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抓他做什么?”谢苏一脸疑惑道。


    没回答谢苏的问题,谢欢朝着王府的两名侍卫招了招手,低声嘱咐道:“从西边的角门出去,注意一个穿着玄色短袄,脚踩白底黑靴,侧脸有伤疤的汉子。要是发现了此人便跟在他身后。”


    那人形容鬼祟, 见苏明被抓进院里时,脸色便阴沉下去, 正好被谢欢看了个清楚。


    待两名侍卫应下后,谢欢又另外找了两名侍卫道:“你们去胡家酒肆查看一番,且看看他们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小心行事,若是危及性命,即刻离开。”


    “是!”


    待四名侍卫走后,谢欢脚步缓缓的朝着柴房那边走,一边跟谢苏道:“这人身份不明,怕是暗中有人是料定了我会心软,所以才明目张胆的让苏明诱我前去胡家酒肆。”


    “我将他抓起来,一来让暗中之人觉得我要处置苏明,让他们知晓我并非心地善良之辈,二来我想将他伤治了,顺道问问是谁派他来的讼院。”


    听完谢欢的解释,谢苏恍然大悟般道:“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


    谢欢点了点头, 心中却沉甸甸的,有些烦闷。


    柴房里,苏明躺在用来点火的干稻草堆上,缩着身子,眼神却像是困兽一般凶猛而又绝望的环视着围着的护卫们。


    见谢欢前来,一旁的护卫纷纷往旁边让出条道来。


    “我没有谋害你!”苏明苍白解释道:“谢大人, 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


    谢苏上前一步,呵斥道:“张嘴便是谎话,你这人怎么不分好坏呢!”


    谢欢懒得和他废话,蹲下身子与苏明目光平视,直白道:“我不想跟你掰扯这些,现下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老实交代是何人派你前来骗我去酒肆,我或可保你一命;二,你继续嘴硬,我让人将你送回胡家酒肆,是生是死,我一概不管。”


    苏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像是敷了戏子唱戏时的白粉,手里攥着几根稻草,指骨用力得有些泛白。


    谢欢也不跟他多话,站起身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愿开口我就直接让人将你丢在酒肆的门外。”


    他承认自己心肠是有些软,但绝不该因为一时心软害了自己。


    柴房有些漏风,一阵寒风从外吹进来,谢苏冷得跺了跺脚。


    见时间差不多了,谢欢问道:“还没想好?”


    苏明垂着头没答,谢欢眼睫微垂,毫不留情道:“来人,将苏明丢到胡家酒肆门外。”


    说罢,转头便跟谢苏道:“三哥走了,这儿太冷了,担心受了风寒。”


    谢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明一眼,抬脚跟在谢欢后头。


    见谢欢跟谢苏当真要走,苏明焦急的往前膝行两步,哭声渐大道:“我说!谢大人,我都说!求您,求您救救胡大伯吧!”


    猝然停下脚步,谢欢身子微顿,跟在他身后的谢苏已经走了回去,用埋怨的口气道:“你早些说不就好了,非得逼着你才开口。”


    苏明眼中的泪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直到一双暗纹红底鹿皮靴停在眼前,他听到谢欢叹息一声,对护卫吩咐道:“来人,去找个大夫来。”


    苏明嘤咛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柴房萦绕,听得人心中酸涩。


    ……


    “你是说废太子的人诱你前去胡家酒肆?”薛时堰问道。


    “我怀疑是,”谢欢头头是道的分析着:“我今儿瞧着那人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眼神狠戾,面带煞气,手上绝对是沾过血。”


    “苏明说他是胡大伯收养的孩子,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几日前,一波带着刀剑之人闯进了胡家酒肆,将他二人挟持。胡大伯被他们削去了耳朵,苏明则被逼着来讼院找我。”


    说道此处,谢欢声音沉闷,带着怒气道:“苏明每来一日回去后便会被殴打一番,胡大伯也会被削去一指。那些恶人威胁苏明若是在不将我哄骗前去,便要将胡大伯做成人彘。日日夜夜灌泡在酒坛中,放在他的床头。”


    “我在京中名声虽说一般,但有煜王妃的名头作保,也没谁会选在这个时候用如此愚笨的法子引我前去。”谢欢道,“除非此人完全没有想过要在抓了我以后,隐瞒身份。”


    甚至极有可能,抓他的真实目的是奔着薛时堰而来。


    “可若当真是薛明轩,他躲藏两月有余,又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薛时堰蹙眉道。


    谢欢跟薛时堰相视一眼,同样陷入沉思。


    “罢了,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在下定论。”薛时堰决定道。


    谢欢认同点头。


    既然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就做好万全准备,亲自去看看。


    胡家酒肆的位置说偏也不算偏,但若说繁荣也说不上,虽在城东但却是临着芙蓉街街角的位置,除非是熟客指路否则一般的人发现不了这么家酒肆。


    下午的四名侍卫自从前来胡家酒肆后便没回来报过消息,谢欢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黑夜里,薛时堰和谢欢带着刑部的官兵站在胡家酒肆门外,火把点燃了整条芙蓉街。


    薛时堰朝着王拂君微微抬了抬下巴,王拂君便心领神会的上前一脚踹开胡家酒肆紧闭的房门。


    一具断了气的尸体从屋内横飞出来,王拂君反射性的侧过身子躲开,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惊起一地尘灰。


    谢欢下意识的往尸体上一看,脑中空白了一瞬,哑然道:“是贺锐。”


    贺锐正是下午消失的四名侍卫之一,他身上还穿着王府的侍卫服,手腕和脚踝的位置歪扭着,应当是身前被人折断了,胸前有个大洞正汩汩往外淌着鲜血,双眼死不瞑目般的大睁着。


    “还有三个呢!”


    屋里传来嚣张的笑声,随即又是三具尸体抛出,王拂君咬着牙,硬生生用蛮力将这三人接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摆在一旁。


    “呲”的一声,黑黝黝的客栈便霎时亮了起来。


    不大的胡家酒肆中密密麻麻的站着数百名人,他们眼神警惕的盯着谢欢等人。


    许久未见的薛明轩站在楼梯上,一手放在楼梯的扶手上,笑盈盈对着二人道:“你们来晚些,若是在早一步他们还留着一口气,兴许还能听听他们的遗言。”


    “畜生!”谢欢咬着牙,双手握拳,气得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薛明轩仰天大笑,神色癫狂道:“我杀几人便是畜生,那薛时堰杀我数千名将士算什么!”


    说道此处,薛明轩眼神一厉,扯唇道:“比我这畜生可狠多了,该是恶鬼才对。”


    薛时堰面不改色,并未被薛明轩的话动摇心神。


    谢欢可没有薛时堰的定力,当即反唇相讥道:“你意图谋反,与奸商官吏勾结鱼肉百姓,你将养着那些人还不是为了助纣为虐。”


    “哼,”薛明轩冷哼一声,眼神不屑的看着谢欢,狠声道:“你也配在我跟前说话,你不过一区区官吏哥儿,若非薛时堰昏了头保下你,你只怕现在已经在阴间了。”


    “我道薛时堰为什么从小便护着你,原来是你二人私下早已暗通款曲,”羞辱似的眼光在谢欢身上扫视着,薛明轩毫不掩饰恶意的朝薛时堰,语气下流道:“谢欢长得确实不错,干起来是不是很爽?能让我这最爱装模作样的三弟欲罢不能,床上一定很……”


    话未说完,一只剑便被抛飞进来,带着凛冽的杀气,斜斜的从脖颈旁边擦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若是薛明轩没及时挪动,这剑便会插进他的喉中。


    “聒噪。”薛时堰眼里闪过一丝杀意,语含薄怒道:“拿下逆贼薛明轩,生死勿论。”


    “是!”震天的喊声响起。


    双方人马皆存着怒火一触即发,随着薛时堰的这一声命令,王拂君带着刑部的官兵们一马当先的杀了进去。


    薛明轩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还是虚张声势道:“将他们都杀了!”


    谢欢提着一把剑,跟在薛时堰后头杀了进去。


    一时间刀剑相交、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谢欢一刀刺在扑过来的人胸膛上,鲜血溅在白皙的小脸上,平添了几番妖异。


    薛明轩的人比起刑部的官兵来说还是太少,没一会儿便显露颓势,薛明轩见状,随意从身旁拉来两个人挡剑,意欲从后门逃跑。


    只是他还没碰着后门的边便被身后飞来的一具尸体砸倒在地,凸着一双眼睛的尸体压在薛明轩的身上。


    “薛明轩。”薛时堰冷峻的脸上沾着血迹,衬着眼中的杀意,像是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贱人!”薛明轩像是疯了一般推开身上的尸体,手里拿着剑胡乱挥舞着,似疯似颠道:“你们都是贱人!”


    “骗我!你们都骗我!哈哈哈哈哈!”薛明轩双眼猩红,头发散乱,换了旁人定然不信这个疯子竟是大珉曾经的太子。


    薛明轩的余党收拾得差不多,谢欢走到薛时堰旁边,疑惑道:“他怎么了?”


    薛时堰拧眉,挡在谢欢跟前,不确定道:“像是疯了,也可能是装的,小心着些。”


    “哈哈哈哈,被骗了,我又被骗了。”薛明轩笑得癫狂,“三弟啊三弟,你竟也有被骗的一天,父皇也有被骗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该死!你们都该死,”薛明轩语序颠倒的咒骂着:“你杀我将士,害我被父皇发落,你该死!”


    “父皇杀了外祖父,又逼死了母后,还想将我囚禁至死,他也该死!”


    他后退两步,看着满地的尸体,表情恍惚道:“我、我也该死。”


    “哈哈哈哈哈,二弟、二弟也该死!”薛明轩双手持剑,“噗嗤”一声,捅入自己的腹中。


    在谢欢惊疑不定的眼神和薛时堰怔愣了一瞬时,薛明轩撑着最后一口气,不甘心道:“他骗我!”


    “哈哈哈哈哈,父皇该死……”


    薛明轩的身体摇晃两下,最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看着薛明轩的尸体,谢欢眨了眨眼,一时没缓过神来。


    薛明轩怎么会自杀?


    还有薛明轩说景佑帝该死……是什么意思?


    谢欢跟薛时堰相视一眼,两人心底皆涌出不好的预感。


    薛时堰思考一瞬,沉声道:“逆贼薛明轩伏诛,将其尸首带回刑部。王拂君随本王回宫复命。”


    “我也要去。”谢欢不放心道。


    薛明轩这话实在太过诡异,谢欢不能让薛时堰一人去宫里。


    薛时堰沉默半晌,对谢欢附耳几句,谢欢一顿,表情变得更加担忧。


    “你同我一起去。”谢欢道。


    “母妃还在宫里。”薛时堰低声道。


    良妃娘娘还在宫里,的确也让人忧心,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谢欢只得答应下来。


    蟒袍搭在马鞍上,谢欢目送着薛时堰同王拂君等百人离开,没有犹豫,脚步一转,立刻翻身上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驾!”


    凛冽的风刮过鬓角,谢欢却不觉得冷,只恨跑得不能再快些。


    第82章


    薛时堰带领着刑部官兵硬闯进皇宫时,宫中一片风平浪静,只是稍作留意便会发现安静的不同寻常,譬如一路赶来宫内的宫女太监竟一路不见踪影,连带着宫内定时巡查的禁军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心愈发沉了下去,薛时堰冷着脸色,一路快步朝着景佑帝就寝的乾元宫而去,王拂君则带领了二十来人匆匆赶往咏梅宫。


    到达乾元宫外时, 薛时堰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 眼神落在守在乾元宫外的两列穿戴齐整的禁军身上。


    “煜王,”禁军副统领张硕嘴角咧开一个笑,虚假寒暄道:“若非听陛下宣, 夜里不得入宫, 您此般硬闯难道不怕受罚?”


    眼瞳微微颤动, 薛时堰神色不变道:“此事本王自会与父皇交代, 轮不到齐副统领质问。”


    无视张硕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薛时堰脚步轻抬,径直打算入乾元宫。


    “站住。”泛着寒光的长剑“噌”的一声抽出,架在薛时堰的脖子上,张硕脸色阴沉威胁道:“下官还未进去通报,煜王竟是打算直接硬闯,会否太过目中无人?难道竟是连陛下的令都不听了?”


    薛时堰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微微偏过头,手拿在剑鞘的中间,剑柄笔直向上一撞,张硕还未看清发生什么,先听见剑柄碰撞剑身上时,一声清脆的响声,一记窝心脚便重重踢来。


    因为穿着沉重的盔甲,薛时堰这一脚只将张硕踹的退后了几步,只是还没等张硕回过味来,薛时堰便动作极快的握住张硕的小臂和手腕的位置一拧,紧接着众人便听见“啊!”的一声哀嚎,张硕的右手边无力的低垂着。


    煜王竟然在乾元宫门口将禁军副统领的手腕折断了!


    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薛时堰竟当真如此放肆,齐磊也是此次抓捕薛明轩行动中的一员,他小声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煜王,这是违令宫规?”


    两列禁军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拿着长枪对着薛时堰等人,虎视眈眈,似乎薛时堰只要在多做一个举动,他们这长枪便会向着薛时堰毫不留情的刺去。


    双方对峙,气氛微妙的凝滞住。


    “不得对煜王无礼,”乾元宫内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薛时堰听到薛陵钰道:“放他进来。”


    当薛陵钰的命令一出,众禁军动作动作一顿,旋即井然有序的将长枪收了起来,虽然看向薛时堰的眼神依旧不善。


    “煜王……”齐磊小声问道:“谨王怎么会在陛下的寝宫里?”


    难道是父子俩秉烛夜谈,但要是秉烛夜谈用不着安排这么多禁军守在门外吧?


    而且陛下都没开口,怎么轮得到薛陵钰开口。


    没理睬齐磊的问题,薛时堰径直迈步走了进去,齐磊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坚定的跟了上去。


    刚走到景佑帝的寝房外,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汪时非佝偻着腰,脸上没了以往作为大太监的高傲,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般,颓丧道:“煜王殿下,请进。”


    薛时堰刚踏进寝房的门,齐磊跟着要进来,却被人拦了下来,里间传来薛陵钰的淡淡吩咐道:“本王只说让煜王进来,其他人可不成。”


    清润的嗓音冷了下去,薛陵钰吐出六字:“私闯皇宫者,杀!”


    外头的禁军立刻发作,刑部的官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长**入皮肉,传来几声“噗呲”声,刑部的官兵接连死了好几人。


    而直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景佑帝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心知陛下当真出了事,齐磊对薛时堰道:“煜王殿下,您一定要救下圣上!”说罢,便转头视死如归般的提起剑与禁军们厮杀在一起。


    薛时堰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齐磊的背影,旋即脚步飞快朝着里间走去,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


    “三弟,许久不见。”


    薛陵钰笑盈盈的坐在景佑帝常用的龙纹紫檀木雕花宝座上,十名禁军站在他身旁,保护十分严密。


    龙床上,景佑帝则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身子惊悸似的抖动着,张着嘴呼吸急促,脸色泛紫。


    薛远铮小小的身子依偎在景佑帝旁边,小小的手指抓着景佑帝的袖子,见薛时堰便用含着泪水的眼珠子看向他,哽咽着喊了声:“三哥,你终于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也被薛陵钰抓了来。


    楚丰朗穿着一身大红官服,腹部插着一只剑,胸膛起伏微弱,气息微弱近乎于无,像是死了一般。


    眼眸沉了下去,薛时堰用肯定的语气道:“你给父皇下了毒。”


    “冤枉,”薛陵钰温润一笑,只是笑中却含着些隐忍的疯狂,他轻声道:“这毒可当真不是本王下的,毕竟本王想要的只有皇位,又不是父皇的命。”


    看着地上楚丰朗倒地的歪曲姿势,不等薛时堰询问,薛陵钰却先一步察觉他的问题似的解释道:“楚大人深得父皇信任,不巧,今夜本王来时,他还和父皇正在探讨政务,一个不留神,他便撞在了本王的剑上。”


    视线漫不经心的从楚丰朗身上划过,薛陵钰毫不走心的辩解道:“这可怪不得本王,楚大人乃国之栋梁,一时失手,本王深感愧疚。”


    “薛陵钰,”没兴趣继续跟他打哑谜,薛时堰直白问道:“为什么?”


    嘴角的笑意凝滞,薛陵钰看向薛时堰,皮笑肉不笑道:“三弟想问什么?”


    寝房的门被撞得发出一声巨响,外头官兵与禁军厮杀的声音吵闹,薛陵钰皱了皱眉,对汪时非吩咐道:“汪公公,让他们快些结束,省得扰人清净,本王同三弟还有些话要说。”


    汪时非低垂着头,卑微的应了声“是”。


    见汪时非听从自己的话,薛陵钰心满意足的拿起一杯茶,只是茶还未到嘴边,便被人近到眼前的剑尖给逼得一抖,尽数洒了出去。


    好在两旁的禁军及时将薛时堰的剑给架住,不然自己恐怕性命难保。


    发现薛时堰完全没准备留手,薛陵钰冷笑一声,将空了的茶杯朝着薛时堰的脸掷了过去,冷嗤道:“我还以为你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没成想你竟这般沉不住气。”


    躲过薛陵钰掷来的杯子,见一击不成,薛时堰便手腕一转朝着十名禁军杀去。


    薛时堰这人向来不多做无用功,即便是习剑术时,剑花虽没谢欢挽得漂亮,但每招却直冲着敌人命脉而去。


    见十打一薛时堰竟然还占上风,看着接连倒下的四五个人,薛陵钰眸光一沉,抽出长剑加入进去。


    一剑精准的刺在一名禁军的喉咙处,薛时堰面容冷峻,躲过薛陵钰朝着胸口刺来的剑。


    手臂被锋利的剑刃划破,薛时堰反应却丝毫未慢,利落的朝着薛陵钰攻去,只是今日本就消耗体力较多。


    相较于薛明轩学武功时的惫懒,薛陵钰却是实打实的一招一招的练起,不然景佑帝也不会想到让他掌管禁军。


    眼看着这场战斗因着薛陵钰的加入而逐渐转变的场面,薛时堰一边躲着剑招,心思电转,寻找着能脱身的法子。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良妃娘娘提着剑,宫装上沾着斑斑血迹,下摆参差不齐,见薛时堰跟薛陵钰等人打得难舍难分,眼睛一瞪,怒喝一声:“休伤我儿!”


    旋即便气势汹汹的提剑参与进这场战斗里,有了良妃娘娘的加入,局面陡然逆转。


    良妃娘娘的剑招很快,且身姿轻盈,不小心被剑刃擦过小臂,薛陵钰退后一步,冷声夸赞道:“良妃娘娘果真是将门出身。”


    薛远铮缩着胖墩墩的身子藏在景佑帝的身后,留出个眼睛盯着良妃娘娘气势非凡的身影,小嘴微张,心中震撼。


    好、好不一般呐!


    跟平日里端庄的良妃娘娘完全不一样!


    薛远铮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孰料这声惊呼却像是惊醒了薛陵钰一般,含着恶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薛远铮骇然想从床上往薛时堰的方向跑去。


    只是可惜他人小腿短,还未下得了床,便被薛陵钰给一把捉着后领拎了起来,还滴着血的锋利的剑刃落在脖子上。


    “二、二哥。”薛远铮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怯生生喊道。


    屋内最后一名站着的禁军倒了下去,薛陵钰站在龙床边,表情狠毒道:“莫要上前,否则父皇和五弟性命不保。”


    “薛陵钰!”令妃娘娘沉下声音,呵斥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弑父杀兄弟,即便这皇位你也会落得千古骂名。”


    “哈哈哈哈,千古骂名有何惧。”薛陵钰笑声张扬肆意中带着些许悲戚,“只要将宫内知晓此事的人都杀了不就行了。更何况……”


    “杀兄之人可不是我,大哥难道不是三弟杀的吗?”薛陵钰恶意笑道。


    “是你将薛明轩放了出去,”薛时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故意让薛明轩去招惹谢欢,从而引我前去胡家酒肆,这样即便宫里的人传消息来,也不能及时找我。”


    薛陵钰道:“不错,三弟果真聪慧,怪不得父皇从小便对你另眼相看。也罢……”


    他眼神一厉,拉长尾音道:“想必你跟父皇一齐去了地府,父皇也会深感安慰。”


    “王爷!”王拂君匆匆跑了进来,焦急道:“外头来了好多薛陵钰的人,咱们带的人都快没了,快走!”


    听到王拂君的话,薛陵钰脸上的笑愈发大,剑刃离薛远铮的脖子又近了些,他笑道:“三弟,你要扔下五弟和父皇吗?”


    王拂君此时才发现屋中的场景,蹙着眉头对薛时堰建议道:“王爷,咱们先走?”


    听到自己可能要被抛下,薛远铮眼中的泪立刻憋不住飚了出来,哭了出来,只是他一哭喉咙便离剑刃更近一步,只能哽咽着不让自己动劲太大。


    这小可怜样,良妃娘娘看着心头也莫名有些酸涩,只是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薛时堰,于是她也提议道:“堰儿,咱们先走?”


    “不急,”薛时堰却丝毫不急,淡淡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良妃娘娘怒道:“一会儿人都来了,即便你我会传世神功也逃不出去!”


    薛时堰闭嘴不言,薛陵钰看他运筹帷幄的姿态,心中隐约觉得不对。


    “贺家军听令!”


    恰在此时,雄厚宏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屋内众人听到贺疏朗冷声命令道:“反贼薛陵钰率领禁军谋害陛下,杀无赦!”


    “杀!杀!杀!”


    整齐划一的吼声震天响,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疏朗带着贺家军来了!”良妃娘娘高兴道。


    王拂君的表情也松动下来,贺家军可比禁军在对仗方面厉害多了,比起禁军之事在皇城巡视,偶尔捉拿一两个宵小之人来说,贺家军可都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人。


    当然杀起人来更加不留情面。


    薛时堰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柔软下去,似是心有灵犀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焦急的清脆嗓音:


    “薛时堰!”


    第83章


    谢欢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骑着马一路疾驰往将军府而去,随后又跟贺疏朗一起去校场集齐人马匆匆往皇宫而来,没有一刻敢停下。


    当终于看到薛时堰好生生的站在他跟前时,整个人才总算是放松下来。


    “薛时堰, ”谢欢走到薛时堰旁边, 对他说:“贺家军来了,别怕。”


    “他怕什么, ”不待薛时堰说话,良妃娘娘接过话头道:“他胆子大的很,带着百来个人都敢硬闯皇宫。”


    话里话外是在埋怨薛时堰没做好准备就闯进皇宫,要是贺家军没赶到,等薛陵钰的人赶到,他们怕是插翅难飞。


    被良妃娘娘抢了话,薛时堰没多言语,给了谢欢一个“没事”的眼神,冷淡的眸子看向薛陵钰,凝声道:“二哥,局势已定,放下五弟,将解药交出,你或可留下一命。”


    谢欢这才发现薛陵钰竟然提溜着小胖墩薛远铮,还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因为剑刃离得太近,小胖墩的脖子上出现了一丝血线,瘪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这话你说来自己可信?”薛陵钰垂眼扫过床上的景佑帝,嘲讽一笑:“你觉得父皇会放过我?”


    谢欢没明白薛陵钰为什么突然谋反,奇怪道:“谨王,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害于他。”


    “为何?”薛陵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唇角却绽开一抹笑道:“本王不过想要皇位罢了,哪儿那么多为何。说起来—”


    “贺将军被父皇安排去了青州剿匪,贺疏朗被收了兵权,为何贺家军还能听他指令私闯皇宫。”薛陵钰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特意说给昏迷不醒的景佑帝听:“莫非贺家图谋不轨?”


    不知是不是当真将薛陵钰的话听了进去,景佑帝的急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更加粗重的呼吸起来。


    “哈哈哈,父皇瞧瞧,这就是你的儿子,这就是你的臣子!”薛陵钰还嫌不够刺激景佑帝一般,嘲笑道:“不过也怪不得他们,谁让父皇你总是多疑猜忌,得不到他人忠心倒也合理。”


    谢欢蹙着眉,反驳道:“你别挑拨,贺家是担心陛下安危才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前来营救陛下。”


    薛陵钰眉峰未动,冷眼瞥了一眼谢欢,冷嗤道:“我倒是忘了三弟家还有个伶牙俐齿的王妃,靠着这张脸把三弟迷得不轻。”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薛陵钰一笑,轻声道:“前个儿户部尚书家的哥儿缠了三弟数日,竟也没让三弟动心,本王便顺手将人杀了,也算给你还有三弟分忧了。煜王妃,该感谢本王才是。”


    傅楹被薛时堰拒绝几次后,便婉拒了继续跟薛陵钰合作,孰料这一拒绝,薛陵钰竟直接将他给杀了。


    谢欢心头一震,忍不住崩溃道:“你疯了吗?”傅楹虽然脾气坏了些,但远不到该死的地步。


    “没耐心、没本领又愚笨之人,死了于他们说不定还是好事。”薛陵钰淡淡道。


    薛明轩也是如此,只需他随意编上几句会派人去救他的话,薛明轩便信了,当真带着人与薛时堰正面对上。


    还有—


    眼神落在薛远铮的身上,薛陵钰讥讽一笑,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喜爱这蠢货,薛明轩尚且可以说是因着忌讳谭太师,薛远铮不过一贱嫔之子,又为何能得到父皇宠爱。


    见薛陵钰有些出神,谢欢的手从后头戳了戳薛时堰的腰腹,薛时堰身子微微一顿。


    谢欢指尖轻弹,一粒珠子便飞射而出朝着薛陵钰执剑的手腕而去。


    薛陵钰眼神凌厉,抬手将珠子打掉,正要继续威胁几人,没成想不过一息之间薛时堰竟忽然出现在身边。


    执剑的手被人往下一掰,薛时堰空着的另一只手拎起薛远铮往谢欢的方向一扔,薛远铮便直直的飞了出去。


    谢欢瞧准机会张开双手将人抱住,小胖墩有些重量,谢欢接下他的时候身子跟着一晃,差点没接稳把他摔下去。


    “呜呜呜呜,三嫂。”薛远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谢欢像是抱住了救星一般,痛哭流涕到:“二哥要杀我,好可怕!”


    谢欢拍了拍他小小的肩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别哭。”


    那厢良妃娘娘很快也加入了战斗,这厢薛远铮紧紧的抓着谢欢的衣领,缩在他怀里哭诉道:“二哥他疯了,他害了父皇,还杀了楚大人,现在还要杀我。三嫂,我好怕。”


    楚大人?


    谢欢一惊,这才发现楚丰朗腹部插着一把剑,躺在角落生死不知。


    “清、清霜姐。”谢欢有一瞬间失声,脑子空白了一瞬,将薛远铮推开,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薛远铮蓦然被推开,一脸懵的在原地愣了会,随即又连滚带爬的往谢欢的方向跑去拉着他的袖子才算是安心了些。


    楚丰朗的脸色已经完全失了血色,手脚冰凉,腰间的血还在流,谢欢倒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很微弱,但好在没有完全消失。


    自贺家军到来后,外面的局势很快控制下来,当贺疏朗进来时,薛时堰已经将薛陵钰控制住。


    卸掉薛陵钰的两个手腕,两个将士便上来熟练的将薛陵钰五花大绑。


    “薛时堰!”谢欢急得一脑门的汗,“快让人去找御医来,楚丰朗他快不行了!”


    贺疏朗带着满身的血进来一看有些傻眼了,怎么虞姑娘躺在地上,陛下的脸色一看就不正常,赶紧差人去找御医-


    楚丰朗身份特殊,但好在伤在小腹处,用不着将衣服全部脱下,谢欢看着御医给楚丰朗取下那柄剑,又一层一层的给他包扎好。


    只是楚丰朗伤得太重,身子骨又算不得好,能不能熬过今夜还是个问题,若是能熬过今夜,那活下来的可能便大上许多。


    谢欢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人赶紧去通知谢苏,怕楚丰朗当真撑不过今夜。


    比之楚丰朗的伤,景佑帝的毒更显棘手。


    几名御医接连把过景佑帝的脉,皆面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此毒名唤三日醉,无药可解。”林御医表情沉痛道:“食用此药之人会陷入昏迷中,三日后便会死去,凭老夫的能力最多只能让陛下醒来,但此毒的毒素依旧会继续蔓延,无法遏制,陛下会浑身疼痛。”


    林太医已是宫中医术最为高超之人,他说救不了,其他人更加没有法子。


    “殿下,”林太医看向薛时堰,意味深长道:“可要让陛下醒来。”


    言下之意,让不让景佑帝醒,完全看薛时堰的意思。


    陛下的毒已无药可医,太子已废,二皇子又造反,剩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又没个争气,怎么看继承大统之人都是三皇子。


    林太医也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当然要让陛下醒来!”汪时非尖着嗓子,呵斥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说陛下无药可医!也不怕陛下醒来给你头砍了!”


    说着,他殷切的看向薛时堰,话有所指道:“煜王殿下,没有陛下的旨意,你难道是想学着谨王谋朝篡位?”


    “汪公公莫要血口喷人!”这样重的话林太医自然不能认,面色涨得通红,争辩道:“陛下醒时会比昏迷时痛上许多,臣是不忍看他受苦!”


    薛时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发生这般大事,自然是要让父皇醒来定夺,劳烦林太医。”


    林太医听了薛时堰的吩咐,便开始着手准备唤醒景佑帝。


    薛时堰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看看暂时关在偏殿的薛陵钰。


    出门时,恰好碰到来势汹汹的谢欢,他眼眶通红,唇角憋气的抿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了?”薛时堰问他。


    “薛时堰,”谢欢眨了眨眼,猝然抱住他,闷声道:“齐磊死了,清霜姐也生死不明,我要杀了薛陵钰!”


    薛时堰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有些心疼,却只得道:“正好我要去问薛陵钰一些事,你同我一起去?嗯?”


    谢欢点头,两人去偏殿时,薛陵钰被绑得很紧,狼狈的坐在地上,身上被薛时堰划出的数道血痕因着没有处理,已经干涸和衣裳连在一起。


    见着两人进来,薛陵钰表情不变,甚至比起之前的紧绷,现在却像似彻底放松下来,平心静气对二人道:“怎么,父皇也让你们救了,我也输了,脸色这般难看作什。”


    谢欢一看到薛陵钰不走心的样子就来气,因着他这次逼宫死了多少人!


    不待谢欢发作,薛时堰不动声色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谢欢疑惑的看去,边听薛时堰道:“二哥,父皇的毒解不了。”


    薛陵钰怔愣一瞬,表情几番变幻,从不可置信到悲伤最后释然一笑道:“也好,这样看来原来还得是我这个最不得宠的孩子,去下面陪他了。”


    说道后面,他有些自嘲道:“只怕他也不乐意。”


    谢欢觉得薛陵钰的表现有些奇怪,好似他不知道景佑帝中的是什么毒一样。


    “毒,是淑妃下的。”薛时堰笃定道。


    淑妃?


    谢欢懵道:“怎么可能是淑妃娘娘!”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谢欢每次看见淑妃时,都是眉覆轻愁、柔弱可欺的模样,而且他可听良妃娘娘说过,她与淑妃同掌后宫,淑妃可从未有逾矩过,甚至还屡次主动放权给良妃娘娘。


    “是我。”门被推开,两名将士押着淑妃前来。


    良妃娘娘一脸担忧的跟在他身后,在得知淑妃亲口承认对景佑帝下毒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待门被关上后,良妃忍不住道:“糊涂啊!”


    她对淑妃有些好感,自景佑帝登基以后,后宫的妃嫔不断增添,前皇后对她百般防范,其他人连带着也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唯有淑妃不受任何人影响,与她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


    “父妃。”薛陵钰小声喊道。


    淑妃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对薛时堰道:“皇上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见淑妃一脸淡然,谢欢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毒杀陛下?


    “因为我恨他。”


    带着冰冷恨意的话响在大殿中,淑妃攥紧衣袖,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一字一顿道:“他已经活了太久,该死了。”


    谢欢跟薛时堰对视一眼,两人沉默下去。


    大殿中,淑妃兀自道:“只因他想用联姻坐稳皇位,便全然不顾我已有约定终身之人,与爹合谋将我送入宫中。”


    眼神落在薛陵钰身上,淑妃嫌恶道:“强迫我,逼着我进宫生下这个孽种。”


    犹如一道惊雷落在头上,谢欢看见薛陵钰的表情随着孽种两个字的出现,瞬间灰败下去。


    “糊涂!”良妃忍不住道:“二十年都忍了,又何苦再多忍几年。”


    “在宫里住了二十余年,活着与死了没什么差别。”淑妃面无波澜道:“我日日夜夜在梦中都是被他强迫的恶心场景,偏见到他时我又得为了穆家与他虚与委蛇,日日与他不喜却不得不留下的孽子相处。”


    “穆家为了更上一层楼,将我送入宫中,我厌恶、恶心,却偏要为了穆家的未来委屈自己。可笑的是,他们背地里竟还觉得我不识好歹,没给穆家争取更多的利益。”眼角滑下一滴泪,淑妃说:“薛姐姐,我忍不下去。”


    他的血肉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深宫中被吸食殆尽,连带着最后一点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念头,也在穆家的贪婪背刺中被消磨殆尽。


    表情分明没有任何变化,淑妃的眼泪却不停往下流,手臂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心寒道:“前几日我想本想着自戕,但我一想死便死了,左右都连累族里,不若将他一起杀了。薛陵钰若是聪明点儿当上皇帝,那就保住穆家;若是不成,穆家与我陪葬也无不可。”


    “不过如今看来他当真是个废物,夺不下这皇位。”淑妃眼中毫无波澜道。


    所以薛陵钰其实是被迫自保?


    谢欢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薛时堰眼眸深沉的看了看淑妃,又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薛陵钰半晌没有言语-


    景佑帝醒来时,身上痛的似有人一刻不停的拿着木锤重重敲打一般,不过刚醒来又疼得差点晕了过去。


    汪时非一直守在他身旁,见景佑帝醒来欣喜万分,连忙喊人去找太医。


    待景佑帝彻底清醒过来后,便立刻叫人去将薛陵钰和淑妃带来。


    两人被羁押着跪在景佑帝床前,听他质问道:“为何谋害于朕”时,两人皆缄默不语。


    景佑帝气得直捶床,一边嚷着将两人拖出去处斩,一边不停的哆嗦着身子直咳嗽。


    谢欢看着薛陵钰和淑妃两人皆是面无惧色,似乎此去并不是赴死,而是踏青一般,心中不免觉得怪异。


    “你说,薛陵钰当真是因为淑妃想要毒杀皇上,所以才想逼宫吗?”谢欢扒拉在薛时堰耳边道。


    热气落在耳边有些痒,薛时堰动了动耳朵,反问道:“你觉得呢。”


    谢欢皱着脸,纳闷道:“我怎么感觉薛陵钰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输。”


    可既然明知道自己会输,又为何要铤而走险。


    薛时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算了,”谢欢甩了甩头,小心的捧着薛时堰的脸,心疼道:“还好只受了些小伤,你下次别冲动,还是得做好万全之策才行。”


    想到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薛时堰便可能出事,谢欢心头后怕。


    “嗯。”薛时堰的手包裹着谢欢的小手,用脸轻轻摩擦着他的手掌,轻声道:“下次定然不再让你忧心。”


    第84章


    一开始景佑帝还以为自己只是中了普通的毒,醒过来便没事了,薛时堰、谢欢还有汪时非等人都瞒着景佑帝没告诉他真相,只是私下催促着太医研制解药。


    可三日醉本就无药可解,短短三日的时间太医院也不可能将数百年都没研制出的解药做出来,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日,瞒无可瞒,汪时非哭丧着脸,满脸心痛的踏进了乾元宫。


    “陛下。”


    汪时非的声音本就尖锐,因着心中悲戚而显得更加凄厉。


    第三日时,景佑帝已经起不了身了,喉间像是被浓痰堵塞,只稍一开口,便会气喘伴随着难言的窒息感。


    他与汪时非相处多年, 只一听汪时非的声儿, 心头便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景佑帝艰难的偏过头,双眼浑浊的看向汪时非,左手艰难的从锦被中伸出朝着汪时非伸去,嗓音晦涩难听,“汪、汪时非。”


    “奴才在—”汪时非应声,像往常那便殷切的将景佑帝扶起,半躺在床头。


    景佑帝喉咙滚动一下,汪时非便熟练的端起痰盂放在景佑帝胸前,方便他将喉间的堵塞物吐出。


    只是即便吐了出来, 喉间很快又有了堵塞感,就像是吐不完一样。


    “咳咳……好了……”


    景佑帝无力的抬手将痰盂往外推了推,指使着汪时非将痰盂放下。


    待胸口的闷堵感下去一些,景佑帝忽而问道:“汪时非,你老实说,朕这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汪时非怔在原地,老眼涌出一股泪,抽噎道:“陛、陛下—”


    猛然跪倒在地,汪时非凄厉又悲伤的趴伏在景佑帝的床边,哭道:“林太医说您中了三日醉,这毒、这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景佑帝像是没听懂一样,一字一字的重复道,每说一个字眼中的光便逐渐黯淡下去,直至最后成为一潭死水。


    “去、去将薛时堰叫来!咳咳……”景佑帝忽而激动道,只是他现下身子不好,一激动就咳个不停。


    汪时非吓了一跳,赶紧给他顺着胸口,安抚道“陛下、陛下,您别急,煜王在良妃娘娘那儿呢!奴才这就让人去喊他来。”


    说罢朝着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便匆匆出去喊人了。


    薛时堰、谢欢还有良妃娘娘三人一道前来,刚刚踏进屋中,便见景佑帝趴伏在床上对着痰盂一顿呕吐,面容狼狈,整个房间内萦绕着连龙涎香都压不住的怪异味道。


    谢欢心头唏嘘,不过短短几日间,景佑帝竟形容枯槁,面色蜡黄,身上泛着淡淡死气。


    “堰儿,你过来。”好不容易再次吐完,景佑帝朝着薛时堰招手,目光在看见良妃娘娘时顿了顿,声音嘶哑道:“良妃你也来了。”


    “陛下。”良妃朝着他福了福身,面上留有一丝不忍。


    谢欢摸了摸鼻子,心中自嘲道:景佑帝眼里当真是半点看不见他。


    不过他并不是个纠结的性子,既然景佑帝当看不见他,他就乖巧站在一旁不吭声不吭声就行了。


    “父皇,”薛时堰上前,单膝跪在景佑帝床前,恭敬道:“儿臣在。”


    景佑帝在汪时非的帮助下,艰难的撑起身子,道:“堰儿,朕当真中了那劳什子三日醉吗?”


    薛时堰点头道:“是。”


    景佑帝又问:“这毒当真无药可救?”


    薛时堰:“是。”


    景佑帝抖着嗓子问:“今日,可是最后一日。”


    黑瞳暗下去几分,薛时堰依旧回道:“是。”


    “混账!”


    景佑帝忽的发作,扇了薛时堰一巴掌,只是他本就病重,这一巴掌并没有什么力度,反倒是他自己险些从床上跌了下来。


    “陛下!”汪时非尖叫着扶住景佑帝摇晃的身子。


    薛时堰顺势一抬手,止住景佑帝下坠的身子,将人往上扶了扶,待他坐稳后复又跪了下去。


    “你骗朕,你定然是在骗朕!”景佑帝含混不清道:“你想要朕的皇位,所以借此机会要加害朕!来啊!煜王心存不轨,将他拉去天牢,听候发落!”


    殿内无一人动,见喊不动人,景佑帝心中怒火烧得更厉害。


    “你们现在都不听朕使唤了,是吗!咳咳咳……”景佑帝捂着胸口,待一阵咳意过去,拽着汪时非的袖子,道:“汪时非,汪时非你叫人来,将煜王拉去天牢!”


    “陛下。”汪时非眼中含泪,见他亲手伺候了三十余年的帝王变得如此孱弱不堪,却没有任何法子。


    宫中见风使舵之人向来如春草繁多,不过短短三日,他早已不是以前呼风唤雨的大太监了,他们现在只听煜王的命令。


    见汪时非没有作用,景佑帝愤愤将他的袖子一甩,语气厌恶道:“好你个汪时非,朕赏你荣华富贵,你竟然背叛朕!该死!”


    汪时非伏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息怒,奴才该死。”


    左右的人使唤不动,景佑帝慌忙的四下探看,直到看见良妃时眼睛一亮,朝着良妃的方向伸出枯槁似的手,恳切道:“倾娘,你让堰儿救救朕。”


    倾娘是良妃的乳名,除去两人刚成亲浓情蜜意时,景佑帝这样喊过她,良妃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再次听来,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陛下,”良妃不由得心软了些,上前弯下腰握着景佑帝的手,温声道:“你我夫妻一场,若当真有救您的法子,我定然是竭尽全力让人相救。只是这毒当今世上无人可解,我也……无法。”


    良妃缓缓道,心中有几分苦涩。


    虽然景佑帝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他们的夫妻情分消磨殆尽,可年少时毕竟真心相爱过,看见景佑帝现在的情状,良妃心中也不好过。


    “你也骗朕,”景佑帝推开良妃的手,神色癫狂道:“你是不是恨朕让你堕了第一个孩子!你不可能原谅朕,所以也伙同薛时堰想要夺朕的皇位。”


    “朕当上皇帝,你不也是享尽恩宠!不过是一个孩子,你用得着记了这么多年吗!”景佑帝嘶哑怒吼着,像是良妃骤然从枕边人变成了杀他的凶手。


    良妃的眼渐渐冷了下去,嘴角不禁浮上一丝苦笑:“你为了能让谭家女松口嫁入府中,便亲自叫人堕了我怀胎五月的孩子,本宫命大活了下来,只是自此后却难以生育。陛下,你这恩宠,当真以为本宫想要吗。”


    不愿再想起小产后夜夜在被中夜不能寐、哭泣难眠的日子,以及在谭家女针锋相对下的难捱岁月,良妃闭了嘴,心中对景佑帝的最后一丝怜悯消散。


    “朕才是皇帝,你们都得听朕的!”


    “朕不会让你们如意,你们休想得到继位诏书!你永远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贼子!”


    “你们全都要害朕!朕费尽心思养出一群白眼狼来,你们都该死!”


    “滚!都滚!”


    “咳……咳,哕。”


    谢欢看着景佑帝吼着吼着又开始呕吐起来,心中也有几分不自在。


    虽然对景佑帝并没有什么好感,但谢欢从始至终从未想过景佑帝会因着一个毒药而药石无医。


    “煜王,良妃娘娘,陛下现在激不得,你们还是先出去吧。”顾不得得罪薛时堰的可能,汪时非焦急道。


    面上砸过景佑帝扔来的枕头,薛时堰接了下来递给汪时非,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景佑帝便和良妃一齐离开了。


    谢欢走在后头,跑上去牵过薛时堰的手,如他所料,果真冰凉。


    三人一路无言的从乾元宫走出去,临到一个岔路口,良妃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自去吧,本宫要回咏梅宫歇歇。”


    方才景佑帝那番话,当真是伤了她的心,良妃要回去调整一下心绪。


    “母妃,不要太难过了。”谢欢干巴的安慰道。


    良妃扯出个干涩的笑,朝他点了点头。


    今日定然彻夜无眠,难熬之处自不必多说。


    待良妃走后,谢欢捏着薛时堰的手紧了紧,心疼道:“疼不疼。”


    他指的是被景佑帝扇的那一巴掌。


    薛时堰心领神会,摇头道:“不疼。”声音有些闷。


    两人拉着手漫无目的的在皇宫中走着,没有目的地,谢欢就这么静静的陪着薛时堰。


    从乾元宫出来谢欢就注意到了薛时堰的不对劲,他眼中泛着从未有过的茫然之色。


    得知父亲将死,却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救。


    谢欢知道无论怎么安慰都显得苍白,索性便一路陪着薛时堰走走停停。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薛时堰才终于停下脚步,谢欢歪头看了看他,牵着薛时堰在湖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寒风从湖面吹拂而过泛起丝丝涟漪,走了许久谢欢身上有些发热,然而薛时堰的手上却依旧很冷。


    单手解开大氅的绳结,谢欢将大氅往薛时堰身上一搭,两人挨得很近一起被裹在大氅中。


    “谢欢。”


    感受到背上的温暖,薛时堰眼瞳微动,垂眸朝谢欢看去,长长睫毛低垂着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的悲伤难过。


    “我在呢。”


    谢欢一只手从薛时堰背后穿过,将人紧紧抱住,让薛时堰感受到他的存在。


    “薛时堰,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睫眨动,分明没有落泪,谢欢却莫名觉得他心中的难过,他轻轻的动了一下,旋即把薛时堰抱得更紧了。


    景佑帝此人虽将皇权看为一生之重,可薛时堰却实实在在是跟在他身边长大,二人之间也有值得回忆的父慈子孝的时光。


    父子亲情一事,本就难以割舍,更何况他还只能眼睁睁看着景佑帝生命逐渐流逝。


    夜幕很快降临,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更是生疼。


    谢欢和薛时堰几乎一日未曾进食,两人依偎一块,只是姿势由谢欢抱着薛时堰变作了薛时堰将人包裹在怀里。


    “咚咚咚!”


    悠远绵长的丧钟声在宫中响起。


    谢欢感受到薛时堰的身子一僵,两人等了一天的消息,总算是到了。


    皇宫中悲悸的哭声响在各个角落,伴随着的还有一句预示着将要变天的话:


    “陛下,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