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计划……成功? 等、等下,怎么感觉心……
红绸在屋檐随风飘起, 略过台上起舞的佳人眉眼。
苏妙嫣坐立难安,时不时左顾右盼,似乎在等待或是寻找什么。
高乐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放下酒杯漫不经心道:“妙嫣, 你在找什么?”
苏妙嫣被高乐蓉的声音吓得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声音也染上了紧张的色彩, 低声道:“没、没什么。”
安乐呢?他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不会又去找柳小姐的麻烦了吧……?
“说起来,苏小姐似乎好事将近吧。”身边有女子笑着调侃,“苏大人给你许配了一个世家大族的老爷吧, 也算是良配了, 恭喜啊!”
苏妙嫣捧着茶杯的双手一紧, 低下头嗫喏道:“谢、谢谢……”
那老爷年过半百,两鬓皆白,依旧好美酒美人, 妾室外室加起来几乎可以站满一整个院子。
但是苏妙嫣的父亲只是九品官员,连能够参加这个宴会都是托了这位老爷的福。
算上来, 确实是良配。
只是苏妙嫣心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指尖沿着杯口划了一圈, 高乐蓉的动作蓦地一顿,状似无意地岔开话题:“首辅大人呢?”
她一出声,就很快有一位贵女给了解答:“方才颜大人似乎与五皇子聊了两句, 便起身离席了。”
长睫如蝶翼轻颤, 高乐蓉轻轻低下眼眸,掩藏住了其中的表情。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将柳青拉下深渊?
——没有兴趣,你要做什么我不管, 但是如若我要赢,就会赢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无愧于将门虎女之名。
·
听到“蒙汗药”三个字,颜景的面色霎时沉如墨石,试图抬起手说些什么,眼前骤然发黑,身体止不住地向后倒去。
温妕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颜景后仰的身躯。
随即,她将另一只手伸至男人膝后,将他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双眸紧闭的男人脸上,那如玉的肌肤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出别样的柔和。
在此刻,所有的侵略性与谋算都烟消云散,只留下无防备的姿态。
令颜景平躺在床榻上,温妕欲起身的瞬间,突然脸色煞白。
压抑许久的药效在这一刻如决堤之水,汹涌冲破禁制,迅速通过血液传遍她的全身。
困意猛地涌上她的脑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向下拉扯。双腿一软,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随即无力地向前倾倒。
“不好……”她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少女的身体轻柔地压在男人胸前,发丝散落在他的肩头。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入户,投射下一道清冷的光束,镀在两人身上宛若蒙上了一层薄纱。
“砰”地一声,角落的柜门被一脚踢开,少年从柜中缓缓钻出。双脚站立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他揉了揉被麻绳勒到麻木的手腕。
安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两人。
他本来只是想要给柳青下蒙汗药,让她在昏迷的情况下与之衣衫凌乱地被颜景看见,惹他厌弃罢了。
谁知道柳青的耐力如此强悍。
按理说,他的药猛烈得很,只要沾一点皮肤就能放倒一只猛虎,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直接涂满了手衣,捂住柳青的口鼻,让她尽可能吸入更多。
结果还是她居然还能有力气一拳将他打昏。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他究竟在与什么为敌?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柳青给颜景下的居然是蒙汗药。他还以为柳青晚上偷偷过来,邪笑着加的会是……
“连颜景都不懂她的思维。”他嘟囔着,将割断绳子的刀片收回袖口夹层。
这估计是颜景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策吧,倒是方便了他。
虽然计划有些偏差,但是结果是好的。
柳青和颜景现在都处于无意识状态,那么接下来的剧本就可以完全由他编写。
只要破坏了柳青的名誉,那即便颜景没有直接撞破柳青与他人“苟且”,也会出于顾虑避嫌吧。
要编造怎样的故事呢?
逻辑链无需严谨,只要离奇且喜闻乐见。
他可以说是柳青要给颜景下药,被他撞见之后,竟想将他一起俘获。
柳青看似柔弱实则身怀武艺,他拼死逃出之后找人救首辅大人。
不会有多少人信,但是一定会广为流传。
只要传播速度够快、范围够广,辟谣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姑娘家的名声也便毁了。
而皇家宴会,正是绝佳的谣言温床。
安乐打定了主意,径直推开房门,高声大喊道:“来——”
银色光芒如闪电般划破苍穹,利器特有的寒芒猛地出现在安乐的视野中,将他的话语切断在空中。
沉寂的夜色之中,安乐仿若能够感受到颈边近在咫尺的冰凉,只要他稍微有所动作就会毫不犹豫地斩下他的首级。
“嘘,别喊.”
将食指靠近自己的唇瓣,耿游眉角上挑,笑道:“要是把血洒在颜大人的房间里面,就要挨骂了。”
安乐缓缓蹙眉,心中暗自叹息。
该说不愧是颜景吗?
失策的不是颜景,是安乐。
依照柳青的性格更偏向于守株待兔,而不会特意将他从宴会上喊来。所以颜景在来之前便已经察觉不对,所以提前在房间周围布下了心腹。
一旦有异样或是从房间走出第三个人,黑暗中的鹰犬就会立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喝下那杯下药的茶,并非掉以轻心,而是部署完全之下的有恃无恐。
安乐不是只算漏了柳青的耐药性,是从第一步输到了最后一步。
“跟我们走一趟吧,安公子。”
·
晨曦微露,初阳的柔光轻轻穿透轻薄的纱帘,宛如金缕织成的丝带,缓缓洒在少女熟睡的脸庞上。
金色光芒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爬上她的睫毛,给每一根细小的毛发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对突然的光亮感到不适,眼皮微微颤动,身体也跟着轻轻扭动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来躲避那逐渐逼近的光明。
就在此时,她的手不经意间感知到了一个热源,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身体却本能地被这份温暖所吸引。
她缓缓地、无意识地向它靠去,直到碰到了一种柔软而坚实的触感,伴随着一声小声的闷哼。
温妕霎时清醒,兀地睁开眼的刹那,先行看见的是男人挺括的胸膛,平稳而有力地起伏着。
少女的心头猛然一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
深吸了几口气,才在醉人的温度与心跳声之中勉强找回了理性。
无论如何,计划似乎成功了。
她下蒙汗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颜景与她同床共枕,这样第二日等颜景醒来的时候,看见美人在怀一定会心慌意乱。
到时候她就能够以此打趣他了,找回施展美人计的尊严!
就在温妕思索的间隙,男人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将她更牢固地拥入怀中。
这轻微的动作让温妕心脏微震,以为颜景醒了。
故而慢慢地,抬起头,视线逐渐上移,落在那张清冷矜贵的面容上。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男子肩头,几缕发丝轻轻搭在他的脸颊和脖颈间。
薄唇微微启合,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淡红色,宛如冬日里凝结在枝头的冰花,冷冽而勾人。
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声又开始擂鼓,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男人灼热的体温融化为一滩春水。
等、等下,怎么感觉心慌意乱的反而是她?
这样下去别说打趣颜景、扳回一城了,等他醒了一定会先揶揄她的!
她想要退后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却因被感知到远离而被颜景抱得更紧。
少女的身躯完全贴在了男人身上,她能感觉到颜景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让她更加心神不宁。
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仿佛与他的心跳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在发昏的头脑之中——
“柳青……”低低的呢喃蹭着温妕的耳畔而过,暧昧而亲昵,却让温妕心中一沉。
突然感觉自己兴致勃勃地想要让他害羞的想法很可笑且幼稚。
【据我所知,颜景还不知道你是黎明吧】
是的,安乐说的没错。
颜景就算喜欢她,也喜欢的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柳青。
而不是罪臣之女温妕,更不是杀人如麻的黎明。
他们的关系,从谎言开始,就注定以悲剧结尾。
既然如此,她只要能够借势拿取自己想要的情报就够了。
过多的情绪投入只是自寻烦恼。
等头脑渐渐冷却,理智也便随之回笼。
温妕忍着对暖意的依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后退,尽量不让任何动作惊扰到颜景。
轻轻地从他怀中抽出自己的身躯,感受到那份包裹逐渐消失,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缓缓站起身来,回望了一眼那张依然沉睡的脸庞,紧抿了一下嘴唇。
最终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离开了这个灼人的空间。
关门声轻轻响起。
房间内,床榻上本应熟睡的男人徐徐睁开了眼。
眸中一片清明。
第32章 热身 “小姐,好箭法。”
“天尊啊……小姐。”
翌日来到冬狩骑射宴的春桃听完了温妕的阐述, 不由得发出惊叹。
“是的,我出来得有些太快了,忘了确认安乐是不是还在颜景房间内。”温妕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的,小姐。我的意思是, 你们有两拨人下药, 结果居然没一个人下的是椿-药?!”
“这是重点吗春桃!”
·
难得的冬日晴空, 阳光洒在身上泛起淡淡的暖意。
温妕比旁人起得都稍早一些,此刻搬了个板凳坐在围猎营地的空地上,眯着眼晒太阳。
穿戴毛绒指衣的掌中捧着手炉,飘渺的暖烟升腾至空中, 与少女吐出的白云一同消散。
“柳小姐起得好早。”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温妕应声回头。
颜景身着深蓝骑装, 眉眼带笑,缓步向自己走来,姿态优雅而从容。
似乎已经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忘却了。
温妕也没有主动提起, 只是如往日一样莞尔笑道:“想起今日围猎,便起早了一些。免得颜大人收到太多信物, 将我的忘了。”
说着,从琵琶袖中取出一条编织红绳, 带出尾端坠系的平安扣,轻轻抬起递出。
温润的羊脂白玉在明辉的冬阳中纯洁无瑕,如无双公子本人一般。
暖阳在墨眸中流转, 颜景微微阖眸, 伸手勾过红绳,轻笑道:“颜某并未如小姐所想,那般受人追捧,往年从未收过信物。”
从前大华征战天下的时候, 粮食短缺、耕地稀少、战火纷飞,妻子会为外出捕猎的丈夫制作信物,以祈求其平安归来。
延续至今,每年骑射宴围猎前,未出阁的少女都会给予心仪的郎君自己的信物,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收到的信物数量也往往是世家公子们炫耀与自傲的资本,象征着他们的地位、才能与魅力。
而颜景作为同辈中最为卓越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没有收到信物?
“颜大人又在哄我。”温妕无奈地看了一眼颜景,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颜景垂下目光,落在少女捧着手炉泛着红润的手指上,沉吟片刻忽道:“小姐握过弓吗?”
温妕身躯一僵,略微偏开眼神,声音轻了几分:“没有。”
弓箭要求精准度与眼力,是她最先上手的武器,可以说是握着弓长大的。
颜景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温和道:“昨日你似乎很喜欢高小姐的骑射礼,想不想要试试射箭?”
温妕闻言微微一愣,迟疑道:“可以吗?”
颜景颔首,望向远处被围起来的一处区域,抬手指向:“那边有一处热身区,设有各种武器与靶子,包括轻弓,小姐也可以使用。”
温妕从前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地方,有些好奇看过去:“那些武器是专为骑射宴准备的?”
“不是。”颜景轻轻摇头,偏眸笑道,“高轩将军回京,将军营的一些老旧武器带来了,大抵只是想要炒热现场气氛吧。”
温妕眸中闪过一道凛然,勾唇扬眉:“如此,那我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射杀蓝亘的箭是军营的箭,而高轩又恰巧将许多弓箭等武器带回了京城。
再加上高轩与自己父亲的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似乎都指向了他。
随着金乌渐渐高升,陆陆续续有人来到了围猎营地。
温妕与颜景一同在营帐小路上走时,时常可以看见有小姐含羞带怯地看着颜景,似乎是想要上前搭话,但颜景却并未因她们停留。
“大人,好像有许多人想要与您交谈。”温妕看到第五个少女举着信物欲言又止,不禁出声提醒身边人。
“小姐的错觉罢了。”颜景的语气平淡,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温妕:……
她突然有点相信颜景以前从未收到过信物了。
颜景是这样看不懂气氛的人吗?
接近热身区的时候,寒冬的冷冽寂静被人群的喧嚣所取代,最先入耳的是——
“好!”
“高小姐好弓法!”
踏入入口,映入眼帘的便是随风飘扬的白金衣角,少女弯弓如满月,深吸一口气,指尖一松。
飞矢破开寒风,直直射向五十步外的箭靶!
“正中靶心!”一旁的小厮高声喊出成绩。
高乐蓉肩膀放松了些,轻轻擦去额头的薄汗,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是她早晨至今射中的第三个靶心,虽不如从前百发百中,但也算是不错了。
“好!”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笑传来,高乐蓉愣怔了一瞬,转头看向声源。
只见身披白狐披风的柳青开心鼓掌,站立于少女身边的男人目光温柔地看着柳青。
高乐蓉还未发话,就听后方的男声不耐烦道:“还没玩够吗?回来。”
她心中一沉,随手将弓箭丢给旁边的侍从,便转身向自己的父亲走去。
温妕见状皱了皱眉。
高轩从前是这般强势的性格吗?
“柳小姐,弓箭的位置空出来了。”颜景适时出声打断了温妕的思绪。
侍从从善如流地递上了轻弓与箭袋。
“啊,好的。”温妕接过弓箭,将手炉递给侍从,随手拉了拉弓弦,稍微用力了些就险些拉满,吓得她赶忙松了些力道。
她从前都是用重弓的,轻弓对她而言与儿时玩具无异。
大手覆上她的手背,颜景的嗓音清冷,但语气柔和,如冰面下流动的春水:“弓箭如若姿势不对很容易受伤的,你要先学会正确的持弓之法。”
手掌的温暖透过衣袖传到她的肌肤上,如同用指尖滑过她的心脏,激起一阵酥痒。
“手腕要放松,但又不能太过松懈,”他耐心地解释道,目光专注仿若心无旁骛,“这样才能保证发力时的准确与稳定。”
颜景的声音在耳畔流过,她忍不住远离了些,却被男人揽着腰肢拉回。
他微微侧目,目光幽邃,尾音上扬:“小姐,专心。”
温妕耳根泛红,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手中的弓箭烫手,尽量装作初学者的样子握弓。
寒风阵阵,箭羽难以命中目标,潜心等待间,严厉而嘲讽的言语遥遥随风而来。
“女孩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高轩嫌恶地看着自家女儿,仿佛每字每句都带着冰冷的锋芒,将温妕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高乐蓉低着头,将手背在身后,轻声说:“我只是想要与父亲一样……”
“胡闹,朝不保夕的武将有甚好模仿的?”高轩的眉头拧成一团,提高了声音道,“嫁个高官文臣一生无忧不好吗?”
“只要找个由头将百姓收押,再择机放出就不知道能沾多少油水。这是武将拼搏一生都换……”
高轩话音未落陡然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将头向侧面一歪。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箭矢裹挟飓风擦着他的耳朵边缘飞过,迅速没入他身后的围墙木板。
若非他反应及时,这一箭必然见血!
高乐蓉意识到了什么,顷刻旋身。
只见射箭者柔柔倒进了身后男子的怀中,仿若射出那一箭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连带着声音都虚弱了几分:
“抱歉,高将军。小女子不会射箭,惊扰将军了。”
颜景喉结微微滚动,略微低下头,发丝轻垂,柔声道:“没受伤吧。”
少女轻轻摇头,借着颜景的衣袍挡住自己眼中的冷光。
温妕听出来高轩是在暗讽颜景,觉得他收押这么多的信徒,却没有问出许多的情报,吃力不讨好,一定是从他们家属手中收取了许多保释金或是贿赂。
但颜景是如何做的,她是一步步看过来的。
他本可以直接杀死方士,却绕了一个大圈制造了巨大的声势,是为了让其他心怀不轨的方士不敢再造一个【朱雀神教】。
他明知底层信徒不会知晓许多的内幕清白,却执意将他们全部收押审讯,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寻找方案帮他们解决面临的难题。
其中人力、物力、精力都是颜景一人承担。
大义之举,岂容他人诋毁?
不给高轩一点教训,她如何憋得下这口气?
高轩重重地一掌拍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茶杯轻颤,沉声道:“你怎敢当面行刺朝廷命官!”
“将军。”
指尖浸入少女如瀑般的长发,颜景轻轻捂住温妕的耳朵,似乎是怕她受惊,淡淡道:“这只是意外。”
“意外?箭靶的方位在北,本将在东南,中间相差如此之远,如何能称作意外!”高轩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承载着汹涌如波涛的怒气。
他是武将,分得清意外流矢与有意靶向的区别。
在他看来,分明是颜景在身后操控弓箭走向,故意为之!
“方才风大,柳小姐又是初学者,出现这样的意外也是无可厚非。如若将军执意追究,”颜景安慰性地轻抚着温妕的头,抬起眼帘,淡漠的墨眸遥望,“我替小姐赔不是。”
“好好好……你一定要为这个女人出头,我会如实禀报陛下。”高轩气极反笑,愤然起身,大步向出口走去。
“请便。”颜景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并不在意。
温妕有些懊恼,发觉自己太过冲动,似乎给颜景添了麻烦,小心抬头查看颜景的神色。
却不期然对上盛满笑意的凤眸,浓烈的情感连那表层的冰霜都开始融化。
“小姐,好弓法。”
温妕怔忡地看着男人柔情似水的眼神,唇瓣微动,似是想说什么。
“颜大人,”身旁的侍从低头提醒,“围猎要开始了。”
松开环住少女的手,颜景笑道:“我去去就回。”
温妕阖唇,吞下了欲出的话语,轻道:
“好。”
第33章 白茶花(修) 白茶花与颜景相称,但并……
与百花齐放的第一日不同, 骑射宴第二日仅有一个活动,那便是围猎。
最终,在辰时至酉时规定时限内,所得猎物积分最高的人便是今年的“围猎之主”。
猎物是特定官员经过挑选后逐个放入围场的, 数量、种类以及危险程度都经过评估。
旨在让达官显贵在性命无忧的前提下玩得尽兴。
虽说如此, 但“围猎”名义上还是骑射宴最为凶残的活动。
所以即便没有性别限制, 还是默认为是专属于男子的项目。
女眷只能在营地等待结果的公布。
温妕后仰倚靠在颜景营帐的旗帜上,双手插入手筒,感受内部传来的丝丝暖意。
四周静谧无声,她微微抬头看着在寒风吹拂下慢慢掩盖阳光的厚云, 呼出一口白烟。
如上次寻梅宴会一样, 温妕周围没有任何人接近, 她这次也没有找到原因。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连高乐蓉都不会来,因为她才刚刚随着高轩一同远离了她。
今天大抵是百无聊赖的一日。
围场入口是一条被划分出来的宽阔短径。此刻短径两侧挤满了装扮俏丽的女子, 都在翘首以盼自己父兄或是心上人的到来。
陆续有身着骑装的男子牵着骏马走向入口,沿途零星有女子将手中鲜花扔向他们。
得花者笑盈盈地接住, 欠身感谢。
这是【美人投花】。
如若说信物是私下互诉衷肠的方式,那么投花便是正大光明表达欣赏的礼节。
因情感指向性并不强烈, 即便是内向些的女子,也可以假借欣赏之名投花以表爱意,所以深受京城贵女的喜爱。
她听得那边忽而传来一阵惊呼, 远远望去, 便看到男子身骑高马踏风而来,白衣胜雪、乌发似墨,清冷出尘如画中谪仙。
几乎是行至入口的刹那,漫天飞花纷纷扬扬地撒落, 宛若天空降下的花雨,将那霜雪都浸没在春红之中。
刚走到人群外围的温妕为眼前的盛景惊叹,缓缓垂下了捏着白茶花茎枝的手。
她从前便觉得白茶花与颜景的气质极其相似,故而特意嘱咐了春桃要带它来。
但在如此鲜艳的色泽之中,纯白的茶花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也罢,信物收下便好了。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空中缓缓散开,与飘落的花瓣交织在一起。
颜景淡漠扫过人群,层层寻觅,终穿过花雾触及了遥遥而立的少女,唇角终于上扬了几分。
他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周遭的女子愣怔,在不解之中听到男子悠然道:“小姐既然准备了花,是想送给谁?”
温妕闻言,蓦然抬头看向男子闪耀晨光的眸。
顷刻后,展露笑颜:“明知故问,又在寻我开心。”
颜景笑着凝望,向少女的方向伸出手,略微勾了勾手指。
在示意着什么。
温妕挑眉,将手中的白茶花一抛,划过一条并不完美的弧线。
白茶花在空中微微摇曳,眼看着就要落在男人远处——
颜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姿轻盈如燕,瞬间腾空而至,精准地在一片夺目的花红柳绿中接住了那朵即将落地的白茶花。
他轻轻落地,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没有丝毫声响。
抬手将白茶花插入自己的鬓发,颜景抬眼弯眸,笑道:“小姐,你的花,我收到了。”
过于显眼的位置,与墨发作衬,让所有看到颜景的人都会为这抹白所吸引,素雅至极的花朵却为那如月如皎的面容增添了扣人心弦的魅色。
冬阳微醺,温妕恍惚中冒出一个念头——
白茶花与颜景相称,但并不足够相配。
如若要点缀,应当用一些更浓烈的、更艳丽的颜色,把那霜雪染作世俗的血肉才好。
接下来给颜景投花的女子少了许多。
马蹄踏过鲜花铺就的道路,颜景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云朗”,便回头望向一脸五味杂陈的华君光,眉梢稍抬道:“怎么?”
华君光身旁跟着一个接花捡花的侍从,骑着马靠近颜景,掀起眼皮看着他耳上的白茶花,轻叹道:
“你如此张扬地对待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若到时候没有将柳青娶回家,恐怕‘无双君子’就要变成‘负心公子’了。”
颜景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出声:“能否娶,决定权不在我。”
一向高傲矜贵的颜景甚少……或者说从未有这样底气不足的时候。
“怎的?”华君光不由得好奇,“你是怕她不同意?她身份成谜,只为故意接近你,你若要提亲,她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颜景将目光投向远处与人交谈的少女,没有说话。
婚姻不过是一纸契约,如若没有感情的维系,貌合神离、反目成仇也是常有之事。
比起这样薄薄的联系,他更想要一些浓烈的、紧密的、无法分割的关系,能够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自己戴上锁链,以爱之名将她自己捆绑,这才是最为安全的。
能否娶,取决于温妕是否愿意爱上他。
马蹄声阵阵,耿游从前方回首,看着自家主子和太子一同前来,明媚一笑高高挥手:“殿下、颜大人,一同入场吗?”
耿游是洛州县丞的长子,又擅长武艺,是围猎的常客。
往年除却皇子之外,他便是围猎魁首。
颜景驱马靠近,只说了一句:“带了吗?”
耿游拍胸脯自信道:“我做事,大人还不放心吗?”
说着从马侧的背包中拿出了一根银色短棍模样的东西,递给颜景。
温妕始终盯着颜景的动作,看到这一幕稍稍有些疑惑,不知道那是什么,作为暗器太长,作为武器太短。
竖耳听去,只在风中捕捉到了“缩……甩……”的几个字眼。
就在她想要靠近些听的时候——
“柳小姐……”
怯生生的呼唤引得温妕应声侧目,看见一个撑着绸伞的女子,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
“上次寻梅煮茶宴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曾向柳小姐自报家门。”撑伞女子欠身行礼,低声道,“我叫苏妙嫣,是平江县令的长女。”
温妕记得她,是之前跟在高乐蓉身边的女子。
方才开始所有女子都有意无意地绕着温妕走,自从颜景特意接了她的花之后,她周围的女子更是愤恨得一哄而散,将她一人留在原地。
她隐约猜到了是因为颜景明目张胆的偏爱,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这样的孤立一旦开始,除非有位高权重之人下场,否则就无法停止。
苏妙嫣家世并不显赫,这样贸然靠近她容易被一同排挤。
她是有目的地接近颜景,被孤立也并非大事,最多不过失败后回归江湖。
而小门小户的小姐大多将终身依靠社交圈存活,被排挤对她们来说是灭顶之灾。
故而温妕退开几步,轻声说:“抱歉,我不太方便。”
说罢,转身便要走。
苏妙嫣攥着伞柄的手紧了几分,指尖都有些发白,似乎在做着什么心理建设,最终鼓足勇气抬头提高声音:
“柳小姐,留步!”
温妕的脚步一顿,回身望向苏妙嫣疑惑歪头:“苏小姐有什么事情?”
“我……”苏妙嫣撞上温妕的眼眸一愣,又低下头快速回忆自己之前想的托词,“……我只是,想与小姐交朋友。”
“交朋友?”温妕被这话砸得怔忡。
柳青只是商贾之女,为什么要特意过来与她交朋友?
是为了颜景?
“如若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求颜景,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不是的。”苏妙嫣轻轻咬了咬唇,“我只是与小姐一见如故,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一声沉闷而雄浑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话语。
“咚——”
金锣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开,围猎场的入口开放!
周围的喧嚣瞬间达到了顶点,人群的欢呼声、马蹄的踏地声交织在一起,驰骋而入。
温妕连忙望去,发现颜景早已消失了身影,她想听的话也已经听不到了。
她有些惋惜,但也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后想起苏妙嫣还在身侧说着什么,随即耐下性子偏头问道:“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苏妙嫣读出了温妕的心情低落,踌躇半刻之后,才柔声说:“没,没什么。”
温妕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类型的女子,听她这样说也便不再追问,行礼告辞:“那么,我先走了。”
第二次转身决定离开的时候,兀地感知到了某种气息,浑身一僵。
杀气!
只出现了一瞬,但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温妕蓦然转头,望向杀气来源,发现是从围场之中而来的。
围场中的猎物大多无害,如何需要那么浓厚的杀意?
除非……有人想要趁乱杀人!
苏妙嫣看着温妕的背影,总觉得就这样让她离开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不能就这样走了,她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事。
苏妙嫣又犹豫半晌之后,上前拉了拉温妕的衣袖,将手中的小罐子捧上:“这是我家乡的药丸,据说能够救人一……”
“好的,谢谢你。”
温妕满心想着那股杀气走向,没心情再与苏妙嫣来回推扯,想来能当成见面礼送人的应当也不是贵重之物,便直接接过小罐飞快说道:“下次见。”
说罢,步履匆匆地向远方而去。
她不能就这样待在等候区。
她要去一探究竟,免得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苏妙嫣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一空,懵懵眨眼。
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终于……送出去了。
如此一来,草原神也会原谅她了吧。
苏妙嫣紧张的双肩缓缓落下,如释重负,须臾后忽然想起少女方才说的话。
【下次见。】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慢慢将手指蜷缩收回,面上浮现出红晕与笑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柳青还愿意与她相见……
柳青或许并不讨厌她。
说不定,真的能做朋友。
第34章 刺客 三声战鼓,敌袭!
寒风猎猎, 林间沙沙作响,刮起一阵霜寒气息。
这个季节,树叶大多已经落尽,只剩下枝桠交错, 在天空中勾勒出一幅幅黑色的剪影。
耿游现在想要回到一刻钟之前, 掐死问要不要“一同入场”的自己。
本以为入场之后他们就能分道扬镳, 各自为伍了,顶多是他做些人情世故,给太子殿下送些自己捕到的猎物。
结果没想到颜大人居然用“来都来了,陪到最后吧”勒令他不许走。
虽说不成文的潜在规定是积分不可超过皇子, 围猎无法尽兴, 但是活动活动筋骨, 以振奋精神也是好的。
现在好了,别说振奋精神了,与主子在一起, 浑身都不自在,莫要染上郁症便是万幸了。
华君光余光瞥见垂头丧气的少年, 忍俊不禁,望向身侧的温雅公子:“何必非要将他捆在我们身边?他也难得能够玩一会儿。”
马蹄轻踏过铺满枯叶的小径, 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
颜景目不斜视,语调平稳道:“负责这次围猎守卫工作的,原本是三皇子殿下吧。”
“是。”华君光颔首, 疑惑道, “莫非,云朗你在怀疑老三会在骑射宴上做手脚?这不可能,他不是那么蠢的人。”
骑射宴堪称国宴,围猎更是重中之重, 连筹备阶段都是专门下旨严禁内斗的,更别提监守自盗了,稍有差池就有可能直接出局。
三皇子华承策不是这样蠢的人。
“他不是,但有人是。”颜景神情淡漠,似乎只是在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闻言,华君光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微微皱眉:“你是说高轩?”
高轩是几日前刚刚回京的,三皇子便以“经验丰富”之由将守卫工作让给了高轩。
这也是为什么高轩能够顺利在等候区设立热身场的缘故。
“高轩更加不可能了,温健死后,他几乎是唯一可用的将才,三年便成了骠骑大将军。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可惜命得很。”
“总有些事情,比命更重。”颜景刚说完这句话,蓦然顿住,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跟在二人身后的耿游反应更快,瞬间冷下脸摸上腰间的刀柄,慎重抬眸环顾四周。
风萧萧兮,呼吸化作缕缕白雾,寒意顺着脊梁爬升。
“走!”
颜景的声音划破缄默的空气,三人刹那间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和粗重的呼吸。
显然,有人正在紧追不舍。
从林间深处,几缕寒光如闪电般,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地飞射而出!
颜景感受到身后的肃杀之气,第一时间向侧边偏头。
一枚袖箭擦着他的发梢飞过,带起鬓边的白茶花高扬空中,被疾驰的马蹄抛在身后。
耿游瞬时抽剑,利刃在空中划过数道圆弧挡开了迎面而来的飞镖。他指尖一捻掌中蓦地出现三枚飞刀,向暗器来处旋转还予。
“颜大人!没事吧!”耿游赶忙确认颜景的状态。
颜景打断了他的话,沉下声音:“去围场出口。”
话音落下,三人已经向出口飞驰而去,片刻不曾多待。
颜景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带着华君光和耿游贴着围墙走,远离围场的中心,所以刺客周围能供刺客藏身的地方并不多,距离出口也并不遥远。
逃脱并非难事。
“去营地,敲响三声战鼓。”
三声战鼓,敌袭!
·
翻过围墙,温妕轻盈落地,站直身体闭眼深吸,感知残余的气息。
再睁眼时,她的目光已然锁定在某个方向,不作丝毫犹豫,身形一展,迅速向那处飞身而去。
围猎营地条件有限,她没有将劲装带来,只将脱下了繁琐的外袍与长裙,笼了一件窄袖上衣和一条便于行动的马裤。
希望只是她多虑了,现在这一身并不适合死战。
周围的树木和灌木丛在她眼前迅速掠过,温妕突然视线一瞥,触及到了一抹白。
她猛地驻足,定睛一看。
是一朵白茶花。
不会出现在围场中的花朵,瓣叶散落,沾染尘埃与泥土,可怜兮兮地躺在地面上。
颜景最是重体面,若非紧急情况,他绝不会放任自己的东西落在地上而不管。
温妕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转瞬加快了脚步。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够看见那银白骑装男子的身影。
同时也能看在其身后,在林间涌动的黑影。
温妕估摸了一下他们的行进方向,应当是要往营地出口走,便先行往那处赶去。
然而,她欲往之处已然埋伏了一队人马!
暗处的寒光如繁星点点,蓄势待发。
温妕目光一凛,来不及过多思考,抬手撕下“柳青”的面容,带上“黎明”的陨铁面具,拔出从热身区拿的长刀,在急速奔驰中奋力一抛。
长刀如流星一般划破寒霜,直直飞向两拨人之间。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斩开,瞬间劈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银色的刀光在冬阳下闪烁,短暂却耀眼。
飞驰在最前方的颜景被突如其来的利器惊到,猛地勒马,带着身后两人强行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几道寒光从他原本即将踏上的地面上一闪而过,深深嵌入泥土和树干之中,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与此同时,温妕迅速缩短与颜景的距离,闪身滑至刀锋处站定,伸手拔出插入土壤的利刃。
横亘在敌军与颜景之间。
颜景看着眼前的身影瞳孔骤缩。
她的出现,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耿游呆滞,忍不住讶然出声:“黎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君光气息有些不稳,正警惕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听到耿游这样说,蹙眉道:“你们认识?”
“晚点再叙旧吧。”温妕止住了话头,侧身看向从阴影中逐渐具象的人形。
只见前方走出数人,无声地形成严密的防线,将去路完全封死。每个人的眼神都冰冷如刀,手中的武器泛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耿游向身后望去,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出暗处,冷峻的面容无表情,手中寒芒毕露。
毫无疑问,他们被包围了。
温妕扫视了一眼周围,在心中估算敌情。
一共十五人,其中高手大概占了一半,有三人的内息极为强劲。
“公初,带着太子殿下走。”颜景冷静地低声吩咐,“记住,你可以死,但是太子殿下必须活下去。”
“是。”耿游了解颜景的意思,刚应声突然回神,“我带着太子殿下?那您……”
颜景从背后抽出三支雕翎箭,置于弓弦之上,箭羽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他眸光冷冽,再一次命令:“走。”
话音落下,三箭齐发!
刹那间,三道飞矢带着呼啸之声精准地射向三个不同的三人——那是包围圈中最薄弱的三点。
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原本紧密的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耿游和华君光不再犹豫,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迅速穿过空隙,向着突围的方向疾驰而去。
有人想要继续去追,却被刀刃阻拦了身形,不得不收回脚步躲开寒光。
“啧。”
温妕长剑挥空,万分遗憾,还未收回便手腕一转,剑锋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开了从背后刺来的匕首。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荡,两人的力量在这一刻交汇,火花四溅。
偷袭者显然未料到温妕反应如此之快,一时愣住。
温妕借着这一瞬间的优势,顺势反手一剑,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数步。
“跟刺客玩偷袭?”温妕笑着挑眉,“有勇气。”
嘴上说着挑衅的话,但温妕的额角却渗出了一层薄汗,手腕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她体内的药效没有完全排出,对付些喽啰是手到擒来,但是与高手交战,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有些棘手啊……
这一战,她没有必胜的把握。
敌人不会等她想出对策,有两人已经再一次扑了上来。
短刀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气势直取温妕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温妕几乎凭借着本能反应,提剑挡下这一击,抬腿用力踹向那人的腹部。
借着对方后退的瞬间,反手握剑切向身侧另一敌人的脖颈。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近在咫尺的血红液体遮蔽了少女的视线一瞬,就又有一黑影在血光中显现!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雕翎箭呼啸而出,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名黑衣人,穿过他的太阳穴。
手中的弓弦发出轻微颤动,颜景神情冷淡向侧边偏身,躲过暗器的偷袭。
下一秒,投掷暗器者的眉心就出现了一支箭羽。
随之,砰地一声落地,颜景的动作一气呵成,拉弓、放箭,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他的手是如何移动的。
颜景垂下视线,看见衣袍染血的少女靠近了自己,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
“你不该来。”颜景轻声叹息。
闻言,温妕抬头看向马背上的男人,嗤之以鼻:“我没来,你就已经是一‘具’首辅了,哪还有闲心在这跟我掰扯?”
握着弓箭的手紧了几分,颜景的眉间拧作一团:“江湖刺客,不该卷入朝廷党争。”
“闭上你的嘴,我的规矩,我做主。”
第35章 为何而死 如若在这里死了,你一辈子都……
“你在做什么?”
苏妙嫣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惊, 连带着手中的画笔也抖了一下,险些将纸上的麻雀画成乌鸦。
她抬头看向来者,微微怔住。
白金骑装,马尾高束, 是高乐蓉。
“没、没什么。”苏妙嫣赶忙低下头, 将略微耷拉下来的伞骨重新拉回肩膀,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苏妙嫣不善言辞,也不了解京城的时兴服饰、珠宝头簪。
故而不喜欢与他人交谈。
但是苏妙嫣的父亲总是与她说,要多结识上流人物,才能开启向上爬的山路。
所以她每次宴会都会到场, 成为跟在高乐蓉身后的众多小姐中的一员。
唯有骑射宴第二日能够让她放松些, 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各自的营帐中等待结果, 不会有人来寻她。
她可以找个角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蹲在没有人的地上画画。
没想到被高乐蓉抓了个正着。
苏妙嫣稍稍倾身,试图将自己的纸张挡住, 但效果不佳,高乐蓉眼疾手快将画纸抽了出来。
她想拦却又不敢拦, 只能半伸着手,眼巴巴看着高乐蓉展开自己的画纸。
高乐蓉的目光扫过纸面, 随后又看向苏妙嫣,略微有些惊讶:“你画得很好看。”
树梢麻雀,栩栩如生, 俏皮可爱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纸上跳出来。
“谢小姐谬赞。”苏妙嫣低垂着头, 小声说道。
“不是谬赞,”高乐蓉将画纸递还苏妙嫣,“我见过许多盛名加身的青年才俊,他们都不一定有你画得好。”
苏妙嫣不知道该如何答了, 只是接过画纸,低声道谢。
高乐蓉看着她的样子,嗤笑一声,望向别处。
她们在营地边缘,距离外围森林仅一墙之隔,自然清新的气息与鸟儿自由婉转的啼鸣如在耳畔。
苏妙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撑着伞在一边装作无知无觉的木偶。
“如果我是你,便好了……”
一句轻叹拉回了苏妙嫣的注意力,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落寞的少女。
高乐蓉略微收回了视线,迎上苏妙嫣的目光,沉默片刻后轻笑:“你当我说胡话吧。”
言罢,便转身离去。
如若我未曾听过狂风的嘶吼,大抵也会如你一般安心坐在角落。
苏妙嫣不明白高乐蓉是来做什么的,但见她走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就要蹲下身继续作画。
就在这时,不远处骤然炸开一声尖叫,刺耳得几乎要刮破耳膜。
高乐蓉脸色骤变,脚步扭转,飞速向声源处跑去。
衣袍随动作飘摇,透过灌木丛的夹缝,高乐蓉看到了瘫倒在地的女子,泪流满面,不住地向后退着,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胆大包天,这里可是高家护的地方,谁敢惹事?”
高乐蓉咬牙切齿,脚下生风,一跃而起,重重落在女子面前:“住……”
话音未落,她目光锐缩,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
只见一头巨大的黑熊赫然站立眼前,漆黑的瞳孔透着红光,低低的嘶吼随着它粗重的呼吸散出。
熊……?这种凶兽怎么会出现在腊月寒冬?
没能等她思考出前因后果,黑熊已然蹲下身子,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姿态。
高乐蓉警惕地压下重心,向地上的女子伸出手,低声说:“能站起来吗?”
女子大脑一片空白,听到高乐蓉这样说,赶忙将手放在了她手心,拼命点头。
高乐蓉凝视着熊的反应,小幅度地拉起少女,挪动脚步,慢慢拉开距离。
她手里暂且没有武器,卫兵的距离不远,只希望黑熊能够安全放——
黑熊猛然发出一声浑厚的吼叫,向二人扑来!
高乐蓉瞬间抱住女子向后一闪,勉强躲过了熊的掌击,但小腿腹却被一股力量撕开一道血口。
“嘶……”高乐蓉吞下了后半句的痛呼,将女子轻推了一下,强撑着说道,“让周围的卫兵都来这里,报上我的名字。我是高轩之女,我叫高乐蓉!”
她的父亲还在围场内,她需要在外面撑住高家的颜面。
女子不敢拖后腿,赶忙向外飞奔而去。
高乐蓉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蓦然发现旁边一棵大树下掉落的一根粗树枝。
她迅速做出决定,猛地转身,抓起树枝,用力挥舞,发出呼啸声以吓退黑熊。
然而,黑熊似乎被什么东西激怒,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加兴奋,一掌挥向高乐蓉。
如山般高大的身形遮天蔽日,仅一个手掌仿佛就能拍下少女的头颅。
树枝是挡不住黑熊的。
眼看着硕大的熊掌近在咫尺,高乐蓉瞳孔涣散,身躯僵在原地。
——爹,我以后能和你一起上战场吗?
——我的梦想是与爹爹一起保家卫国!
——我会成为从古至今第一个女将军!
——爹,一定要嫁吗?
“高乐蓉!伸手!”
随着马蹄声滚滚而来,少女的奋力呼喊声破空穿梭,将高乐蓉飞走的魂魄拽回□□。
高乐蓉下意识伸手,下一瞬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拽而走,劈石断树的力道落空,在泥泞地面上破开一道裂缝。
她被甩上马背,死里逃生的实质感还未落地,惊魂未定地看向纵马狂奔的少女,吞咽了一口疾风震惊道:
“你会骑马?!”
苏妙嫣听到这声震惊,哑然失笑,声音迎风飞扬:“我的母亲来自西北草原,名叫隆格林。”
“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马背上了。”
恰在此时,有沉闷而宏伟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
“咚——咚——咚——”
鼓声阵阵,震耳欲聋。
·
温妕喘着粗气闻声抬头,紧握的长剑有些颤抖,血迹将黑衣染成了暗红。
三声战鼓,华君光太子和耿游安全了。
“上来。”颜景的声音踏着鼓声的尾音响起。
温妕一刻不敢犹疑,脚尖轻点腾空而起,一拉颜景的手便坐在他身前的马鞍上。
颜景留下来便是为了拖住他们,让华君光能够安全逃脱。
现在目的达成,他们已然没有恋战的理由了。
黑衣刺客们自然知晓这一点,几乎是他们准备跑的一瞬间,就追了上来。
看上去是已经沉没成本,要破釜沉舟将她们杀死。
“打不了了。”温妕借着颜景的身形遮挡,暗自估算剩余的战力,得出结论。
临时顺来的剑,终究不如自己的剑用得顺手,打斗到现在,剑上的缺口与卷刃不断,近乎报废。
自己身上小伤不断,背部还有一条长刀伤,与旧伤有一段重合,现在恐怕已经血肉模糊了。
敌人自然也损失惨重,十五人只留下了五人。
但剩下的五个都是绝顶高手,不是之前那十个人能够匹敌的。
她许久没有那么累了。
颜景知道温妕的意思,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沉默不语地加快了速度。
温妕注意着追逐的情况,只求能快些遇到人。
该死的围场,怎么修得那么大?
忽而,她听到一声短促的呼吹,兀地意识到什么,当机立断迅速侧边探身,将手中的长剑投出。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破烂的剑面恰巧挡住了射向马蹄的暗器。
虽说没了武器,但是温妕还是松了一口气,但一口气还没有舒到底,就见颜景忽而伸出手臂挡在了她的眼前。
瞬时间,颜景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咬紧牙关,试图抑制住那股想要呼喊的冲动,但喉咙里还是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一股锐痛从手臂蔓延开来,像是铁水灌入了他的血液,酸胀与疼痛直刺骨髓。
温妕捕捉到了这声疼痛,急忙向他望去:“颜景?没事吧?”
她没有想到颜景会为自己挡箭,明明在他的眼里,黎明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同伴。
“无碍。”颜景的嗓音依旧清冷淡然,但气息有些不稳颤抖。
他能够感受到腿部渐渐失去了气力,应当是中了毒。
他不该这样做的。
颜景知道温妕有一定的抗毒性,但是他没有。
让温妕抗下这一箭会更加稳妥。
无论何时都保持清醒的头脑权衡利弊,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从他弟弟死去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将自己所求之物置于所有人的性命之上。
温妕,是一切的变数。
箭矢的破空声飞驰而来,颜景拉紧缰绳,极限驱马转弯,躲过了那一箭。
但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让颜景头脑发昏,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被温妕环抱支撑。
温妕丝毫不信颜景,单看他这样,就不是“无碍”的表现。
像是中毒了。
他是为了救她而中箭,
她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不敢再想。
温妕面色沉落,凝重道:“你还带了什么武器?来围猎不可能只带了弓吧?”
颜景知道温妕的伤势也不算好,她这话是要最后一搏。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复道:“我无碍。”
声音宛若缥缈在云端的雾气,下一刻就可能消散。
“别强撑了,你要是胆敢死在这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温妕故作狠厉道。
视线已经出现重影,颜景听到这话反而有些想笑,在温妕耳边低声呢喃:
“那正好……”
——如若在这里死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无论去往何处,你的灵魂都将牢牢地与我捆绑在一起,生死不离。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就渐渐失去了意识,执笔定天下的双手从缰绳上缓缓松开。
温妕立即接过马匹控制权,抱着颜景高喊道:“颜景!喂!竹叶青怎么能被毒杀啊!喂!”
叫不醒……
温妕如坠冰窖。
第36章 长枪 只任由那触感胡作非为,汲取她唇……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不停, 冷风在耳边呼啸。
冷气倒灌入头脑,让她迅速思考起来,无数片段在她脑海中闪过。
终于,一句话在脑海中骤然响起:
【这是我家乡的药丸, 据说能够救人一……】
温妕幡然醒悟, 迅速从怀中拿出那白瓷小罐, 用牙咬开盖子。
小小的罐子中只有一颗拇指大小的棕色药丸。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此刻别无选择。
她取出药丸塞入颜景的口中,为了不让它掉出捂住颜景的嘴,将他的脸向上一掰, 试图让药丸滑入他的腹腔。
还未等她确认——
突然, 温妕脑海中警铃大作, 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着颜景侧身一闪,与此同时,一枚从她刚才的位置划过, 擦着她的肩膀飞向前方,嵌入马颈!
骏马吃痛, 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差点将两人甩下马来。
温妕护住颜景,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马缰,努力稳住身形。
但收效甚微, 马蹄飞腾, 马身剧烈摇晃,以至于身侧的锦包都被甩落在地,翻滚掀开的包口闪耀出点点金属的光泽。
显然已经失控。
不能再骑马了。
温妕当机立断松开缰绳,打横抱起颜景, 身形向后一倒,由着惯性将她抛落马背。
腾空而起的瞬间调整姿势,温妕护住颜景的头,用自己的身体承担落地的冲击力。
粗砺的砂石碾过她背部的伤口,刺痛从皮肉钻入神经,令她的双眼一黑,头脑霎时空白。
敌人不会等她回过神,追兵的脚步已经离近!
温妕知晓这一点,于是咬着牙撑起身子,将怀中的颜景平稳安置在树下。
清雅公子安静闭眼,仿若栩栩如生的蜡偶。
她喘息着拉起颜景的手腕,把上他的脉搏,心脏在她指尖跳跃。
平稳而舒缓。
温妕不禁松了一口气。
苏妙嫣说的竟是真的。
能够从阎王殿里抢人的药竟让那姑娘当做见面礼,随便送了出来。
她欠苏妙嫣一个大人情。
但现在不是想回报的时候。
温妕半蹲在颜景身边,听到错乱离近的脚步,抬眸看向从阴影中陆续走出来的五人。
“太过于穷追不舍是不会受姑娘欢迎的。”她弯起一双眼,嗓音轻佻,故作轻松地调笑。
汗液从额角渗落入面具缝隙,将脸颊的细小伤口擦得火辣辣地疼。
那么该怎么办呢?
头脑已然不会转动,武器刚刚就已经扔了出去,伤口因从马背上滚落而裂开,身上的黑衣就快被染作血衣。
没有马,带着颜景也逃不过五个绝世高手。
值得庆幸的是,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将体内的毒素一并排了出去,现在自己对于四肢的感知愈发清晰,包括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死局……吗?
云层被风吹动,将灿烂的冬阳稍稍透露,投洒的光线照在某处散发出耀眼的光。
温妕被光线刺眼,眼眸眯起向那处望去,忽然头脑清醒了些。
不对,还有生门。
“当你的江湖刺客不好吗?黎明,何必卷入朝廷纷争。”为首的黑衣人冷声开口。
“大男人怎么总是瞻前顾后的?”温妕轻笑,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可是很贪心的。”
“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我全都要。”
为首者眸光一凛,徐徐吐-出两个字:“找死。”
踏着“死”的尾音,三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冲向温妕!
温妕瞟过他们手中寒刃的冷冽,迅速躬身躲过砍向脖颈的刀,猛地旋身绕开三人,身形如流水滑过飞向黑衣人身后十余步。
为首者微微愣怔,明显没有想到她已经这般地步,还比最开始的身手更加灵活了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人手中变出数把飞镖,用力一挥尽数向温妕而去。
温妕感受到身后细微的破空声,手指勾起地面的锦包背带,瞬时向旁边翻滚一圈,飞镖直直插-入她行过之处。
她屈膝半蹲在地,手中攥着颜景马背上掉落的锦包,剧烈的心跳几近从胸腔跃出。
满身的尘土与泥泞令其狼狈不堪,但是温妕却勾唇一笑。
目的达成了。
虽说是骑射宴,但是世家公子一般都不会只带一把弓围猎,还会带一把别的武器防止意外发生。
她赌颜景也一样。
温妕注意着眼前四人的动作,伸手向锦包中摩挲而去。
果然,触及了一抹冰凉的金属质感。
她眼前一亮的同时,蓦地意识到——
四人?
银光从耳畔呼啸而来,温妕来不及思考,攥紧手中之物便抬起挡下身后袭来的长刀!
刀光剑影之中,温妕看着眼前的短棍略微皱眉,有些迷茫地歪头。
按照颜景的气质,她本以为会是更为优雅的武器,就像是短刀、暗器,乃至于铁制折扇一类的。
没想到却是一柄只有成年人小臂长度的短棍。
这要如何作用?
敌人看她有些离神,目光如刀陡然加重了手中力道,向温妕压去。
温妕伸手抓住短棍另一端,双手抵住长刀侵袭,用余光看到有三人欲围上来的动作,抬腿踢向对峙者腰侧,趁对方松力躲开之际,往后退开数步拉开距离。
小幅度跳了两下站住脚跟,温妕顺手甩了一下手中短棍,金属棍棒两端霎时如灵蛇出洞,转瞬弹出伸长,随着“铮”的一声清响,在温妕手中完全展开。
只弹指瞬息间便成了一杆长达数尺的长枪!
突如其来的形态变化,让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
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通体漆黑的枪身,枪杆坚实而轻盈,有一条赤色凹槽从枪尖延伸至枪尾,如印刻在枪魂上的烙印。
温妕面上看似淡定,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天尊啊,短棍一甩变长枪,这也太他爹的帅了。
她也没想到原本只是用剑时甩血沫的习惯性动作,竟然意外打开了这兵器的开关。
哪个武将能忍住不为其停留?
“花里胡哨。”黑衣首领最先回神,翻了个白眼抬手命令道,“上。”
长枪上手难度极高,也不是黎明的惯用武器,说不定还不如短棍顺手。
四人调整姿势,提着手中兵器又向温妕冲了过去。
温妕压下身,双脚微微分开,左脚向前迈出一小步,右脚跟微抬。
她右手虎口处紧紧卡住枪杆,枪尖斜指地面,枪尾轻轻搭在右肩之上。
黑衣首领眼眸微微睁大。
他曾经在战场上,看见过这个长枪起手式,那是属于一个武将的独门绝学——
【流云追风枪】
枪尖轻点地面,瞬间弹起,带起一片尘土,瞬间遮蔽了黑衣人的视线。
下一刻,少女的身姿从尘土中破出,手腕一转,长枪眨眼间连续刺出数枪,枪尖在空中留下淡淡的光影,仿佛几道风痕交错纵横。
冲在最前的刺客摸不清长枪袭来的方向,抬起长刀想要暂避锋芒,却被破灭晨光的一枪贯穿胸膛。
温妕拔出枪尖,向旁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弧线,血雾如流云飘渺。
与方才的被动不同,温妕收枪回转,主动向前冲-刺,长枪如龙腾空,枪尖直指敌人心口!
比她还要高出几寸的长枪,在温妕手中灵活自如,如行云流水般舒展的动作,却如追逐疾风般迅速,无法招架。
就连脚下的泥土都被气劲掀起,形成一圈圈波纹,似狂风过境。
局势瞬时扭转。
“这枪法,你是温家的那个——”
那人还未说完话,暗铁长枪如影随行,在他的眼前闪过一道黑色流星,便刺穿了他的喉咙。
温健性格张扬直爽,所用的武器也图潇洒俊逸。
他自创了一套枪法,在战场上未逢敌手,可谓是所向披靡。
温妕小时候曾为了练枪许多次被枪杆磨破虎口,哭丧着脸问温健:“我为什么非要学长枪啊,剑不也一样吗?也一样帅啊?”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父亲咧嘴一笑,摸着她的头说:“长枪更打眼,再系上红绳,能够让士兵一眼就看到你还高举着枪杆,冲在最前线。”
“长枪不倒,即主帅未亡,即兵不败。”
故而温妕最善用的兵器,不是剑,是长枪。
枪杆扫落袭来的暗器,温妕动作敏捷轻盈,直直奔向藏在暗处放冷箭的偷袭者。
她手腕轻抖,枪尖横扫划破长空,在那人的胸膛切开一道口,就要用力刺下最后一枪之际——
“黎明!”
温妕应声回头,看向那黑衣首领,只见对方提着三尺剑,剑尖直指颜景的喉间。
“我不是死士,放我们走,我就把他还给你。”那首领微微挑眉,提出交易。
照这样下去,他即便杀了颜景以后逃离,也会被黎明追杀至天涯海角。
不如挟人质搏一搏。
温妕垂下目光,扫了一眼颜景后,出乎意料地爽快应答:“好。”
黑衣首领没想到那么顺遂,警惕地提出要求:“你把长枪放下。”
温妕十分听话,将另一只手抬起以表无害,缓缓蹲下身,在黑衣首领一瞬不动的注视中作势要将长枪放在地上。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黑衣首领感受到脚踝一股力量拉拽,视线从温妕身上挪开了一息,心中兀地一空。
须臾,长枪便刺穿了他执剑的右手手腕,只见原本应当昏迷的颜景顺势将他拽倒在地,脸色犹有些苍白。
温妕收回了投掷长枪的手,快速上前卸了黑衣首领的下巴,一个手刀将其击晕,免得他服毒自杀。
动作过大,她领口用红绳串起的翡翠扳指随之掉出,坠在颈间。
但身上的伤口过多,已经让触感麻木,温妕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
做完这一切,温妕才慢慢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屈膝坐在树下倚靠的男人。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从‘温家’开始。”颜景的声音虚浮,清俊的面上浮着一层冷汗,墨眸有些涣散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这意思是颜景已经知道黎明与温妕有关系了。
照当下状况,她本应立即离开的。
但是鬼使神差地,温妕有些不想走了。
她驻足半晌,慢慢摘下面具,第一次在颜景面前露出属于‘温妕’的真容。
温妕缓步走到颜景面前,身形遮蔽了阳光,将颜景笼罩在阴影之中。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你要如何?将我以‘罪臣’之名抓起来吗?”
颜景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少女的面容,只觉那身姿宛若镀上了一层金辉,一抹翠色闪耀,周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都仿若增添了几分甜腻。
他眯起眼轻笑,没有回答,似是力竭一般将头向后一靠,力道稍重让温妕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还不清醒。
“小心把头磕坏了。”
说着,温妕蹲下身,抬手向颜景的脸庞,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突然,比她稍大些的手掌直接包裹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一拉。
温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下意识将手撑在男人身侧,抬眸想要问他作甚,却猝不及防撞入一滩柔情之中。
四目相对间,宽大的手掌徐徐掩上少女的双眸,微凉的指尖将她的视线夺取,其他感官也随之放大。
柔软的触感在黑暗中贴上她的唇,熟悉的檀香与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少女的脸颊。
濡湿而嫩滑,从她的唇-瓣悄然深-入,轻触她的贝-齿,似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温妕的心跳陡然加速,红晕爬上她的耳尖。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任由那触感胡作非为,汲取她唇中的津液,攻城略池。
就在血液即将沸腾,她即将缴械投降的时候,唇间与她眼上的力道一松,令人面红耳赤的气息急速褪-去。
温妕的世界重现光明,只听“砰”地一声,她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循声望去。
谪仙的面容依旧清冷孤傲,沉沉倒在一旁。
宛若梦境一场。
第37章 雪地暖炉 颜景的爱意如雪地暖炉,让人……
——云朗, 是娘对不起你。
——你和你那个妓子娘一样,尽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颜大人,真的要为一个罪臣这样做吗?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璀璨朝阳, 和煦春风, 男人忽而驻足, 目光遥遥投向场上红缨飘扬。
【您问哪位?】
兵刃交接,发出铮铮清响,少女将一柄长枪舞得猎猎生风,枪尖下的一条红绸随招式在空中划过, 似血色流星。
醒目的艳色, 闪耀的阳光, 都不及少女嘴角扬起的笑容明媚,眸中自信恣意。
【啊,那位是温健温将军的女儿, 名唤温妕。】
男人收回视线,侧目偏头之间, 场景陡然变幻。
茂盛森林中,一个少女提着长枪, 居高临下,光线在她的面容上明灭晦涩。
她说:【颜景,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颜景蓦然睁开眼, 眸中迷雾瞬间消散, 映入眼帘的是属于营帐的天顶,坠下一盏琉璃灯,摇曳着昏暗的光辉。
“醒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旁传来,颜景闻声望去, 便见一青年双腿交叠端坐在靠椅上,锦衣华服通身矜贵。
丰神俊朗的面容与华君光有三分相似,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稳重。
触及那人的面容,颜景便立即想要起身行礼,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被缠了层层绷带,浑身都有些僵硬无力。
“躺着吧,我不在意那么多礼节。”华承策的语气淡淡,并无甚起伏。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颜景已经坐起身行了个简礼,恭敬道:“谢三皇子殿下。”
华承策伸手阖上腿上翻开的书籍,平静看着颜景:“真要谢的话,你就不该受伤。”
长睫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颜景垂目,轻声道:“是臣武艺不精,让殿下费心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装傻,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华承策轻轻点了点扶手,仿佛在敲击谁的额头,最终稍稍叹息,“也罢,我早知你是这个性子。”
颜景没有应声,只是抬眼看向青年温润的脸庞,眸光清浅。
在万籁俱寂中,华承策略微望向帘外,白日还晴空万里的天气,此刻却在漆黑夜幕中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有胆识有谋略,还有破釜沉舟的魄力,所以一直纵容你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只是……”
华承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借刀杀人这招,出得有些太阴损了,颜景。”
雨声逐渐扩大,似是在柔水中夹杂了些冰雪的霜寒。
颜景拱手颔首道:“臣愚钝,无法理解殿下言下之意,还请直言。”
“愚钝?”华承策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间爬上了几分嘲弄,“你知道我只有现在能来找你谈,还要与我装傻吗?”
颜景几不可察地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殿下乃千金之躯,何时来找臣都会令蓬荜生辉。”
听得这避重就轻之言,华承策被气笑了,蓦地站起,挑眉看着颜景:“可以,既然颜卿如此说,那等我来的时候,可记得扫清门榻,勿要污了我的足履。”
“当然,如若你何时发现屋子要倒塌了,也欢迎你另择良木。毕竟比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那位,我与你才是同一类人。”
门帘落下,发出布料摩擦的响动,颜景轻轻闭眼,长吐出一口气,沉声唤道:“公初。”
“在。”白衣少年从帘外入内,微微欠身,静待自家主子的吩咐。
“柳青呢?”
“这……”耿游挠了挠脸颊,有些难以启齿,“她说自己来葵水了,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他有两个姐姐,对女子每月例行之事并不陌生,但还从未嗅到过如此浓重的血腥气。
恐怕是真的身体不适了。
·
弯月攀上树梢,月光将细密的雨丝切断,隐约在夜雾中划过,坠落泥泞。
石瓦檐廊下,躺椅摇摇晃晃,将其上少女的目光摇散,不知归于何处。
手中的折扇在腊月寒冬中扇出清风,令毛领尖端甚至覆上了一层薄霜,少女却无知无觉。
春桃从房内探身,担忧地望去,用气音与身边的刘叔小声道:“小姐的毒素排干净了吗?”
“方才刚把过脉,应当是无大碍了。”刘叔回以气音,身躯随着音量弯下,“你们怎么回来住了?和颜大人交代过了吗?”
“就是因为没交代过,小姐突然说不想去颜府了,所以我才觉得药效没过。”春桃瞄了一眼温妕,掩唇进一步压低声线,“从围场回来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说会不会是新出的毒药的后遗症?”
刘叔看着温妕的样子,虽说思绪放空,但似乎并未有不适,故而回答春桃说:“我看着不像毒药,倒像是……”
“啊啊啊啊啊!”温妕突然在躺椅上抱头,蜷缩起身子,将二人吓了一跳,急忙去查看状况。
“小姐你还好吗?”
“小姐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妕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手掌无力地抬了两下:“你们都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没事。”
春桃与刘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温妕捂住发烫的脸颊,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一闭上眼就会重现那柔软的触感与幽幽的香气,甚至因为她平日中一直在观察颜景的眉眼,以至于她能够想象出颜景那时的神情。
雪肌上浮现潮红,墨眸汹涌暗潮,薄唇被津液浸润,显出淡淡的粉色,如九天谪仙落凡尘,明月清辉醉人间……
不可再想了。
温妕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想象中撕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理性思考那一个吻的意义。
颜景知道‘黎明’与‘温妕’是同一个人,以他的立场即便是曾经与黎明合作过,有过些许情谊,但也远远无法填平罪臣之女这个身份的沟壑。
而且,他明明前一日还与‘柳青’浓情蜜意,但却亲吻了‘黎明’……?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颜景中毒意识不清,将‘温妕’认作了‘柳青’。这不无可能,这两张脸的气质虽天差地别,但是五官基础无法改变,在视线模糊中认错也情有可原。
第二种,是颜景早就已经知晓‘柳青’、‘温妕’和‘黎明’都是同一个人。
温妕思忖片刻后,便排除了第二种可能性。
如若他发现了柳青的真实身份,以他多疑的性格,应当会第一时间将她关押审讯才是,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与她一同参加骑射宴?
如此看来,颜景应当是认错了人。
所以即便现在不能再以黎明的身份出现了,她也依旧可以用柳青的面容活动。
想通了这一点,温妕的胸口却有些莫名的抽痛,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脏轻轻抓握,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流通不畅。
“颜景喜欢上了‘柳青’,正是我的目的,这应当是好事才对。”温妕喃喃自语,企图用话语驱散自己心中遮天蔽日的乌云。
万众瞩目的冬狩骑射宴围场内出现刺客,陛下应当勃然大怒了,护卫总长高轩自然首当其冲,再则是原先安排场地的三皇子殿下也难辞其咎。
只是不知具体会被判处怎样的结果。
紧接着就是派遣官员彻查此事,大抵会选一个与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利益纠葛的官员。
温妕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易容回到颜府,装作无事发生,试探颜景的看法和当下形式,以此来判断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她不应该在此刻回柳府的,但她不知为何,不想在今晚见到颜景。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情绪?哪一本圣贤书教她如何处理这个情感?
“小姐。”
春桃揉了揉温妕皱起的眉心,关切地说道:“多虑伤身,今夜天色已沉,不如先行休息吧。”
“天大的事情,也可以明日再谈。”
温妕感受到恰到好处的力度,慢慢阖上眼眸,半晌后长舒一口气,抬起眼帘轻道:
“好。”
“小姐既然回来了,不如多住几日休息一下?”刘叔忧心忡忡地提议道,“您这次受了这样重的伤,恰好趁此机会调理一下身子,否则就算是铁打的人儿,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温妕确实身心俱疲,轻抚胸口就要做出应答,忽而触及到了温润的质感。
她微微一怔,指节勾着脖颈细绳,将那枚玉坠轻轻拽出。
雨幕月光,莹润翠绿将人带回了那个暖阳倾洒的午后,男子笑盈盈地为她带上指环,对她说:
【如若丢了的话,或许就不会有人认我这个首辅了。】
【小姐,一定要好好保管,时时刻刻地带在身边。】
以颜景的地位,不可能有人因为一个扳指不认他,他却执意要将扳指交予她保管,这是为何?
鸦睫轻动,温妕蓦然笑出了声。她想明白了因果,这是为了提醒柳青,无论身在何处,最终都要记得回去亲手将扳指还给他。
是首辅大人隐晦无比的爱意。
片刻欢笑过后,苦涩便涌上了心头。她想自己似乎理解了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
颜景此刻期待能够见到的人,不会是杀业无数的罪臣遗孤温妕,而是温柔体贴的解语花柳青。
他的爱意如雪地暖炉,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但等到真正离近时才会发现,那火焰并非为她而燃。
但火光耀眼夺目,暖意噬人心骨——
她已然无法脱身。
第38章 占有 占有,是爱欲的表现。这是否意味……
翌日, 雨后清晨。
颜景站立在【慈幼轩】三字的牌匾下,仰首望着龙飞凤舞的潦草字体,眉梢微微抽搐,随即落下视线迈步向前扣响紧闭的门扉。
很快便有小小的脚步声传来, 伴随吱嘎一声, 一个皮肤黝黑但眼眸清澈的半大孩童抬头看向颜景, 礼貌开口:“公子,请问您是来找谁的?”
颜景闻声低头,见孩子仰头有些费劲便蹲下身,与之平视, 柔声道:“我叫颜景, 是柳小姐的朋友, 今日是想来找她说些话的,请小公子替我传达一声可好?”
孩子脸颊圆润,稚气未脱, 眉眼间却依然浮现出属于大人的成熟懂事,听他这样说就点了点头, 嗓音清朗:“柳小姐就在里面,颜公子可以直接随我进来。”
曦光反照在润泽的地面上晕出和煦的涟漪, 宛若金箔湖面。
少女坐于“湖面”高凳上,蝶绣金线罗裳垂坠,与晨阳映照接弦, 如同金乌中诞生的娥仙。
三两孩儿围坐在她身侧, 叽叽喳喳地欢笑着讨论,桃源暖景令人忘却乱世寒风。
最先为颜景开门的孩子小跑几步拉了拉少女的衣角,扬起笑脸指着颜景说了什么,引得温妕抬头望了他一眼。
男子长身鹤立, 发丝以红绳束起,脸色相较从前更显苍白,似乎大病初愈。
触碰到她的视线,颜景略微勾起唇角,弯起一双墨眸,荡漾开比晨曦更耀眼的碎光。
温妕被那抹笑恍了一瞬,下意识垂眸错开视线,拍了拍那孩子的头,轻道:“我知道了,谢谢长生。”
长生得了夸奖,腼腆一笑,红着脸拉开缠着温妕的孩子,给他们谈话的空间。
温妕的视线追着孩子们的背影慢慢离去,忽而听到颜景温润的声音:“柳小姐兰质蕙心,难怪孩子们如此喜欢你。”
颜景眯起眼,快速确认了一下温妕的状态,随即松懈了下精神。
面色红润,身上血腥味较淡,看上去并无大碍。
“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温妕目光往下扫向颜景,依旧没有去看他的面容,“不知殿下今日来找我是何事?”
在贫瘠的时代,活下去便已是不易,有余力者极少,而这少数人中明哲保身冷眼旁观者多,真正付出行动为他人着想者少之又少。
兰质蕙心四个字,他甚至觉得不足以形容温妕。
但温妕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理所应当。
颜景看着温妕敛下的鸦睫,笑意加深,状似无意地说起:“昨天小姐回去得早应当不知道,围场进了刺客。”
“许多官员都曾受到过袭击,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但现下并不安全,故而我来提醒小姐如若没有必要,还请不要出门。”
温妕心中咯噔了一下,立即调整状态,换上担忧的神情,抬头看向颜景,关切道:“怎么会这样,颜大人没事吧?”
终于愿意看他了。
颜景眼眸中流光闪过,抿唇垂头:“我被刺客伤到,昏迷了一日,所以晚了些来找小姐你,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听到颜景这样说,温妕才意识到在他的视角中,颜景出了围场后,‘柳青’无缘无故回了自己家,很像是恼怒颜景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
于是赶忙回答:“怎么会呢?大人受伤,小女子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您呢?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颜景摇头,轻咳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不太好,但为了赶来见小姐,所以也不想多在床榻上多待。”
“胡闹!”
温妕闻言嗖地一下起身,上前一步挽住了颜景的手臂,拉着他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仔细查看他的状态,神情严肃道:“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晕?视线清晰吗?”
她不清楚颜景中毒的类型,也不知道苏妙嫣的药能不能完全解毒,昨天只是听到有人来寻颜景,来不及思考便走了。
要是有不可察觉的残毒留在体内,说不定会危及性命。
颜景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眉间微皱,眼眸稍抬,上扬的眼尾下压了几分,看上去委屈非常:“胸口有些闷。”
见状,温妕没有想太多,直接上手摸上他的前胸,轻轻帮他顺气:“应该是伤到了经脉,所以会有些喘不上气,这几日记得不要多活动。”
柔软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胸膛,带起一阵酥麻,颜景喉结滚动,沉下眸光,只发出一个音节:“嗯。”
“索性近日天气渐凉,就不要出门了,有事让耿游和黄奔他们去代劳不好吗?”
温妕絮絮叨叨地嘱咐,越说越是恨铁不成钢:“颜大人平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到这时候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我又不会跑,你就是……”
“真的吗?”
“……什么?”温妕的话语突然被打断,动作也随之一顿,忽而发觉自己手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妙。
隔着层层厚衣传来的跳动将血液聚于少女的脸颊,她就要收回手时,却被一只大手覆上按压。
颜景目光晦暗,垂眸凝视着少女两颊绯红:“你真的,不会跑吗?”
手掌紧贴男子灼热的胸膛,温妕几乎可以感受到衣下软弹的触感,但她却动弹不得,只能将脸埋得更低,闷闷道:“小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如若有地方能逃,你便会跑吗?”
手背上的力道加重,让她的掌心离男人的心脏更近了几分。
感受到男子言语中步步紧逼,温妕眼皮轻眨,缓缓抬眸直视颜景的目光:“那大人呢?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在我的身边吗?”
无论我是谁,都会陪在我身边吗?
少女的反问让颜景微愣,手下不禁松了力道,温妕趁机抽回了手,指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令她的心潮涌动。
“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她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就像是掐住了自己不听话的心脏,沉声道,“没有别的事情了的话,我就要失陪一下。”
言罢,她不等颜景回答,便径直转身离开,独留颜景一人坐在原地。
空气随之沉寂。
许久后,颜景嘴角的弧度压不住地上扬,眸中渐渐染上了几分兴奋的色彩,如同雪地骤然升腾的火焰。
她在企图捆绑他。
占有,是爱欲的表现。
这是否意味着,离他所期望的未来,已经不远了?
·
围场内,华承策半跪在地面上,任由泥泞的土地沾染他纯白的裘衣,垂眸深邃,不知何所思。
另有一浓眉大眼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柏,环抱手臂,神情严肃地看着华承策的动作,一身浩然正气仿佛能够将周遭雨水蒸腾。
“殿下,该走了。”
有小厮在旁轻声提醒,小心翼翼,怕打搅了三皇子殿下的思绪。
因昨夜刺客与熊袭事件,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命大理寺卿卫全亲自调查此事,不可有丝毫怠慢。
高轩被即刻革职收押,等待查明事情真相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而华承策虽并不直接参与围场安保部署,但也受到了场地择选的牵连,被罚禁足三月。
理所应当的,高轩手中的兵权也交还给了陛下。
三皇子党可谓是损失惨重,最终的赢家竟是最先被刺客袭击的华君光。
临行前,华承策坚持要亲眼查看袭击现场以求心安。陛下拗不过,只得让卫全陪同三皇子一同前往。
现在已经查了整整一个时辰,实在是该走了。
“卫大人,”华承策无视了小厮的提醒,淡然看向一边的卫全,“我倒是不知,颜大人可会用枪?”
卫全闻言,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颜大人似乎擅长用弓,不曾听闻他用过其他兵器。”
华承策勾勒一抹笑意,嗓音却故作困惑:“那就奇怪了,我记得现场收上来的兵器中没有长枪,但现场到处都是枪痕,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的话就像是一根银针,瞬间扎入了卫全的神经,让他忍不住跟着思考了起来。
他们活捉了一个刺客,还未来得及审讯,但卫全对他们的幕后主使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会在骑射宴捅娄子,无异于藐视君威。
虽说现在的皇权并不十分稳固,但各地也没有明显的起义行为。
故而有这样胆子的,大概率是敌国与其奸细。
长枪太过招摇不易携带,跶婆一般是用刀、毒、匕首一类的武器。
而且自从【那家】之后,甚少听闻有谁善使长枪的。
等下,那家……
“真怀念啊,上次看到长枪,还是三年前吧?”华承策慢慢起身,仿若不经意间提起。
卫全沉吟片刻,平静回答:“下官之后会查明此事的。”
华承策听得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渐渐放松了下来。
卫全是个极为谨慎、说一不二之人,他说会查明那便真的会不辞辛苦地追查到底。
如若清白便罢了,如若有污,那不死也得掉层皮。
颜景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别太瞧不起人了。
第39章 童谣(修) 你比起在这审问我,不如直……
与颜景在慈幼轩一别, 就几日没有再见。
这也无可厚非。
从前温妕都是追在颜景身边的小尾巴,从不会对他的话语做出反驳或是质问,上次却直接给颜景甩脸子,他要是生气了也是情理之中。
温妕心中毫无波澜。
“柳姐姐, 那是笔杆, 汤勺在这里。”长生看着温妕就要把毛笔放入口中, 赶忙出声制止,将手中的糖水与汤勺捧得高了些。
“哦哦。”温妕回过神,放下毛笔,举起汤勺, 舀了一勺空气放入口中, 吞咽了下去, 眼神空洞地托腮。
长生呆滞,久久没有出声。
“小姐,如果要是很在意的话, 不如直接去找颜大人吧。”春桃拿过长生手中的碗勺,放置在一旁, “您那日也不算过分,颜大人应当不会生你的气的。”
“谁说我在意颜景了?这、这只是我的战略。”
温妕蓦然坐直身子, 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春桃,“这是言情话本上说的【欲擒故纵】之法,要不了多久, 颜景会自己来找我的。现在去找他, 岂不是前功尽弃?”
春桃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是,小姐英明。”
她觉得如果这两人中有一个人因【欲擒故纵】而魂不守舍, 那应当不是颜大人。
温妕听春桃信了,便又软了下去,撑着下巴放空头脑。
她其实知道颜景不是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生气的人,只是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与思绪去面对他。
如若再次见到颜景,她要说些什么呢?
继续跟在颜景身后装作无事发生,照常相处吗?
颜景昨日随意谈了两句话,就忍不住落荒而逃的她,做得到吗?
“柳姐姐!”
温妕应声抬头看向眼前两张稚嫩的小脸,稍稍歪了歪头,莞尔道:“怎么了?”
“我们新学了一首童谣!姐姐要听我们唱吗?”两个小女孩齐声说道,眼中流露出期盼的光亮。
是因为发现了她心情低落,所以想要逗她开心吗?
温妕轻敛下眼,嗓音温柔道:“我想听,请青青和瑶瑶唱给我听吧。”
闻言,两人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相视一笑,同时朗声道:
“月亮月亮亮堂堂,背后却把敌来帮。金玉在外骗大家,败絮其中藏祸殃……”
温妕脸色一变,猛然抓住了青青的双肩:“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童谣?”
青青被温妕的表情吓得全身僵硬,半晌说不出话来。
春桃赶忙拉住了温妕的手臂,提醒道:“小姐,小姐!你吓到青青了!”
温妕这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语气柔和了些:“你是从哪里学到的童谣?告诉柳姐姐好不好?”
瑶瑶见状,不由得帮青青回答:“街上的孩子都在传,最近可流行了!”
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自己没错,故而挺了挺胸膛。
温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春桃!备车!”
慈幼轩设在人来人往之地,目的是为了让左邻右舍都能帮着照看孩子,也可以增加知名度,方便孩子找收养家庭。
而现在青青和瑶瑶说是从街上听到的,意味着这个童谣已经传播了一段时间了。
那么,颜景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的话,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谣言传播?
无论如何,温妕都想要当面看看颜景的状况。
而当她来到颜府门前,下马车时明显发现,人变多了。
颜景喜好清净,住得也偏僻,平日中门前甚少有人经过,但是现在目之所及常有人经过。
且每个人路过她时都会投以好奇的目光。
看来,他们不只是“路过”而已,这些人分明是来看颜景的热闹的。
人之常情,无法谴责。
然而,温妕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无双君子”的出现需要毫无瑕疵、为国为民的数十年,但一首瞎编的童谣就能顷刻摧毁这长久累积。
“柳小姐。”
黄奔从门后走出,微微欠身,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过来一般毫不惊讶,“颜大人现在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来接待小姐,特命我来迎接。”
黄奔出现的瞬间,聚焦在温红身上的目光陡然一空,融入了清风之中。
温妕颔首,随着黄奔入府。
秋天犹显些意境的竹林,在冬日的冷寒笼罩下只剩薄凉。竹叶随风飘过少女的眼前,轻轻落在青石板路上。
“颜大人最近政务繁忙,所以抽不开身去见小姐,但他时常挂念着小姐,故而吩咐我们只要看到小姐来了,就一定要好好招待。”黄奔一边领路一边向温妕解释情况。
“清竹馆依旧如从前一般定期清扫,请您在这边稍作等待,等大人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便会第一时间来找您的。”
温妕跟着黄奔慢慢走到清竹馆,听着听着忍不住出声:“黄公子,我这次来是为了……”
“小姐所言之事……”黄奔打断了温妕欲出口的话,“还请颜大人亲自为您解答吧。”
言罢,向她拱手行礼告退。
温妕听到这拒绝回答的话语,反而稍稍安心了些。黄奔能够这样说,一定是得了颜景的吩咐。
也就是说颜景至少并非毫不知情,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就看他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温妕心中思索着,缓步走向住处内。
再次回到清竹馆,所有的监视都一扫而空,竟让她有些许不习惯,狐疑之间将感知放大了几倍。
一阵东风吹过,将青竹的枝叶大片抖落,彼此碰撞发出沙沙响声。
在青与灰之中,温妕蓦然瞥见了一抹赤色划过冰冷的空气,向假山之后走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瞬间向那飞奔而去,鹅绒披风被她带起的疾风抛向空中。
少年本来哼着小调闲庭信步,忽而感受到气息的流动,偏头便看到雪白的毛茸茸疾驰而来,如见当世恶鬼索命,大惊失色地举手,忙道:“我没有……”
话音未落,直接被掐住脸颊压倒在地。
钝痛从后脑勺传来,他相信那里一定会肿起一个大包。
温妕眯起眼,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将他绑好落在颜景房内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确实将他忘了。
但是他应当只有两种下场。
一个是被颜景发现后成为阶下囚,或是驱逐,或是直接处死。
否则是逃脱成功,远离京城。
无论如何都不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颜景府邸内。
“唔唔唔!”安乐狂拍温妕的手臂,手指颤抖,表示自己无法说话回答。
温妕单边挑了下眉,用膝盖抵住安乐的胸膛,将他压得咳嗽出声,随即松开了手,给他说话的空间。
“咳咳咳……”安乐感觉自己快要把心脏咳出来了,面如死灰地看向温妕,“姑奶奶,怎么每次我们见面,我都要带些伤?”
“第一次没有吧,之后都是你自找的。”温妕脚下用力了几分,嗤之以鼻,“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话。”
这次他就是好好地在走路,谁都没惹,怎么就自找了?
安乐疑惑,安乐气愤,安乐敢怒不敢言。
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认命道:“我还能为什么在这?首辅大人把我带回来的。”
“你一个半夜给姑娘家下药的登徒子,被颜景发现了还能这么自在?”温妕不信,“这不是他的性格。”
“颜大人秉公执法、明察秋毫,我只是正常说明了自己的来历,他就允许我自由行动了。”安乐努力睁大了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用这副表情骗过许多人,近乎无往不利。
不过,这些人中不包括温妕。
一巴掌扇上他的右脸,温妕面无表情:“说实话。”
“草。”一声脏字脱口而出,安乐眼看着就要来第二掌,下意识紧闭双眼,缩了缩脖子,语速飞快,“这就是实话!具体的我也不能说了,你比起在这审问我,不如直接问你相好呢?”
事实上,是他和颜景交谈之后,发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利益冲突,便做了一笔交易。
但交易的内容是不能透露的,否则得被颜大人追杀至天涯海角。
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要是牵扯到了妙嫣就不好了。
温妕听到那声“相好”瞬间僵住,掌风也随之戛然而止。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安乐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到温妕似乎没有继续要打的意思,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放心吧,我没说你的身份,你还可以和你相好玩过家家。”
第二次听到那个词,温妕缓过劲,想继续问些什么,忽而听到一声木头落地。
“你在做什么?”
她应声转头望过去,赫然见到震惊无比的耿游,以及他身旁脸色黑沉的颜景。
披风挡住了安乐鼻青脸肿的模样,只能看到温妕压着一个男人,两人靠得极近。
温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些不妥,急忙起身想要解释,但慌乱之中衣袖勾到了安乐衣服上的金饰,转身时让本就因大幅度动作而有些散落的衣领变得凌乱。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再抬头看到颜景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温妕觉得自己完蛋了。
第40章 烙印 礼物,如同一个烙印,替温妕宣誓……
天色深沉, 灰白色的云层重重叠叠,阳光难以穿过凝滞的寒风。
火柴蹭过摩擦面,温妕点燃了烛灯,为昏沉的天色增添了些光照, 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颜景, 观察他的情绪状态。
她刚才跟颜景解释过是一场误会, 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顺带扑倒了安乐而已,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道颜景信了没有。
橙红的烛光在颜景清俊的面容上投下黛青色的阴影,他阖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感知到试探的视线, 叹息侧目道:
“小姐今日特意前来, 不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看颜景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想要因安乐那件事发作。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说。
想至此处, 温妕便也不再含糊其词,倾身探向颜景, 正色道:“颜大人,我是为了那首荒诞童谣而来。”
少女的素手习惯性地摸上颜景的手背, 如兰似麝的香气淡淡飘来,颜景将视线落在灯光照耀之处,薄凉白皙的触感钻入血液, 蔓延至四肢百骸。
安乐被识趣的耿游强行带走, 短期之内大抵是看不到他在外面闲逛了。
现下二人独处一室,唯有炭火与烛光相伴。
他轻轻一眨眼,睫羽划过阴暗,声音轻盈而温柔:“让小姐担心了, 不过是百姓们的闲谈娱乐,不必在意。”
“闲谈娱乐?这是毁坏大人清誉的事情,怎可如此轻轻揭过?”温妕仰首皱眉,微微向前靠近抱住了颜景的手臂。
特意引导增加的肢体接触起了成效,温妕在专注思考时甚至没发现自己与他的距离有多近。
颜景偏过头抬手擦过嘴唇,掩住想要上扬的唇角,轻声道:“清者自清,即便摆出铁证,也无法立即堵住悠悠众口,不如待到日久天长自会随风消散。”
“随风消散便是融在风中,终有一天会被人捕捉再做文章。”温妕不满皱眉,指腹压下男子的手背肌肤,似是带着惩罚意味。
颜景平日中的聪明劲呢?怎么到了自己的名声身上,就如此不在乎?
颜景眸色加深,轻轻闭眼,再睁眼时除去了多余的情绪,只是温和笑道:“那以小姐之见,我该怎么做?”
“当然是揪出谣言源头,斩草除根,再将真相昭告天下!”
这对颜景来说并非难事,温妕不明白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这是大理寺的职责所在,我岂能越俎代庖?”
“那就让大理寺去查,总不能让他们过得快活,我们却要背负骂名,这是什么道理?”温妕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没有做过多的思考。
颜景弯起一双墨眸,似笑非笑地勾唇:“‘我们’?”
“对于小姐来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温妕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她手下松力,从颜景的手臂上滑了下去,却被他轻轻抓住。
“恰巧,陛下为了骑射宴刺客之事,派遣了大理寺卿卫大人亲自查案。明日他上府来时,我会与他说的。”
一句话给了温妕承诺应答,颜景垂眸,将温妕的双手拉至桌上,似是喃喃自语地发出一声:“怎么这么冷?”
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也不想逃离。
“好……”温妕感觉暖意升腾到脸颊,低下头不知说何是好,“颜大人心里有打算便好。”
颜景的目光温柔如水,笑道:“还得谢谢小姐将我放在心上。”
男子的嗓音在她的心尖撩过,温妕眼神乱瞟忽而发现颜景拇指上的玛瑙扳指,才想起自己最开始来此想的借口。
“颜大人,我来送东西的。”
“嗯?”颜景看向抽出一只手伸向自己脖颈的少女,只见她勾出了一条红绳,以及其上坠着的扳指。
“这个扳指已经在我这太久了,该物归原主了。”温妕解下挂绳,想要递给颜景,却被拦下。
“柳小姐,我送与你的手镯,你不愿带,这个扳指也不愿意替我继续保管吗?”颜景的笑意减淡了几分,
颜景的声音并无甚起伏,但是温妕却莫名觉得他带了些委屈,赶忙解释道:“不是,这……”
眼看着颜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下,温妕心口一跳,直接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与那枚扳指一样的翠绿色。
墨眸骤然熠光,颜景敛目压下情绪,拇指轻轻内扣,伸入少女掌心。
柳家是玉石发家,也是她一手创办的,她不可能不知道同源之玉的含义。
也就是说……
“颜大人习惯了翡翠玉的重量,应当带不惯轻质的玛瑙吧?”温妕没有注意到颜景的小动作,只是将扳指放入他的手掌,轻轻拢合,“我有这个手镯便够了,这个扳指就还给您吧。”
实际上,她也存了私心。
即便她现在的面孔是“柳青”的,但同源之玉是待在她的手腕上的,那这份玉石羁绊便是属于她的。
即便知晓欺骗而成的感情无法善终,她依旧想要自欺欺人不肯放手。
手腕向外一翻,扳指滑向指尖,颜景单手将扳指戴上自己的食指,挂绳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将温妕的视线带落。
然而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颜景扣上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起。
温妕睁大杏眼对上男子盛满笑意的凤眸,星光与明月流溢,将她的意识抛向了九霄云外。
她从前并非食色之人,甚至觉得所有人都长着差不多的面孔。
但遇到颜景之后就频频失神,只觉得自己后半辈子即便什么都不做,仅需看着这张脸就能活下去。
“方才没能第一时间接待小姐,让你久等了。”
颜景的声音拉回了温妕的思绪,她连忙摆手道:“没有很久,大人不必介怀。”
这个话题怎么又回去了,接下来不会重又治她的罪吧?
“如此甚好。”颜景将手从温妕掌心抽离,探入胸襟夹层,取出一个小锦盒,“小姐赠我时,我便已经想好了要做成什么,只是今日才做完取来。”
掌心的实物触感一空,温妕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拇指藏入了她的掌中,离开时碾过泛红的印痕。
她舒展了一下五指,看向那锦盒,好奇道:“殿下做了什么?”
温妕知道颜景说的是骑射宴送的那枚平安扣。
首辅大人家世显赫,即便是品质上乘的羊脂白玉,对他而言也并非稀罕物,想要再次加工雕刻也无可厚非。
颜景微微一笑,伸手打开锦盒。
温妕随即望去,便看到自己的平安扣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其余的加工,甚至连自己随手编的红绳都保持着原有的纹理。
只是进一步编织成了更为繁复的结,整体缩短了许多,底部缀上了细长的流苏。
最为显著的变化是那一端的金钩,与鲜明的红色相得益彰,更添几分华贵。
颜景将平安扣手绳改成了耳坠?
是要送还给她……?
温妕摸上自己的耳垂,看着颜景将那耳坠缓缓拿起,略带疑惑道:“大人,我没有穿耳……颜大人?!”
只听一声闷哼过后,血珠转瞬从泛红的肌肤中流出,颜景竟直接用那金钩刺穿了自己的耳垂,将那平安扣挂在了自己的耳上!
温妕立即从衣袖中抽出手绢,不由分说地压在颜景的伤口上。
绣着柳树池塘的蓝色手绢瞬间被血红沾染,男子常年一尘不染的纯白衣裳与乌黑发丝皆被红色浸渗。
女子穿耳通常要请专门的阿婆帮忙揉红耳朵,以银针为媒介,用火烧过后才可穿过。
哪有这样草率粗糙的做法?
“你在做什么?一时兴起?颜大人您平日的谨慎与周全呢?”温妕犹记得自己的伪装,却也忍不住提高声音责备道,“怎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手绳有何不好?早知你做耳坠是要这样戴,我那日进府就该直接去您书房砸了这锦盒。”
温妕看着血液渐渐止住,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颜景的神情。
如雪般透彻白皙的肌肤与大片的红色相称,清冷无双的面容带着轻笑看着焦急的少女,显出几分妖异的昳丽。
艳丽的视觉冲击让温妕一时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见过许多人的血,却从未有一刻如此般动荡。
温妕有时候甚至怀疑颜景是不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不遗余力地用外貌引诱她。
究竟是谁在用美人计?
颜景见状笑出了声,似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只道:“小姐喜欢就好。”
无论如何,不可让他再这样伤害自己,温妕咬了咬唇说:“我……你从何处看出我喜欢?我不喜欢。”
颜景垂下视线,拉过温妕的另一只手,轻声道:“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罢了。”
手被慢慢抬起,覆上那半边不染血污的脸颊,直至那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温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至今为止送的礼物,颜景都会放置在自己的脸侧,让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会注意到。
如同一个烙印,替温妕宣誓主权的烙印。