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吃醋 他这是在,吃晏广济的……
原本如蒲柳般倒在地上的裕贵妃, 立刻抹干眼泪,改为腰背挺直的跪坐,头仍低垂着, 在高傲中保持着我见犹怜的娇弱姿态。
虞悦与梁璟并肩入殿,目不斜视地在殿中央站定, 行礼,鸟都没鸟裕贵妃一下。
宣文帝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 神情肃穆道:“子珺,你可知错?”
“儿臣何错之有, 还请父皇明示。”梁璟挺直腰杆不卑不亢道。
“逆子!”宣文帝用力拍上椅子扶手, “无论安王做出什么事, 你都不能提着剑去府中取人性命, 他可是你的手足兄弟!”
“无论做出什么事?”梁璟冷笑出声,“当年五皇叔惦记父皇后宫中的一位贵人,可是被父皇一剑杀死,正本清源。与父皇相比, 我可是仁慈了太多,只是伤他, 并没有取他性命。”
宣文帝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事,这段多年不曾想起,不堪回想的往事涌入宣文帝的脑海中, 难掩对那个该死的登徒子的厌恶与憎恨。
很快,他意识到什么, 眼神转变为惊愕看向虞悦。
虞悦掀掀眼皮, 偷瞄了一眼眼睛周围通红,微微肿胀,一看就是哭过的裕贵妃。偷偷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眼泪簌簌而下,悲愤道:“请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今日不过是偶遇安王殿下。谁知他借着醉意对儿臣动手动脚,说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话,还说,还说若是瑞王殿下死了,他就能……呜呜呜……”
虞悦故意把话留了半截引人无限遐想,一副委屈得再难言语的样子,掩面低声呜咽起来。
本想硬刚他们一顿,但在看到裕贵妃又使出这样的招数时,她换了想法,以柔克刚也未尝不可。
梁璟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揽上她的肩膀无言低声哄着。
裕贵妃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再端着她那副端庄高傲的架子,高声道:“一派胡言!你是有几分姿色,但也没有到倾国倾城让所有男人都惦记你的程度!玠儿不过是与你搭几句话,便被你如此曲解,你当真是好意思,还把这样自以为是的托词拿到陛下面前来说!”
比起裕贵妃刚刚在大殿上的哀嚎,虞悦此刻的低声呜咽才委屈得真实。似是不敢在宣文帝面前哭,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却又难忍自己的委屈,像只小猫似的哭声听得人直心疼。
哭得让宣文帝几乎忘却了之前虞悦不眨眼地手刃三名刺客,双手叉腰痛骂羽林军废物,和为虞家求情喊话跪在御书房外的刚烈之举。
这让本就经历过类似事情,此刻感同身受的宣文帝更加心烦意乱,眉拧成结:“确有此事?”
“当时清芳楼里许多人都看到了,眼下坊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这让瑞王殿下如何能忍?儿臣受点委屈不要紧,可瑞王殿下若是毫无作为,不仅瑞王殿下,岂非整个皇室都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虞悦掏出帕子,执着帕子一角点了点两边眼尾快干了的眼泪,“瑞王殿下此举皆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一名丈夫、一名兄长的身份对安王殿下稍作惩戒,还保其性命无虞,瑞王殿下何错之有?”
她这一番话,委屈中又带着理直气壮,一句句听下来令人动容,无法反驳。
看宣文帝把怀疑、生气的目光投向自己,裕贵妃急了:“陛下,陛下万不可相信她此番惺惺作态!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给谁看,就是她一脚踢毁了玠儿!”
“请父皇明鉴,儿臣当时实属无奈之举!安王殿下他……儿臣根本就无法挣脱他的桎梏!”虞悦撩起衣袖,把紫红的手腕痕迹高举给宣文帝看。
莹白纤细的皓腕上这样可怖的痕迹,让孙公公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虞悦吸吸鼻子,仿佛鼓起勇气般将矛头对准了裕贵妃,“我今日受辱,错并非在我,贵妃娘娘却为安王殿下百般遮掩狡辩。敢问贵妃娘娘,是如何教导安王的?安王殿下从小到大犯到的错事,贵妃娘娘也是这样替他遮掩的吗?”
“那些曾经传出是瑞王殿下所犯的错事,是否是贵妃娘娘把安王殿下所犯下之事,移花接木到瑞王殿下身上,才导致了瑞王殿下之前不好的名声?”
虞悦乘胜追击,开始翻旧账。
宣文帝听得浓眉紧锁,这一点他从前从未想到过,不禁开始细细思考虞悦所言。
裕贵妃没料到她翻旧帐,眼睛瞪得更大了,垂下的眼睛紧张地眨了几下,强稳住心神对宣文帝道:“陛下,臣妾不知瑞王妃所言为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今日只是想为玠儿讨个说法!天底下怎么会有残害手足还理直气壮之人,简直厚颜无耻!皇家乃天下人的典范,怎可让天下人学去这样的处置?”
宣文帝到底是与裕贵妃相处多年,见她此番装傻充愣转移话题,便知瑞王妃所言确有其事,顿觉丢人。
“你还好意思提天下人?你把安王培养成如今这副样子,是为了给天下人做出怎样的‘好’典范?”宣文帝冷声道,“你是真当朕病糊涂了不成?安王能有今天你难辞其咎!你们母子二人置皇家尊严于何地!你若是想讨个说法,好,那你从今日起就在昭华宫内好好思过,想想自己是如何让他自食恶果的!”
“陛下!”裕贵妃不敢置信地嘶喊一声,也不管他没有让她平身,站起身来指着虞悦和梁璟,瞪着宣文帝道,“玠儿的伤全部拜他们所赐,陛下不惩罚他们却要惩罚我这个做母亲的?”
她觉得宣文帝像是被下了蛊一般,自从他病倒,梁璟监国开始,他本就长偏的一颗心,就更加向梁璟身上偏,就仅仅因为他是秦离的儿子吗!
宣文帝一眼看出她眼神中逐渐疯狂的神色,难言厌烦之色,抬手唤人:“来人,把裕贵妃护送回昭华宫反省,无诏不得踏出昭华宫半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裕贵妃深知眼下再与宣文帝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她也无法撼动梁璟在他心中的地位,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
反正皇位,马上就是玠儿的了。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宣文帝一只手抚上额头,“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也退下吧。”
此行的目的达成,两人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出了启德殿,虞悦拉住太医问道:“安王真的不能再人道了?”
太医战战兢兢地回道:“……是。”
“还能有子嗣吗?”虞悦的声调有一丝雀跃的期待。
都乌黑坏死了,怎么可能再能有子嗣。太医努力让自己不再回想那画面,对虞悦的态度更加恭敬:“回瑞王妃殿下的话,没有可能了。”
虞悦满意地笑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金锭塞给太医,太医诚惶诚恐,推托不敢收,虞悦道:“辛苦太医了,回去好好养养眼睛吧。”
太医沉默一瞬,这钱他确实该得,遂将金锭收进袖中,作了一揖道:“谢瑞王妃殿下。”
“阿悦!”远处晏广济向他们匆匆赶来,神情紧张,“我听说安王的事了,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梁璟的目光落在他拉着虞悦胳膊的手,语气森然:“晏指挥使,你也想来两剑吗?”
“瑞王殿下今日之举,倒是让人高看一眼。”晏广济对他幼稚的示威不予理睬,反而大度地赞扬道。
“呦,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璟装模作样地看看天边快要落下的太阳,“竟能从晏指挥使的嘴里听到夸人的话。”
“嗯,你做得很好。”晏广济格外认真道。
梁璟听得有些不爽:“轮得着你评价?”
“诶诶诶,”虞悦适时打断这奇怪的氛围,对晏广济微微不满道,“怎么,我做得就不好?”
晏广济嘴角微微上扬,毫不吝啬夸奖:“你做得更好。”
梁璟斜睨了他一眼,这个“更”字本身听起来有些不爽,不过若是夫人比他更好,他倒是乐见其成。
梁璟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微笑,虞悦表情得瑟地摇摇头:“希望他下辈子注意点吧。”
晏广济道:“对了,我得了一种新茶,比碧涧更为甘甜,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等再晚些差人送到你府上,你若喜欢,我就再去寻些来。”
“好呀!”虞悦笑眯眯快速点头。
*****
宣文帝自那天后宣布病已养好,恢复上朝,处理政务,每日的折子就不用送到瑞王府了。梁璟乐得轻松,终于能和夫人好好独处了。
至于他被罚在忘忧堂独睡七天的事情,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起,梁璟自觉回到寿芝堂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入睡,虞悦也乐得其中。
用过早膳,虞悦忽然想起之前晏广济给她送来的碧涧,问绣鸢:“你记得阿晏前些时候送来的碧涧放在哪了吗?”
“自然记得,我可是放得好好的呢。”绣鸢的记性很好,收拾物件也妥帖,信心满满地带虞悦去取茶叶,一拉开抽屉却空空如也,“嗯?”
虞悦往空空如也的抽屉里面探探手,“你是不是记错啦?后来腾到了别的地方?”
绣鸢肯定道:“不会呀,这个抽屉只放了碧涧,没有放其余的东西,我不会记错的。”
“你们找什么?”梁璟下朝回来,见两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凑上前问道。
虞悦头也不回道:“找阿晏之前给我送来的碧涧。”
“哦,”梁璟收回目光,眼神胡乱瞟了两下,“那我先去书房了哈。”
不对劲。
平日里他回来都要先讨一个吻的,不会平白无故在屋里晃一圈,看见他们在找东西不帮忙,还转头就走的。
虞悦翻找的动作一顿,转头狐疑地看了眼梁璟,捕捉到他脸上没有完全褪去的一丝心虚。
“等一下。”
虞悦缓缓踱步到他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梁璟故作轻松地笑笑:“怎么了夫人?”
“你知道在哪儿。”虞悦肯定道。
梁璟眨着无辜的眼睛:“我怎么会知道……”
虞悦“友好”微笑:“如果我发现你再骗我的话,你就自己睡在忘忧堂别回来了。”
“……”
睡忘忧堂实在不舒服。
梁璟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挤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其实我也是刚想起来,昨天厨房来问,说要做茶叶蛋,问我要用什么茶叶,我就随便给他拿了一包,原来是你的碧涧啊……”
“梁璟!”虞悦一眼就看出他在装傻,忍无可忍道,“你知道那茶有多难得吗!”
“夫人夫人,消消气,”梁璟软声认错,贴身上前,“是我的错,我再去给你寻别的茶,肯定比他寻来的更好喝……”
虞悦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吃晏广济的醋??
第82章 第82章 剪窗花 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
虞悦双手交叉抱臂而立, “王爷你幼不幼稚啊,平白吃阿晏的飞醋做什么?若不是我爹没有正式将他收为义子,按道理你都该叫他一声三哥。”
“既然如义子相待, 为何不收作义子?”梁璟顺着她的话问道。
“唔,我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这件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虞悦啧了一声, “不要趁机岔开话题!”
梁璟别开眼,摸了摸鼻子, “要不我去厨房问问, 看还有没有剩下没有用完的茶叶?”
“我一会儿让绣鸢去问问吧, 你就别去了。以后可再也不能干这种事了。”虞悦知道是他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没有多说什么。
偶尔使使小性子也就罢了,毕竟,还挺可爱的。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那就罚你给我泡茶, 正巧昨日阿晏送了新茶来,我们一起尝尝。”
听到让他泡男二送来的茶, 梁璟心中虽然微微还是有些不爽,但自知理亏,点头应下, 心中暗暗盘算着哪里的茶更好。
二人细细品茶时,门被叩响, 门外传来开阳的声音:“主子, 是我。”
“进。”一般开阳摇光主动出现时,都是探查到了什么新消息,要及时汇报给虞悦。
“主子, 刚刚安王府传出消息,昨晚安王府有贼人闯入,府中没有丢失任何物品,唯独安王被人灌了过量的酒中毒,还被踩断了右手手腕。”
“哈?”
虞悦听得满头问号,垂眸思考的瞬间,瞥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淤青的痕迹,抬眸与梁璟对上视线,问道:“是你去补的?”
昨日梁璟去砍安王,是按照她身上受伤的痕迹部位去砍的,似乎是漏掉了手腕。可他们昨晚是抱着睡的,她对他的离开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梁璟摇头:“不是。”
虞悦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自己偷懒了有些日子没有练功,竟退化到连不会武功的梁璟从她身边离开不短的时间都发现不了。
她觉得更奇怪了,醉酒和右手手腕都与昨日之事有关,还能是谁这样有针对性的去报复安王?
梁璟的神秘莫测的眼神缓缓落在面前的茶杯上,虞悦的视线也随着一起落在了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杯上,她顿了顿,失笑道:“确实是阿晏能做出来的事。”
没过一会儿,又一阵叩门声,是张太医。
张太医行过礼后,面带骄傲地说:“大皇子已痊愈,王妃尽可放心了,不会再犯。”
“我猜对了?”虞悦眉眼弯弯,笑问。
张太医也笑起来:“老夫一眼就看出大皇子是装的,他的眼神太清楚了,不似寻常疯癫之人迷蒙的眼神。老夫就如王妃所说,每日专扎他的痛穴,几乎能把人痛晕过去的那种。果然这才几天他就坚持不下去了,今早一觉醒来神奇般的好了,还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虞悦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中夹杂着鄙夷与得逞,她将视线投向梁璟,梁璟勾勾唇角:“我已经交代过了,他会过得生不如死。”
她笑得更加张扬,觉得呼吸都通畅了几分,空气也变得更清新了。
*****
明天就是除夕了。
书房中,虞悦坐在梁璟的腿上,梁璟手上拿着把剪刀,虞悦握着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剪窗花。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果然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很快!”
梁璟的眉梢染上得意,胸有成竹道:“我已经学会了,剩下的我自己剪。”
虞悦撒开手,目光还一瞬不瞬地锁定在他手中的红纸上,只见他颇为自信地大刀阔斧那么一剪,展开红纸迎着光:“怎么……样?”
“样”字还没说完,两人齐齐对着剪纸陷入沉默。
虞悦虽说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但实在是对着这只双腿长短粗细不一,缺一只耳朵的肥硕邪恶兔子,说不出什么夸奖的话。
梁璟看看桌案上虞悦剪的那张示例,看起来就毛茸茸的可爱兔子,再看看自己手中这坨难以名状的东西,丧气地垂下手,连眼尾都耷拉下来。
“呃,你以前又没剪过,第一次剪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虞悦昧着良心鼓励道。
梁璟递给他一个“我信你才怪”的眼神,把手中的剪纸递给她,故意道:“你喜欢的话,就贴在我们屋里好不好?”
这样的东西贴在屋里,简直就是贴窗上避邪,贴床头避孕。
虞悦嘴角一抽,赶紧伸手接过来,生怕他说一不二,马上就转头回屋贴上,“我觉得这张很有纪念意义,我把它收好,收好。”
“你之前没有剪过,我应该先教你一些简单的东西。”虞悦一手拿剪刀,一手拿红纸,想了想,“那就先剪一朵花,怎么样?”
她将红纸对折两次,在梁璟眼前,拿剪刀在纸上极慢地一下一下剪出轮廓,再将纸展开提到空中,窗外的日光透过剪掉的红纸部分,映出一朵极为标志的花。
“这个简单又好看,试试吧?”她把剪刀塞到梁璟手里,期待地看着他。
梁璟看着手中的剪刀犯了难,“我好像有点忘了,还是夫人握着我的手再剪一次吧。”
虞悦默了默。
以他过目不忘的记性,怎么可能几剪刀的事还记不住。是不是刚刚一下教他剪较为复杂的兔子,让他失去信心了?
毕竟那个邪恶丑兔子的冲击感还是蛮强的。
虞悦靠进他的怀里,手心包在他的手背上,全神贯注,慢慢地移动剪刀,心中祈祷这张一定要剪好。
梁璟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剪纸上,视线飘向怀中人的脸庞。
从他的角度看去,虞悦的侧脸因为认真,嘴唇用力抿着,脸颊微微鼓起,鼓出一道可爱的弧度,纤长卷翘的浓密睫毛像蝴蝶般忽闪忽闪。
手背上传来温热、柔软滑嫩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
虞悦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愈发灼热的视线,自顾自地剪着手中的红纸。手中包握着的大手几乎没有在用力,全靠她的力气在剪。
“剪好了!”虞悦倏地松开他的手,一下从他腿上弹起身,迫不及待地展开红纸。
红纸上的花儿与她之前剪的别无二致,她暗暗松了口气,“你看,剪得很不错嘛!”
然而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她低头望向梁璟,只见他正紧盯着她看,眸色幽深,眼底涌动着暗流,有些熟悉。
下一瞬,虞悦就被他一手扯过,跌坐到他怀中,下意识想要惊呼,但声音都被柔软的两片唇瓣淹没在唇齿间。
过了许久,虞悦才顶着湿漉漉的嘴唇趴在梁璟的肩头喘息,嗔道:“你干什么呀?”
“看你太可爱了,没忍住。”梁璟坦坦荡荡道。
他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两人颈项交错,不停地快速喘气。
虞悦缓过劲来,离开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脖子问道:“你还剪不剪窗花了?”
“你觉得呢?”梁璟故意向上顶了顶她。
虞悦清晰地感觉到大腿上坚硬的触感,耳朵不自然地微动,瞄了一眼门的方向,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真的要在这儿吗……万一一会儿千吉进来怎么办?要不你忍一忍,反正今晚都是要守岁的……”
梁璟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情.欲。这种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哪还有忍忍的道理?
“你在这儿,不让他进,他不敢直接推门进来。”
他的□□起来,舌迫不及待的就要缠上来,任性得要命,虞悦只好轻启齿关迎接他。
“叩叩叩!”
门外忽然响起一连串的急切叩门声把虞悦吓了一跳,下意识咬了一下。
“嘶!”四片唇瓣瞬间分开,梁璟蹙眉捂着嘴,眼中的迷离还没有完全散尽,眼尾漫上湿润的雾气。
虞悦抿抿嘴,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来,赶忙去扒拉他捂嘴的手想查看情况,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啊,你没事儿吧?”
梁璟还抚在她后颈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安抚,伸出食指用指尖掸去眼尾因疼痛而冒出的眼泪,缓了缓才对着门的方向大声道:“进来!”
千吉听着这道明显欲求不满的声音,推门的手悬在了空中。
完了!他忘记王妃今天也在书房了!
但是事态紧急,他不得不来报。
千吉苦着脸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是余光瞥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叠坐了两个人,便急忙捂着眼睛转身背向他们。
“王爷……不是我有意打扰,是有边关急报!”
“说,”梁璟的声音像咬着牙发出来的,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你最好给我说点有用的。”
虞悦好不容易同意了在书房,却被这个程咬金给打断了,他怎么能不气!
千吉一口气说道:“齐国不知从哪得知虞小将军辞去将军一职,交还虎符,留在京城的消息,率十万大军攻城,来势汹汹。戍边驻守的将士不敌,节节败退,如今边关已连丢三城,幽州刺史看事情大了瞒不住,才八百里加急上报陛下。陛下方才下旨让定国公带虞小将军重新披甲挂帅出征,收复城池,歼灭齐国。”
虞悦气得拍案而起,不是要对虞家赶尽杀绝的时候了?这个宣文帝竟然还敢腆着脸让一身伤病又年纪大的爹爹再出征!
出于私心,她完全不想让爹和大哥去,虞家已经对大朔仁至义尽,该有点自己的脾气了。若不是虞家祖训,他们本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齐国率兵大举攻入大朔境内,所过城池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梁璟也站起身在她身侧,五指缓缓滑入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柔声道:“不想去就不去。”
虞悦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抬头看他:“那幽州怎么办?”
“先派人去谈判,割几座城池给他们。国库好不容易靠着从定国公府收上的半数家产赈灾初有成效,眼下支撑不起这样的大战了。先撑住里,再考虑外面,以后慢慢收回来就是。”
梁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处理过家家酒的小打小闹般。
虞悦柳眉微蹙,“可齐国会同意吗?”
“会的,现在是年关,将士们也不想打仗。而且齐国国君病危,几位皇子夺嫡争得昏天黑地,分不出闲心来打仗。他们自己心中也明白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我们满足他们提出的条件便会收手,即便是暂时的,也能撑过一阵是一阵。”
梁璟的分析甚是有理,虞悦点点头,“那就先想办法拒绝陛下。”
“我去说,我现在进宫一趟。”说着,他捏捏虞悦的手,就要松开。
虞悦扣紧他的手拉回他,笑得神秘:“不用,我有法子‘婉拒’。”
第83章 第83章 大戏 四个人轻蔑又得意地一……
翌日一早, 宣文帝醒来招宫人入殿伺候,宣文帝接过茶杯,将茶水含在嘴里漱口, 再吐进宫人捧着的漱盂中。瞥了眼一脸便秘表情的孙公公,一边盥手一边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吃坏肚子了?”
孙公公愁眉苦脸道:“陛下,昨夜定国公府遇刺了。”
宣文帝撩水的动作一顿, “遇刺了?可有人受伤?抓到刺客了吗?”
“定国公、虞小将军和虞侍郎均有受伤,只不过这定国公与虞小将军伤得尤为重, 说是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命悬一线。刺客并未抓到, 说是刺客见没得手便马上跑了, 没追到。”
宣文帝手中的擦手帕子被重重丢入水盆中,水盆中的水溅落一地,所有伺候洗漱的宫人齐齐低着头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巧?”宣文帝的嘴角勾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前脚刚下旨让虞家二人出征, 后脚就离奇“遇刺”了,刺客也都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找不到, 还是无需找?
定国公一家的名声在京中有口皆碑,先不说在朝中并未树敌,怎会有人这个时机上门寻仇?若真是仇人, 可巴不得让他上战场,死在幽州。
虞家经过上次之事, 心中怕是有气。
“太医去看过了吗?”宣文帝问。
孙公公:“未曾, 瑞王府得知此事后,已带王府中的张太医前去。”
宣文帝眯起眼睛:“你亲自跑一趟,去太医院带上两个太医, 到定国公府帮忙,务必保住定国公和虞小将军的命。”
孙公公侍奉宣文帝多年,自然懂得揣测圣意。一下就明白过来宣文帝怀疑虞家遇刺是在借机发泄对他的不满,不愿再为他效力,让自己带两位不相干的太医去戳破虞家的谎言。
*****
定国公府。
孙公公被下人一路引到定国公的院子中,就看到卧房门前聚集了许多人。
门口的下人们都紧张的望着屋门翘首以盼,手上缠着绷带的虞侍郎眉头紧锁,神色担忧,定国公夫人闭眼双手合十祈祷。瑞王妃靠在瑞王的胸前,鼻头和眼睛红红的,不停用帕子试着眼角的眼泪,瑞王揽着瑞王妃的肩低声哄着。
孙公公心中有几分动摇,他们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太像假的。
“瑞王殿下,瑞王妃殿下,定国公夫人,虞侍郎。”孙公公上前先行一礼。
“孙公公怎么来了?”只有瑞王殿下理他,其余三位虞家人根本无暇顾及他。
孙公公恭敬道:“陛下听说了昨晚定国公府遇刺的消息,赶紧派咱家带上太医来救治定国公与虞小将军。”
“太医?”瑞王妃吸吸鼻子,从瑞王怀中抬起哭得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多谢陛下,两位太医快快请进。”
孙公公心中又动摇几分,这样不遮不掩,神情迫切,看起来受伤真有其事。
“瑞王殿下,不知可否让咱家进去探望一下定国公的伤情,咱家好回宫禀报陛下。”
瑞王殿下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定国公夫人。
孙公公立刻会意,瑞王殿下是在提醒他这府中是谁说了算,于是转身对着定国公夫人问道:“定国公夫人,可否让咱家随太医进去探望定国公一二?”
定国公夫人睁开眼,视线扫过孙公公和两位太医,垂下眸子,似是思考,似是犹豫,最终勉为其难道:“屋内血腥气重,孙公公莫要离得太近,回宫污了陛下的鼻子就罪过了。”
还以为要费上些嘴皮子,孙公公没想到,虞家人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他进去查看伤势。
他带着两名太医推开卧房的门,血腥气顷刻间飘入鼻腔。绕过屏风进入内室,血腥味愈加浓重,孙公公不太习惯,便站定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探头望向床上。
床边几名下人手中捧着铜盆,接二连三地上前,接过张太医换下手中浸满血的裹帘丢入盆中,再端着盆出去。
张太医换裹帘的间隙,孙公公才得以看清床上之人的伤势。
定国公赤着上身平躺在床,手臂、肩膀及腹部均有大大小小的划伤,然而这一切在定国公左胸口那个深红色的血洞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孙公公看得感同身受般呲牙咧嘴。
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刺客,竟能将征战沙场几十载的定国公重伤至此。
两名太医上前查探过后,不由对视一眼,双双挠头,其中一名太医走到孙公公面前说道:“定国公伤势实在太重,伤及肺腑。胸口所中的一剑只于心脏差之毫厘,若是再偏上那么一点点……唉,我等定当全力救治定国公,不过一切就要看定国公的造化了。”
太医话音刚落,床上的定国公便闭着眼喷出一道殷红的热血,月白色的床单顷刻间被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吓得孙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倒退两步。
孙公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别开视线,对太医道:“陛下有旨,一定要保住定国公与虞小将军的命。”
太医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微臣遵旨。”
孙公公从卧房内退了出来,他现在彻底相信了昨夜遇刺的真实性,说了些祝福的空话,拜别门外四人,就赶紧踏上了回宫复命的路。
虞悦在梁璟怀中侧过身子,以帕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目送孙公公匆忙离去的身影。啜泣声在孙公公消失于小路尽头的瞬间收住,她淡定地脱离梁璟的怀抱,用帕子点点眼角的眼泪,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闭眼祈祷的王清和睁开眯着的其中一只眼睛,“走了?”
“走了。”虞恺用右手一圈圈绕着拆下左手上裹的纱布,有些严重的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这纱布上涂的血。
四个人轻蔑又得意地一笑,转身推开卧房的门。
张太医转头望向他们,看他们神色恢复如常,卸下劲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沾满血的手对端着盆的下人狂招手:“快快快,把盆端过来让我洗洗手。”
床上的虞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不停地在床边“呸呸呸”,早准备好的下人将漱口浓茶捧上。虞峥足足漱了五遍口,吧咂吧咂嘴感受口中恶心的血腥味几乎被冲刷干净,才张口说话:“这鸡血含在口中太恶心了,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爹,要是不这样,他们能信吗?”
脸色异常苍白的虞忱走进来,嘴唇也被厚厚的妆粉覆盖显得毫无血色,眼睛却是与脸色相反的明亮。他边走边系着外袍的带子,隐约可见的胸膛上是与虞峥身上相似的伤痕。
“我还等着孙公公进来查探我的伤势呢,都盘算好了,若他离得近,我便找好角度一口喷他脸上,可惜了。”虞忱边说边摇头,一脸惋惜。
“辛苦张太医做这些伤痕。”虞悦对张太医道谢。
这些逼真的伤痕都是张太医连夜做出来的,做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又对两位太医道:“劳烦二位太医跑这一趟,待过些时日银钱便会送到二位太医府上。”
两位太医笑笑:“瑞王妃殿下客气了,晏指挥使交代的,我等定然相助。”
虞悦伸出一条手臂,指向门外:“请二位太医到另外一处院子坐坐,好茶和点心已备好,晚些时候二位太医便可回宫复命。”
“多谢瑞王妃殿下。”
虞悦看了看一直紧紧贴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梁璟,伸出手,悄悄在袖子下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不会怪你的。”
宣文帝到底是他父皇,梁璟心中不免担忧虞家人是否会因为宣文帝不要脸的行径再次讨厌上他。虞悦适时给他安慰,让他不要多想。
“正好今日除夕,咱们一家人都聚齐了。恬恬,你们留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吧。”虞峥将视线落在梁璟身上,“瑞王殿下意下如何啊?”
梁璟此时的眉宇才重新张扬起来,染上悦色:“全听岳丈大人的。”
定国公府中,唯有千吉站在人来人往忙活午膳的前厅中,看着跟王妃全神贯注学打马吊的自家王爷,有些恍惚,眼眶微微湿润。
他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浓厚、欢乐、热闹的家庭氛围,这是冷心冷情的皇宫中所没有的,他发自内心地为王爷高兴。
他甚至觉得,王妃就是上天垂帘可怜的王爷,派到王爷身边的小福星。同时无比庆幸,拒婚多次的王爷,唯独这次妥协,才得以遇见王妃。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临近中午,晏广济才匆匆赶来,带回了宣文帝彻底相信定国公府遇刺的消息,和宣文帝装模作样赏赐的补品。还有姚太傅进宫面圣,劝宣文帝投降,提出派人前往幽州与齐国谈判,宣文帝应允的消息。
虞悦递了个眼神给梁璟,问是不是他托姚太傅去的,得到了他微微点头的示意。
晏广济借机打着“探望”伤情的名头,与大家其乐融融地坐到一桌吃了顿久违的团团饭。
用过午膳,虞悦不服气地招呼两个哥哥与爹爹坐回打马吊的小桌前,撸起袖子势要赢回一局。
梁璟收回投向虞悦的宠溺视线,看到身边的晏广济亦是一副宠溺的表情,心生不爽,用宽肩狠狠撞了他一下。
晏广济转向他的视线霎时变得冷淡,眼中写满了“有病”。
梁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晏指挥使,我看你方才也吃了不少,我们一起去院中走走消消食,如何?”
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同行消食,晏广济明白他是有话要私下跟他说,环视一圈屋中各做各事的人,抿抿唇提步先向外走去。
虽然他接受了,但这样的无视对梁璟来说是从未遇到过的。他挑挑眉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快,跟上晏广济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湖边,梁璟看着湖底沉着的极其珍贵的红珊瑚摆件,先行开口打破沉默,语气似只是话哪家的家常般轻松:“晏指挥使最近与青州来往甚密啊。”
晏广济的脊背微不可查地一直,转身面向梁璟,神色冷戾:“你什么意思?”
梁璟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青州刺史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呵,”晏广济不屑地轻笑一声,“瑞王殿下若是知道,早将罪证交于陛下面前,何至于来问下官?”
“晏广济!”梁璟低声怒吼一声,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他身前的距离,眼中盛满浓浓的警告,“若非虞悦要保你,你当真觉得我好脾性在这与你迂回?青州刺史早因当年周广顺驰援季将军不及时,对父皇积怨已深,生了反心。我不知你因何要反,我也不怕你反。但我奉劝你一句,他的兵力根本无法越过兖州,别白白搭上这些兵力和你的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巨大火花。
晏广济抿紧唇一言不发,眼神坚毅地怒视梁璟。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远处清脆的声音打断花园中箭拔弩张的对峙:“梁璟,阿晏!你们在那做什么?”
眼见欢快的人影逼近,晏广济终于开口,低声道:“你告诉她了?”
“还没有,”梁璟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就此收手,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件事今日就烂在这湖里。”
似是达成某种约定,晏广济后退一步,偏头深吸一口气,敛去身上的煞气,挂上一如往常温润儒雅的笑意,温柔地看着虞悦蹦蹦跳跳前来。
虞悦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目光在两人神色自若的脸上来回流转,狐疑道:“你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好到一起……观鱼?”
“就最近吧。”梁璟糊弄了一句,转开话题,“你怎么出来了,又输了?”
虞悦长叹了口气,撅起嘴巴丧气道:“一定是今日我的手气太臭了,等改日时来运转再战。我们不宜在这停留太久,两位太医准备回宫复命了,我们也该‘松了一口气安心回家了’。”
梁璟笑着抬手压了压被她挠头扯出的碎发,牵起她的手,对晏广济道:“晏指挥使,我们先告辞了。”
“阿晏你送我的新茶很好喝哦!谢谢!”虞悦被拉着,边走边扭着身子回头对晏广济笑言道,对他挥了挥手,“拜拜!”
头顶传来不悦的声音:“看路。”
虞悦“啧”了一声,鼓鼓腮斜睨梁璟一眼:“小气!”
晏广济目送两人甜甜蜜蜜打闹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弧度平下来,向青州的方向望了一眼,长舒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个狷狂的笑意。
查到又怎样?只是皮毛罢了。
第84章 第84章 二合一 她有孕了??……
刚用过晚膳, 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本来在梁璟怀中窝着看话本子的虞悦耳朵一动,弹起身飞快推开门走到院中,抬头望向天空。
不远处的皇宫上空, 一道耀眼的火光划破夜空,迅速攀升至天际, 达到顶点后骤然炸开,化作无数绚烂光点洒落消散在空中。
紧接着, 一束束更加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犹如一朵朵盛放花朵, 层层叠叠的花瓣带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点亮了整个天际, 连天边高悬的一轮明月和点点星辰都显得暗淡许多。
往年里, 宣文帝都会照例在宫中举办宫宴,只是邀请一些王公贵族的寻常家宴罢了,一同饮酒作乐,共度团圆夜。
然而今年却没有举办。淮王意图谋反, 被贬为庶人,终身禁足, 淑妃因此自请罪无言再见宣文帝。四皇子犯下蠢事,丢尽皇家颜面,又身负重, 无法参加宫宴,裕贵妃也被禁足在昭华宫。
二皇子素来与宣文帝不亲近, 若是皇子中只有梁璟一人出席, 未免太过荒凉,宣文帝恐怕是丢不起这个人,便索性称病, 不办这宫宴。
宫宴不举办,皇宫的烟花爆竹还是照常放的。声音大到宫外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烟花的盛景也可以被全京城的人看到,这是大朔对春节的重视与热闹。
“跑那么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仔细冻着。”梁璟臂弯中抱着火红的狐皮大氅急匆匆赶出来,展开大氅披到虞悦身上,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空中升腾的烟花,“喜欢?”
虞悦拢紧身上的大氅,张口说话时,口中都冒出了白气,“漂亮的东西当然喜欢。只是放烟花爆竹的声音,很像战时火药爆炸的声音,边关百姓对这样的声音很是敏感,所以年节是不放的,从小到大也就没见过几次。”
“跟我来。”梁璟对她神秘地眨眨眼,拉过她的手绕过后罩房往后院去。
虞悦跟着梁璟来到后院一处腾干净的空地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梁璟向后面廊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过去。
身后长长的一截廊亭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箱,虞悦的眼睛瞬间亮起,惊喜地望向梁璟。
梁璟唇角勾起一丝骄傲的笑意,眸中的温柔宠溺融化开来:“那今晚便好好弥补一下夫人的遗憾,随、便、放。”
虞悦踮起脚搂上梁璟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松了手兴冲冲地转身去挑烟花。
千吉把她挑中的烟花搬到院中央,她从梁璟手中接过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烟花底部的引线。细微的火花燃起来,她赶忙往梁璟的方向跑去,脸上洋溢着期待与兴奋的笑容。
梁璟早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张开双臂迎接,她在结实的怀抱中扑了个满怀,还被带起转了一圈。与此同时,金色的火花升空,在空中绽放出一个金如阳光般绚烂夺目的烟花。
虞悦愈发兴奋,兴冲冲地像个孩子般来回奔跑,乐此不疲。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虞悦再次跑到梁璟身边,不停喘着气,把火折子塞到梁璟手里,连连摆手道:“不玩了,玩不动了,好累。”
梁璟抬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拿出帕子在她额上擦拭细细分泌出的薄汗,“稍微歇一歇吧,出了汗这样在风里跑来跑去,明天不得风寒也要头疼的。”
虞悦乖巧地点点头。
虽然总共跑了也就十来回,运动量还比不上平日晨起练武的四分之一大,却比练了一上午还要累。
最近因为天冷忙碌等多种原因,在练武上懈怠了许久,虞悦心道惭愧,等开春一定恢复每日的晨练。
梁璟把火折子递给千吉,让他去放,两个人只管看。
虞悦被梁璟圈进他的墨狐皮大氅下,一点寒风都灌不进来,舒服地依偎在他怀中,看繁复多变的光芒几经变换映照在夜空中。
没一会儿,她连站着都觉得有些疲,对梁璟撒娇道:“我好累,今日不放了,明日再放,今日先回屋守岁吧。”
“你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了还嫌累?最近怎么体力变这么差了?”梁璟捏捏她精致的鼻头,“之前晚上就算是三次你都不曾喊累,现在一次就要喊累,到底是变娇气了还是体力太差了?”
虞悦无奈垂头,额头抵上他的胸膛,闷声道:“我反省过了,定是我近日疏于晨练才退步的,要不我明日就恢复晨练。”
梁璟摸摸她的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忧你的身体。明日让张太医来给你把把脉,等把身子调理好了再去晨练也不迟。”
好吧,张太医的医术,她还是非常信任的。
除夕夜最重要的一个传统就是守岁。人们在屋外挂起红灯笼,点燃火焰,屋内点起油灯,通宵不灭,围绕火炉夜话守岁,直至五更天明。
沐浴过后,虞悦重新窝回梁璟的怀中,两人共看同一本话本子,看到令人气愤的情节虞悦讨伐,梁璟附和。看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虞悦想默默翻过这一页,被梁璟坏心眼儿地按住制止,问她想不想按书上描写的试一试。
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梁璟的亲吻愈加肆意起来,刚刚吃过的蜜饯的甜蜜气味,浓重地充斥在两人的唇齿间。
湿润而温热的唇瓣突然离开,虞悦恍然间睁开迷乱的眼睛,眸中满是困惑。
梁璟伸手拢上她身上被扯松的里衣,在她额间落下温柔一吻:“抱歉,差点没忍住。”
“你也不用忍着……”虞悦被亲得七荤八素,脱口而出道。
梁璟为她系衣带的动作一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不是累了?明日还是先让张太医……”
虞悦没有说话,而是抬头轻轻咬了下梁璟的耳垂,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突然一下不由自主的颤动,坏笑着伸舌卷上他的耳垂含住轻轻吸吮。
这样无言的邀请,耳边浓重的呼吸声都暂停了一瞬,而后听见他恶狠狠道:“是你先勾我的,今晚可不许再喊累了,喊累我也不会停的。”
“又倒打一耙,到底是谁先勾谁的?”虞悦松开他的耳朵,带着些不服气地在他耳边缓缓吹了口气,惹得他耳朵动了动,“我体力哪有那么差,明明是你最近太贪心了,一次要那么久。”
梁璟轻笑一声,并未多言,只是低头堵上她那张喋喋不休的殷红小嘴,将她的可爱抱怨吞没于唇齿间。
在虞悦的默许下,梁璟愈发肆意地贪婪索求,掀起一阵比一阵高的惊涛骇浪。两人的双手十指交握,梁璟撑着上半身紧紧注视着她意乱的表情,一瞬不瞬,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虞悦偶然间睁开双眼,目光就和梁璟极具侵略性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
他却突然停下来,拇指压在她的下唇往下松,嘶哑中沾染引诱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大脑,“别压抑自己,我喜欢你的声音,这是你对我的嘉奖。”
虞悦整张脸爆红,伸手掩面,难耐地扭扭身子,小声道:“你说话就说话,别突然停啊……”
梁璟轻笑一声,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全部吞下去,只余一句:“唯夫人命是从。”
脑内的烟花与子时正刻的烟花同时绽放,屋内熊熊燃烧的热意更上一层,浸透在黑夜中。
最后虞悦还是不敌身体的疲惫,第二次还没结束便累得睡死过去,梁璟无奈加速释放,拨开她额间被浸湿的发丝,落下温柔一吻。
“朝朝暮暮皆如愿,年年岁岁人依旧。”
*****
虞悦一睁眼,太阳已高挂枝头。
昨晚她好像,又睡过去了……
她埋进被子呜咽一声,微小的动作惊醒了身后人,腰间的长臂一紧,她的后背紧贴上身后滚烫赤着的身体。
她沮丧地长叹一声:“昨晚我是不是……”
“无碍,后面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梁璟埋在她的后颈,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手心下她柔软的小腹。
虞悦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她也不用受累,却这样扫兴。
“我们快些起床去请张太医来吧。”
梁璟咕哝一声:“不急,再睡会儿。”
虞悦完全没了睡意,伸手去移腰间结实的手臂,却被搂得更紧。
她只好道:“松开我,我要去如厕。”
听到这话,梁璟才有些释然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些撒娇之意:“快些回来,没有你我睡不着的。”
虞悦掀开被子,踩上鞋子,刚站起身来便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身子向前扑倒在地。
梁璟此刻什么瞌睡都被吓没了,瞬间从床上弹跳起,光着脚踩在地上去扶她,焦急道:“怎么摔了?疼不疼?磕到哪儿了?”
虞悦被摔懵了,呆呆地由梁璟扶起,想撑着他往起站,却怎么也撑不住,不由自主地屈膝下滑。
她茫然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再看看梁璟,不可置信的声音中染上一丝哭腔:“我的腿,好像站不起来了……”
梁璟心疼地眉头紧锁,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别急,我这就让人去找张太医。”
千吉急匆匆去找张太医,虞悦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腿,良久,伸手在右边小腿上掐了一把,不轻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梁璟赶忙伸手覆上被她掐过的地方,急道:“这是做什么?”
“好奇怪啊,我的腿明明有知觉,但就是站不起来。”虞悦望着自己从前康健的双腿,心中生出浓浓的无力感,伴随着不甘心与忍不住的害怕。
“对不起,都怪我,明知你最近情况不太对,昨晚却还是没忍住,我……”梁璟垂下头,刚刚鬓边杂乱翘起的呆毛也一同掉了下去。
虞悦强压心中的慌乱,拉住他的手握紧:“你自责什么?哪有人会因为这个站不起来的?别瞎想了,等张太医来吧。”
张太医一听虞悦突然双腿无力,站不起来,连帽子都顾不上戴,拎上药箱就往外跑,头皮在寒风中被吹得发麻也无暇顾及。
他一来,梁璟自觉让出床头的位置,坐到床尾,和虞悦都不约而同紧张地盯着张太医号脉的手。
张太医一边号脉一边询问:“王妃体虚、无力、嗜睡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有十来天。”虞悦还在细细思索,梁璟抢答道。
“王妃可还有其他不适?”
虞悦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了,就这些。起初我以为只是近日我没有练武导致体力下降,但今日一早突然双腿完全无力,怎么也站不住。张太医,这到底是为什么?”
“……会与昨晚的房事有关吗?”梁璟小心翼翼问道。
“……”张太医被他直白的问询噎住,多激烈的房事能让人双腿残疾啊,“不会。”
张太医不再问询,静心号脉。两人也不再追问,摒息凝神等待结果。
也不知张太医是号出了什么样的脉,惊地一抬手,先是陷入沉思,随后小眼神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断滴溜溜地转,吊足了二人胃口。
一向冷静自持的梁璟终于忍不住叹道:“张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
“呃,容许我再号号脉,许是我搞错了。”
张太医神情凝重地再次将手指搭上虞悦的皓腕,又是一副神情复杂诡异的表情。
这下虞悦也忍不住了:“张太医以你的医术,何事需要把两次脉才能确定?就算是疑难杂症,张太医也不妨直说,我承受得住。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张太医捋捋下巴上的胡子,没有回答虞悦的话,而是问梁璟:“王爷最近有服用避子丸吗?每月一次可有落下?”
“每月初一服用,不曾落下……”梁璟下意识回答,而后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收声,把目光投向虞悦的小腹,“张太医,你的意思是……?”
张太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我两次都号出了滑脉,可王爷既然每月不落地服药,按理来说是不会产生这种情况的。”
张太医在一旁纠结着,夫妻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错愕,然而梁璟的眼中多了愧疚。
虞悦无意识地抬手放在小腹上,她有孕了??
梁璟转向张太医的眼神变为愤怒,质问道:“你不是说这药很安全,不会出什么意外吗?”
“那医书上确实是这么写的……”张太医苦着张脸,被吼地缩了缩脖子。
“可是,”虞悦不解道,“若说虚弱无力、嗜睡之症与怀孕有关,如何会导致双腿无力呢?”
“这种情况确实极其罕见,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过。王妃莫急,容我回去翻一翻医书,想想应对之策。”
沉默片刻的梁璟悠悠开口:“若是不要这个孩子,王妃能好吗?”
虞悦与张太医齐齐抬头望向他。
张太医有些意外,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男方都会要求医者边保胎边治疗,但王爷却斩钉截铁地要求舍弃胎儿,救治王妃。
这对没有子嗣,且年龄不算小的男子来说,并非易事,世间几乎绝迹。
“滑脉,无力,滑脉……”张太医口中不断念叨着,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屁股就往外跑,“王爷王妃稍候,我去拿本医书来!”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是很惊喜的事情,此刻却变为了惊吓。
梁璟走到虞悦身边,试探的伸出手揽过虞悦的肩膀,见她没有抵触,才还住她的肩膀,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沉重地不停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虞悦任由他抱着,心中思虑万千。
她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中谁也没有错,只是有些倒霉罢了,碰上了也许万分之一的几率。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朝夕之间便再也无法行走,她无法接受。
若是这孩子导致她再也不能站起来,不需要梁璟同意,她也断不会留的。
她绝不会为了这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做出虚伪的牺牲,舍弃自己的健康。
张太医很快又跑了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翻开一本书,展示在他们面前。
“找到了!还好我记性不错,想起偶然间在这本毒典上看到的一味毒。其症状非常具有迷惑性,看似与有孕无异,脉象上展示的也是滑脉。但其实是一味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暗中消耗中毒者的气血,最后耗尽中毒者的心血后,中毒者便会看起来如油尽灯枯般死去,让人寻不到中毒的踪迹。”
“此毒多下给女子,中毒后都会被误认为是有孕导致的虚弱,越进食滋补之物,死得越快,极为阴毒。”
震惊过后,虞悦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还能站起来,庆幸没有真的意外怀孕,庆幸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不被祝福到来的。
梁璟的手紧握成拳,长吁出的气息都不太稳,强压怒气问道:“这毒要如何解?”
张太医的语气轻松起来:“王爷莫慌。这毒虽可怕,解起来却好解,唯独难在分辨出所中的是此毒上。”
“张太医可能辨出我中毒有多久了?”虞悦问道。
“此毒为慢性毒,根据每次下的剂量不同,时长也不同。此毒发作分为四个阶段,王妃此刻双腿无力,大概只进行到第二个阶段,还好发现得早。”张太医写完药方,对他们说道,“我先出去为王妃煎药,连服三日即可彻底解毒,今日的药服下,明日王妃就能站起来了。”
“多谢张太医。”
张太医走后,梁璟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向挺拔的脊背都弯了几分,蹲在床边握着虞悦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埋头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手背上传来湿润的温热,是梁璟忍不住的后怕,虞悦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着:“好了,你不是也说了,没事了。”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他什么,他像只委屈的大型犬趴在床边,默声哭着,只有不断抽吸鼻子的声音。
虞悦任由他发泄情绪,他这样一哭,反倒是把自己后怕的眼泪给憋回去了。
这个家伙一遇上她的事,便慌乱得不像他了。
此刻的安慰恐怕是无用,虞悦只能岔开话题:“你说,这毒会是谁下的?”
这招果然管用,梁璟一下子止住了啜泣声,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眸底却燃烧着愤怒的火苗,咬牙切齿道:“裕、贵、妃。”
虞悦也是这样想的。
记恨她的人无非淮王和四皇子,若是淮王,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比如刺杀。而四皇子不具备这样的谋略,为他扫清障碍,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裕贵妃和易相在做。
其中有能力在她身边悄无声息下如此阴毒之毒的,只有裕贵妃一人。
虞悦抬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我们若想问裕贵妃的罪还是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
梁璟把千吉唤进来,问道:“近日府上可有新来的下人?”
千吉仔细回想一番,答道:“自从去年赏花宴回来那次,清理了一番府中下人,之后便再没进过新人。”
虞悦问道:“府上可有谁家父母生病或家中有难?亦或者本身就是贪图钱财之人?”
千吉:“以防多生事端,上次买进的奴仆皆为孤儿,最终能在府中留下的,也不是贪图钱财之人。”
千吉买下人时准备得天衣无缝,这些条件的下人既不会被以家人要挟,也不会轻易被人用银钱收买。
但人心易变,难保这么久有人不会动摇。
虞悦疑惑地看着梁璟:“可为何我们同吃同睡,只有我中了毒,你却无事?”
他们二人同食一桌饭菜,所用的碗筷亦不是固定的,怎么能这样精确的将毒下在她的身上呢?
一直静默的绣鸢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气,抬头道:“姑娘,是补药!”
“补药?”
自入冬起,梁璟担忧虞悦之前失血过多造成的血气亏损,问张太医开了新的方子熬补药,仅每三日一次。且这药都是绣鸢亲手熬制的,喝了这么久都无事,虞悦差点忘了这事。
“对,补药。虽然那药是我亲手熬的,中间也不曾假手于人,但其中发生过一次变故。约莫二十天前,有位侍女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我,将砂锅的罐子摔裂了,便带我去厨房拿了一个新的砂锅盖子,虽然和砂锅的颜色配不上,但大小是合适的。都是我的疏忽害了姑娘。”绣鸢深深地低下了头,自责至极。
这个侍女是唯一的变数,在砂锅盖子上涂上毒药,在熬药时慢慢煮进补药中已不是什么新鲜手段。只是这侍女准备齐全,早早备下,设计带绣鸢直接去厨房取,才大大降低了绣鸢的戒心。
虞悦没有怪她,问道:“那位侍女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绣鸢坚定点头:“记得,她从前是忘忧堂的洒扫,搬院子时没有被选中跟来,便留在了忘忧堂。”
“把她带过来。”梁璟沉声道。
不一会儿,这位侍女就被绣鸢使着轻功拎了过来。
梁璟仅一个抬眸,侍女便被他的戾气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见过王爷,王妃。”
虞悦:“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不知道……”
“抬起头来。”虞悦声音平静,即便是坐靠在床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绣鸢不耐道:“王妃叫你抬起头来。”
侍女缓缓抬起头,却不敢抬眼看,牢牢地紧盯地板,抑制不住地呼吸急促。
虞悦问:“你叫什么名字?”
“彩萱……奴婢叫彩萱。”
“彩萱,我记得你。”虞悦缓缓道,“八月有一天异常的热,那时你在院中洒扫中了暑,气都喘不上来。是我把你扶进屋休息,给你拿了许多冰块,还去找张太医拿了些去暑的药给你。我没记错吧?”
彩萱痛苦地闭上眼,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王妃的恩情,奴婢不敢忘。”
虞悦似是苦笑:“若不是我发现,你的小命早没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彩萱嘴硬道:“……奴婢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
虞悦敛起所有表情,冷漠道:“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承认,供出幕后之人,我饶你不死。”
彩萱紧抿双唇,额头叩地,一副绝不松口的样子。
“杀了她,”梁璟压制不住怒气,紧盯着她的后脑,“绣鸢,杀了她。”
绣鸢抄起身旁剑架上新制的长剑,横在彩萱纤长的脖颈上,冷道:“你当着我的面还敢说不知道?”
彩萱明显心虚一瞬:“我……”
虞悦慵懒地靠在床头上,“裕贵妃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自由?还是好人家?”
捕捉到她瞳孔瞬间的收缩,虞悦便完全肯定了是裕贵妃指使。
虞悦笑起来,笑得好看极了,说出的话却如冰锥般扎在彩萱的心上:“拖出去打死,不必回话。”
被拎着后颈,毫不留情地拖在地上向外走,如同一只牲畜被拖向屠宰场般,这时的彩萱才心生俱意,求饶起来:“王爷饶命,王妃饶命!”
然而床上的两人半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她。
杀裕贵妃,他们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第85章 第85章 病重 新仇旧恨,这次一并算……
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梁璟沉默地掀开被子上床,手臂环过虞悦的腰,将她拉进怀里。
虞悦还没反应过来, 就感觉到他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胸前。他的呼吸有些重,温热的鼻息透过薄薄的里衣, 熨帖在她的皮肤上。
她抬手抚上他的后脑,回抱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肩膀有些紧绷, 连带着整个背部都显得僵硬,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怎么了?”虞悦把下巴抵在梁璟的头顶, 轻声问, “张太医方才不是说了, 只需喝三日药便能好?你还在担心什么?”
梁璟没有回应, 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哑, “就这样抱一会儿。”
虞悦没有再问,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梳理着他的头发, 屋内寂静一片,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梁璟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呼吸也平稳了些,在她胸前抬起漆黑的双眸, 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上元节一过, 我就带兵逼宫。”
虞悦被这个突然的决定砸得有些懵,手上顺毛的动作停下来,垂眸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四皇子被她断了子嗣, 是断然坐不上皇位的,也再没有其他可以有力竞争皇位之人了。大可以光明正大坐上太子之位后暗中逼宣文帝退位让贤,没必要冒着日后被世人冠上不孝、谋逆的骂名去逼宫。
“我不想再忍了,”梁璟眼睫轻颤,声音痛苦,“所有你收到的伤害皆是因为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早一日坐上皇位,便不会再有人伤你分毫,亦不必忍让,裕贵妃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若有人敢多嘴一个字,我就一并杀了去给她陪葬。”
“新仇旧恨,这次一并算个清楚。”
他的眸中罕见地翻滚着极重的煞气,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狮子,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虞悦知道他是因为在乎她才会如此痛苦,可正是这份在乎,让她更加心疼。
虞悦心里的某个角落软成一片,他的自责和内疚像一把钝刀割在她心上的软肉上,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片刻的沉默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虽然现在虞家手上没有虎符,但能供虞家派遣的将士,无需虎符。你若需要,直接去找我爹就是。”
梁璟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胸口点点头,“羽林将军早已归顺于我,皇宫的部署我倒是不担心。唯一要防的,是易家偷偷在郊外藏匿的私兵,可能需要大哥带兵守城门。”
虞悦静静地听着梁璟的话,微微颔首,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裕贵妃收不到彩萱的消息,必然会察觉到异常,以她的多疑和狠辣,绝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先下手为强,恐怕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会顾及。
那支藏在郊外的私兵,一直是易家的底牌,也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若是易家按捺不住,提前动用这支力量,局势将会彻底混乱。
所以眼下他们要暂时稳住裕贵妃,稳住易家。
*****
大年初一,京城还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光中,瑞王府的大门却紧闭着,连门前的红灯笼都显得黯淡无光。
“听说了吗?瑞王妃病重了!”茶楼里,一个妇人压低声音说道。
邻桌伸长了耳朵偷听的年轻女子回身惊讶道:“什么?瑞王妃不是前些日子还踢了安王殿下?”
“是啊,我也看见了,当时我就在场!”同桌的另一位姑娘接过话头,“先不说瑞王妃当时的气魄,那也是生龙活虎的,怎的突然就病重了?”
茶楼里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因着施粥赈灾的事,瑞王府在百姓心中好感倍增。好人却没有好报,让众人一时难以接受。
“我听说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神秘兮兮地说,“今儿个一早,瑞王府上的太医便带人急色匆匆前往药铺抓药,出手极为阔绰,什么吊命的好东西都全包了!”
“真的假的?”众人惊呼。
“千真万确!我表叔就是药铺老板,他打听了一下,说是王妃突然晕倒,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哎呦,这虞将军一家真是流年不利,昨日虞将军与虞小将军才遇刺重伤,生死未卜,今日瑞王妃就病了,简直苍天无眼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街边的摊贩无心叫卖,茶馆里的说书人也停了话本,大街小巷中都在议论着瑞王妃的病情。
王府内,梁璟坐在桌案后,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传闻中晕倒的瑞王妃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史书,神色安然。
千吉推门而入,虞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千吉,外头的动静如何?”
“如王妃所料,”千吉转身,嘴角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全京城都在为王妃担忧,连陛下都惊动了,派了宫里的太医非要来为王妃诊治,都被门房挡回去了。”
虞悦轻笑一声:“既然这消息已经传入皇宫,裕贵妃此刻定然也知晓了,恐怕此刻在昭宁宫里偷着乐呢。”
梁璟把画好的布防图拿起来吹了吹,放到一旁晾干,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探入薄毯下摸她的脚,眉头皱了皱,坐在她脚边的位置把她的双脚放到他的腹部,轻轻揉捏着脚心,帮她活血。
“很凉吗?”虞悦问道。
“嗯。”
才喝过药,她的腿脚仍旧使不上力气,就这样放在榻上,时间久了连腿麻都感受不到,更不要说冷暖。
这样甜蜜的场面千吉和绣鸢可看不得,对了个眼色就齐齐退出了内室。
虞恺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这样一番景象。本是看着有些碍眼的,但看在梁璟对妹妹体贴入微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王府门房至今只放了虞恺进来。昨日对外放出消息说是虞峥和虞忱身受重伤,二人便难以借着探病的由头前来。本想伪装成下人混进来,但此刻盯着瑞王府的人众多,恐会暴露,便只能由虞恺代为前来。
“你们真的是要把人吓死啊,”虞恺怨气冲天道,“若非你们提前派了摇光回来知会一声,爹和二哥差点不管不顾地就冲出来了。”
虞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将计就计嘛。”
虞恺有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嘴上无奈道:“说吧,叫我来是有何事相商?”
梁璟正视他,神情郑重:“我想请岳丈大人或大哥在上元节翌日,率兵守住城门。”
虞恺神色一凛,视线转向坦然自若的妹妹身上,一眼便知是她告诉梁璟的。
这些信息只稍在脑子里转个圈,他便明白他们想做什么了。
“王爷想好了?”虞恺看着梁璟认真道。
“想好了。”梁璟语气坚定,目光笃定。
“好,”没有丝毫的犹豫,虞恺一口应承下来,“你需要多少?”
“能调到多少?”梁璟问。
虞恺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三万精锐。”
梁璟笑笑:“足矣,易家的私兵仅有两万。”
“区区两万?”虞恺轻蔑一笑,“再来两万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璟起身从桌案上取来一张牛皮地图,交到虞恺手中:“这是京城的布防图。当日羽林军会从城门撤离,就麻烦岳丈大人或者大哥守住城门了,以防养在郊区的易家私兵攻入。”
“羽林大将军是你的人?”虞恺收下地图,问道。
梁璟:“不是,羽林将军才是。那日羽林将军会先控制大将军,不会出岔子。”
虞恺了然点头,看了看虞悦的腿,问她:“你确定喝三天药就能好?”
“确定……吧?”虞悦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想了想道,“且看明日吧,明日若是能站起来,就是能好。”
虞恺在她头顶上胡乱揉了一把:“好,到时候记得及时给家里带个信,我们都很担心你。”
虞悦抬手制止他在头上作乱的手,不满道:“知道了,你把我头发都揉散了。”
虞恺瞅了瞅她在后脑随意插得歪歪斜斜的一根簪子,和散在后背的半头青丝,笑道:“本来不就是散的?”
“烦人,”虞悦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指使道,“梁璟,快把他带走。”
虞恺“嘁”了一声:“还跟小时候一样,玩不过就找人帮忙,但现在都会造反了。”
虞恺的语气似在开玩笑,但梁璟却从中读出了几分埋怨的味道。他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嫁给他,她确实会更无忧无虑吧。
不过他发誓,待此事了结,以后他会让她过得更加无忧无虑。
虞恺离开后不久,门房苦着张脸敲门:“王爷王妃,晏指挥使来了,怎么说都不听,一定要进来。还说,若不让他进,他就硬闯了!”
梁璟:“……”
虞悦看向梁璟:“你不是和阿晏关系变好了?为何连他都不让进?”
梁璟眸色暗了暗,胡诌了理由道:“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若是让他进,过后荆二姑娘还让不让进?所有亲朋都让进的话,外面人就不信你病重了。”
“可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我们放出的消息本就是病重到快死了,他是真的会硬闯的。”虞悦担忧道,“要不就告诉他吧,不然被他这样一闹,闹大了也不好。”
梁璟抿抿唇,松了口:“只让他看一眼,看过就让他走。”
虞悦点头赞同:“嗯。”
第86章 第86章 初五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悦派了绣鸢跟门房一同前去迎晏广济, 梁璟思忖片刻后道:“一会儿他若问起,切莫告诉他是裕贵妃所下之毒。”
“我知道的。”
若是让晏广济先一步向裕贵妃寻仇,他们一切计划都要被打乱了, 所以在稳住裕贵妃之际,还要稳住晏广济。
晏广济一路跟随绣鸢迈着大步几乎是半跑地来到寿芝堂, 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在绣鸢开门前一把推开卧房的雕花木门。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晏广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直直向里屋走去。
“晏指挥使, ”梁璟在隔断里屋和外间的三折屏风前拦住他, “再往里走就不礼貌了。”
晏广济遥望着榻上安然无恙的虞悦止住脚步, 愣在原地。
一路上他幻想的病重场景在眼前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如常的虞悦,腿上盖着薄毯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握着书卷的手垂在腿上, 朝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听到市井传闻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知道外面谣言怎么传成那样离谱的, 你听他们胡诌。”
晏广济想上前两步细细探问她的情况,但梁璟的手掌死死抵在他的肩头,整个手臂用力绷紧, 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晏指挥使既已看过, 大可放下心来。”梁璟紧盯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戒备与冷冽, 头也不回地唤道:“绣鸢,送客!”
晏广济直觉这一切都不对劲,尤其是梁璟不让他靠近, 还着急赶客的态度,让他半信半疑的想法立刻发生了转变。
但他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直到他观察到虞悦被他盯地有些无所适从,转身去矮几上拿茶盏的动作,只有腰转动的幅度,却未带动臀部的移动及薄毯下的双腿动弹分毫。
霎时,他表情慌乱起来,浓黑的瞳仁如冰川迸裂,碎出千万片粼粼寒光,沉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虞悦执茶盏的手一顿,从刚送到唇边的杯口边溅落两滴茶水,悻悻地把茶盏握在手心,强装镇定道:“没事啊。”
晏广济面色紧绷,眼神笃定:“你从榻上下来,站在地上,我就信你。”
虞悦的心重重一跳,咬住下唇,向梁璟投去求助的眼神。
梁璟侧身挡在二人中间,阻断视线,按紧晏广济的肩膀向外推他,“够了,晏广济,你该走了。”
“她到底怎么了?”晏广济一把揪住梁璟的领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脖颈青筋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眼尾赤红,盛满怒火的眸子死死瞪着梁璟,“你是怎么照顾她的!能让她病到如此地步!”
“阿晏!”见晏广济杀意弥漫,虞悦急得身子向前倾,却无法下地前去阻拦,无奈坐在榻上大喊制止二人即将一触即发的打斗,“你先松手,我和你解释!”
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输地怒视对方。即便是单方面被揪领口的梁璟也丝毫不甘示弱,仰着下巴,仗凭比晏广济高出的那半寸身高压他三分气势。
片刻的对峙,晏广济抿紧双唇深深地呼吸,猛地松开梁璟,将他推到一边,站在屏风旁强压怒意对虞悦道:“好,你说。”
虞悦无奈道:“也是早晨才发现我中了一种毒,会慢慢耗尽人的气血,现在便是第二阶段双腿无力。好在张太医认出此毒,已熬了解药,明日便能站起来,三日即可完全解毒。阿晏你不必太过担心,我真的没事。”
晏广济眉头拧作一团,眸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与愤怒,“那你为何还要瞒我?”
“我就是不想让你太担心了……”虞悦强颜欢笑道。
晏广济强忍下萦绕在嘴边的指责,问道:“是谁下的毒?”
虞悦飞快地瞄了梁璟一眼,装傻道:“我也不知道。”
她与梁璟偷偷使眼色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晏广济的眼睛。
他在密院多年,最擅长的便是捕捉人的小表情小动作,从而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有秘密瞒着他,晏广济清楚地明白,他们知道下毒之人。
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怅然,与本能的愤怒、心疼、愧疚交缠在一起,将它们尽数吞噬。很快,愤怒的火苗却春风吹又生,腾空胀大将怅然一口吞下,此刻,他的心中只余愤怒。
甚至无需细想便可得知,这毒除了裕贵妃,不会是旁人所下。没有人比她手段更为阴毒,也没有人对虞悦的恨意如此深重。
晏广济看着坐在榻上无法移动的虞悦,与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怂恿他翻墙逃学的她无法重合。他不敢想,若是张太医没有及时辨认此毒,那她……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晏广济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被捏得嘎嘎作响。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是打算就此忍过,还是怕他冲动多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璟既无法让裕贵妃偿命,那么裕贵妃的命,便由他来取。
晏广济深深地看了榻上的虞悦一眼,第一次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愤而转身离去。
虞悦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目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她有些郁闷地一脑袋倒在走到她身边的梁璟的小腹上,“被发现了,他生气了。”
梁璟在她发顶上揉了揉,意味深长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瞒你什么。”
“什么意思?”虞悦直起身,抬首与他对视,“你知道?”
梁璟难得没有立刻回答,垂眸看着她,面色平淡:“待到逼宫后我再告诉你。”
虞悦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小心脏快速地打着鼓。她直觉并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既然这样说,便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二天,虞悦的双腿果然恢复了些力气,能下地行走片刻了。虽还未恢复至从前能跑能跳的样子,但得了张太医半月内必能恢复如初的承诺,夫妻二人悬着的心也安然落地了。
*****
正月初五,虞悦与梁璟正在书房商讨羽林军攻入皇宫的计划,书房的门倏地被推开,吓了二人一跳。
一到熟悉的身影闯入,自顾自地边走边说。
“子珺!青州军三日前早已打过兖州,照他们的速度……”姚含均看到桌案后并排而立的两人,话头猛地止住,“呃,王妃也在啊。”
虞悦疑惑道:“什么青州军?”
姚含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讪讪道:“子珺,你还没跟王妃说吗?”
虞悦疑惑的目光转到梁璟身上:“你有事瞒我?”
不等梁璟开口,姚含均抬手示意,插嘴道:“你们夫妻二人的事一会儿再说,我这真是急得不得了的事,子珺。”
“一会儿我同你说。”梁璟把手中的狼毫架在笔搁上,先偏头对虞悦温声安抚,再看向姚含均时温柔不再,认真道:“说吧。”
姚含均语速极快,急切道:“不知青州军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昨日便已打过兖州。人数也并不是先前我们探到的五万,而是十万!照这个规模与速度推算,恐怕等不到上元节,他们便要攻入京城了!”
此刻不仅梁璟的脸色变了,虞悦的脸色也变了。
虞悦一脸严肃地问道:“这十万大军都是什么人?”
姚含均看了梁璟一眼才答道:“一部分是青州刺史暗中培养多年的私兵,一部分是百姓借势随青州刺史起义的。”
宣文帝的昏聩早就导致民怨四起。青州偏僻,同样受雪灾困扰,然而朝廷只顾河南道与扬州的赈灾,忽视了青州。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百姓只能用武力解决——起义,攻入京城后另择新君。
“消息传进宫里了吗?”梁璟问。
“麻烦就麻烦在这,”姚含均头痛道,“陛下即刻下旨派了周尚书率十万大军出征,镇压青州军,把羽林军都调出去了一半。”
“周广顺?”梁璟不屑地轻笑一声,“他倒是会挑人。”
周广顺怎么了?虞悦越听他们说的话越云里雾里的,哪也联系不上哪。
她此刻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都只能暂时忍住,待梁璟与姚含均商议完要事后再问。
“先按原计划执行。有周广顺带兵前去镇压青州军,他们半月之内不一定能顺利攻入京城。”梁璟分析完问,“晏广济呢?”
姚含均:“在启德殿。”
梁璟垂眸看着刚绘制一般的皇宫布防图,沉默半晌,道:“告诉羽林将军,把启德殿的羽林军全部换成我们的人,立刻马上。”
“你是担心……好,我这就去。”一个眼神,姚含均就会意,上下一点头便小跑了出去。
他们的话落在虞悦耳朵里似是在打哑谜,听得人心焦。一等姚含均跑走,她迫不及待地一口气道:“青州刺史为何暗中培养私兵,为何选在现在攻上京城?周广顺又怎么了?他不是兵部尚书吗,京中可带兵出征将军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凭何派他前去?这事又与晏广济有何干系?还有,你为何瞒着我?”
梁璟笑了笑,拉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半坐在桌案边沿,说道:“夫人莫急,我一条条地答复你。”
虞悦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梁璟缓缓道:“你应该知道季大将军吧?”
虞悦点点头:“自然。”
季家在凉州驻扎,征战多年,其战绩便是十面墙也写不满,比虞峥还要猛上三分。且不说他与虞峥是好友,虞悦定然知晓。在大朔若有人不知,便会被当作敌国细作抓起来的程度。
“青州刺史便是当年季大将军的旧部,他认为季家的死皆因周广顺当初驰援不及时导致,而周广顺的驰援不及时,是父皇下令的。后来父皇得知后不但没治他的罪,还把他调到青州做刺史,看似高升,实则发配偏远地区受人监视。不知何时,监视之人也叛了变,向父皇传递假消息,实则他们在青州秘密培养私兵,意图谋反。这些也是我前不久才查到的。”
“我也不知为何他们突然之间就加快了计划,兴许是恰逢年关,是各地驻守较为松懈的时候。”
“派周广顺前去,便是让青州刺史放慢向京城的攻速,将目标暂时转移到周广顺的身上。这二人都是抱着必杀对方的决心,自然比派其他将军好用得多。”
“至于这件事与晏广济的关系,”梁璟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知晓他因何与青州刺史合作,筹划谋反一事。我只能大概猜测,他从进密院前,便已生叛心,坐上密院指挥室的位置,为的,就是攻破京城城门的那一天。”
梁璟叹了口气,一只手摸上虞悦的脸颊:“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
虞悦听完他详尽的讲解后呆楞住,心上犹如受到一记重击,闷痛地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莫非,晏广济从决意科考上京时,便已生叛心?
这样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当年的心事重重,他后来不再给她写信,他再见面时所说的难言之隐。
原来他一直都没变,是她,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半晌,虞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道:“那你刚刚说的把启德殿的羽林军换成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梁璟心疼地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一点,聪慧如她,不可能与刚刚他所解释的联系不起来。看似是问句,却是隐隐期待他的否定。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还要亲手把那个人压到母后的牌位前忏悔,不能让他先落到别人手里。”
第87章 第87章 梦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晏广济要杀宣文帝?为何?
他既在来京城前便心意已决, 费尽心思,隐忍蛰伏进密院,一步步爬上如今宣文帝身边最信任的位置, 必然是有非夺皇位不可的理由。
他出身凉州,凉州与金国交战数十年, 是金国导致凉州战火纷飞,也是金国开战, 导致他与父母分离。若要恨,该恨的也是金国, 而非宣文帝。
爹爹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带回幽州, 从未有过一丝苛待, 即便是站在虞家亦或者幽州的立场上, 晏广济该恨的也应该是频繁进攻的齐国,怎会是宣文帝?
难道仅仅是看不惯宣文帝昏聩无能,要为大朔换一位明君吗?
不,他与青州刺史合作, 一路过关斩将,踏着尸山血海杀上京城, 绝不是会是因为厌倦战争或者心系百姓。
他到底是为什么?
虞悦头痛地闭上眼睛,呼吸略显急促,缓了片刻后, 突然起身。
梁璟眼疾手快从桌案上跳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去找晏广济。”虞悦背对梁璟, 声音异常的冷静。
“他隐忍谋划多年, 为的就是这背水一战。他意已决,你去了也是无用,反倒会有危险。”梁璟从她身后绕过, 挡在她面前。
“所以,我们之间,一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虞悦倔强地看着梁璟,眼尾微微发红,眼眶中闪烁着莹莹泪水汇聚成珠,挂在下眼睑慢慢凝结成一颗豆大的泪珠,却迟迟不落。
此刻的她看起来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所有愤怒、不解、不安的情绪,都化作了悲伤。
虞悦执拗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喉咙却被堵得厉害。
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满是松木香的怀抱,温热的体温,宽阔的胸膛,一股巨大的安全感顷刻将她包围。
“唰”一下,她眼眶中累满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用力回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哽咽着不断小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一起长大,十四年,我们竟被他,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知道晏广济身世凄惨,虞家怜他,把他当做一家人,可不知何故没能让他真正融入,心中不知怀揣这个秘密多少年,从不言说。即便是明知她与梁璟同一战线要夺皇位,他也毫不退让。
原来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不装了。
隐瞒与背叛的巨大冲击让虞悦无力去尝试理解他,她只觉得心中悲凉。
虞悦从未哭得这样伤心过,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梁璟满眼心疼地用脸颊缓缓蹭着她的侧脸安抚,手掌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下轻拍,任由她抱着嚎啕大哭发泄。
梁璟的眸底冰冷一片,除夕当日已警告过晏广济,既然他听不进劝,他便不会在看在虞悦的面子上心慈手软。
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万一晏广济得知他们十六要逼宫的消息,提前与青州军里应外合,不止皇宫,京城就要彻底大乱了。待到他们攻入京城的那一刻,他定要活捉了晏广济为虞悦讨个说法。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有些可怕。
初十一早,虞悦撑开窗,一阵寒风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钻进屋中,比前几日更冷,冷得刺骨,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际厚重的云层将初升的太阳掩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中漫着层浓雾,让本就暗的天色更加黯淡无光。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果不其然,梁璟上早朝回来带回消息,青州军不知为何变得极为激进,只攻不守,速战速决,周广顺不敌,节节败退。照这个打法下去,到不了上元节,青州军便能攻入京城了。
虞悦听得直皱眉:“那怎么办?”
“父皇已下旨让荆尚书长子率兵前去驰援周广顺,估计也不太拖得住,青州军完全是豁出去不要命的打法。”梁璟手指点着桌面上的地图,沉思片刻,道,“我们计划提前,两日后就行动。”
“来得及吗?”虞悦问。
梁璟点头:“我算过,来得及。还要借你的暗卫送个信回定国公府,顺便也带给冠军大将军和云麾将军,让他们早调军队提前部署在各城门。”
他们本想让百姓们过个好年,过了一年中三个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上元节后再行动。但没想到青州军会打得这么快,周广顺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不知道他是凭何调回京城当上兵部尚书一职的。
不过他们此番行动提前,十二打完,百姓们缓两日,还是能好好过一过上元节的。
“王爷,”千吉叩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宫中急报,裕贵妃自缢了。”
“什么?”梁璟拍案而起,怒道:“不是让他们把她的命看好了吗!”
“王爷王爷,息怒,我还没说完呢,”千吉连连摆手赔笑,赶紧接上后半截话,“好在咱们的人及时发现,将人解救了下来,已无大碍,只是喉咙受损一时失声。”
梁璟作势一脚朝千吉的屁股踢过去,被千吉闪避开,“你何时学会说话说一半了?什么臭毛病?”
千吉讪笑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虞悦,虞悦无奈低头一笑,伸手扯扯梁璟的袖子,“你是没听过开阳之前传消息,那小子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若是有人快死了的消息经他那么一传,等说到重点了,人也死了。”
梁璟瞪了千吉一眼,他可没错过那个向他夫人投去的求救眼神,还挺有办法,知道夫人发话他一定会听。
“开阳?”梁璟陷入思考,“开阳是谁?我有些分不清他和摇光。”
虞悦:“有虎牙的那个,长相偏清秀的。”
梁璟了然地挑挑一侧眉梢:“哦,上次安王被踩断手腕那次的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吧,那不是挑着重点说得挺好的吗?”
提起这件与晏广济有关的事,虞悦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作轻松道:“还不是后来被我打了一顿,压着他去找我爹的暗卫苦学了半月才学会的。”
梁璟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千吉,吓得千吉一哆嗦。他是见识过王妃的身手的,他的身板儿又比不上开阳这样从小训练的暗卫的身体,被王妃打一顿,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下床。
千吉越想越害怕,五官都皱成一团,求饶道:“还是不劳王妃辛苦了,王爷,要不我去找开阳苦学苦学?”
梁璟略带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行了,最近忙,等以后空了再说吧。”
“好好好。”千吉嘿嘿一笑,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虞悦道,“裕贵妃为何会自缢?她绝不是会选择自尽之人。况且她与易家已做筹谋,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
裕贵妃生来高傲,易家又未倒,在她的视角看,拼尽全力托举安王登上皇位并非难事。与正当坐上皇位不同,夺来的皇位,子嗣问题最好解决,以后从宗室中选几个侄子过继便是。
前途一片大好,裕贵妃没有理由自尽。况且她怎会不知嫔妃自戕乃大罪,祸及家人,她家族意识极重,定然不会选择自尽,甚至不会以此耍花招。
莫非……
她无端想起初一那日晏广济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把握住梁璟搭在桌上的手,“是他猜到了,要为我报仇。”
夫妻间的默契无需多言,只凭“他”一字,梁璟便能会意她所指何人,毕竟能让她难以提及的名字只有那一个。
梁璟抿抿唇,转头对千吉道:“让他们看紧昭宁宫的下人,防止晏广济的人继续对裕贵妃出手。把她的命,给我留好了。”
*****
正月十二。
凌晨,不到寅时宣文帝便被噩梦惊醒,满头大汗地张口大口大口呼吸着。不远处坐着守夜的孙公公循声起身近前,为宣文帝顺着背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召太医?”
“无事。”宣文帝急促的呼吸逐渐缓慢下来,抖着手把孙公公递上的温水一饮而尽,“只是梦到了一些许久未见的故人。”
梦里,他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睁开眼,便是床旁站着的季将军一家,愤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顾不上数有几个人,他吓得从床上跳起,一路喊着孙福的名字一路往大殿逃。
一直与他寸步不离的孙福却迟迟不应声,也不见踪影。
宣文帝迈进大殿的脚步一顿,拨开帘子的动作僵在原地,手臂带上细微的颤抖。
大殿中央跪了林林总总二三十人,有锦衣罗衫,有粗布麻衣,听到他的动静齐齐回头向他看来。后面人的面孔看不真切,越靠前的脸庞越清晰。
为首的,正是秦离的父亲!
他的嘴巴似乎无法张开,却急切地想说什么,嘴巴不停嚅动着,挣扎后可能是发现自己无法开口,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从中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宣文帝身子再站不稳,吓得向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秦离的父亲身后爬出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容有些模糊,向宣文帝膝行而来,挪了几步后愈发着急,手脚并用向宣文帝扑来。
宣文帝惊叫出声,强撑着瘫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往殿外逃,口中不断喊着:“来人!给朕来人!!都死哪去了!!!”
然而,他踩到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时,彻底失了声。
院子中站满了人,满院的人齐齐抬头,大多是一些飘忽模糊的脸庞,但中间的一群清晰面孔让宣文帝猛地瞳孔骤缩。
那是当年他夺嫡路上害死的大皇兄和晋皇叔,还有……
人多得让他数不过来,多得让他害怕。
宣文帝不敢质问他们为何而来,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原来他这一生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他害怕地双脚无法移动分毫,只能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气沉沉地走向自己。终于,他在被这些亡灵啃食时忍不住发出厉声惨叫,划破了梦境。
宣文帝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
人都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在孙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紧紧攥着孙公公搀扶的手臂,缓缓移动到大殿。
空的。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挪动脚步跨过门槛站定在殿外的台阶上,扫视了一圈空空如也,一切如常的院子,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
孙公公一直在默默观察宣文帝的一举一动,不明白为何他今晚如此怪异。甚至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竟在这张波澜不惊多年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害怕。
“陛下,要不给您宣太医来诊平安脉如何?也差不多到该诊平安脉的日子了。”
宣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必,一会儿把安神香点上就是。”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细碎声响,惊魂未定的宣文帝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孙公公身后闪了闪,心脏在嗓子眼咚咚直跳,仿佛要跳出体外般又重又快。
“咣当”一声冰棱坠地的脆响,那根悬挂在屋檐半个月的冰匕首终于断裂,插在了宣文帝面前。
“陛下小心!”孙公公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便伸长手臂先一步护住宣文帝。
二人借着月光看清地上落的是何物后都松了口气,宣文帝有些没面子,装模作样叱了句:“大惊小怪。”
这时,一个太监从院门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急得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急忙起身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到宣文帝面前。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打进来了,瑞王殿下率兵从宫门口打进来了!”
第88章 第88章 崩溃 竟然是你
浓墨般的夜色里, 以启德殿为中心亮起一盏宫灯,紧接着各殿各院接连浮出昏黄光晕。深夜的寂静被值夜太监不小心摔碎的灯盏声打破,宫殿内的烛台全部亮起, 映出廊柱下疾走的黑影。
接二连三的宫女太监怀中抱着包袱,往西华门方向奔逃。包袱中发出叮零咣啷的脆响, 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其中金色翠色浮现。
玄武门方向传来铁器相撞的闷响,逃命的小太监被吓得腿有些发软, 不由脚下加快了速度,一着急, 金银细软从松散的结扣里漏出来, 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声响。
这些物件可够他这辈子都吃喝不愁, 不然拖着一副残缺的身子要如何安度下半辈子。小太监听见声响赶忙蹲身去捡, 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剑刃。
身后所站之人,不论是瑞王殿下所率的叛军,还是宫中的羽林军,都不会放过一个胆敢携宫中主子财物潜逃的胆大鼠辈。小太监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抿紧颤抖的嘴唇,绝望地闭上双眼接受死神的宣判, 睫毛颤动的速度比蝴蝶振翅都快。
手中的碧玺手串重新跌落回地上,珠线断开,翠绿的珠子崩了一地, 沿着公道瓷砖的缝隙向前滚去,一只精致的鞋子踩住了未有停意的珠子。
“不必伤害这些太监和宫女, ”一道好听清脆的嗓音响起, “放他们走。”
后颈上的凉意立刻消失殆尽,小太监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这样美妙的嗓音,这样动听的话, 是有仙女来接他走了吗?
正想着,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男声:“你是聋了还是傻了?瑞王妃开恩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瑞王妃?
小太监跪在地上惊惶不定地睁开眼,入眼是一双精致的鞋履。他大着胆子缓缓向上移动目光,只见面前之人身着一身银鳞软甲,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光。束腰革带收出利落的弧度,右侧腰间挂着把长剑,身后背了一张弓和箭羽。再往上,便是一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庞,眉眼间的线条比寻常女子英气三分,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瑞王妃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招招手便带着身后的一行羽林军向深宫中走去。
人的本性就是贪婪和恐惧,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虞悦并未强留这些出逃的宫女太监,更不必杀之。
他们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出宫,即便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趁机出逃,那便也随他们去。往后这皇宫便是他们的,这样的人,宫中留不得,不如做善事一桩,放他们如愿离去。
裕贵妃被声响吵醒,睁开眼先是静躺着仔细辨别窗外的声响,直到刀剑盾铠相搏的声音入耳,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乘月也被惊醒,急忙跑到裕贵妃床边,“娘娘,外面……”
裕贵妃透过窗子望了眼窗外的月色,外面迟迟未响起“抓刺客”的声音,心中大抵有了猜测,扯着勉强能出声的公鸭嗓严肃道:“有人逼宫。”
她被禁足在昭宁宫,根本没有人上门报信。
“啊,”乘月倒吸一口凉气,“娘娘,我们要不要收拾东西快些逃?”
“慌什么?”裕贵妃瞪了她一眼,“听声音他们还未攻进后宫,你先出去,在路上拦住跑路的太监宫女或妃子,问问他们是谁逼宫。”
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况下主动出去,无异于上赶着自杀,但乘月没有别的选择,忍住急得快哭的心情,出去找人打问。
不一会儿,乘月便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娘,是瑞王。”
“什么!?竟是他!”
裕贵妃惊愕得柳眉倒竖,他竟有如此非夺皇位不可的决心,也有如此实力,之前十年玩世不恭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更想不通的是,他已得宣文帝偏宠至此,为何要冒险逼宫?
“去,速去派人给本宫兄长报信,多派几人分头出宫,快!”
既然他已主动挑起这场大战,那她便在他去和秦离那个贱人团聚前,最后教他一招,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易家在郊外培养的两万私兵,也算能以最低的折损赢得今日的皇位之争。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由远及近,紧紧守在裕贵妃身边的乘月惊惶不安道:“娘娘,我们真的不逃吗?刚刚我出去的时候,看到英嫔都带着妆奁跑了。”
“哼,”裕贵妃冷笑道,“她向来胆小怕事,岂能与我相提并论?我兄长是大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很快我儿就会坐上那把九五至尊的龙椅,我会怕梁璟?笑话!”
乘月点点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强压下心头的惧意与不好的预感,不断揪着手中的帕子。
裕贵妃瞄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扯着比刚刚更为沙哑的嗓子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为本宫更衣。”
待到今夜了结一切后,她便是这大朔最尊贵的女人。
秦离死后的十余年里,宣文帝宁愿后位空宣,年年被言官上谏,也不肯立她为后。
皇后算什么?她现在才不稀罕。皇后哪有太后来得痛快,她才会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
有羽林将军的助力,宫中看守的部分听令于羽林大将军的羽林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放下武器投降,所以梁璟与虞悦一路顺利杀进启德殿并未染上太多鲜血。
梁璟与虞悦并肩踏入启德殿,跨过门槛时,带进一股血腥气。
十二道蟠龙柱撑起穹顶,汉白玉台阶上的黄金龙椅,宣文帝高坐在上,神态莫名有些苍老,作痛心疾首状。
“子珺,我全然没有想过,竟然是你,我最偏疼的儿子。只要你耐得住性子,这皇位早晚是你的,你为何要犯下谋逆大罪?”
梁璟嗤笑一声,眼底冰冷一片:“你对我的好全是算计,假意中掺杂了那么一丝丝真心罢了。父皇,你扪心自问,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到底是你对我的爱子之情,还是你对我母后的愧疚?你哪里来的真心?你所谓的真心,不过最终是要利用。”
闻言,宣文帝一手指节捏住扶手龙首,骨节泛白,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梁璟激动道:“我如何利用过你,如何利用过你母后?”
“那你为何要屠灭秦家满门!”
梁璟喝出的这一句掷地有声,尾音盘旋在整个大殿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你,你怎么会知道……”宣文帝瞬间愣住了,惊恐地眼睛瞪得极大,下意识喃喃道。
梁璟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宣文帝脑海中回想起刚做的噩梦,呼吸微不可查地加重。他闭上双眼缓了缓,狡辩道:“秦家的死是意外,乃山匪所为,我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和你说了这些挑拨我们父子情分的话。”
梁璟失望地垂下双眸,看来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你可知,是你害死的我母后?”
宣文帝眼球震颤了一下,像被触碰到逆鳞般,跳起身暴怒道:“逆子!我怎会害你母后!我对你母后的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离儿是我的发妻,也正因为你是离儿所出,我才会对你有所偏疼!”
“你杀她母族,只为换取将她永远囚禁在你身边,这就是你爱的方式?”梁璟眼眶发红,眼神狠戾,“你那只不过是装作深情的模样演出来,自己骗自己罢了!”
美好表象被击碎,宣文帝气急败坏道:“你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我对离儿的爱!”
梁璟的话仿佛狠狠戳痛了宣文帝的内心,宣文帝激动地快走几步下台阶,与梁璟面对面而立,双眼赤红地对峙。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梁璟声音变得轻飘飘的。
宣文帝心脏不由一颤,强装气势道:“当日在你母后宫里的是你,是你亲眼目睹的这一切,你比我更清楚你母后是怎么死的。”
“好,今日我便告诉你。”梁璟笑得苍白,“你不知道吧,当年是易淳熙得知你暗中下旨,屠灭秦家。她在我母后胎还未坐稳之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母后,我母后才因此小产,元气大伤。”
宣文帝身子轻晃,向后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张张口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离儿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从未向他提过?他知道她小产后状态一直不好,他本以为是小产所导致的郁结于心。为了让她早日恢复,以免看见他就想起那个孩子,他一直忍着,不踏入她的宫殿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她……”
梁璟知道宣文帝要说什么,接过话道:“为什么母后对你只字未提,是吗?”
“因为她已经崩溃了,”梁璟指尖掐进掌心,“那些时日我察觉到母后的不对劲,便日日前去殿中陪伴她。她终日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经常眼神空洞地看着床帷,眼角流出眼泪也不知晓。”
“我当时并不知道易淳熙为何那么恨我母后,只知道她每日都会前来半个时辰“探望”母后,还把殿中的人都赶出去,每次她离开后母后的状态就会更差一些。没人真切知道她与我母后说了些什么,但一想便能知道,怎么也离不开我亲爱的父皇你不是吗?”
“到后来,母后连我也不见了。那日,是我偷溜进母后宫中的。”
梁璟的呼吸都带着痛楚。母后临死前的眼神,悬梁自缢的身影,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易淳熙每日对母后言语上的折磨长达数月,他难以想象当时母后听到那个她最爱的男人,亲手杀死她的家人时是怎样的心痛如绞,看到日日非要出现在面前的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活在何等的煎熬中。
当他五年前得知一切时,他终于稍微体会到一点当时母后的感受了。
从小偏宠他的,他所敬爱的父皇,竟是一个冷血无情,连禽兽都不如的家伙!
宣文帝胸脯不断上下急剧起伏,目眦欲裂:“我要杀了那个贱人!是她害死了离儿!”
“我不会放过易淳熙,但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他还是不肯认错,梁璟忍无可忍,“你欠我母后,欠秦家满门累累血债,我今日便是来向你讨回。我不杀你,我要你此生接下来的日子,日日夜夜跪在我母后的陵前和秦家的碑林前忏悔!”
得知真相的宣文帝彻底站不住,若非孙公公及时搀扶住他,他此刻已狼狈跌坐在地。
说完一切,梁璟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
有一人从黑色的夜幕中走进明亮的大殿,站到宣文帝身侧,梁璟声音已恢复平静:“还请父皇写下退位诏书。”
孙公公拿着拂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孙青竟然是瑞王的人!
孙青没有看他,一直低着头,静默地呈上空白的圣旨和玺印。
宣文帝也紧盯孙青一言不发,又环视一圈殿中蓄势待发、目不斜视的羽林军,这才了然地发出自嘲的笑声:“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装得可真好啊,亏你编排出这样一出戏诓骗我退位。若我猜的没错,这殿中的羽林军也都被换成你的人了吧。”
虞悦望着宣文帝止不住地皱眉,事实的真相宣文帝承受不了,他下意识地拒绝承认梁璟所言的真实性,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实则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再逼下去就真疯了。真疯了还如何忏悔,对他来说倒是解脱。
她拉了拉梁璟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解释什么,在天亮之前逼宣文帝写下诏书要紧。
宣文帝死死瞪着梁璟不为所动,突然抬手一把掀了孙青手中的托盘。空白圣旨与玺印砸落在地,在殿中铺陈的厚重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你以为,这里全都是你的人了吗?”宣文帝狂妄地哈哈大笑起来,“跟你老子玩,你还嫩了点!”
“给朕杀……不!活捉瑞王!”
殿内羽林军立刻上前护在梁璟的身前,梁璟把虞悦护在身后,警觉地环视四周。
然而,大殿外回应宣文帝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宣文帝愣了愣,试图再呼喊,殿外缓缓走进一个黑影,手中提着长剑,剑尖上一路滴淌着血珠,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痕。
“陛下在唤谁?”晏广济提高手中被鲜血染红,找不到一丝银白空隙的长剑,血珠还在不断下落,他轻笑一声,“是他们吗?”
第89章 第89章 对峙 你倒底是谁?
京城城门下, 一支浩大的军队如黑色洪流汇聚于下,铁甲与兵器在微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一双双坚毅如铁的眼神蕴含着无尽的杀伐之气。
城楼上守城的士兵严阵以待, 手中的弓箭已拉满弓弦,眼神锐利如鹰隼, 时刻注视着城楼下的动静,只待将领一声令下, 箭雨瞬间就会便倾泄而下。
冠军大将军尹步站在城楼中央,看着城楼下在风中猎猎翻飞的“季”字旗帜, 和为首那跨坐在马背上身披战袍的昔日旧友, 面色紧绷。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沉默了半晌, 尹步才对身边的虞峥开口道:“怎么办?”
虞峥的眼睛似乎被那红色的旗帜刺痛,双目猩红,有些酸涩,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对城楼下为首的青州刺史喊道:“荣副将,多年未见, 想不到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场景。”
“虞将军?”城楼下逆着月光,无法分辨城楼上之人的相貌,听到熟悉的声音, 荣威才知道楼上所站何人,怒喝道, “你为何会在此!皇帝老儿对你虞家意欲鸟尽弓藏, 你不仅不长记性,还要匍匐在他脚边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念在昔日情分,你速速打开城门, 我们各自安好!”
虞峥沉声喊道:“你要反,我不拦着。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何带着季家军队旗帜而来。”
荣威的声音铿锵有力:“因为,我今日所做一切皆为季将军报仇!”
虞峥身子前倾,整个上半身都抵在城墙上,手用力按在城墙的青砖上,“荣副将此言何意?什么叫为季将军报仇?!”
“虞将军还不知道吧,当年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荣威抬手示意身后的副将上前,副将手中捧着一个不小的木盒走到荣威身侧,荣威一掌劈开木盒的盖子,伸手从中提出一颗人头。
荣威用力攥紧手中的头发,待人头的面部缓缓转向城门,城楼上所有人在看清那张面色死灰脸庞的五官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是周广顺。
他们知道周广顺驰援后迟迟未传回京消息,原以为是忙于奋战无瑕传信,或是战报被中途截下。没想到竟是被荣威取下了项上人头,还一路随军带回京城,这得是多大的恨意!
荣威高举周广顺的头颅晃动着,双眼发红,激动道:“是周广顺接了皇帝老儿的密旨故意迟迟不到,才害得季将军一家惨死!生擒过金国名将仆固图烈的季将军,率领战无不胜的季家军,怎会败于当时的金国?狡兔死,走狗烹,这都是宣文帝忌惮季家故意为之!不然季家怎会满门惨死,连妇孺都未放过!”
这一密辛终于能够昭告天下,荣威喉头发胀,心中酸涩却又无比畅快。待到他亲眼看到宣文帝为季将军偿命之时,才能真正畅快。
在场所有将士,无论是尹家军还是青州军,都知道当年之事。城楼下的步兵与骑兵们,城楼上的弓箭手们,全部面面相觑,眸中是掩不住的惊愕。
原来季将军并非抗争金国力战而死,而是被宣文帝忌惮功高盖主,借机害死的!
宣文帝岂止枉为一国之君,简直枉为人!
虞峥脸色苍白,双唇轻颤,身子也有些发晃,扣在城墙青砖上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起苍白之色,碎石粉末从指缝间漏下。他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深吸一口气,声音中难掩痛楚:“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因为,这一切都被季将军的幼子季恩泽亲眼目睹,告知于我。”
“什么意思?”虞峥急切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在城墙外,“恩泽还活着!?他在哪?”
当年他离开凉州时,恩泽尚在襁褓中,他还抱过那个孩子。
季大哥唯一的血脉尚存于世,如何让他不激动!
荣威嫌弃地将周广顺的头颅抛回木盒中,不紧不慢道:“虞将军随我杀进皇宫不就知道了?”
尹步的手按在虞峥的胳膊上,“若放他们进城,百姓怎么办?他们进宫后瑞王和瑞王妃怎么办?阿峥,你不能在此时轻信荣威一面之词啊!”
“我了解荣威,他不会撒谎的,更加不会用季大哥的事撒谎。”
虞峥缓缓站回原位,强忍所有情绪,与荣威谈判:“好,放下刀剑,只要荣副将保证青州军不伤京城百姓一人,我就带你们进宫。”
荣威眯起眼睛盯着虞峥思考片刻,抬手对身后青州军下令:“所有人听虞将军之令!”
*****
启德殿中,所有人都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明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可现实的冲击骤然摆在眼前,虞悦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瞪大的眸中满是复杂,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说不出什么:“你……”
听到她声音的晏广济下意识想向她的方向转动眸子,抬眸的瞬间轻眨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打断视线的移动,让视线重新落回到宣文帝身上。
宣文帝眼睛瞪得极大,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晏广济的出现比梁璟的出现更让他无法接受。
他刚看清阴影中出现的是晏广济的脸时,心中还有些欣慰与激动。但晏广济说出口的话的眸中的疯狂,让他迅速意识到晏广济的出现并不是来护驾的。
他的目光流转在梁璟与晏广济身上,气得频频点头,来回指着他们道:“好啊,好,原来是你们两个暗中勾结!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一个,是我最信任的臣子!”
“错了,”晏广济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柔而缓慢,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我只为我自己而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宣文帝颤抖着手指着晏广济:“晏广济,朕平日里待你不薄。若非朕提拔你,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不成想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密院指挥使都无法满足你,还敢觊觎朕的皇位!”
“谁稀罕你的破皇位。”晏广济讽刺一笑,“我忍辱负重至今,要的从来不是你那由万人冤魂堆起的肮脏皇位,我要的,是你的命。”
宣文帝害怕地向后倒退两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满脸都是害怕和不解:“……为什么?”
晏广济开口前,用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右侧被护在梁璟身后,怒目圆睁的虞悦。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飞护着宣文帝的孙公公,拉过宣文帝将手中血迹已经粘稠的长剑抵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往他脖颈的肉皮下压,声音从后槽牙中挤出:
“我要你,为我季家满门,偿命。”
宣文帝的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中不敢想起的面孔与眼前之人的脸重合。因为他的不敢回想,从前竟没意识到,晏广济与季将军的眉眼如此相像!
清晰地感受脖子上的热血流进衣襟,宣文帝终于真正恐惧起来,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若按照年龄看,宣文帝心中早有答案。凉州战事吃紧,季家几年都未回京一趟,那个幼子是他唯一没有见过的孩子。但不知何种心理作祟,他还是想亲口从晏广济口中听到答案。
“看来你也想死个明白,”晏广济笑得苍白,本应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笑声中却满是悲凉,“你也猜到了不是吗?我的名字是,季、恩、泽。”
虞悦的呼吸倏地一窒,心口似被揪起般丝丝泛疼,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脱手掉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晏广济。
他竟然是季大将军的幼子,还尚存于世!
梁璟察觉到身边人的脱力,连忙揽过她的腰肢撑住她。
“孩子……”
恰好赶到殿门口的虞峥听到了季恩泽的话,眼泪瞬间汇聚于眼眶,望着他的脸痴痴地走进大殿,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一切幻像就会消失。
“恩泽,”虞峥眼中蓄满的泪溢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一步步慢慢向前挪动,“你受苦了……”
广济天下,恩泽四方。
这是季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他早该想到的。
季恩泽看到虞峥的出现并不很意外,瑞王敢发动宫变,断然不会仅靠羽林军,有虞悦帮助他,虞家自然都会帮忙。
“虞伯父。”季恩泽有些不敢看虞峥,唤了一句便移开视线,紧盯手中的血剑,“还请虞伯父莫要拦我,我季家的仇,必须要报。”
虞峥一个刚硬的武将此刻哭得稀里哗啦,他止住脚步,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不拦你,此仇该报!”
刚准备喊虞峥救他的宣文帝眼睛一下睁大了,他环顾一圈大殿中的人,所有人来此都是为了杀他,只有他的儿子不是想要他死!
宣文帝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地朝梁璟呼喊:“子珺,救救我,救救我!你救下我,我即刻就写传位诏书,马上把皇位传给你!”
梁璟脚下没有动作。
他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选择。
宣文帝到底是他父亲,他似乎不太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宣文帝死在他面前无动于衷。
他想要宣文帝活着忏悔,但宣文帝对季家犯下罪过。将心比心,宣文帝又怎么不是杀尽秦家满门,他感同身受,又不能阻止季恩泽血刃仇人。
虞悦也陷入两难,宣文帝因一己私欲杀了多少无辜之人,灭门之仇不能不报。若非宣文帝是梁璟的父亲,无论是梁璟还是季恩泽,想必此刻瞬间能达成共识,毫不犹豫地杀掉宣文帝。
季恩泽抬眸看了虞悦一眼,又看向梁璟,梁璟突然想起那日他们的对话,他郑重说出的那句“我绝不会让她为难”。
下一瞬,季恩泽利落地用剑刃抹过宣文帝的脖子,血柱霎时喷涌而出,飙出去极远,溅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第90章 第90章 丧钟 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
宣文帝如一块破布被季恩泽撒手丢到地上, 双眼暴凸,不敢置信地直愣愣盯着季恩泽。
他算计了一辈子,竟然就这样死在一时疏忽, 没能赶尽杀绝的季家幼子手中。兜兜转转,终究是自作自受。
身上一阵发冷, 宣文帝眼前快速闪过走马灯。最后出现的,是他一个时辰前的梦境。
原来, 他们是来接他的。
他来不及再感受恐惧,所有思绪顷刻间停止, 高举向季恩泽的颤巍巍的手, 不甘地重重垂下, 弹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孙公公张大嘴巴, 想哭,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梁璟呆愣地看着地上黯然消逝的宣文帝,一时缓不过神。
虞悦把五指顶入他的指缝中无言安慰, 梁璟犹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紧紧回攥住她的手。
明明季大哥的大仇得报, 应该感到畅快的。虞峥却舌根酸涩,无法言语,只心疼地望着季恩泽, 缓缓向他走去。
他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孩子,抱抱季大哥残存于世的唯一血脉。
然而季恩泽再次提起长剑, 毅然决然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恩泽, 你这是做什么!”虞峥急切地伸出双手悬在空中阻拦他。
“我为了报季家的仇,在他手下做了许多不得已之事,手上染了许多人的血, 其中不乏无辜之人。我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季家的祖训,对不起我父亲。今日大仇终得报,了却我在这世间所有心愿,自将了断,向那些人,赔罪。”
季恩泽神色平静,眸中的疯狂与恨意不再,变成一片荒芜,如古井无波,再没有什么能撼动他赴死的决心,身上深深的无力感令人感到无比窒息。
“你敢!”虞悦双眼噙泪,下唇不住地颤抖,想上前阻拦却又怕激到他,再次利索地抹了脖子,“你的命是我爹救回来的,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季恩泽眸光微动,却强忍着不去看她。
他儿时见过那只有他一人名字的婚书,娘说他的未婚妻尚未出世,还未取名,待他们大些再补上。后来季府被屠,他好不容易逃出,婚书也随着他的过往永远留在了季府。
也许是天意,他奄奄一息之时竟被虞峥所救,还见到了尚在襁褓中,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他不想拖累虞家,瞒下身份,立誓要为季家报仇,待到大仇得报,再迎娶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人算不如天算,不成想半路宣文帝横插一脚,在他出京执行公务的时候赐婚。待到他得知消息赶回,已经晚了。
本想她若过得不好,他便还有机会,大不了把皇位抢来,娶她做皇后,无人敢有异议。可她和梁璟如今的感情他也看得出来,她对梁璟用情至深,梁璟视她如命,也是可堪托付之人,他便彻底断了念头。
支撑他活着的两件事一下都没了,杀了宣文帝,他就真的了无生念了。
季恩泽的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唇角抿得平直,将最后一丝温情彻底封死,“虞伯父,对不起。”
“你放什么狗屁!”虞峥怒道,“你当年是靠着全府上下人的护送逃出来,我尽心费力将你养大,我们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自戕是无能之人的逃避,季大哥从来不是胆小逃避之人,你也不能是!你是季家留存于世最后的血脉,你觉得季大哥在地下与你团聚会开心吗?他们要的,是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梁璟给有些脱力的虞悦借力撑着,忍不住道:“你所杀之人未必无辜,我父皇从前并未真正信任于你,那些真正无辜之人都是卫穆显去杀的,轮不到你做。是我父皇对不起你季家,他偿了他的债,你便好好活着,别妄自菲薄做个懦夫。”
季恩泽没想到梁璟会说这话,满是复杂地望去,梁璟一边心疼地揽着怀中人一边说:“你若寻不到生念,这皇位也一同赔给你,印玺在那,即刻便可拟旨。我知你本性纯善,承了季将军忧国哀民、济世救人的初心,可为明君,你便以此来补偿你心中愧念吧。”
“瑞王殿下,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对皇位趋之若鹜。”季恩泽轻蔑地笑了一下,“这样肮脏的东西,我才不要。”
怎么都劝不动这个犟种,虞悦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梁璟突然装作不经意凑到她耳边小声快速地说了句:“装晕。”
虞悦怔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做,深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双膝一软倒进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梁璟焦急的呼喊声:“夫人,夫人!季恩泽你闹够了没有!她都被你气晕过去了,她本就身子虚弱,若被你气出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大殿中静了片刻,她听到剑柄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几道不同方向的脚步声皆向她赶来。
“我……”
季恩泽在她头顶的声音有些无措,还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虞悦猛地睁开眼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你什么你!你清醒点给我好好活着!”
季恩泽错愕地对上她的视线:“你没晕?”
“爹,”虞悦不理他,转头对虞峥说,“把他打晕关起来,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放出来。”
不等季恩泽说什么,虞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到毫无防备的季恩泽后颈上,“我先把他带走了,你们收拾一下这的烂摊子吧,快到卯时了。”
“荣副将作何打算?”虞峥看向一直站在殿门的荣威。
“既然皇帝老儿已死,恩泽不想要皇位,我便没什么可做的了。”荣威坚毅的轮廓柔和下来,眉宇间有几分释怀,“瑞王殿下,哦不,陛下,陛下若要治臣的罪,臣无可辩驳,只希望陛下能放过这些将士。”
梁璟没有正面回答他,问道:“荆尚书长子前去驰援周广顺,生死未卜,他如今在何处?”
“荆公子被俘,并无大碍,我们进城门后便将他放了。”
梁璟淡笑道:“荣刺史进京并未伤一兵一卒,何罪之有?荣刺史请回吧。”
荣刺史愣了愣,随即撩袍双膝跪地,铁甲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对梁璟郑重地磕了个头,“谢陛下。”
这一跪,是他对梁璟称帝的认可,和对梁家继续坐拥天下的释怀。
殿中只余下梁璟、虞悦、孙公公、孙青和死不瞑目的宣文帝。
虞悦看着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宣文帝,叹了口气,对孙青道:“去鸣丧钟。”
“殿下怎能对陛下见死不救,任人折辱?”孙公公哽咽着,摇摇晃摇站起身缓缓走到里屋,打开暗格捧出一个盒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铜锁,取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孙公公看着圣旨背面的龙纹红了眼眶,对梁璟道:“殿下,陛下唯一利用过您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算计了殿下的婚事。但王妃是陛下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家世相貌都是极好的,且虞家出事后也必不会牵连王妃半分。陛下对殿下的偏宠是其他皇子从未有过的,您可以说陛下愧对秦家,但不能质疑陛下对您的爱子之心啊!”
梁璟沉默地接过圣旨打开,孙公公继续悲恸道:“陛下早就决定立殿下为太子,等一个吉日将圣旨昭告天下,您却对陛下见死不救。殿下再恨陛下,陛下也是您的父皇啊!”
梁璟合上宣文帝亲笔所书的立太子圣旨,心情复杂地望向地上的宣文帝,沉默片刻,蹲下身,伸手抚过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孙公公,你僭越了。”
虞悦同样百感交集,梁璟和宣文帝之间的感情极为复杂。
宣文帝是个极其矛盾之人,他对秦皇后的爱不假,却太过极端。他对梁璟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梁璟也并非对他全然是恨意,只是那偶尔涌现上的父子之情根本无法抵消恨意。
现在梁璟心中一定也不好受。
受宣文帝影响,他其实内里也是个极为矛盾之人。从他误以为她要离开,要圈禁她之时,她就看出他身上实则隐约是有宣文帝的影子的。
只不过梁璟比宣文帝内心更为强大,他用自己的理智与宣文帝传给他的劣根顽强抵抗,坚守自己的底线。
孙公公从小侍奉宣文帝,到现在已有几十年,自然是为宣文帝说话的,其中真假他们不得而知。
孙公公看梁璟不为所动的样子,长吁一口气,转身快速跑向大殿其中一根蟠龙柱。
随着一声巨响,蟠龙的龙爪上染上一片血迹,孙公公的额头血肉模糊,缓缓沿着柱子滑下,坐地靠柱,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他深知梁璟继位,自己一定活不成了。与其被赐死,不如主动赴死,在后世史书上保全自己的一片忠心。
“咚咚咚”,三声低沉悠远的钟声敲响,宣告着阳和二十二年的覆灭。
虞悦望向殿外天边的破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她还有一事要做。
她松开和梁璟十指交握的手,“你在此等候朝臣,完成登基之事,我先去趟后宫。”
梁璟自然明白她是要去找裕贵妃,扣紧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我陪你一起去,她若再伤你怎么办?”
“不用,她已是强弩之末,再无翻身可能。我身体也恢复了,她伤不了我。”虞悦在他唇上贴了贴,“我不杀她,只是先去折磨折磨她,待到忙完一切,我们再送她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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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贵妃焦急地在殿中等待易相的消息,等到外面都安静下来了,也不见人传信回来。
外面安静地有些渗人,裕贵妃犹豫再三,对乘月道:“你再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啊……”乘月心脏狂跳,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正犹豫着,沉重的钟声响起,声浪像黑色潮水漫过宫墙,瓦片在共振中簌簌发抖。
裕贵妃瞬间呆住,直到三声钟声停下,才惊骇万分地抓住乘月的胳膊,撑住自己摇晃的身子,声音艰涩道:“什么声音?”
“娘娘……”乘月大惊失色,磕磕绊绊道,“是,是丧钟!陛下,驾,驾崩了……”
裕贵妃一下跌坐在地,脑中空白一片。
若是兄长带兵前来,不会不给她传信。难道,真让瑞王得手了?也就是说瑞王弑父了!?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外面泛着鱼肚白的微亮天色照在来人的银白铁甲上,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翻飞。因逆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