可躲。


    但下一瞬,却见另一道剑光同时袭来。


    这两道剑光,好似一样,却又不甚相同。


    一样的绚烂辉煌,有如天外飞仙落凡尘。


    一样的出手如电,有如雷霆一击顶万钧。


    不同的,是使剑之人。


    众人仅是一眨眼,再一眨眼。


    叶孤城的人便已落回到了鲜花之上。


    而出了另一剑的人,亦是落回了楼梯处的包间门口,落到了另一个男子的身边。


    那个男子在这微凉的秋风中,一袭缟杏色衣衫之外,还披了一身玄色大氅,穿得比常人厚上了许多,身形清瘦,面色也较为苍白,时不时的抵唇轻咳几声,似是重病缠身之人。


    但他那如同燃着寒焰的一双眸中隐含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利光,以及他袖中若隐若现的一把闪着绯色水光的刀,皆让众人不敢小觑。


    更别提他身边的姑娘,刚刚可是同样以一记‘天外飞仙’拦下了叶孤城的飞虹剑,救下了唐天容的一条命。


    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般厉害的两个人物!


    楼中众人窃窃私语。


    但各自交流完所知信息之后,却发现,整座春华楼中,无人知晓那清瘦男子是谁。


    但那位姑娘,却是有人识得的。


    峨嵋派的苏少英喃喃出声,“那是花小姐?”


    他有些不敢认,一年多未见,少女越发美得动人,若非又忽然想起了当初阎府水阁中被砸成肉泥的那群青衣楼杀手,他的一颗少男春心差点就不争气的动了。


    他身边站着峨眉‘三英四秀’中的大师兄张英风。


    张英风与他离得近,听见了他兀自的喃喃低语,问道,“那位就是当初你们在山西遇见的,那个江南花家的小姐?”


    苏少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她。”


    说完后,他又面色复杂地多添了一句,“但我不知道她的剑法原来竟这般高明。”


    他二人说话未曾避开旁人,周遭站着的一圈人几乎也听了个全,不由得都感慨万千,江南花家的祖坟也不知道烧的什么香,花家七子个个人中龙凤,当官的位居高位,经商的生财有道,现今就连年仅不到二十的小女儿,虽不知其它武艺如何,但仅凭那一手高明剑法,也已经令人望尘莫及。


    花晚晚走了两步,将手中的剑交还给同样站在楼梯口的一名年轻剑客,道了声谢后,又返回了苏梦枕身边。


    她站定后又转过身看向叶孤城,对他笑了笑,说道,“叶师父别来无恙啊。”


    叶孤城此番目的,是要让这春华楼的众人觉察出,他以花香掩盖伤口发脓异味,但却仍可正常使出他那一式天外飞仙。


    他的这一剑既已出了,就算被花晚晚的另一剑挡下,但在场所有看到的人,也无人能够否认,他的那一剑,绝对是天下无双难以抵挡的剑法。


    他的目的已然达成,其余的,有如花晚晚救下唐天容这等小事,对他来说无有半分影响。


    叶孤城转而看向她,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若是再认真一些,必定可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客。”


    花晚晚的面色僵了僵,“我觉得我不可以。”


    大哥,你想培养个好对手的执念要不要这么强?一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逼她练剑,还让不让兔活了!


    但叶孤城没能听到她的心声,也没能感受到她的拒绝,他的目光亮如寒星一般。


    “但你却将西门吹雪的剑法学得很好,现如今,也将我的剑法,学得很好。”


    若是这姑娘肯一心专注剑道,再练上一段时日,绝会是一个世间难寻的绝佳对手。


    花晚晚脸上的笑都麻了。


    那能不好吗?!


    我当初不练你就不给我吃宵夜啊臭剑客!!


    叶孤城一语激起千层浪。


    春华楼的众人差点疯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被此番紫禁之巅决战的两名绝世剑客,同时传授了各自的剑法绝学!


    这他妈是走的什么好运道!


    每日一问,花家祖坟究竟烧的什么香!


    叶孤城离开了。


    踏着一地鲜花铺就的幽香花.径。


    春华楼满堂的寂静随着他的离去,瞬间被一阵骚动点燃,犹如一锅沸腾翻滚的开水。


    花晚晚此番来春华楼,本是有事想找叶孤城问清楚,但却被他接二连三的练剑作业给打了个抗拒三连,眼下完全不想看到这个带给她无形阴影的屑剑客,更别说还问个什么话了。


    兔忽然觉得心好累,又想起了当初被这个臭剑客支配的恐惧。


    她看向苏梦枕,“算了,我们走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启动计划B了。


    苏梦枕颌首应了,“好。”


    春华楼中的众江湖人士对花晚晚不甚了解,虽有个个都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但见过她那与叶孤城剑出同源的一剑天外飞仙后,大都不敢上前拦住她,只除了远远朝她点了头作为打招呼示意的苏少英,以及另一个人。


    花晚晚与苏梦枕两人下了楼,刚踏出春华楼的门槛,便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花小姐,请留步!”


    花晚晚转身回望,发现是那个差点被削的倒霉蛋唐天容。


    唐天容飒沓大步走上前来,向她抱拳道谢,“唐门唐天容,多谢花小姐相救。”


    他虽不习剑,但也不是没眼力之人,他知道方才若不是这位花小姐出手相救,或许他唐天容今日轻则成为废人,重则送上这条性命。


    花晚晚看了他一眼,这位在原著中,被叶孤城废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作为唐门子弟,这一生无法再施毒使出暗器,这种事比死还要来得很残酷,更可怕。


    虽然今天没办成原本想做的事,但眼下唐天容还能够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也算是她做了好事一桩。


    花晚晚粲然一笑,摆摆手说出了那句英雄救美经典台词,“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虽然她不是英雄,但不影响她过个戏瘾。


    唐天容被她这一笑给笑迷糊了,愣了愣,忽然耳朵逐渐变得通红起来,说话也变得支吾了不少:“我、我会记着的,若是、若是花小姐往后有事需要我办的,唐天容义不容辞!”


    他说着,从腰间解出了一块手心大小的令牌,双手递给了花晚晚。


    令牌上纂刻着一个‘唐’字。


    他解释道,“这是我唐门直系子弟才有的令牌,见此令牌,凡是在外行走的唐门中人大都皆需俯首听令,不敢多加冒犯。”


    苏梦枕自方才起,面上一直淡定从容的表情,终于在此刻微微变了。


    这是,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角?


    当他不存在么?


    只是兔子她向来对感情之事相当迟钝,所以根本看不出来唐天容对她的好感。


    但她却也拒绝了这个令牌,“我不是你们唐门中人,也大概不会与唐门有什么冲突,这个对你来说应当很重要,你还是收回去吧。”


    她坚决不收,唐天容也不强求,红着耳朵将令牌挂回了腰间,又旁敲侧击地打听道,“不知花小姐现今在何处落脚?改日天容必定上门道谢。”


    花晚晚刚要说话,就听苏梦枕忽而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春华楼门外是条宽敞明亮的街道,九月略显寒凉的秋风簌簌吹过,令人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冷意来。


    花晚晚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为他顺气,蹙着眉头问道,“怎么忽然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吹着冷风了?”


    苏梦枕一边咳着,一边状似艰难地挤出话来安抚她,“咳、咳咳……没事,你先忙,我一个人也可以。”


    唐天容:“…………”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儿呢??


    “都咳成这样了哪里没事?”


    花晚晚心下担忧,转头朝唐天容礼貌地笑了下作为道别,立马带着咳喘不休的苏梦枕先行离开,然后拐进了一条较为避风的小巷。


    唐天容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他与她还不甚相熟,只能在春华楼门外失落地目送他二人离去。


    苏梦枕的这场咳嗽来得快,平复得也很快。


    几乎是甫一拐入巷里,他的咳嗽立时就停了。


    花晚晚有些奇怪,“诶?这么快就好了?”


    之前他若是咳得这般厉害,没有个一时半刻根本难以平复下来。


    苏梦枕泰然自若,“可能是被冷风激起的咳嗽,没了风,咳嗽自然也就停了。”


    他的解释有理有据,花晚晚不疑有他,只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能走吗?”


    苏梦枕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摸了摸她的兔脑袋,“我已经没事了。”


    应该说,他本就没事。


    迟钝的兔子对于某个心机颇重的家伙一阵咳嗽赶退情敌的事毫无所觉。


    她见苏梦枕的面色似乎并未有其它不妥,于是便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想来司空摘星已经把她到京城的消息传给了七哥他们,她现下估计还得去一趟合芳斋才行。


    苏梦枕含笑牵过她的手。


    “走吧。”


    …………


    自九月十三春华楼这一日起。


    花晚晚就再也没有了悠闲日子。


    她仅仅一人,却身具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二人的绝世剑法,此一事不到小半日就传遍了京城。


    于是接下来,那群奔赴千里赶来观战的剑客们,一个个时不时的就跑来挑战她的一手剑法。


    这些剑客一来是为了找她切磋提高剑术,二来,是为了从中验证出,究竟是西门吹雪的杀人剑法更利,还是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更强。


    谁让他们在紫禁之巅这一战中,全都押上了大部分身家呢?


    花晚晚并未住在合芳斋打扰西门吹雪做战前准备,也没有住进花家大哥的尚书府邸里,她家大哥最近忙得厉害,她也不欲去打扰他。


    而京城作为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但这点金对于花家而言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花家在京城自然也是有地有房,京城花府的门匾高高挂,花晚晚住在其中,动不动的就从屋顶蹦下来一个举着剑要找她挑战的剑客。


    譬如此时,苏小刀与七哥在亭中对弈,小凤凰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浪了,胖鸟挺着圆滚滚的鸟肚子瘫在一旁,她闲得冒泡泡,抓着一把鱼食靠在荷塘边一颗一颗的喂鱼。


    而后忽然又从天而降一个白衣剑客。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偶像情结,一个个的都学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批发起了白衣。


    那白衣剑客腰间配剑,抬手抱拳,“在下叶孤鸿,特来向姑娘挑战剑法!”


    苏梦枕落下一子,淡定地将她的伞递交给她。


    花晚晚木着脸,拿着伞随手劈碎荷塘边一块大石。


    一块大石瞬间碎成了无数块指甲盖大小的小石子。


    叶孤鸿身子一僵,再次拱手抱拳:


    “打扰了,告辞!”


    白衣剑客飞身离开的身影,好利落,也好狼狈。


    这样的场景,这两日每天都要上演无数次。


    花满楼摇着折扇,笑道,“这已经是第七十八块景观石了。”


    再这么下去,花府庭园中的石头都快被霍霍光了。


    花晚晚觉得无语至极,“这群剑客是不是练剑把脑子都给练坏了啊??”


    都怪杀千刀的叶孤城,一句话害得她这两天都没能出去好好逛一逛京城。


    她就出门逛过一趟,偶尔在个小摊上停一下,都能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一个剑客,嘴里说着切磋,口中喊着‘看剑’,根本不给她半分拒绝的机会。


    然后在外边寻个酒楼吃个饭,饭菜还没上来,哗啦啦的又冒出四五个剑客,继续‘看剑’。


    花晚晚真心觉得哔了狗了,“一个个的不去找小雪哥和叶城主,都跑我跟前来干什么?”


    花满楼浅笑摇头,再次落下一子。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入亭中。


    花晚晚差点条件反射一伞拍过去。


    好险收住了。


    陆小凤也被她这迎头一伞给吓了一大跳,他奇怪的问,“小晚晚,你干嘛呢?我最近好像……没得罪你吧?”


    “……有。”


    花晚晚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小凤凰可以天天跑出去浪里个浪,而她却要被那群脑子有大病的剑客穷追不舍,追得只能窝在家里数鱼食??


    陆小凤问,“我怎么得罪你了?”


    花晚晚答,“反正你出去浪就是得罪我了。”


    陆小凤:“…………”


    “就因为这个?”


    花晚晚一脸不开森地哼了一声。


    这个怎么了?


    不能出去浪是会憋死兔的好吗??


    “若是因为这个……”


    陆小凤捋了捋他心爱的胡子,从怀中掏出六条波光粼粼的锦缎来,笑道:


    “今晚小陆哥带你飞。”


    作者有话要说:-


    耶,今日又是双更二章合一哦。


    第94章 刀道剑道


    陆小凤的手中握着六条流光溢彩的缎带,这种缎带来自波斯进贡,珍藏于皇宫内库,市面上难以仿制。


    这是作为大内四大高手之一的潇湘剑客魏子云交给他的,至于为何是六条,用魏子云明里暗里的说法,陆小凤猜测,应当是大内的武卫之力稍微弱鸡了些,仅能勉强应付住包括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内的八名高手入内。


    但他的猜测好像出了错。


    因为他一转头就看见,亭中对弈的棋盘边上,也放着同样波光粼粼的三条波斯缎带。


    “这、这是怎么来的?”陆小凤惊诧道。


    明明魏子云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今夜的皇宫大内,他们最多仅能允许八名武林人士入内。


    他走近一看,两相比较之下,发现石桌上这三条缎带,与他手中的六条一模一样,显然系出同源。


    总是被朋友坑的陆小凤再次发出了公鸡打鸣般的疑问,“我这是又被驴了?!”


    一个‘又’字,真是闻者心酸,见者……发出了毫不客气的嘲笑声。


    不说花晚晚,就连花满楼都没忍住失笑出声。


    “这是三哥今早送来的。”花满楼温声向他解释道。


    花家三哥花满溪如今在小皇帝身边时任御前带刀侍卫。


    他送来的这三条缎带,是花家大哥的吩咐。


    从花晚晚这里知晓了一些事后,这些日子花家大哥忙得厉害,几乎抽不出空来,就连送点东西,都得让花满溪送来。


    但花满溪也被支使得团团转,就算送东西过来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只留下一句‘今夜见’就急步离开了。


    叶孤城在九月十三春华楼的那一剑,虽被花晚晚拦了下来,但她使的,同样也是天外飞仙。


    这个江湖上,没有眼力的人是活不长的。


    当日春华楼中,看得出叶孤城的剑术已化臻境的人并不少。


    而这世上真正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的人实在太少,绝大多数还都被他一剑送入了阎王殿。


    再加上时至今日西门吹雪还未曾在京城露过面,而当下赌博盘口的赔率,都被幕后庄家从以三博二炒到了以七博一,押注在他身上的人自然更是心里没底。


    心里没底的人有很多,最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人,恐怕就是李燕北了。


    陆小凤在遇见潇湘剑客收到这六条缎带之前,刚从他那个有三十个公馆、三十个老婆的朋友李燕北那里走了一趟,却得知了他已将地盘卖给别人的消息。


    这本是无可厚非,李燕北今年已五十岁了,他有三十个家,三十个老婆,十九个孩子,他不是陆小凤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江湖浪子,他输不起,他还需顾念他那几十个妻妾孩子,不能让他们没了头顶瓦遮挡风雨,跟着他一起挨饿受苦。


    所以他将名下城北的帮会地盘全都卖给了别人。


    他本不想做到如此地步,但怎奈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太优厚。


    对方从他手中买下地盘,也愿意一并揽下他与城南杜桐轩的赌注,为他解决此事,并且更是保证,将他全家几十口人,全都平安送往江南定居。


    但究竟卖给了谁,李燕北却说不出来,只知那位买家亦是他人下属,并非真正的背后东家。


    若不是对方找来了峨嵋掌门独孤一鹤与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阎大老板作保,或许他还不会这般轻易答应将他名下产业全部过户给这样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而真正控制京城城北地区的,不是李燕北,而是他的帮会。


    十年前他从前任帮主手中接下了帮会,十年后的现在,他也已将帮会的龙旗令符当着独孤一鹤与阎铁珊的面,交给了那个人。


    而现下,陆小凤虽未能比较出他手中的缎带与石桌棋盘边的缎带有何不同,但他却眼尖的看到了一样,令他今日第二次发出更加高昂的打鸣声的事物:“这!这不是龙旗令符吗?!”


    他与李燕北相交多年,对他时时带在身上的龙旗令符自然熟悉得很,一眼就看出了石桌上这个,是切切实实的正品,而非仿冒。


    这还不是他最惊讶的,更让他震惊的是,从拱门处缓缓走来一人,俨然是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杨总管?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就出去外头浪了两日,这怎么像是离开了两年??


    一回来天都变了,他都快跟不上这些人的节奏了。


    而陆小凤此时也恍惚想起了,难怪在听到李燕北形容买家的样貌特征是“身形瘦高,斯文儒雅,额上一点黑痣”时,他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还以为是他想太多,可原来,是他想太少了才对。


    杨无邪走近前来,面上带笑,拱手道,“陆大侠,一别多日,可还安好?”


    其实胖鸟留下了时间坐标,对于杨无邪来说,只不过是一眨眼,就见带着他家公子离开的小鹦鹉又回到了金风细雨楼,说是公子有事交给他办,要带他走。


    所以对杨无邪而言,他于两日前来到此方地界,实际上也才两日不见陆小凤,但对于陆小凤而言,杨无邪口中说的一别多日,还真是严谨得没毛病。


    陆小凤顿时苦下脸来,“……不安好。”


    小伙伴们有事都不带他玩,他当然感觉不好了!


    但他脑子里在此刻忽然灵光闪现,同时也想到了另一个关节点:“等等!现如今京城里押注盘口的赔率被炒到以七博一这件事,不会也有你们的手笔吧?”


    若不是因为这个,李燕北又怎会因为急着脱手赌注,而卖掉他的全部产业以及帮会地盘。


    陆小凤狐疑地扫了一圈亭中几人。


    最后目光定在了唇角翘起的幅度越发扩大的花满楼身上。


    陆小凤悚然:“七童,该不会……这事你也干了?!”


    陆小凤:时代变了,谦谦君子花满楼居然都会挖坑坑人了??


    但他这回却猜错了。


    花满楼仍然还是那个如玉如璧的花满楼。


    他失笑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知情而已。”


    花满楼说的话,陆小凤自然是信的,他的视线看向花晚晚,顿了顿,又立马转而移向了苏梦枕。


    他还没说什么,某只兔子先不满了,“不是我说,小凤凰,你看了我一眼又移开是什么意思??”


    这是看不起谁呢??


    陆小凤又看向她,眼神里的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一只除了干饭就是干架的兔子来说,以她那颗简单的兔脑袋,真心干不出这么复杂的事。


    花晚晚:“……”


    虽然这事确实不是她干的,她只是联系了之前在金鹏王朝一案中有所交情的独孤一鹤与阎铁珊帮忙作保而已,但他这眼神,怎么就那么令兔不爽呢?


    但陆小凤心下疑虑实在太多,此时连插科打诨的心思都没了,他直接看向苏梦枕,问道,“放出那些扰乱视线亦真亦假的消息,以及将押注赔率炒到以七博一的人,是你?”


    苏梦枕还未回答,他又倏然想到了,“该不会那些押注盘口也是你搞的吧?”


    但他立马又自我否决,“不,应该不是,你才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也才来京城两三日而已,这些盘口早在你来之前就开了盘……”


    苏梦枕不由笑了下,给他递过去一杯茶,“陆兄不妨还是先坐下来,喝口茶冷静冷静。”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接过茶盏,一脸郁闷的坐了下去。


    苏梦枕不徐不疾地浅酌了口茶,这才开口回答了他的话,“消息确是我故意漏出去的,将赔率炒高一事,我只做了初一,做十五的另有其人。”


    陆小凤当即问道,“还有谁?”


    苏梦枕笑问,“押注之人,都将钱存到了哪里?”


    陆小凤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是四大恒钱庄。”


    苏梦枕又问,“你可知四大恒钱庄的幕后东家是谁?”


    这可就触及到陆小凤的知识盲区了,他摇头道,“这我上哪里知道去。”


    苏梦枕道,“花家的大通钱庄在此间世界可以说是遍地开花,与四大恒钱庄实力不相上下,但为何大通钱庄不做这个押注庄家?”


    陆小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又皱着眉沉思了起来。


    苏梦枕接着与花满楼继续下起了那盘未完的棋局。


    好半晌后,才听陆小凤语气笃定地开口道,“花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做。”


    花满楼闻言笑了下,微一颌首肯定了他的话。


    “四大恒钱庄的幕后东家,与官府有关联?”陆小凤问。


    花满楼应道,“不错。”


    陆小凤的脑子向来灵活,既已想通了这一关节,当即便能举一反三。


    “我原先还不曾想到。”


    他叹道,“难怪紫禁一战,花大哥一个文官却要特地赶回京城。”


    小皇帝即位才几年,朝中党派各有站位,真正可信任的心腹亲信并不多。


    而花满秋作为小皇帝的亲信,他这个一路高升的户部尚书,大概就约等于小皇帝的钱袋子。


    四大恒钱庄真正的幕后东家,是花家大哥,也是当今皇帝陛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四大恒钱庄下的赌盘,苏梦枕自然无法插手。


    但,也并不是无利不可图。


    南王世子的长相与当今有九成相似,南王府试图以此行李代桃僵之计,狸猫换天子。


    因此他们须得在暗地里将京城里的这潭水搅浑,让京城众人将视线彻底移到这场决战上,南王世子才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顶替上皇帝身份。


    为此,南王府还收买了皇帝身边的王安王总管。


    苏梦枕在赶赴京城这一路上,就已经从花晚晚口中知晓了此事。


    既然如此,那不妨便将这潭水,再搅得更混、更乱一些。


    只有这般,才可借此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先行拿下李燕北的北城,后以赌注取下杜桐轩的南城。


    由此一遭后。


    李燕北名下所有产业,以及杜桐轩此人全部身家,皆在苏梦枕之手。


    苏梦枕自可一举吞掉这两方分割盘踞京城的帮会势力。


    而他的金风细雨楼分楼,也当就此强势立足于京城武林。


    第95章 紫禁之夜


    “说来说去,我手上这六条缎带根本不是绝无仅有的六条。”


    陆小凤看着自己手中的缎带发愁,“但外边那群江湖人并不知道。”


    魏子云递交这六条缎带的同时也告诉了他,说他已经将消息四散了出去,今夜只要是身上没有这缎带的,妄入紫禁城一律格杀勿论。


    这六条缎带对此刻的陆小凤来说是烫手山芋,对别人来说,却是月圆之夜的禁宫通行令。


    外边的江湖人找陆小凤都快找疯了,陆小凤拿到缎带后,一路上藏踪匿迹,第一时间躲到了这花府中。


    他本想来此分出去三条,却没想到他们早就有了,当下更是愁上加愁,“你们帮我出出主意,我手上这六条缎带,又该怎么分?


    “你若是如此烦恼,倒不如全给我得了!”


    庭园的院墙上忽然跳下个人来,转睫之间就闪现到了亭中。


    “司空摘星!”陆小凤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谁让每每遇到这只猴精的时候,他总是特别容易倒大霉。


    司空摘星脚步甫一落地立时开口道,“陆小鸡,缎带给我一条。”


    “你?”陆小凤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既不练剑,又不是剑客,怎么也对这一战感兴趣?”


    司空摘星反问道,“你同样不是剑客,你不也想去观战?”


    “那决战的二人是我朋友,我自然要去。”


    “那我就更要去了!”


    陆小凤不解,“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因为我连棺材本都押在这一战上了,你说我要不要去?”


    “你也下了注?”


    司空摘星利落地点了下头。


    陆小凤拧着眉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赌了,且还一赌就是全副身家?”


    司空摘星笑着说道,“有一大把钱从天上掉下来,你说我捡还是不捡?”


    “那当然是不捡白不捡。”花晚晚还在一颗一颗喂鱼,闻言随口插了一句。


    “这个理由确已足够了。”


    陆小凤叹息了一声,当下他已知悉此局根本不是天定,而是人为,“可惜赌局已在今日午时停止了下注,否则我都想去押上一把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一战结果早已定下。


    就算出了意外,花家大哥也好,苏梦枕也罢,他身边这些阴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大老板,必定都不会让此局有任何扭转结果的可能性。


    陆小凤从中抽出一条缎带随手一抛,司空摘星见状立即脚步一动,很快手中就多出了一条闪着银紫色光晕的缎带。


    “谢了!”


    司空摘星笑嘻嘻地晃了下手中缎带,身形再一闪,就见他人已纵身跃上墙头飞走了。


    “也给我两条。”花晚晚扔下最后一粒鱼食,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


    陆小凤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经有了?”


    “谁说有了就不能再要两条了。”


    花晚晚不客气地伸出了手,手心朝上一翻,“你给是不给?”


    “给给给!”


    陆小凤沉沉叹气,又从中抽出了两条缎带来,一边放入她的手中,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我真是欠了你的。”


    但他又忍不住问道,“你要这两条缎带作什么?”


    苏梦枕手中还拈着一粒玄玉棋子,方要落子时,闻言也看向了她。


    陆小凤觉得奇了,问他,“你居然也不知道?”


    这姑娘又是想瞒着所有人偷偷干什么呢?


    苏梦枕掀眸瞥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她,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花晚晚迟疑了下,“给两个朋友拿的。”


    她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说十分了解她的苏梦枕与花满楼,就连杨无邪和陆小凤也都一眼就看出来了。


    陆小凤的好奇心顿时又作祟了,“什么朋友?”


    究竟是什么朋友还得让她这般遮遮掩掩的??


    一亭子目光全都盯着她,花晚晚被盯得头皮发麻,没眼色的陆小凤偏偏还要接着问,她被问得烦了,最后只扔下了一句:“美女的事情你少管!”


    然后就脚步匆匆地埋着脑袋往外走。


    活像是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花府中几乎到处都有下人来回走动,她随便拎着一个就能带路回屋,倒是不怕她又迷路。


    苏梦枕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面色微沉。


    她这两日不知是在偷偷做什么,昨夜他无意间更是看见她避开人放飞了一只鸽子。


    鸽子当然快不过他的‘瞬息千里’。


    他将细竹筒里的纸条取出展开,上边仅仅只有一个字——好。


    好?好什么??


    她私底下又是与谁约定了什么??


    苏梦枕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姑娘好像有事瞒着他。


    前几日也曾有过这样一回,但她不想说的事,问了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他有些不高兴,但她随口鬼话连篇地哄上那么几句,他就又气不起来了。


    这就更可气了!


    …………


    九月十五,夜凉如水,月圆如玉盘。


    陆小凤手中剩下的三条缎带,一条留给了木道人,一条给了老实和尚,还有一条,他愁了老半天,最后才在花满楼的提醒之下,想起自己若是要入紫禁城太和殿观战,也需要这一条缎带。


    他此番忽然犯了蠢,但也幸亏这最后一条缎带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否则,估计就得去找花家大哥那个无奸不商的奸商了。


    陆小凤手腕上绑着那条流光溢彩的变色缎带,踏入紫禁城的第一道关卡东华门,又过隆宗门,继而转进那龙楼风阙下的午门,最后,再入太和门,直至此时,才终于进到了这紫禁城的腹心之地——太和殿。


    他一路走来,遇见的禁军队伍皆是守卫森严,巡逻严密。


    虽然此时太和殿周边一眼望去看似四下无人把守,但陆小凤知道,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黑暗处,或许四面八方都潜伏着数不清的大内高手。


    他看向丹墀之后那座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只觉威严难犯,当下就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不少,而后再仰头往上一望,高高的殿顶之上琉璃瓦并朱色甍,飞阙流丹,仿若直入云端。


    这般高耸入云的太和殿顶,江湖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高手敢在施展轻功飞上去的时候,放松下半分心神。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当即脚下一蹬借力而起,行到中途再度以墙借力,如此几个起落之后,方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太和殿顶当中的殿脊上。


    月光之下,殿顶之上,层层叠叠铺满了金光灿灿的琉璃瓦,陆小凤方才落定脚步,放眼一望差点被闪瞎了鸡眼。


    黄金琉璃瓦上滑不溜秋难以站人,但好在殿顶正中横亘了一条长长的朱色甍,带着变色缎带的一排武林人士皆是不约而同站立其上。


    陆小凤大致数了下,殿脊之上足足站了有三四十人。


    他在心里暗自计算了一番,拢共卖出去几十条缎带,每一条都被炒到了至少五万两起步价,就算不提押注盘口之事,光是今夜这座紫禁城的门票钱,估计都足以让小皇帝的库房一下子充盈不少。


    这小皇帝的眼光可真够毒的,把花家大哥扔进户部,那不就跟回到了快乐老家似的,论搞钱,谁又能玩得转花家人啊。


    陆小凤晃了晃脑袋,收敛下了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抬眼飞快巡视了一遍,看到了老实和尚木道人,看到了独孤一鹤阎铁珊,也看到了花满楼……他原以为他已算是最晚到的了,但奇怪的是,苏梦枕与花晚晚两人却都还未到。


    而且不止他俩,就连司空摘星同样也是,早早的就找他拿了条缎带,却到了现在都还没出现。


    ……


    司空摘星倒是想出现,但怎奈他此时已被人给牢牢扣住了。


    苏梦枕神色冷厉,双目瞬间蒙上了一层寒意,“你不是阿晚,你是谁?!”


    “哎哟!疼疼疼!”脸上顶着一张花晚晚面容的司空摘星,当下正撕心裂肺地嚎着疼。


    司空摘星向来对自己的易容术十分自信且得意,在答应帮花晚晚这个忙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向她打了包票,说这世上除了陆小鸡,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看出他完美的伪装。


    花晚晚进入东华门后寻了借口离开了片刻,再次出现的‘花晚晚’便已成了司空摘星。


    但司空摘星都不知道苏梦枕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才刚走近前来而已,苏梦枕当即立马看破了他完美的伪装,然后二话不说果决出手,司空摘星根本连过个招的机会都没有,嗖嗖两下就被他给擒住了。


    司空摘星惊呆了——虽然他是以一身绝顶轻功闻名江湖,但他的手脚功夫真心不至于这么菜鸡的啊?!


    正当司空摘星震惊我妈的同时,他妙手空空的一双巧手,立刻就被苏梦枕给反手扣在了背后,问话的同时还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用力一掰,一副若是拒不配合就要拧断手的架势。


    司空摘星简直欲哭无泪。


    这他妈比反派还反派的大佬架势。


    花家小姑娘招惹回来的什么人呐这是?!


    下手也忒特么狠厉无情了!!


    司空摘星疼得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


    但为了自己赖以恰饭的一双妙手,他赶紧叫道,“别别别!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司空摘星!”


    苏梦枕闻言顿了一下,而后缓缓松了手。


    既然当下假扮她的人是司空摘星,那么此番,或许应是阿晚她自己偷偷溜掉的。


    苏梦枕再开口时语气已然相当平静,问道,“她去哪里了?”


    司空摘星当下正疼得一脸扭曲,眼泪汪汪地揉着自己的宝贝小手,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他。


    然后。


    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苏梦枕面上的神色仍然平静如水。


    但这状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暗流汹涌。


    司空摘星能成为这个‘偷王之王’,不仅因为他有一双‘天下间什么东西都偷得到’的巧手,还有一点,是他的眼色足够好。


    他滑跪的速度那叫一个飞快,当即坦白从宽有问必答,“我也不知道,只听她说今晚好像是与人有约。”


    他的话音堪堪才落下。


    苏梦枕面上的平静神色转瞬间化为了阴寒如霜。


    眼底寒焰掠动,冷意清晰可见。


    周遭的空气好似一下子都冻住了。


    司空摘星默默裹紧了自己的小衣服。


    他的妈啊这位生气起来真的忒可怕!


    小晚晚啊老哥哥实在兜不住了啊!


    你还是自求多福自行保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兔兔:你滑跪的速度认真的吗??


    第96章 紫禁之夜


    某只兔子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


    她沿着自家大哥留下的标记,一路摸到了禁宫深处的南书房。


    今夜大多禁卫军都被安排到东华门至太和门一路巡逻,高手暗卫也几乎都潜伏在太和殿周边,这座紫禁宫城其余的地方把守虽严密,但对于花晚晚来说,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南书房,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然而,潜入南书房之后呢。


    还有一件更难的事情在困扰着她。


    她脸上贴满了屈辱的纸条。


    龙床不亏为龙床,就算仅仅只是南书房里稍作歇息的龙床,也同样又宽又大。


    小皇帝是个好皇帝,自登基之日起,勤政宽和,励精图治,因而大多时日都是处理完事务后直接歇在了南书房。


    他平日里起得很早,所以夜里睡得也较早。


    但眼下已近子时,夜已渐深,他今日却还未歇下。


    而且相比之下,他比脸上贴满纸条的花晚晚还要显得更为精神焕发。


    花晚晚脸上的笑容悲伤又扭曲。


    她气咻咻扔下手中的牌,“妈哒!又输了!”


    这副扑克牌是临时搞的,原料取自于南书房的几张黄花梨木圈椅。


    充当临时木工的是皇帝身边的贴身暗卫——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四兄弟。


    这兄弟四人一胎所生,不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服装打扮,几乎都一模一样,肉眼分不出任何区别来。


    他们虽是四人,用的却是七把剑,使的是家传的飞鱼七星剑,是这世上最为高明的七大剑阵之一,普天之下能破解此阵的人,少之又少。


    但花晚晚知道,原著中叶孤城是能够轻易破阵的。


    花家大哥自然也知道,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寻常人等根本无法招架。


    就算是名声在外的鱼家兄弟也不能。


    他正愁着该找谁来担当九月十五当夜小皇帝的贴身护卫时,就听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陛下忽然开口问起了他家小妹的事。


    花满秋悚然一惊,差点没忍住把袖内的奏折往皇帝脑袋上甩去。


    但随后立马发现是他误会了,这位皇帝陛下感兴趣的不是他家小妹的人,而是她的剑术。


    接着就听这位陛下三言两句之间,随随便便就拍板定下了他家小妹月圆之夜的保镖工作。


    连给他拒绝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甚至还十分郑重地写了张聘书,下了道密旨。


    花晚晚打开密旨的那一刻,人都傻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第一次见到密旨这东西,却发现,原来密旨的密,不是秘密的密,而是密密麻麻的密。


    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人生哲学谈到三餐饭否,最后就连窗外飞过一只麻雀的事都要写上去……看得出来,这位皇帝陛下年少登位,平日里身处深宫禁城,委实是把他给无聊到快憋坏了。


    但尽管是这样一封一言难尽的密旨,她家大哥还是着重交代了一番,该保密的还是要保密的。


    于是花晚晚问,“谁都不能说?”


    她有些为难,她不想瞒着苏小刀。


    其实小皇帝没说这事得保密到什么程度,但另有所图的花满秋却面不改色地答道,“不能。”


    所以当夜,就连作为临时替身的司空摘星,也是只知她身怀要事与人有约而已。


    但花晚晚并不想真的同叶孤城对线。


    只是此事早已箭在弦上。


    不提她家大哥背后操控的赌局尚未收盘,苏小刀的南城也还没从杜桐轩手中赢回来,就算是叶孤城自己,为了寻求无上剑道的突破,更为了飞仙岛中数万民众的生计,天上的飞仙也不得不被迫沾惹上人间的土尘泥泞。


    紫禁之巅这一战的时间约在了子时。


    花晚晚摸进南书房的时候,距离子时还有大半个时辰。


    她原本想躲房梁上,但转念一想,叶师父的剑快得一批,等她从房梁上蹦下来,小皇帝估计都要血溅三尺了。


    于是她不得不接受小皇帝热情的邀约,藏好鞋子爬上了龙床。


    但让两个最怕无聊的乐子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坐等人家上门来造反,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场三缺一的斗地主就此拉开了序幕。


    皇帝陛下用他尊贵的龙爪慢悠悠撕下了一张纸条,然后十分体贴的问道,“你这回想贴哪里?”


    花晚晚吹了下脸上的纸条,一脸的生无可恋,“你觉得,我脸上像是还有空位的样子吗?”


    事实证明,能当皇帝的,就算年仅不到二十岁,也都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了解了牌局规则的小皇帝熟练掌握技巧,一场场斗地主下来,花晚晚局局都输得飞快,仅仅小半个时辰已经让她输到彻底怀疑人生,对这位皇帝陛下的称呼也从毫无感情的‘陛下’,转变成了咬牙切齿的‘大兄弟’。


    但这个世界的小皇帝画风委实奇特,半点都不在意她的毫无尊卑没大没小,反而还真的跟她称兄道弟了起来。


    鱼家兄弟四人在角落暗处里面面相觑。


    花尚书家这妹子,别的不说,狗胆是真够大的。


    花晚晚的兔胆到底大不大,司空摘星不知道,但他能知道的是,他的狗胆虽不大,但早已答应好的事情,他从来都会做到有始有终。


    尽管一路上苏梦枕的脸色比这夜幕还黑,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顶着花晚晚的脸,让‘花晚晚’现身于太和殿观战。


    花晚晚机缘巧合之下先后接受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法教学,因此今夜自然也受到了众多江湖中人的重点关注,此番二人决战,必有死伤,若是陆小凤花满楼他们都出现了,她却迟迟未至,这般事出反常,明眼人都瞧得出必定有妖,为防事情有变,花家大哥便提议让司空摘星假扮她前往观战。


    西门吹雪还未至,叶孤城也同样不曾现身。


    苏梦枕甫一踏入太和门,抬眼就见太和殿顶已落满了密密匝匝的人影。


    咳疾日久,他已逐渐知晓该如何才能尽快平复下咳嗽,心绪亦是相同,事情发生的时候,任何杂乱的心绪或许都只会令人作出不理智的决定,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误人又误事。


    当下有什么想算的帐,也得等今夜尘埃落定之后,再抓了兔子来好好算一算。


    但他身上的气势并未加以收敛,因而远远不如花晚晚在身边时的柔和。


    当一袭玄青大氅的苏梦枕踏着朦胧月色一路徐徐走近太和殿之时,众人逐渐被那越来越近的摄人气势所压迫,不由心头渐沉,各自在暗地里思忖——


    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江湖高手所能够散发出的威胁性。


    这位总跟在花家小姐身边的病公子,究竟又是什么人物??


    殿顶之上的众人尚且如此,更别说走在苏梦枕身边的司空摘星了。


    他瘆得不行,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不争气的双腿,才没让它夺路而逃。


    走到了太和殿前,憋了一路的司空摘星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提出了亿点点小建议,“大佬,做戏也要做全套,咱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


    苏梦枕目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他已经很收敛了。


    但只要一看到司空摘星顶着那张脸。


    他就来气。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陆小凤。


    殿顶虽高耸入云,但以他的眼力也能看得清楚太和殿下的那两人。


    他对司空摘星可不要太熟悉了。


    不论他伪装成什么样,他也自有一套法子能够准确认出他来。


    而此时的花满楼亦是面带疑虑。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靠他灵敏过人的耳朵侧耳细听。


    他听着寒凉的秋风送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是苏梦枕。


    由于司空摘星向来伪装易容都是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此时的脚步声与他平日里并不相同,花满楼并未能立时听出到底是谁。


    但他却能听得出,苏梦枕身边的另一个人,并不是与他几乎时时形影不离的自家妹妹。


    月正升至中天。


    约定的子时已到。


    白衣乌鞘的西门吹雪如约而至,踏过飞檐轻身落到了殿脊之上。


    众人十分自觉的纷纷下了殿脊,各自分散到了殿脊前后两边的黄金琉璃瓦上。


    为这即将决战的两位绝世剑客清场。


    能以轻功身法上来这飞阙入云的太和殿顶之人,皆不是寻常人,光滑无比的琉璃瓦寻常人难以立足,但对于众人来说,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而后。


    不是叶孤城的‘叶孤城’也到了。


    但苏梦枕却是不曾飞身踏上殿顶。


    上去之后转眼间又要下来,他向来不喜欢浪费无用的气力,做无用的事情。


    他不上去,司空摘星自然也乐得省事,


    他已按照花晚晚的交待来此露了面现了身,其余的事情,他不想管,也无须问。


    反正他只需跟在搞事的大佬们后面,坐等着捡一捡漏发一发财就行了。


    ……


    与此同时,作为深宫重地的南书房外,忽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花晚晚迅速扒掉了脸上的纸条,屏息隐入了床角的阴影之处。


    小皇帝仍然不动如山。


    被南王府提前收买的王安引着面上掩饰不住兴奋神色的南王世子,悄声推开了南书房的大门。


    此时的王安同样心潮澎湃。


    今夜一过,只要南王世子取了天子之位而代之,他便是最大的功臣,到时候富贵利禄皆在手中,总好过如同之前那般,当一个不上不下的内务府总管。


    王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激动不已的心绪,一脸谄媚的领着南王世子踏入了南书房,片刻之后,继而转入了皇帝惯常就寝的偏殿。


    满月当空,光华流转。


    寥寥月华透过窗棂,映入雕龙刻凤的龙床前,渐渐铺满了如云如雾半遮半掩的碧纱帐。


    碧纱帐后。


    是好整以暇坐等造反活动轰轰烈烈展开的小皇帝。


    第97章 紫禁之夜


    碧纱帐半掩琵琶半遮面,床边端坐的人影若隐若现。


    王安心头一跳。


    他是御前侍奉的太监,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陛下的身形,这个时间点的陛下也不该还清醒着。


    但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选择了这条路,带着南王世子进了这南书房,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


    王安猛地掀开了帐帘。


    果然,端坐帐后的,是那位真正的九五之尊。


    该说不说,赝品终究是赝品。


    南王世子的脸长得再相像,也终究无法与这位年少即位心思日渐难测的皇帝陛下相比。


    若不是陛下如今羽翼渐丰,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手里能捞到的油水越发稀少,他也不必铤而走险接受南王府的笼络,继而干下这等李代桃僵之事。


    碧纱帐后,是衣冠齐整的小皇帝,一袭明黄龙袍,上幅绣有九龙十二章并五色云,披领及袖皆石青片金缘,下幅为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而碧纱帐前,是同样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南王世子,相似的身材外加相似的容貌,仿若镜子两头的映照。


    皇帝陛下脸色骤沉,听说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南王府果真好大的狗胆!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总爱说自己受命于天,是天之子,虽有脸大碰瓷老天之嫌,但皇帝手握生杀之权,总归是置于万民之上,是独一无二的九五至尊,容不得他人僭越冒犯。


    花晚晚隐于暗处,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乐颠颠打着斗地主的小皇帝,陡然间脸色变得十分可怕。


    就算小皇帝平日里的画风再如何清奇,他总归还是权柄在握的万万人之上,在他可容忍的范围之内,你就算踩着线反复横跳,他或许都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也不可能,更不可以,有长相完全相同的两个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古就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


    于是花晚晚就看着小皇帝在怒极之余,不动声色地朝她这边瞟了一眼。


    这是一个命令动手的眼色。


    而后,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绚烂夺目的剑光转瞬划破了明黄龙袍,继而割穿了碧纱帐前那位身着黄袍的俊秀青年人的脖颈。


    说是青年,或许不太准确。


    小皇帝的年纪正当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只是他自小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再加之大行皇帝驾崩得早,他年少登位,多年勤政,心思远比同龄人来得深沉,一举一动也彰显帝王风范。


    至少看起来,远远比这位堂兄,也就是南王世子来得更为老成稳重。


    很不老成稳重的南王世子面上得意忘形的神情,自此永永远远地僵住了。


    他甚至还没做完这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帝王美梦。


    这道剑光来得迅猛之至,如飞云掣电,又如惊芒经天。


    王安看见这道绚丽剑光之时,脸上的得意神色并不比南王世子收敛多少。


    他曾于南王府中偶然见过叶孤城的剑法。


    这一式华丽无比的剑招,是叶孤城的天外飞仙。


    南王世子名为叶孤城弟子,王安虽已归为南王府一派,但也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毕竟南王世子的习剑天赋实在烂得没眼看。


    他心觉,如此一着惊虹贯月的绝世剑光,除了叶孤城以外,这世上再没有其它人能够使得出来。


    但南王世子倒下去的那一刻。


    他才惊觉他错了。


    并且大错特错。


    他从不信那些亦真亦假的江湖传闻。


    却未曾想,原来传闻中说的是真的,叶孤城果真将他的绝世剑法轻易教予了他人。


    而如今,这式剑法却是成了南王世子的夺命招,与此同时,也同样成为了他的狗头铡。


    花晚晚知道,叶孤城就在殿外待机,她若是不想与他动手,机会只有这一次。


    于是继一剑封了南王世子的喉后,她手中的剑势亦是丝毫不停,顺势也迅速取下了王安的一条狗命。


    叶孤城本是为了对付鱼家兄弟而来。


    南王的封地位于羊城,飞仙岛位于南海,两方隔海相望,唯一的联系就是商道互通。


    南王牢牢把控住了飞仙岛的对外商道。


    他是一个剑客,但又不仅仅是一个剑客,他还有飞仙岛,还有白云城,他的责任终究不允许他作为一个单纯的剑客而活。


    他于殿外独自怅惘,最终他还是被裹挟着走到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上。


    却未曾想,忽闻殿内剑声轻吟。


    剑吟尚未止歇。


    血腥之气陡然大盛。


    …………


    陆小凤按照花晚晚先前交代的要求,一脸麻木的走完了揭穿假叶孤城的流程。


    但他始终不明白,既然花家大哥都说已有能够对付叶孤城的人选,为何还要让他将观战之人全部引到南书房。


    他不理解,但不影响浪子的演技发挥。


    相比之下,南王不惜花下血本买了缎带,提前安排潜藏于这几十个看客之中的十三个黑衣人,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但他们手中刚握上剑柄,自太和殿的飞檐之下立时冒出了数十个禁卫高手。


    大内四大高手中的另外三个——‘富贵神剑’殷羡,‘大漠神鹰’屠方,以及‘摘星手’丁敖,亦在其中。


    紧接着又是一阵刀光剑影,腥风并血雨。


    血雨汇集成一条条细长的血流,沿着灿若黄金的琉璃瓦缓缓流下殿檐,而后一滴一滴,密集又不断的从檐下滴落,滴到了太和殿前,落到了苏梦枕的脚边。


    苏梦枕神色不变,转身离开,“走吧。”


    他或许,已经知道阿晚现下在何处了。


    司空摘星点点头,在跟上去之前还不忘先行赶紧撕下脸上的易容,露出了覆在之下的另一张易容假面。


    这位苏公子的袖中刀红光隐现,司空摘星生怕他若是再顶着那张脸,他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出袖砍了他,安全起见,他还是见好就收,花家小姑娘交代的事情既已办完,那他也没必要再顶着她的脸招摇过市了。


    那十三个始终没露出真实面目的夜行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后就连领头的紫衣人,也死在了丁敖的剑锋之下。


    战局已定。


    那十三个人究竟是谁,又是谁派遣而来的,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关注了。


    魏子云当即带着陆小凤赶往南书房。


    他一走,花满楼亦是相随离去,那一众江湖人士带着满腹的疑问,自然也不落其后跟了上去。


    九重宫阙,朱墙黄瓦。


    宫墙之间的甬道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木道人随着人群,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忽而发现自方才起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古松居士消失不见了。


    他本就走在人群后方,此时倏然停下步伐,也没有多少人注意,更何况当下众人更关心的是此战发生了何种变故,皆是步履匆匆跟随陆小凤赶往南书房,因而并未有人就此停步不前。


    长长的宫墙甬道之中,很快只余下了木道人一人。


    若说这个世上武功真正达到巅峰之境的几大高手,木道人绝对榜上有名。


    而这还是他隐藏修为之后的功力。


    他表面装得不慕名利,落拓闲散,实则阴鸷高傲,深藏不露,执着于武当掌门之位而不得,因而化身为‘老刀把子’,暗地里建立了‘幽灵山庄’,将天下的亡命之徒网罗其中。


    他近年来之所以常与黄山的古松居士结伴四处云游,行踪不定,便是由于在此‘云游’期间,二人要结伴同回‘幽灵山庄’主持大局。


    此时空气中传来一股隐藏极深的剑气波动。


    这隐隐波动的剑气甚为古怪,他能确定他身处江湖这么多年,根本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气。


    但还未待木道人想明白,这世上除了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之外还有哪些使剑的高手名家,古松居士的尸体赫然间从宫墙上方重重坠落在地。


    木道人惊得陡然睁大双目,他看得出来,古松居士衣着齐整却身中两剑而死,显然表明了他死得委实突然,对方那两剑快得令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你就是武当的木道人?”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柔媚盈耳的女子声音。


    木道人身形一顿,随即霍然转身。


    他方才惊诧于古松居士之死,竟未注意到此人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个年仅不过二十四五岁的美貌女子。


    风姿甚是袅娜动人,但身负古怪剑气,显然来者不善。


    “我是。”


    木道人应下身份后,又随即厉声喝问道,“不知古松居士何处得罪了小友,竟使得你如此痛下狠手滥杀无辜?!”


    “无辜?你说他是无辜??”


    雷媚倏而发出一声轻笑,接着仰头看向宫墙黄瓦之上的另一道白衣身影,娇声问道,“这位古松居士,也就是那什么幽灵山庄的‘表哥’,我应当没有杀错吧?”


    闻听此言,木道人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不止是由于‘幽灵山庄’一干幽灵尚未现身于人前,但来人却能准确点明古松居士暗地里的另一重身份是为‘表哥’,因而如此说来,或许眼下这女子找上他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更是因为,若说方才他是由于古松居士之死,惊诧之下未能第一时间及时察觉到来人出现在他身后,那此刻现身的这道白衣身影,他却是等到这女子出声问话之后,才惊觉此人已不知在那宫墙之上立了多久。


    那人身在宫墙高处,垂首低眉,泠泠月光之下,一袭白衣逸然出尘,仿佛好看得不似凡尘中人。


    这还是木道人第一次用好看来形容一个男子。


    委实是那人实在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


    木道人眉头倏而紧紧皱起。


    今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那位神秘难测的病公子现身于太和殿前,而后又是他眼前这个身负剑气的娇媚女子,以及那个立于宫墙之上深藏若虚的白衣男子。


    这江湖上,究竟什么时候出现了这几许人物?


    但眼下木道人已然没有了足够深思的时间。


    那长得极为好看的白衣公子在此时出声回应了女子的问话。


    他的声音轻柔细弱,但语气却是令人绝对信服的肯定:


    “没错。”


    这短短二字隐含的杀意令木道人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子大到敢在这宫墙之内出手截杀他。


    而此刻他也蓦然发觉,今夜守卫严密遍布宫廷的禁卫军,竟从方才开始便再未露过面。


    周遭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属于活人的气息,亦是全然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二人,果真是有备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两条缎带的去处


    第98章 紫禁之夜


    狄飞惊一句‘没错’话音未落,雷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驾驭起剑气出了手。


    她是小女子,不是什么君子大丈夫,向来不做那种干架之前还要先通知对方‘我要出手了’的蠢事。


    她的‘无剑之剑’于此刻对阵木道人,胜在一个招式奇诡出其不意。


    而木道人当下的心又何止是乱如麻。


    时人常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原本他对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女子是没放在心上的。


    那不到正常利剑一半长度的小木剑,短之又短,险之又险,又能发挥出多少剑招?


    但此时这个女子的小木剑仍挂在她腰间。


    她手中无剑,但她的手就那么稍稍一挥,立时同时刺出了七八式剑招。


    她的目标明确,每一挥刺出的都是杀招,反正只要给他留下一口气撑住一会儿就够了。


    相比之下木道人却无法专心对敌。


    他一边要应付这密集袭来的剑气,一边还要小心宫墙之上虎视眈眈的狄飞惊。


    以及,不知何时又出现的禁卫高手的气息。


    他的‘天雷计划’尚未实施,却不知为何被提前发现了,并且围剿他的人马不止这二人,就连大内禁卫高手也出动了。


    今夜他想走出这皇宫,除非生出了翅膀。


    胖鸟蹲在狄飞惊肩上坐等捡能量,它看着甬道之中二人的战局形势,忽然有些担心地问道,“雷媚可以杀得了木道人吗?”


    别的不说,木道人作为武当派成名多年的江湖名宿,靠的并不是年龄资历,而是他本就是实打实的剑术高手。


    狄飞惊的位置居高临下,实在很适合作为一个观战的看客,他观察了木道人出招的路径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总堂主,不是白当的。”


    六分半堂就算没有了从前的盛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仍是有不少高手被招揽在内,雷媚想要服众,首先第一点,武力值就必须要胜过他们。


    再者说,木道人当下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出手对招时动作略有慌乱,想来大骇之下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因此雷媚想要杀他,虽说难是难了些,但并不是做不到。


    就算有什么变故,狄飞惊在此处,为的便是防止这条大鱼漏网的意外。


    ……


    狄飞惊在宫墙高处,比他站得更高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宫九立在宫殿的飞檐阴影之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又是这种从前未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高手,不论是武功招式,还是说话处事,仿若与这世上之人都大不相同。


    且他并不是没看见那男子肩上的小鹦鹉。


    眼熟得很,似乎就是花家那姑娘的胖宠物。


    这些人唯一的联系,果然全都与她有关。


    宫九缓缓勾出个诡异的笑。


    “有意思。”


    ……


    叶孤城觉察出不对掠进南书房殿内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脖子呲呲冒着血花的南王世子。


    他进来的速度很快,因而南王世子与王安的尸首正热乎着,花晚晚立在一旁,手中的湛卢剑也还汩汩滴着血。


    这是小皇帝从私库里淘出来的,自春秋时期到如今,这把湛卢剑辗转了不少主人,听说最后一任是岳飞,岳飞父子被冤死之后便下落不明,没想到是被收藏在小皇帝的私库里吃灰。


    此时殿内的场景一目了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孤城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更遑论南王世子与王安二人身上致死的伤口,皆是由他的剑招所造成。


    花晚晚转过身直面叶孤城,笑得一脸轻松,“叶师父来晚了,此二贼皆已就地正法,这救驾之功看来你是抢不上了。”


    她这句话说的委实奇怪,里头隐含的意思让叶孤城也不由怔了一怔。


    小皇帝掀开碧纱帐走出来就听到她这么一句话,好似叶孤城擅闯南书房是为了救驾而来一般。


    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对她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她既不想与叶孤城动手,也不希望他因此而背上反贼之名。


    花晚晚一脸无辜的看他。


    她今夜无偿给他当了保镖,还顺便帮他清理出了那些江湖上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她想求个赦免的人情,不过分吧?


    小皇帝没有应下,但也没有出言否决,他转而看向了叶孤城,道,“叶城主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叶孤城此时心里百味杂陈,他当初教她天外飞仙,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剑客而言,人就是剑,剑就是人,他被裹挟着不得不被迫走上这条不归路,不论南王所计划之事成或不成,他都没了退路。


    不成则死,成了,他作为知情人,也总有一天要被清除后患。


    她与他似友非友,似师徒又非师徒。


    但她将他想留存于世的剑法练得很好。


    而如今恐怕南王府的李代桃僵之计早已被皇帝发现,他们今夜来此也不过是当了回跳梁小丑,送上门来给了皇帝发落南王府的实锤罢了。


    只是这些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的身后之事早已处理好,他的天外飞仙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消失于世,他已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了。


    但他是个剑客,他可以死于决战,却决不能死于叛乱论罪后的菜市口斩首。


    叶孤城手下不由握紧了飞虹剑,淡声应道,“江湖之人,竟也上达了天听。”


    他说着话,眼尾余光却留意着墙角的一扇窗——那是他的去路,他还有一场决战之约未赴。


    小皇帝注视着他谪仙般冷清的脸,摇头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


    自窗外飞快翻进了两个人。


    小皇帝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看着那一男一女翻进殿内后很快走近了过来,眼睛幽幽发着亮。


    花晚晚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刚刚那句“卿本佳人”实在太像调戏之言了,她听胖鸟提过原剧情发展,原本还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但现在看到小皇帝直勾勾盯着狄飞惊的脸,那眼神炯炯发着绿光,她仿佛还能从他脸上看到明晃晃的颜狗二字。


    狄飞惊原本已走近前来,但小皇帝的眼神实在太过蛰人,使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至于为何只有半步,那是因为小皇帝已经迅速凑近攥住了他的手,同时还兴高采烈地问起了他,“侠士高姓大名?”


    狄飞惊面色微僵,额间隐隐冒起了青筋。


    他看向花晚晚,眼神表示出的意思很明确:他能弑君么?


    花晚晚摇了下头,给他抛出了一个‘你先忍忍’的眼色后,就不管一旁兴奋地问名问姓问东问西查起户口的小皇帝了。


    雷媚嘴角抽了抽,低声问她,“这真的是皇帝?不是那个什么世子的假货?”


    花晚晚也觉得有些无言,“百分百纯真货。”


    但这事不重要,她很关心的还是:“搞定木道人了?”


    雷媚眉梢一挑,笑容里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得意,“搞定了,就剩下一口气,喂饱你家那只胖鹦鹉后,被禁军拖走了。”


    木道人当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搞定的,但此战威胁着他的不止雷媚这个‘无剑神剑手’,还有随时准备出手的狄飞惊,以及逐渐形成包围之势的禁卫军。


    他的心绪过于纷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对战,而雷媚的无剑之剑又甚为适合做个刺客,木道人稍一分心,她当即就找到了机会抬手一挥几道剑气过去,转瞬间就定下了那场战局的胜利。


    有狄飞惊与禁军双重保障以防鱼儿漏网,此战结果是必然的。


    花晚晚想要尽快多收集齐能量,于是就盯上了陆小凤的那些个反派朋友,‘银鹞子’方玉飞的银钩赌坊位于京城东北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这位倒是不急。


    而木道人总是四处‘云游’,出了这道宫门想要截杀他就难了,若是让他溜回迷瘴丛生的幽灵山庄,到时想干掉他也更加麻烦。


    所以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但花晚晚莫名被拉来当了小皇帝的保镖,委实分不了身,苏小刀当下又忙着于此世建立他的新·金风细雨楼,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急,但她猜想,或许知道了靖康之难一事,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他现下纵然有再多想法在这里也无法实施,若想早日回汴京搞事情,这边的事情还须得速战速决才可。


    那时她之所以心虚,一来是皇帝保镖工作一事,她大哥说了得保密,她瞒着苏小刀,心里总觉得不舒坦。二来就是她想一次性搞死木道人方玉飞这些反派,也就相当于她想弄死小凤凰的那些朋友,并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也不知道小凤凰这一身格外吸引反派的debuff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若是让他知道了那群朋友的真面目,怀疑人生之下保不准可能会打草惊蛇。


    于是也只能暂时瞒着他们了。


    但花晚晚把雷媚叫来,并不只单单是为了木道人一事。


    她点了下头,又说道,“那你再帮我个忙。”


    雷媚刚打了酣畅淋漓的一场,此时尚且手热得很,一听她这话,立即问道,“你说,还要打谁?”


    花晚晚:“……不用打。”


    她转头看向叶孤城,神色认真,“叶师父,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我所用的剑术终究只是你们教给我的,或许永远也无法达到你想要的剑道之境,但剑道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世上道路千千万,剑道亦然,也并不需要用什么特殊手段才能追寻到至高境界。”


    她说着,拉过一头雾水的雷媚,“我这里有一位同样使剑的朋友,我想或许你会从她这里得到些不同的启示。”


    雷媚方才大战过一场,萦绕周身的无剑之剑的剑意尚未消散,叶孤城感受到这从未见过的奇异剑意,眼里倏而又有了光采。


    花晚晚并不是猜不出来,从叶孤城教给她天外飞仙那时起,他或许早已有了她所无法理解的求死之心,且不论他的道走到了哪条歧途上,她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情。


    她想尽力保住他的命。


    ……


    苏梦枕原本早该到了,但他在半道上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寻常人根本无法拦住苏楼主的去路。


    但这位,武功虽不算顶尖,但他胜就胜在,有一个苏楼主挂在心尖上的妹妹。


    苏公子淡淡道,“大哥。”


    经过这些天,花满秋已经能够自行略过这声气人的‘大哥’了。


    花满秋笑问道,“苏公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对于这只笑面虎的明知故问,苏梦枕神色不变,应道,“自然是南书房。”


    花满秋道,“南书房之事自有大内高手处理,无须劳烦苏公子大驾。”


    苏梦枕自然不可能瞧不出来,花家上下最难搞定的,恐怕就是这位长兄如父的花大哥。


    他想抓兔子算的帐,也绝大部分都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不论是什么感情,若是想要长久,都离不开信任二字,而信任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坦诚。


    阿晚不懂,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知道,花满秋故意让她接二连三的隐瞒行事,无非就是在拐着弯子试探他。


    花满秋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不会同花家另外几个兄弟那般,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担心妹妹所托非人,这本无可厚非,但让苏梦枕不能认同的是,花满秋此番行事更多的,是有刻意利用此事引发矛盾拆散他俩的意思。


    苏梦枕心下有气,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我要寻的是阿晚,此事我不插手。”


    花满秋又道,“小妹并不在南书房。”


    苏梦枕淡声道,“在或不在,总要看过才可知。”


    花满秋:“在又如何,不在又能如何。”


    苏梦枕定定看着他,自此不再与他兜圈子,“苏某虽不算什么君子,但我对阿晚从无利用之心,大哥无须担心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单刀直入,花满秋也不再端起虚伪的笑脸,“可不可能发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人心易变,他家小妹心思纯粹,若是可以,他更希望她能找个简单些的男子过一生,而不是如苏梦枕这般城府极深,连他都难以看透的人物,作为相伴一生的人。


    苏梦枕从容道,“但我与阿晚之事,也不是大哥说了就算的。”


    他的话让花满秋顿时卡了壳。


    这才是花满秋真正难办的一点,他家小妹似乎认准眼前这人了,他若是坚决表露出不同意的意向,也只能让她心里多加难受而已,这也是为何他们兄弟几人,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认他二人在一起的事情。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用试图在这位苏公子身上做文章,聪明人总是容易多想,若能因此引起他对小妹的猜疑从而分开二人,这当然再好不过了。


    但事情终不遂他愿。


    “既然你们谈不拢,那倒不如让那小姑娘给我儿子作媳妇好了!”


    宫墙上空忽而飞快闪过一道灰影。


    苏梦枕危险地眯了眯眼。


    那人全身都被包裹在一团灰白色的浓雾之中,去往的方向正是南书房。


    只怕就是远在西方关外的那位活在传闻中的人物。


    而他行事如此鬼魅,抛下这句话也显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这是真的准备付出实际行动抢人的意思。


    苏梦枕轻抚了下袖中的红袖刀。


    而后,当即踏起瞬息千里疾掠而出,迅速追了上去。


    隐于四周的禁卫高手略有骚动,不知是追还是不追。


    花满秋目光沉沉,只一抬手。


    周遭又随即安静了下来。


    ……


    玉罗刹作为一个老父亲。


    他愁啊。


    他有一个成天抱着把剑当老婆的儿子。


    他那个儿子整日里顶着一身冻死人的冷气,周围五里之内全是公的,就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


    这眼看着二十五六了,还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这就算了,现下还为了个破剑道,好死不死搞出什么决战紫禁之巅。


    公平决斗,死了他都没地方报仇去。


    他听说这事之后果断扔下西方魔教的一摊子事务,匆匆赶来,一进京城就听说他儿子好像终于开了窍,连他的剑法都教给了那个花家的小姑娘。


    他又喜又愁。


    喜的是他儿子身边终于出现了一只雌性,愁的是,那小姑娘好像被人捷足先登定下了,他该怎么才能把人抢回家当儿媳妇。


    这不瞌睡送枕头,既然人家姑娘兄长还没彻底点头同意,那就相当于没定下,他此番抢人可就不算是夺人所爱了——这应当就不会成为他儿子追杀的对象了……吧?


    玉罗刹目标明确,直接奔向了他二人方才所说的南书房,听说他未来儿媳妇就在那里。


    但玉罗刹很快就感觉到了身后那道疾影的掠近。


    他统率的西方魔教凶名在外,但内部实则并不安稳,若不是有足够强悍的实力,怎能以武力镇压住那群不安分的牛鬼蛇神。


    玉罗刹纵横西域多年,见过的豪杰人物数不胜数,但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轻易就追上他。


    且那人还是一个看起来病得快死的病公子。


    更遑论,这病公子袖中红光隐现,掠近前来之时,当即毫不犹豫,果决狠厉地挥出了那道红光。


    此时二人已先后落到了南书房殿顶,同匆匆赶来的陆小凤等人打了个照面。


    陆小凤惊诧叫道,“苏公子?!”


    这两人竟踩在皇帝头顶上旁若无人地打起了架,还真是够勇的,也不怕小皇帝一怒之下命人全都砍了。


    但以陆小凤的眼力自然瞧得出来,就算小皇帝真生了气,他手底下的那群高手,或许也根本无法拿住那两人。


    底下的小皇帝并未生气,反而心情正好地拉着狄飞惊的小手盘查户口,他向来喜欢那些好看养眼的人,就如花满秋和花满溪二人,平日里放在跟前晃几圈,比起朝堂中那些成天皱巴着脸的老顽固,更能使他心情舒畅。


    而谁让狄飞惊长着一张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狄飞惊的脸。


    虽然这张脸此时隐隐发绿。


    叶孤城当下正与雷媚论起了剑。


    两两相对,只剩花晚晚百无聊赖地拿了颗梨子在啃。


    刚啃了两口,就听到风中飘来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人低吟。


    那是苏小刀的红袖刀!


    花晚晚咻地一下就窜出了殿门。


    直接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陆小凤。


    陆小凤被撞得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稳,然后面目扭曲地捂住了鼻子。


    这姑娘的力气真不是盖的,要不是武功练到他们这种程度的人体内几乎时时都在运转真气,他被她这一撞估计得滚到台阶底下去摔个狗啃泥。


    但貌似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感觉到鼻子底下凉丝丝的,铁定是流血了。


    花晚晚也知道自己撞上了人,一抬眼就看到捂着鼻子的陆小凤,“小陆哥?你没事吧?”


    陆小凤迅速抹掉了血渍,顶着一个红通通的鼻子,一脸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没事。”


    开玩笑,后边还跟着一大群人,被一小姑娘轻轻一撞就喊疼流鼻血,他陆小凤以后还混不混江湖了?


    此时刀声越发迅急。


    花晚晚当即抬起了头往殿顶望去,果不其然,是苏小刀出了刀。


    身后一概江湖人议论纷纷。


    在场之人全是武林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个个行走江湖多年。


    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刀,隐香绯影,秾艳之至。


    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刀法,极阴至柔,诡谲凌厉。


    更遑论这样美的刀,这样柔的刀法,使出它的人,却是个孱弱苍白咳嗽不断的病公子。


    他每咳一声,就挥出数道烈艳刀影,让底下观战的人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恨不得当下能多长出几只眼睛。


    陆小凤看着看着,忽而慨叹道,“七童,可惜你看不到,那苏公子的红袖刀挥出之时,真是比我见过的所有美人都还要来得美。”


    花满楼嘴角噙着笑,道,“我知道一定很美。”


    他看不见,但他能听到有如美人低吟般的袅袅刀声,也能闻到在夜风中徐徐飘散开来的缕缕幽香。


    旁人觉得千般秾艳万种风情的红袖刀,对于险些又一次被砍的玉罗刹来说,滋味就不那么美妙了。


    这位表面看上去弱兮兮的病公子,全然不比他那个不孝子好搞多少,武功境界或许还尤胜于他那个执迷剑道的儿子。


    玉罗刹越打越心惊,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刀法已然练到化至臻境的地步,一刀又一刀的对战下来,他以内力化作萦绕周身的尘雾都不得不撤掉认真对敌,他已好多年没遇到这样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对手了。


    再这么打下去,吃亏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玉罗刹揉身避开再次疾速袭来的刀锋,当即不再恋战,脚尖一蹬迅速往后撤去十数尺,而后纵身一跃,眨眼间就从殿顶之上落到了殿前。


    也落到了花晚晚的跟前。


    玉罗刹迅速点了她的穴道封住了内力,随后伸手就要将人掳走。


    但他委实失策了。


    他该封住的是她的行动,而不是只有内力而已。


    夜兔没了内力仍然还是夜兔。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双双把人揍-


    今日双更二章合一啦


    第99章 紫禁之夜


    作为叱咤西方的大魔头,玉罗刹深谙男人不狠地位不稳的处事之道。


    唯一能让他手下留情的,只有他那个仿若万年老冰棍化身的儿砸。


    他爱屋及乌,于是对未来儿媳妇下手也稍微留了点余地。


    对于花家这小姑娘,玉罗刹所知不多,唯一了解的,也是在茶馆里闲嗑瓜子听来的江湖八卦,说她学会了他儿子和他儿子对头的剑术。


    所以他只点穴封了她的内力。


    没了内力,没看这小姑娘手中的那把湛卢剑都掉地上了吗?


    心态一向超乐观的玉罗刹心想,小姑娘虽然提不动剑了,但好赖还能自由行动,这也就代表她是‘自愿’跟他走的,那他当然就不能算是强抢良家少女了。


    他是知道的,他那个宅出规律的宅男儿砸每年只出门四次追砍四个人,而他今年的死亡笔记上,只记上了三个人的名字,也只砍死了三个人,还剩下最后一个倒霉蛋的名额。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但玉罗刹不想当这个幸运鹅。


    所以他此番行动虽然紧急,但其实脑子里早已转出了龙卷风,考虑得十分周全。


    周全到,他伸出手抓人的时候,恍惚间看到那提不动剑的小姑娘忽然笑得眯起了眼,他对此都没有多加在意。


    毕竟后边还有个拿着刀的大哥在追杀他,时间不等人啊,他得先赶紧把他未来儿媳妇拐回去再说。


    但是。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的骨头忽然响起了‘咔嚓’好几声脆响。


    在痛感传达给脑子之前,没有一点点防备的玉罗刹两条胳膊先一步被拧成了麻花,然后整个人被猛地啪飞了出去,光荣化为了紫禁城上空一道幅度优美的抛物线。


    叱咤风云大半生的魔教头子垂着两条软趴趴的胳膊,在被柔弱的小姑娘抡飞出去的那一刻,严重怀疑起了人生。


    他的护体真气还在自行运转没错吧?


    这姑娘的内力被他封死了也没错吧??


    这真的是个小姑娘而不是一只山地大猩猩没错……吧??


    玉罗刹目光呆滞。


    他平生第一次觉得,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久未出来行走,他好像已经看不懂这个江湖了。


    于是这道抛物线他摆烂了。


    玉罗刹任由耳边飞快刮过簌簌风声,随着曲线图的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他以另一个角度看世界,看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风景。


    天很黑,月很圆。


    今晚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嗯??


    他好像是不是砸到了什么登西??


    不过这皇帝的南书房屋顶可真是脆弱。


    以及他怀里的这个人,还有他眼前的那双眼睛,也真是……


    玉罗刹含情脉脉地眨了下眼。


    宫九也脉脉含情地眨了下眼。


    近,太近了。


    超过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礼貌距离。


    犹如十八x深夜档狗血剧情的现场版。


    下一刻。


    宫九:“呕——”


    玉罗刹:“呕呕——”


    两人默契的扭头狂吐。


    持刀削人的苏公子沉默了。


    砸穿了南书房屋顶的兔子也沉默了。


    忽然被拆了家的小皇帝更是沉默了。


    以及后头一大堆吃瓜群众,也不约而同的……


    沉默了。


    事情的发展犹如脱缰的野马,画面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观众的承受力。


    苏梦枕默默将刀收回了袖中。


    这一刀,他委实削不下去了。


    这一夜的一切,终究成了玉罗刹刻在灵魂深处里永不磨灭的记忆。


    魔教头子他遭受到了这辈子最为严重的伤害。


    不止是肉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巨大创伤。


    玉罗刹翻着白眼猛地狂吐了起来,直至吐到没有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这才喘着大气艰难爬起了身,然后一扭头——


    就瞅着了正在拔剑的他儿砸。


    玉罗刹果断脚底抹油。


    西门吹雪果断拎着剑追着砍了上去。


    这剧情好似山路十八弯,看戏的陆小凤忽然就觉得看不懂了,心说这年头怎么就连吃个瓜都这么费脑子??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前辈,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害怕西门?”


    他是真的不明白,刚刚被苏公子拿着刀砍,被兔子甩成了大风车,又被……咳,反正都没见这位玉教主脸上出现那么惊恐的表情,更别说奇怪的是他甫一见着西门吹雪的面,压根就连动手都不准备动手似的,随即立马转身掉头落荒而逃,逃命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熟练得令人心疼。


    苏梦枕收回了刀后,旋即落到了兔子身边。


    毕竟就算要算账也得先守住了债务人,以防跑路。


    毫不知道危险可能随时来临的花晚晚,仍然乐呵呵的,仰着脑袋瞧起了热闹,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瓜子,“你想知道?”


    陆小凤从她手中死命抠出几粒瓜子,也跟着磕了起来,“想啊!”吃瓜当然必须得吃明白瓜。


    花晚晚:“当然是因为……那个是小雪哥他亲dei滴啊。”


    陆小凤目瞪狗呆,“亲的?!”


    且不论西门吹雪他什么时候有了个dei滴。


    但他身上此时的杀气总不会是假的。


    亲爹西门吹雪他竟然还追着人砍得那么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眼瞧着在宫墙上方窜来窜去的玉罗刹又一次差点被砍中,花晚晚忍不住摇头啧啧慨叹了起来。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啊!”


    孝,孝死爹了。


    宫殿上空好一阵鸡飞狗跳。


    小皇帝仰着脖梗,拧眉瞅着南书房殿顶上那个还在嗖嗖狂掉瓦片的大洞,面上的神色忧愁极了,“这个大洞,一下子就让本不富裕的国库,更加的雪上加霜了。”


    他边说着,还边装模作样的连连叹气。


    花晚晚假装没听到。


    让她掏钱修皇宫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皇宫诶,那上头的一片瓦都得贵得吓死人诶。


    反正她不赔,谁爱赔谁赔,她赔不起。


    小皇帝一路做作的叹着气,叹到了她耳边。


    花晚晚:“……”


    我说老兄,你这也太刻意了吧?


    简直就是把‘要钱’两个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苏梦枕在这时忽然开了口,“南书房的屋顶本就年久失修,是时候该翻修了。”


    花晚晚登时睁大了眼睛看他:……苏小刀你卖我??我没钱啊大哥!!


    小皇帝一双龙眼倏地噌噌发亮,“那修理费从哪里来?”


    苏梦枕抓住直往后躲的兔子,捏了捏她的兔爪子以示安抚,然后才看向与雷媚一道走出来的叶孤城,笑道,“这就要问叶城主了。”


    小皇帝也跟着看向了他。


    叶孤城:“…………”


    为什么他忽然升起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


    有不妙预感的,又何止是叶孤城。


    花晚晚忽觉身后凉飕飕的。


    像是被阴森的兽瞳紧紧盯住的感觉。


    她蓦地一转头。


    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像毒蛇,像狐狸,又像豺狼。


    宫九的呼吸略微有些紧促。


    他方才原本想跟着那奇怪的两个人寻过来,但那好看的青年男子后来好似发现了他,故意左拐右绕的,将身后跟踪的他甩脱了。


    所以他才来得晚了些。


    却没成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太巧,一来就被某个空中飞行的不明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袭击了。


    原本以他的武功修为不该被抡中。


    但偏偏那裹挟怪力的攻势猛烈得让他避无可避。


    那股子怪力,轻轻敲醒九公子他变态的心灵。


    宫九觉得这姑娘,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但花晚晚并不觉得有意思。


    搞定了一个玉罗刹,又来了一个宫九。


    今晚这特喵的是什么反派大集合吗??


    而且宫九的眼神实在是怪里怪气的。


    她的手还被捏在苏梦枕手里,她下意识跟着攥紧了他的手。


    苏梦枕正与小皇帝说这话,但他的心神本就大部分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一有动作,他立时就注意到了。


    他转头看去。


    而后就听到宫九忽然从嗓子眼里蹦出了一句:“刚刚那样的,我也要。”


    他的语气实在亢奋得过了头。


    苏梦枕眉心不自觉跳了一下。


    果然先前不是他的错觉,这位九公子果真有哪里不妥,而且是万万分不妥。


    他的脸色有点黑,但花晚晚此时已经被刺激得彻底麻爪了,头脑风暴中,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花晚晚:……你指的是哪样?玉罗刹那样的??


    她的妈呀宫九不会被刚那一下给砸兴奋了吧?!


    “不!”


    花晚晚缓过神来,立马严辞拒绝,她是不会跟他打的,死都不会跟他打的,依他那病很大的性格特点,她是真怕他会被打上瘾来。


    而且,“我不想多赔钱了。”


    再抡上那么几回人形大摆锤,她真担心小皇帝干脆直接重建皇宫赖上她了。


    但宫九他财大气粗,“我可以顺便帮你一道赔了。”


    花晚晚有些不解,“……顺便?”


    所以他是在这皇宫大内里也干了什么需要赔钱的事情吗??


    但花晚晚这话刚问出口,却又立马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因为就在这时,一个禁军急匆匆来报:


    “启禀陛下,臣等方才巡逻时发现,宫中大部分宫墙,不知被什么人给故意撞出了数百个大洞!”


    而且禁军没有说的是,那每一个大洞都规律得像极了人形。


    花晚晚:“…………”


    小皇帝的目光呆滞了一瞬。


    今晚是怎么了?这群人是组团来他家拆家的吗??


    他还没解决完南书房装修资金的问题,就又收到了自家院墙被拆了一大半的噩耗。


    花晚晚明白了,在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难怪宫九一个人也能找到这里来。


    世上本没有路,找不到路那就开出一条新的路,真有你的,宫阿九。


    同样是路痴,你怎么就能路痴得那么不走寻常路呢??


    花晚晚默了默,然后果断又无情地指认了某位犯罪嫌疑人:“……不用找了,罪魁祸首就在这里。”


    她大义灭友,灭得没有一点点犹豫,“他有钱,让他赔钱!”


    花晚晚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最好是像他说的,顺便把她的份也给赔了。


    ……


    宫九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十分乖觉的被他的小皇帝堂弟留了下来清算赔偿债务。


    完全没有出手反抗。


    他自小身处无名岛,太平王府中自有一个长相至少有九成相似的替身,称病多年,极少外出。


    小皇帝看到宫九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极了他的那个病秧子堂兄。


    但藩王向来是无诏不得擅离封地,也不得随意入京。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前,小皇帝只当仍然认不出他来。


    毕竟他还捅穿了他家数百道宫墙,不论如何,至少也要先敲他一笔大的再说。


    而至于南王府的造反小活动,除了眼下已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所以不得不被动‘救驾’的叶孤城,有关其他人的处理,有如捉拿南王全家归案,以及抄家一事,小皇帝全都一股脑儿交给了花满秋。


    毕竟花家上下算盘都打得贼精,小皇帝最喜欢在抄家一事上‘关门放花满秋’,他最看中这位他亲手提携上来的户部尚书的,就是他那抄人家底搞钱时绝不放过一针一线的美好品质。


    所以花满秋只能捏着鼻子暂时放弃了在妹妹与未来妹夫之间继续搞事,接下了旨意后立即回府去准备第二日离开京城诸多事宜,然后去往南王封地羊城抄他丫的家底。


    ‘一剑西来’与‘天外飞仙’的紫禁之巅决战继续。


    陆小凤又带着众多江湖人士熙熙攘攘地赶回太和殿,他是属实搞不懂了,所以究竟为什么非要让他把人引去南书房又啥事没有的带回来。


    今夜事情有点多,先是假叶孤城,后是疑似西门吹雪老父亲的西方魔教头子玉罗刹的出现,而后又是苏梦枕竟然与那等人物打了个不相上下,再后来,又是那位九公子为了寻到前往南书房的路,不惜狗胆颇大的搞穿了紫禁城中数百道宫墙……


    陆小凤在赶回太和殿的一路上,已不止一次抽着嘴角瞧见了层层朱墙上的道道人形破洞。


    事态发展委实有点诡异,以至于直到赶回太和殿前之后,陆小凤才蓦然发觉,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似乎不知何时起就失踪不见了。


    其实只要能让雷媚与狄飞惊在半途截杀掉木道人,不论陆小凤有没有将人引到南书房都不要紧。


    但这话花晚晚是没法跟陆小凤明说的。


    而且不提此事,她自己此时也自身难保了。


    她说不清她眼下到底身处哪座宫殿。


    只知道半道上把她拐来的苏小刀好像有些奇怪。


    他有如浓墨般的眼瞳中盈满了一片黑沉。


    里头全是她看不懂的危险意味。


    第100章 紫禁之夜


    苏梦枕此刻的眼神实在摄人得很。


    仿佛要将人吸进无尽的深渊漩涡中。


    花晚晚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此间殿中未曾点烛,自窗外透进的朦胧月色成了唯一的光源,花晚晚看了看四周,殿内几乎大多皆处于月光映不到的阴影之下,想来空置时日已久。


    花晚晚:……这特喵可真是一个杀人灭口外加抛尸的好地方,藏上个把月估计都不一定会有人发现。


    看了眼周遭的环境之后,花晚晚顿时越发瘆得慌了,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恐怖想法,她这样一神游,把身边之人忽略了个彻底,苏梦枕这下越发不高兴了。


    他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的是他平日里带在身上用以应对咳症的丸药,他甫一打开封口,那股子苦药味霎时直冲花晚晚鼻端,她回过神,看着他从中倒出一粒药丸子来,然后目光诡异地瞥了她一眼,才慢慢的将药放入了口中吞服。


    花晚晚没注意到他此时的古怪之处,只觉得担心,“是咳症又犯了吗?是不是方才跟玉罗刹打得动了真气?”不怪她会这么问,毕竟花晚晚是知道的,他从来都怕她担忧,大多时候除了药汤味道太重避无可避,偶尔吃点其它什么药也总会避着她,甚少有这么故意在她面前磕药的时候。


    但苏梦枕没说话,吃了药后,只眼神幽深的牢牢盯住了她,就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盘中的猎物。


    花晚晚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


    她与他凑得太近,近到一抬头只看得到他精致的下颌线,只有他主动低头时她才能看见他的眼睛,但她能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滤出的冷意,于是她没忍住脚步往后退了两下,想要更清楚的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但苏梦枕没给她这个看清楚的机会。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又将她用力摁回了身前。


    而后另一手迅速捏着她的下颌,低头,一个亲吻结结实实地落了下来。


    她的牙关没有一点点防备,被苏梦枕很是轻易的就给撬了开来,然而下一刻,她的舌尖立马就尝到了一股特别浓厚的苦药味。


    糙!!


    花晚晚震惊了。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可以这么狗。


    那小瓷瓶中的药丸子是由许多种药材混在一起熬出来的,简直浓缩得不能再浓缩,可想而知这精华满满的一颗小药粒会有多么的苦。


    可苏梦枕的药本该是吞服的,但他方才偏偏就给含在了嘴里,给它含化了,直到化出了苦味,这才摁着她的脑袋亲了下来。


    于是花晚晚当即就被苦得眼泪汪汪的。


    她简直快要被这狗男人给气哭了。


    就因为她瞒了他点事,这家伙就故意这么苦她。


    难怪她刚刚问他,他却不说话,敢情是在嘴里含着药准备算计她呢。


    她心里不停骂着狗男人,然后爪子颤颤巍巍地摸上了他的腰,这狗男人有病,打又打不得,重又重不了,她只能找找他腰间的软肉拧几下泄泄愤,但找了大半天,她的眼泪都已经被苦得飙了下来,还是没找到哪块肉是软的。


    花晚晚:“……”


    妈的,更生气了。


    虽然苏小刀看着病弱又瘦削,但毕竟多年来寒暑不休地习练他的红袖刀,腰侧根本就找不着半点软肉能用来给她掐的。


    苏梦枕从喉间溢出了丝丝缕缕的笑来。


    然后扣着她的腰转了个身,将她抵在了紧闭的殿门上,继续用他口中的苦药味牢牢缠绕住了她。


    花晚晚气得要命,兔爪子也更加不安分起来,开始在他身上乱扒乱抓,试图挠死这个嘲笑她嘲笑得毫不掩饰的狗男人。


    但这个狗男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到的,不过就是随手按了两下她的腰窝,便使得她半分力气都使不上来,更别提什么想要挠死他了。


    她的兔爪子没了气力,终于安分了下来。


    苏梦枕一手捞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的扣在身前,另一手扶在她的腿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落在上边,一下又一下的抚着按着,很快就揉皱了软和的丝缎裙面,开出了朵朵名为欲望的花。


    自来到了此方世界,她的身边总有来来往往的人,没了这个,还有那个,仿佛没完没了。


    他嫉妒又不安,压抑了好些天的感情,好似全都在此刻的黑暗之中尽情释放了开来,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片刻间便灌满了这座黑沉阴森的华丽宫殿。


    这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命的重重宫阙,于深夜之中总是幽静得可怕。


    月色映照不到的阴影之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交缠不清,舌尖的苦味渐渐消失,只余下辗转反复的缠绵。


    殿内的温度逐渐攀升。


    直至殿外传来巡逻中的禁卫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花晚晚才从恍恍惚惚的沉溺放纵中蓦然清醒过来。


    禁卫中不乏耳力极好的高手,她悚然一惊,要是这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被发现,她的这张漂亮脸蛋绝对不能再要了。


    她抬手推了推苏梦枕,没推开。


    这一下,反倒使得掐在她腰间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花晚晚:“……”妈哒,这狗男人绝对故意的。


    实在没办法,她狠狠心稍用了点力一口咬了下去,只听得他闷哼一声,也跟着报复似的轻咬了她一口,而后才慢慢离了她的唇。


    但他仍然不依不饶,带着淡淡药味的唇渐渐往下,牙尖徘徊在她的颈侧磨来磨去。


    痒,太痒了。


    花晚晚不由颤了颤,伸手拧了下他腰间硬邦邦的肌肉,试图把这只忽然变得黏兔的饿狼从她身上撕下来。


    但狗皮膏药哪有那么容易撕开的。


    苏梦枕被她拧了几下,闷声笑了起来,手也不安分,时而捏一下她的后颈,时而又揉一下她的耳尖。


    花晚晚真心觉得他好烦,像赶苍蝇似的将他的手拍下去。


    可这只手刚拍下去,那只手却又凑了上来,烦人精苏小刀再次上线,她觉得兔兔快要被烦死了,她鼓了鼓脸,气咻咻的蹦到了他身上,然后凑上去嗷呜一下咬住了他的下颌,恨恨的在上头磨起了牙。


    被咬住的烦人精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这只不安分的兔子,抬手托住了她的两条细腿,任由她的腿缠上了他的腰,又由着她在他线条凌厉的下颌上磨着牙,明明被咬的受害者,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反倒好似越发高兴了。


    直到禁卫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花晚晚才松开了口,当即就要从苏梦枕身上跳下去。


    但苏梦枕扣住了她,不让她动。


    花晚晚拍了拍他的胳膊,“苏小刀,放我下来。”


    苏梦枕的神色遽然沉了不少,他说,“花阿晚,你要不要仔细回想下,你我已有多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


    花晚晚怔了一下,果真顺着他的话回忆了起来。


    在花家堡的时候她的身边总有家人环绕自是不用说,回到这个世界后,她为了不让爹娘哥哥们一下子受到太大刺激,也尽量恪守礼仪,并不像之前在风雨楼似的两人总是时刻不离同住一间。而从苏州赶往京城的一路上,虽说是二人同行,但那一路上也大多时候都在赶路,再加上两人中间还有一只通人性的胖鸟灯泡在。


    更别提到了京城之后,先是春华楼,又是京城花府,再是当下的紫禁深宫,也绝大多时间都穿插着一群江湖中人……


    这样一想,这些时日以来,两人也确实都没有什么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忽略了苏小刀。


    也难怪他要不高兴了。


    仔细回想完之后,花晚晚不免有些心虚。


    她连忙一把搂住了不高兴的男朋友,抱着他的脖子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轻车熟路地哼哼唧唧撒起了娇来。


    苏梦枕唇角动了动,似是有些忍不住想笑的样子,但他仍是绷住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慢慢往上爬,搂住了她的肩,将她纤瘦柔软的身体愈加用力地按入了他怀中。


    花晚晚悄声扬了扬唇角。


    呵,心口不一的狗男人。


    “对不起嘛……”


    她乘胜追击,又黏黏糊糊地蹭起了他的脖子,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侧,接着继续哄起了男朋友,“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就回汴京去,好不好?”


    她埋着脑袋,说话时闷声闷气的,呜呜咽咽的,明明该是哄人的人,声音却反而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被哄的苏公子轻哼了一声,抬手捏了捏她后颈的软肉,“……好好说话。”


    花晚晚才不管,继续哼哼唧唧地蹭他,“我哪里没好好说话了?”


    被蹭出了一身火气的苏公子脸都木了。


    “……起来。”


    “才不要。”某只不怕死的兔子又接着拱了拱。


    “你再不起来……”


    苏公子幽幽叹息了一声,低头轻轻咬了下兔耳朵,“后果可要自负了。”


    他的语气着实太危险,花晚晚心下一抖,顿时也不敢再蹭了,当即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手,挣扎着想要下去。


    苏梦枕摁住了不让她动。


    向来特别识时务的兔子一脸认真:“……我觉得咱们还是快走吧,太和殿上头估计都开打了。”


    苏梦枕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应道,“好。”


    他答应得委实太快,花晚晚直觉有些不对头,立马从他怀里直起身来,拧着眉头一脸怀疑地盯着他瞧。


    苏梦枕由着她看,甚至还刻意抬了抬下颌,以便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他久病多年,肤色较之常人更为苍白。


    也正因如此。


    颌下的牙印亦是格外显眼。


    花晚晚:“……”


    日哦,失策了。


    要是当真让苏小刀就这么顶着这张带着牙印的美人脸出去招摇过市……


    那她的脸才是真的可以不用要了。


    花晚晚默了默,“……我觉得,我一个人去观战就行了。”


    “小伤而已。”


    苏梦枕似笑非笑地睨她,“你方才也说了,一起去。”


    他此话一出,花晚晚当即改口,“……我忽然发现打架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苏梦枕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尖。


    颌首应道,“也好。”


    花晚晚:“……”


    他这答应得比刚才还快。


    为什么她忽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花晚晚眯了眯眼,对此抱有很大的怀疑,问他,“……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她方才扑上去咬他的时候,可完全没见他有半分反抗的意思。


    苏梦枕笑了下,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没有。”


    花晚晚:“……”


    好的,懂了。


    这狗男人就是故意的。


    苏小刀是真的诡计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