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京城飘起绵绵细雪洒在皇宫的飞檐屋脊之上,皇宫内当差的众人噤声,统一穿着白色的孝服,行动轻缓不敢发出一丝异动,衬得本就空荡的皇宫更加冷清。


    景佑帝逝世后, 薛时堰请来寂远大师住持祭祀, 诵经等事宜,除此外朝臣需为景佑帝服丧二十七日, 民间百姓需服丧七日以示敬重。


    薛时堰需得跪着守灵七日,谢欢便陪着他一起。


    待到守灵结束,景佑帝的棺椁需在乾元宫停留二十七日,后移至殡宫暂放,直至到寂远大师测算的适合下葬皇陵的日子。


    在景佑帝停灵这段日子,有件事更加重要,那便是大珉接下来该由谁继承大统。


    这时谢欢才知道,景佑帝竟当真在最后一日将之前以防万一写下的继位圣旨令汪时非给烧成了灰烬,怪道汪时非当日撞柱而亡。


    虽没了圣旨, 但景佑帝自废太子后一直未立太子, 无论是从长幼顺序还是背后的母族势力来说,由薛时堰继承一事几乎没有人提出反对。


    最让谢欢大吃一惊的是,寂远大师竟然还在这个关头给出了批命,薛时堰正是上天定下的继承大珉、引领大珉昌盛繁荣的明君。


    寂远大师曾一连断定大珉两任皇帝的继承人,他的表态更加让人不得不信服,更别说天灵寺乃是景佑帝亲赐的皇家佛寺,矗立百年,寂远大师更是德高望重,名声远扬。


    一时间民间对薛时堰登基的呼声猝然大了起来,朝中以贺将军、刑部尚书秦霍为首等多名文官武将对薛时堰登基一事持支持态度。


    朝中民间皆是一片祥和, 无人敢说薛时堰来位不正,即便零星几位四皇子、五皇子一派的臣子提出几句异议,也很快被淹没无踪。


    大珉由薛时堰继承大统一事便这般定了下来,薛时堰需先行处理国事,待景佑帝的棺椁下了皇陵后,再举办登基大典。


    谢欢这几日一直陪在薛时堰身边,眼看着事情尘埃落定,他便决定先行去处理薛陵钰逼宫之日,死伤无数的刑部官兵们的补偿慰问。


    尤其是他的兄弟齐磊也死在了这场逼宫乱斗之中,齐磊家中只有一年迈的母亲,在得知齐磊牺牲后,流泪数日,哭泣不止。


    谢欢安慰了人,又将带来的金银绫罗尽数给了齐母,并且承诺会为他养老。


    看着齐母悲伤的神色,谢欢心头很不是滋味,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暗下决定日后常来看望齐母,莫要让齐磊在天之灵不安-


    “寂远大师认得你?”


    银丝炭盆摆满御书房的每个角落,谢欢手里拿着一精致小巧的花鸟瓷瓶,拨弄着里头刚摘来的红梅枝丫。


    薛时堰聚精会神的在批奏折子,抽出空回谢欢道:“你怎会如此想?”


    “难道不是?”谢欢放下瓷瓶,撑在案桌上,反问道。


    将手中狼毫放下,薛时堰歪头看向谢欢,嘴上勾着一抹笑道:“贺家与寂远大师却有些渊源。”


    谢欢:?


    薛时堰将他拉进怀中,勾缠着他的手指,笑着解释道:“三十年前,外祖父曾意外救过寂远大师一命。”


    那就难怪寂远大师会给薛时堰说话了,谢欢恍然大悟。


    “不对啊,”谢欢扒拉着他的肩头,疑惑道:“那寂远大师会对未来天子批命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难道说先帝也是寂远大师看在贺老将军的面上,所以给批了天子之命。


    薛时堰眼眸沉了下去,低声道:“神佛之事向来虚妄,莫要太过当真。”


    这意思寂远大师会批命是假的,谢欢撇了撇嘴,不再纠结。


    “哎,不论真假,不过他这一手倒是也帮你正了名。”谢欢笑得眉眼弯弯道。


    “嗯。”薛时堰也微微勾唇,在他额角亲了亲。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陛下竟当真在继位的圣旨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谢欢眨巴了下眼道:“我还以为按他的性子应当不会准备这些东西。”


    毕竟景佑帝完全看不出有退位的意思,连太子都没立。


    至于为什么肯定景佑帝在继位圣旨上写的薛时堰名字,谢欢认为如果不是薛时堰,最后一刻景佑帝定然不会让汪时非将圣旨烧掉。


    景佑帝心中也知晓继承大珉之人非薛时堰莫属,可又不甘心,所以才在最后一刻选择这样有些恶心的方式,而不是更改继位之人。


    “薛时堰!”谢欢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小脸忽的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乐道:“你要当皇帝了诶!”


    他竟然从小跟皇帝是兄弟诶!


    “嗯,”薛时堰松松的握着谢欢的手腕,也笑道:“你以后就是皇后了。”


    谢欢脸上的笑立马耷拉了下去,猫眸儿瞪了薛时堰一眼,暗骂一声扫兴。


    啧!


    皇后!


    若是放在以前谢欢怎么都不敢这两个字会跟他扯上关系!


    不过谢欢不过生了一息的闷气,复又笑开了。


    皇后就皇后吧!


    反正左右他也不吃亏!


    “薛时堰,做你的皇后能参与政事吗?”新皇还未登基,准皇后先坐不住了,谢欢胆大包天道:“我想去刑部!”


    没错,他依旧没死心。


    俊眉微挑,薛时堰故意道:“后宫不得干政。”


    谢欢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那你跟我和离吧,谁稀罕进你后宫一样!”


    哼!


    这劳什子皇后他不当了还不行吗!


    还没成亲的时候薛时堰还说什么等他掌管六部,就让他能够在官场放肆的话,现在当上皇帝了就变卦了!


    呸!


    大猪蹄子!


    见谢欢挣扎着要从怀里下去,薛时堰钳住他的细腰,笑道:“我说笑的,生什么气,刑部日后给你管。”


    谢欢挣扎的动作停住,丝滑的转头扒拉着薛时堰胸前的衣领,确认道:“你说真的吗?”


    薛时堰眼中盈着笑意,肯定道:“真的。”


    “那太好了!”谢欢在薛时堰嘴上连亲了两口,乐不可支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


    “嗯,”看着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小脸,薛时堰给面子的应道:“我相信你。”


    他是真心相信谢欢,家国大事并非儿戏,谢欢既有呆在刑部的才能薛时堰并不打算将他后半辈子困在后宫之中。


    “索性秦霍不会由着你乱来。”薛时堰补充道。


    “哼,”想起秦霍板正的国字脸,谢欢哼唧两声道:“我会多跟秦大人交换意见。”


    他已经明白之前秦霍之所以驳回他所写的律例,除了因着景佑帝的缘故,还有一方面是他太过急躁。


    他又不是什么天降大才,一意孤行行不通,还是得多听意见才是出路。


    薛时堰见他笑得开心,不免也跟着笑起来,将人抱得更加紧密。


    何其有幸,所求皆所得-


    登基大典定在一月之后。


    谢欢穿着改良后形制没那么繁杂的正红色凤袍与薛时堰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齐登上了大典的最高处,于万千恭贺声中,俯瞰大珉江山,受百官朝拜,享无边荣华。


    高台之上,谢欢偏头恰好与薛时堰的视线对上,分明不是第一次对视,谢欢心头却一阵激荡。


    薛时堰是认真的想跟他走完这一生。


    谢欢嘴角微翘,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挺好。


    谢欢想:那他以后一定要对薛时堰好一点,再好一点,方能不辜负薛时堰对他的好。


    两人克制着唇边的笑意,将大典剩下的步骤一步步按规矩走完。


    待大典结束后,大珉正式迎来新皇与皇后。


    大珉年号自此从“景佑”改为“昭元”。


    -


    楚丰朗于薛陵钰逼宫一事中身受重伤,好在性命保了下来,只是身子变得愈发孱弱,一连休养了三个月才逐渐好转,也因此连新皇登基大典也未参加。


    期间虞清潇得知楚丰朗受伤一事,哭着闹着要去太傅府照顾楚丰朗,骇得谢如敛和袁氏以为虞清潇当真是对楚丰朗爱的不可自拔,连礼义廉耻都顾不上,要与谢苏共侍一夫。


    知道事实真相的谢欢:……


    好在随着楚丰朗的身体越来越好虞清潇逐渐变回了以前腼腆守礼的样子,谢如敛和袁氏心中奇怪了一阵子,只道虞清潇是对楚丰朗失了兴趣。


    然而就在一切变好之时,楚府传来噩耗—


    楚太傅因病去世。


    谢欢与薛时堰去楚太傅的葬礼上吊唁,谢苏红肿着一双眼搀着一脸病容楚丰朗出来招待众人。


    虽然知晓楚丰朗的真是身份,薛时堰依旧表示:待楚丰朗伤好后,依旧可以用楚丰朗的身份行走于官场之中。


    当时楚丰朗表情有些奇怪,谢欢看见了却没多想,只以为是因着楚太傅去世,楚丰朗悲伤过度而致。


    没料到,再过一月楚丰朗竟呈上了请辞书,欲致仕归乡。


    “为什么?”谢欢不解道:“清霜姐,你不想做官吗?”


    脑海里回忆起祖父去世那日,虞清霜仿佛又看到祖父撑着病重的身子,跟她说:“待我死后,楚家一切都归你,你若想继续做官便做,不想做官便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祖父用包容又愧疚的语气对她说:“跟着我的八年来受了不少苦,你一个姑娘扮男子又忍受刮骨之痛,老夫期望你日后能过得轻松些。”


    咳嗽两声,在虞清霜的哭声中,楚太傅继续道:“谢苏是个不错的哥儿,老夫瞧他对你死心塌地,莫要辜负了人家。”


    虞清霜有些记不得自己那天答了什么,只记得楚太傅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双眼失焦,面上却带着释怀的笑意道:“老夫要去寻子逸了,老夫对不住他,得早些去找他告罪才是,省得他生气,下辈子再不认老夫这个祖父。”


    甩了甩头,虞清霜笑道:“我不知道,七八年来我整日研究经书史籍,细想来竟当真不知自己喜好什么。”


    谢欢表示理解道:“那你可以多去看看,若是不满意,日后再回来。”


    虞清霜笑了笑,问道:“我听苏哥儿说,你同陛下预备在三年后实行新的科举制度,无论男子、哥儿、女子皆可参与科举。”


    谢欢点头,“是啊,我跟薛时堰商量过,今年让书院扩招女子、哥儿入学,三年后开放科举制度。”


    薛时堰眉峰一动,奇怪道:“你想用女子身份参加科举?”


    “不一定,”虞清霜说:“等我先去各处看看,若是不合心意,再回京科举,从头再来。”


    不等谢欢问为什么,虞清霜继续道:“祖父既去,楚丰朗的身份也当还给真正的楚丰朗了,我一个外来人总霸着像什么话。”


    虞清霜洒脱道:“更何况我本身便是女子,自然该以女子的身份立足。”


    谢欢一惊,没想到虞清霜竟然会选择放弃楚丰朗的身份,楚丰朗乃是太傅之孙又有状元的名头傍身,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都是极为尊贵的一个身份,虞清霜竟完全没有犹豫的放弃了。


    不过他惊讶了一瞬,便想到虞清霜本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小小的年纪便想着靠自己去报复虞家。


    “那我让人给你备好户籍,还有能各地通行的令牌,清霜姐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谢欢笑道。


    虞清霜点了点头,对谢欢的安排十分感谢。


    “清霜姐,”忽然想到一个人,谢欢有些愁道:“可你要是走了,三哥怎么办啊?”


    “这……”虞清霜沉默一瞬,轻声道:“‘楚丰朗’一死,楚家的人会庇佑他一生,他若是有心仪之人也可再嫁。”


    清霜姐这意思,是不打算带着三哥一起走?


    谢欢一怔,想起谢苏对虞清霜的种种不寻常,还有自成婚后就一直在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不由得心里有些怪异。


    待虞清霜走后,谢欢扯了扯薛时堰的袖子,闷闷不乐道:“你说清霜姐一走,三哥怎么办啊。”


    薛时堰牵过他的手,揉弄着他指缝间的细肉,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一哭二闹三上吊?”脑子里蹦出谢苏的常用伎俩,谢欢脱口而出道。


    纤细的手指被人**揉搓,见薛时堰不理会自己,谢欢忍不住掰过他的肩头,一脸严肃道:“我三哥脾气大的很,况且我瞧他是真的喜欢清霜姐。”


    想到虞清霜让谢苏改嫁的言论,谢欢忍不住急道:“到时候要是给三哥气个好歹……”


    “若是真心喜欢,他便会想法子跟上去。”薛时堰一手抚上谢欢的脸,双眸定定的看着谢欢,似乎是在说谢苏,又像是在说他自己:“他若当真爱上虞清霜,便会追在虞清霜的身后。”


    “紧紧不放。”


    最后四字偏执铿锵的落在,谢欢眼眸流转,闭上嘴闷不吭声。


    “歪理。”


    半晌后,谢欢小声反驳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霸道。”


    他不同意跟薛时堰好,薛时堰便强逼着自己跟他好,放在其他人身上这都是骚扰了。


    “呵,”低沉的笑意想在耳边,谢欢被揽着腰,双腿跨坐在薛时堰身上,他听薛时堰笃定道:“谢欢,你若不是心仪我,你当真会轻易任我为所欲为。”


    什么叫为所欲为!


    谢欢老脸一红,嘴硬道:“谁让你用我是哥儿的理由威胁我!”


    只是这话在薛时堰黑黝黝的眼眸中显得愈发底气不足,半晌后,谢欢转过脸,自暴自弃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之前可能也有点心悦你。”


    还未被薛时堰知道哥儿身份时,谢欢被迫跟薛时堰好的半个月中,从未认真反抗过,现在看来,难道自己其实是在半推半就?


    谢欢震惊的想到。


    “呵,”见谢欢张着小嘴一脸震惊,薛时堰忍不住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谢欢。”


    轻轻在谢欢的鬓边留下一吻,薛时堰用郑重却并不会显得沉重的语气道:“我心悦你。”


    “我知道。”谢欢双颊泛着红晕,猫眸似怒含羞的瞪了他一眼。


    两人都老夫老夫了,还整这么肉麻干什么。


    薛时堰嘴角凝笑看着他不说话,知晓薛时堰在等什么,谢欢深吸一口气,扒着薛时堰的脸,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我也心悦你,我心悦薛时堰!行不行!”


    说着,谢欢拿头撞了一下薛时堰的额角,气势不足道:“非要听,非要听,也不害臊。”


    将人揽在怀里,薛时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开怀笑意。


    谢欢终于承认心悦他了。


    无边的满足感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薛时堰只觉得全身都舒展开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见薛时堰笑得开怀还存有几分稚气,俊朗的脸变得生动,还带着几丝活色生香的意味。


    谢欢看着看着不免心神摇荡,心里有些些发痒。


    薛时堰这样笑还挺好看。


    罢了罢了。


    倒是没看出来薛时堰这人竟爱听甜言蜜语,以后他多哄哄便是。


    温热的吻扑面袭来,熟悉的唇舌相接,涎水交换,“啧啧”之声在房中绵延不绝。


    谢欢搂着薛时堰的脖子吻得投入,知道呼吸不过来时,才推了推薛时堰表示先停一会儿。


    “谢欢。”


    潋滟的猫眸还带着迷离春色,一双唇被吻得殷红似带着露水的红牡丹,谢欢手搭在薛时堰结实的胳膊上,仰着头愣愣的往上看,只见薛时堰唇角一勾,薄唇轻启,带着些调皮的坏笑道:“当真不要孩子吗?”


    谢欢:? ? ? ?


    “薛时堰!!你是不是欠揍啊!”


    御书房内传来一声怒吼,旋即又逐渐演变成亲昵暧昧的嘤咛声。


    花好、风好。


    正是相爱之人欢好之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